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潇潇。沙石一般的大雨,穿过茂密的林叶,打在李正伦的脸上,使得视线模糊,眼睛极难睁开。
荒野之中,山路又滑又泞。李正伦也是伤势不轻,以他现在的状态,自己一个人尚且寸步难行,何况还有一个昏迷不醒的鱼上尘需要照顾!
但事情越是困难,反而越发激起了李正伦的斗志。那些虔诚的佛教徒,尚能风雨无阻、不辞千里的三跪九叩参拜紫竹林,眼下的这区区几里路,李正伦自然不能认输!
前行中,他一次次的颠倒、又一次次的爬起,精神的力量,亦一步步的随之深植于心底。
因他深知,往南这二里路,不单是在救人,更且是一种修行!
然而可恨的是,李正伦背着鱼上尘、千难万难的走出近二里路,结果却赫然发现,横亘在眼前的竟是一面绝壁。绝壁又直又陡,有些地方光秃秃的、无处攀附,有些地方则满是树杈、密密麻麻的,连手都伸不进去。
“前无去路,回头也不是岸啊!”李正伦心中唤娘,这鱼上尘根本就是瞎子引路,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相信了她?
他痛苦的悲鸣一声,双腿一软,却是直接跪倒地上,然后伸开四肢、仰躺过来,任由大雨践踏全身。
鱼上尘却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清醒过来,她见到彭奴脸上抓狂、苦恼的表情,心中竟没来由的一阵畅快,嘴角亦不自觉的勾起笑意。
李正伦不由怔了一怔,这还是他首次见到鱼上尘的笑容。暴雨肆虐之下的鱼上尘,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凄美,令人由衷的生出、想要对她呵护备至的冲动。
“你既然已经醒了,为何不早点吱声啊!”李正伦不无抱怨的说了一句,接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做出个半蹲的姿势,道,“来吧!”意思自然是叫鱼上尘自己爬上他的背。
“去哪?”鱼上尘见到这幅模样,笑意更甚。彭奴这幅身板虽小,负起的承担却大,此刻在她眼中,彭奴的形象,竟不知不觉的高大了起来。
“当然是回大悲寺啊。”李正伦没好气的道,“我记得这附近,好像有狗熊出没,多呆一刻,就多一份危险!”
鱼上尘却是忽然风情万种的白了李正伦一眼,笑道:“就这样回去,怎么解释?还是跟我来吧!”
李正伦皱了皱眉,总感觉鱼上尘变得怪怪的。不久前还杀气腾腾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一刻却判若两人,温柔无比。
“这女人,不是精神分裂,就一定是在演戏。且是后者的成分居多。”李正伦目光凝重的盯着鱼上尘,心中不无警惕:鱼上尘极可能是在使美人计,一旦自己没了戒心,她就会骤然出手、一击要人老命。
鱼上尘却毫不理会李正伦的反应,她踉跄的朝着绝壁走去,到了某一处地方,举起双手,拨了拨看似茂盛的树杈,之后便露出一个极大的洞穴来。
洞穴离地面将近两米,鱼上尘自己已是爬不上去,于是朝着李正伦招了招手,示意李正伦到跟前蹲下。她踩在李正伦的肩膀上,有了李正伦的助力,这才艰难的爬入洞口,之后她又伸出手来,将李正伦也拉了进去。
至此,两人所剩无几的体力,几乎全都耗尽。好在他们已经躲入壁洞之中,再也无须经受外面滂沱大雨的蹂躏。
急促的喘息声,此起彼伏。李正伦与鱼上尘对望了一眼,同时笑出声来。
这一笑,大有一种患难与共、相互扶持的意味在里头。也许,这就是一笑泯恩仇了吧?
未几,鱼上尘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身上裸露的狼狈,她双臂抱胸,掩住早走了不知多少次的春光,俏脸微红的道:“小色鬼,眼睛往哪儿瞅呢?”
李正伦尴尬的咳嗽一声,目光看向洞外。这一刻,他的戒心,终被鱼上尘娇羞的神态彻底瓦解。
好吧,李大师相信你了,你就是鱼上尘体内、另外一个可爱的人格,你是无害的、有爱的……
李正伦却哪里知道,鱼上尘的转变,皆由这千辛万苦的两里路程而起。
一路上,鱼上尘的脑袋虽然昏昏沉沉的,但她心里看得明白,彭奴磕磕碰碰、不舍不弃的背着她走过来,可谓精疲力竭、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而且每一次不慎滑倒,彭奴都用他自己的身体垫在下面,不让她因此而颠痛、撞伤。彭奴大可以不用受这些苦,大可以抛下她这个仇敌,自顾自的离去。然而,他终究还是以其强大的坚韧、不屈,以其过人的决心、勇气,将她带到洞穴这边来。说他是出于佛家的慈悲也好,说他怀有怎样的不可告人的坏心肠也好,他这一份救人到底的执着,鱼上尘确实是深受感动,尤其是在她直面死亡、生命之中最为无助、最为脆弱的时刻。
而另一方面,鱼上尘也从彭奴身上,看到了她自己年幼时的影子,心中不禁起了共鸣。
她清楚的记得,十几年前,自己只身一人、三跪九叩的上括苍山拜师学艺,是一副怎样艰苦难熬、锥心刺骨的情形!
可笑的是,自己拜师之后,日以继夜的苦练仙气,一心只为光大仙门,一心只想求得到师尊的认可,结果换来的,却竟是被逐出师门的下场!
“嗤、嗤……”
清脆的石头相击声响起,依稀夹杂着鱼上尘轻轻的啜泣。不多时,黑暗的洞穴中,燃起了微弱的火苗。
见鱼上尘轻车熟路的生火,李正伦就知道,她来到这个洞穴,定然不止一天两天的光景了。
李正伦走到火苗近处,见鱼上尘两颊的泪痕,不由关心的问道:“你怎么、哭了?”
“没有。”鱼上尘有些心酸的摇了摇头,手里拿着一支火把站了起来,一边点燃洞壁上的油灯,一边岔开话题,道,“这个洞穴,就是你之前所说的狗熊的老巢。不过你尽管放心的鸠占鹊巢好了,因为那只狗熊早已被我宰掉。”
李正伦心道“原来如此”,难怪他和虎子,花了那么多心思来抓这只狗熊,结果都一无所获,却原来是被鱼上尘给收拾掉了。
随着灯火变亮,李正伦总算看清了石洞的全貌。空间不算太小,但石桌、石凳、石床等家具却一应俱全,此外石壁上还放着不少衣物以及野果,俨然是一间小石屋了。
鱼上尘找了套衣裳给自己换上,之后又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打开,取出里面仅有的一颗丹药,一分为二,一半送入自己口中,一半递给李正伦,道:“吃了!”
“不会是毒药吧?”李正伦开玩笑的说了一句,他并没有接过丹药,而是张开嘴巴,直接吞没了鱼上尘的手指,舌头轻轻舔了几下,然后才将丹药吞入腹中。
鱼上尘又气又恼的瞪了李正伦一眼,但却没有破口大骂,而是轻合双眸,作调息状。
李正伦亦有学有样,随即感觉体内升起一股奇异的热流,淌过他的四肢百脉,将他之前受伤的骨骼、皮肉逐一修复回去。数息之后,疲乏尽除,精力充沛。
李正伦心中赞叹,想不到这时代的灵丹妙药,竟如此神奇,确实叫人匪夷所思。
同时他也明白过来,为何鱼上尘昏迷之际,仍要自己带她来到这个小石屋。想来就是为了取这颗丹药,以救回她自己一命。
李正伦忽然心中一动,道:“你是不是曾与人恶斗,受了重伤?”李正伦虽没有明说,但以他的猜测,很可能是陈抟终于找到了鱼上尘,两人大战了一场,结果两败俱伤。
鱼上尘要躲在潭底疗伤,以至于差点死在李正伦的手里。以此推断,陈抟的情况,恐怕也好不到哪去!
但再深想一层,又好像有些不对。鱼上尘不太可能在被陈抟发现的情况下,仍然以方夫人的身份藏在大悲寺。但若对手不是陈抟,那她又是与谁大战了一场呢?
“要你多管!”服药之后,鱼上尘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眸子也越来越亮,但她的脾气反而越来越差,指着李正伦的鼻子,气急败坏的道:“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突然闯入潭底,扰乱我的疗伤,还对我……上下其手、图谋不轨,我又怎么会心神失守、走火入魔!”
鱼上尘确实气恼,本来她只要再坚持十余日,每日在潭底疗伤两个时辰,她的伤势就可尽复,哪知却横生枝节,不但伤势加重,而且连她留下来保命用的丹药,也因此白白浪费掉。
此刻,她的内心矛盾极了,一方面,她恨不得把彭奴就此了结掉,这样不但能够出一口恶气,而且还可守住自己方夫人的身份。但另一方面,她心中却又生出了诸多不舍……
不舍吗?难道是因为自己这些年独来独往,心里空虚极了,很想找个人来一诉衷肠?又或者仅仅是他救了自己一命,心里便舍不得杀了吗?
不会的,她鱼上尘是要做大事的人!为了自己的梦想,她可以铁石心肠,可以杀人如麻,可以心如蛇蝎!她没有什么是舍不得的!
鱼上尘忽然面无表情,沉声道:“彭奴,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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