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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小四仿佛一夜回到十年前,重新品尝到在死老头时代那口炼狱般的黑棺材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悲催感受。
在一般情况下,从一数到十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但现在,“十”这个数字竟是如此触目惊心地横亘在刁小四的面前。
仅仅是一个回合,就让他丢了半条小命,还着实尝了把水深火热的滋味。
然后是一颗小小的“黑珠泪”,接下来是无色无味的“虚怀若谷”,再接下来老疯子干脆就将一把见血封喉的“哭砂”拍在刁小四的屁股上,顿时千疮百孔破了相。
毒慢慢而修远兮,爷将上下而求索。
起初的时候,刁小四还能够揭竿而起奋力反抗,却被老疯子一手软一手硬地无情镇压。
很快,刁小四便上吐下泻虚软如泥,连叫救命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发觉自己就像案板上的白面团,先由老疯子捏把揉搓一通,再教孙思邈一通搓揉把捏。
笼蒸、火烤、水煮、冰镇、针扎、刀割、放血、刮骨……
孙思邈解毒的方法五花八门匪夷所思,着实是怎么变态怎么来,怎么坑爹怎么玩儿,种种手段远远超出普通人类理解的极限,直瞧得屋里几个人目瞪口呆大{一+本{读}小说.开眼界。
刁小四彻底明白了为何青城双贱一看到这白胡子老头儿便如同老鼠见猫抱头鼠窜。
他一回回地死过去,又一次次地活过来,根本记不清楚邪月真人和孙思邈已经恶斗到了第几轮。
与此同时,李元霸和长孙无忌这对难兄难弟也像死鱼般都被邪月真人和孙思邈丢到了门外。这俩家伙好歹还有点儿兄弟义气,想偷偷将刁小四从两大神医的毒爪下救出,终于惹恼了二位老人家,将他们经脉封禁暴揍半天再一脚踹到屋外。
刁小四孤立无援奄奄一息地躺在百味聊斋的软塌上,望着白胡子老头儿手里抓着一大把五光十色的金针又要走过来给自己诊断毒性,浑身上下禁不住一阵剧烈哆嗦,泪流满面道:“让我死吧,老子不想活了……”
在旁观瞧的孙紫苏于心不忍,问道:“爷爷,差不多了吧?”
孙思邈点点头道:“这是最后一个回合,天下第一神医的名头非我莫属。”
邪月真人用胳膊架住酒坛,半靠半坐在榻上,笑眯眯地瞅着孙思邈也不说话。
孙思邈将数十根金针扎在刁小四的身上,忽地低咦了声道:“蓝颜祸水?”
也难怪他心生讶异,这蓝颜祸水原本由唐门独创,后来配方外泄便成了江湖中一种惯用的剧毒。对于像孙思邈这等医圣级的人物而言,要化解刁小四体内的蓝颜祸水简直是探囊取物般轻巧容易。
但这已是他和邪月真人赌斗的最后一个回合,按照常理来说对方理应破釜沉舟使出浑身解数才对。因此,他的心里反而生出疑虑,猜不透邪月真人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刁小四眼巴巴地望着举棋不定的孙思邈,有气无力道:“说吧,这回又要怎么折腾老子——洗胃、活埋,还是放虫子咬?”
孙思邈银眉蹙起恍若未闻,轻声数算毒药里的各类成份道:“蓝雀胆、藜香菌、白姆蛇涎、暗岩茴……不好!”
暗岩茴产自南荒横断山脉的万年岩缝中,本身并无毒性,通常用作药引。
此刻如同一滴冰水落在了滚热的油锅里,“哧”地一声爆了开来。
霎那之间,刁小四只觉得全身血液沸腾如注,五脏六腑像是被丢进滚水中,连带每一寸骨骼、每一块肌肉都似在被烧得亮红的烙铁来回印烙,锥心刺骨的灼痛瞬时超逾了.乃至神经能够忍受的极限,情不自禁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
“呜——”一团熊熊喷薄的幽蓝色透明毒焰从他的体内蹿腾而出,转眼间刁小四就化为了一团绚烂刺眼的妖艳火球,却并未点着软塌。
更诡异的是,这可怜家伙的肌肤上竟又生出一层黑色薄冰,宛若蚕茧一样将他从头到脚包裹起来,在烈焰的烧烤中“丝丝”冒烟,隐约居然夹杂着一股烤肉香。
他的周身经脉却似寸寸熔裂,完全动弹不得,偏偏神智无比清醒怎么也昏死不了。
更可气的是李元霸这哈巴兀自趴着房门发出由衷的钦佩道:“好、好家伙,连眉头都……不皱一、一下。四……哥,真、真行!”
白痴,这是老子不想皱眉么?这是老子不想喊疼求饶么?可也得有那个劲儿啊!
刁小四欲哭无泪,也不管邪月真人是真舅舅还是假舅舅了,一肚子经典词句沸反盈天统统送给他,就是不发一点儿声音。
孙思邈早已收了所有金针,冷冷盯着得意洋洋的邪月真人,牙缝里蹦出三个字道:“火烧雪?”
火烧雪不是毒药,而是邪月真人穷极无聊捣鼓出来的一种下毒手法。
如果将前面九个回合刁小四所中的各种剧毒比作火,那孙思邈对症下药让他服食的诸般解毒灵丹便是雪。随着暗岩茴一石激起千层浪,刁小四体内积累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药力顿时生成连锁反应,凝炼成为一种空前绝后的奇毒如火山岩浆一般喷发了出来。
邪月真人毫无人性地瞥了眼痛不欲生的刁小四,悠然道:“别怪贫道没告诉你,他的气血只够烧两个时辰。”
孙紫苏听得芳心一颤,不忍看刁小四的惨状,更忘记了这小子先前的种种恶行,叫道:“爷爷!”
孙思邈恍若未闻,看着邪月真人道:“这少年果真是你的亲外甥?”
邪月真人呵呵一笑道:“如假包换。”
孙思邈“嘿”了声道:“疯子!”
邪月真人非但不怒,反而自得道:“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
孙思邈怒道:“是你自己看不穿,偏把老朽也拖下水!你以为我不晓得他是谁的儿子?为了她,你煞费苦心——不就是想求我用麒麟血治愈这小子身上的经脉隐患么,凭你我几十年的交情何妨直说。莫非,你看不起老朽,当我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原来他早已察觉到刁小四体内曾经爆过经,全仗邪月真人超凡入圣的医术才接续弥合起来,但破镜重圆终非完璧,也留下了极大的隐患,需要用麒麟圣血铸经凝脉拔毛洗髓,方有痊愈之望。
这时刁小四体内蕴含的各种药性,孙思邈业已了然于胸,根本不必再用千里因缘一线来察看诊断,就知道若要化解“火烧雪”里蕴藏的各种各样剧毒,救活这个少年,除了诸般解毒灵草仙药外,还必须用到麒麟血。
假如时限充裕,他或者可以另谋他方,采撷天下珍材开炉炼丹加以救治。可是现下只有两个时辰不到的工夫,大罗金仙亦无计可施。
再联想到邪月真人开出的赌约,孙思邈哪还能不明白对方的心思?只是气不过老疯子设了个套让自己钻。
邪月真人撇撇嘴,不以为然道:“你慷慨你大方,要不怎么别人都叫你孙千金呢?”
孙思邈怒哼了声,手捻银髯沉吟不语。
孙紫苏到底是女儿家心软,拉了拉他的衣袖央求道:“爷爷……”
孙思邈望向孙紫苏,目露慈爱之色,说道:“那麒麟血每十年才能汲取一次,去年爷爷在你铸经凝脉晋升知著境时已用过了一回,如今不能再行抽取。所以要救这少年,爷爷便不得不从你身上抽血。而且由于麒麟血在你体内已被稀释,所以要抽出更多的血来才能见效。紫苏,这样你还会答应吗?”
孙紫苏怔了怔,心里犹豫起来,可看到刁小四要死不活的模样,终究还是轻咬樱唇垂首说道:“爷爷教诲过——医者父母心,紫苏一直记得。”
孙思邈爱抚孙紫苏如云秀发,笑了笑道:“不愧是我孙思邈的孙女儿!孙千金,嘿嘿……我今天就让这老疯子知道,无德无仁非神医!”
他侧目望向邪月真人,沉着脸道:“你赢了!”
邪月真人摇摇头,叹道:“孙小妹,就凭这句话,我佩服你。不过放心,你绝对不会血本无归,回头我就叫这小子娶你宝贝孙女儿!”
孙紫苏俏脸飞红,叫道:“我才不要!”
刁小四躺在榻上听得清楚,这才闹明白敢情老疯子是在这儿等着孙思邈!
从提议斗毒,到打赌输赢,看似随性而发荒诞不经,其实每一个环节都是邪月真人处心积虑之作,更不用提他环环相扣天衣无缝,在自己身上布下的一系列奇毒。如此才最终导致孙思邈踏入毂中尚不自知,似赢实输地送出麒麟血。
奈何天算不如人算,这救命的宝血居然最终着落在了那丫头身上!
可是自己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了点儿吧?想到服毒解毒的非人遭遇,刁小四不寒而栗,情知这种异想天开玩死人不偿命的法子,也只有老疯子才想得出来。
不是每一个修道之士都会成为悲天悯人正气凛然的圣贤,事实上他们各有各的情怀各有各的坚守,最终在追寻大道的征途上书写各自不同的传奇。
然而不疯魔不成活,想想那些傲立于大道巅峰的绝顶人物,哪个不是天纵才情脾气古怪?所谓非常之人方能成就非常之事,循规蹈矩者未必会平庸一世,但注定无法更上层楼。
没有一颗敢于挑战世俗,颠覆自我,砸烂规矩狂放不羁的心,便只能被世俗禁锢,被自我捆绑,被规矩囚禁,成为一个毫无棱角的命运囚徒。
思忖之间,猛听孙紫苏一声惊呼,孙思邈惊怒交集喝道:“小月月,你要做什么?”
但见邪月真人手里高举一支碗口粗两尺长的特制针筒,笑容可掬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看,我早已准备好了东西,保管一蹴而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