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放学,李正伦慢悠悠的骑着骏马回家,等着杨千寻从身后追上来。
谁料等了半天,没等来杨千寻,却等来了学院的另外一名老师。
那人名叫骆知祥,是一名大约三十五岁的男子,留着山羊胡须,身材颇高,看上去孔武有力,实际上则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骆知祥原是杨行密头号大臣高勖手下的支计官,精于理财计算。但自古文人相轻,因骆知祥几次三番越过高勖,直接向杨行密出谋献策,结果惹怒了高勖,遂强力打压骆知祥,将他一贬再贬,最后骆知祥混不下去,只好到徐温的手下当一个幕僚。
而在那个时候,徐温是杨行密帐下“三十六英雄”中最没有出息的一个。可见骆知祥混得有多惨淡。
当然,徐温的没出息,并非因为他的智谋不如旁人,恰恰相反,因为徐温思虑深远、处事深合杨行密心意,因此杨行密总是将徐温带在身边,而没有给他过独当一面的机会。
没有机会领兵出战,自然也就没有机会建立战功。是以徐温也常沦为朱延寿等人的笑柄,言徐温寸功未立,忝居三十六英雄之末,不知羞耻。
面对这些冷嘲热讽,徐温倒是能够安之若素。但骆知祥的心性修为却不及徐温十分之一,是以到了后来,干脆跟着“徐家二郎君”,躲在鱼龙山庄里来当了一个老师。
骆知祥以理财见长,担任的,自然就是“商理”班子的老师。好在此人虽然心里脆弱,但胜在责任心强,因此教导学生,倒也算是尽心尽力。
骆知祥追上李正伦,执家臣之礼,恭敬的道:“二郎君,可是想请李建勋来执掌‘文理’?”现在“文理”班子的何老师,虽然学问极好,但年老体迈,身子不好,要不是李正伦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早就让他安心“致仕”了。
李正伦不由笑道:“你就这么有信心,我一定能赢他?”
“二郎君是不会输的!”骆知祥一脸钦佩的道,“二郎君一开始不知道李建勋的身份,所以没有道出彩头。等知道李建勋是崔相弟子、圣门高徒之后,却又不提出其他过高的要求,只是请其过来执教。别人或许并不理解,但骆知祥却深知学院在二郎君心中,重之又重,是以才煞费苦心的诱使李建勋进来,此人既出于圣门,学问好自然不用再说,且他师承崔相,一言一行,随时可上达天听。这对二郎君而言,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也正因为如此,所以知祥认为,二郎君此战必定会赢,因为你是绝对不会让自己输的!”
李正伦边听边笑,道:“难怪你这家伙,在别的地方都混不下去。你应该晓得,一个人知道得太多、谋算得太多,可并不是一件好事啊!”
骆知祥道:“在别的地上,确实如此,如若不然,知祥也不会受尽排挤。但知祥却知道,在鱼龙山庄,唯有知道得越多,谋算得越多,方能更加的体现出自己的价值,得到二郎君的重视、以及重用……”
“……更何况,纵使知祥所知再多,亦不如二郎君之万分其一。二郎君一人独掌‘道论’‘术论’‘物论’,所思所想,无不精妙绝伦,能人所不能,着实堪称一代奇人。知祥每每听起,无不有茅塞顿开之感,叫人五体投地。”
李正伦心中好笑,他那些关于数学、物理的论述,最多只是到达了初中生的水准。而且很多东西,他都已经淡忘记不起来了。要不是在经过自我催眠、调动潜意识中的记忆机制,甚至能不能独成一课都是个问题。
再看了看身旁的骆知祥一眼,此人在遭遇一连串的打击之后,倒是开始学会溜须拍马、奉承上司了。虽然他的技巧还显得拙劣,不过李正伦听了,心里还是觉得有些舒服。
骆知祥如此追捧李正伦,李正伦自也不吝溢美之词,由衷赞道:“财者,国之根本也。商者,财之筋骨也。无商则无财,无财则无国。世人皆轻商,唯独知祥专研此道,精于理财、算计。以你的才能,不出数年,当可一展所长,为国之股肱。”
骆知祥当即言谢,道:“自古学问卖与帝王家,知祥却只希望能追随二郎君左右,则于愿足矣。”
面对骆知祥的表忠心,李正伦虽然觉得突兀,但也没多说什么,仅仅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之后就快马一鞭,畅快淋漓的往扬州城徐府奔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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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回到徐府门口,马蹄声刚停下来,就见一个十三、四的少年,从门口快步的迎了出来,道:“二哥!”这少年长相俊俏,衣着却是邋遢,颇有些不修边幅的样子。
“知谏,又上哪疯去啦?”李正伦笑呵呵的看着这个少年,此人名叫徐知谏,乃是徐温第三个儿子。但因李正伦这个“老二”中途插队,因此徐知谏就委屈的从“老三”变成了“老四”。
在徐温的六个儿子中,老大徐知训以及老三徐知询,都与杨渥走得极近,对李正伦很不待见,唯独老四徐知谏,每每偏帮李正伦,是真心实意的叫李正伦一声“二哥。”
此外,徐温还有一个大女儿,名叫徐主,也是出落得美艳无方,且此人与杨千寻是闺蜜,颇有几分男儿胆识。至于徐温的其他儿子,此时年纪尚幼,不提也罢。
徐知谏牵过李正伦手中的马匹,笑嘻嘻的道:“刚刚外出打探消息去啦。二哥知不知道,早前你与李建勋约战,如今在扬州城可已经轰传开来了。不过所有的人,都下注李建勋赢,赌二哥赢的人少之又少。因此知谏才专程来等二哥,你可要实话告诉小弟,到底有几分胜算。”
李正伦伸出手指,点了点徐知谏的胸口,故作严肃的道:“小小年纪,就嗜赌如痴,想要不劳而获,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徐知谏不忿的道:“大哥和三哥,他们才叫嗜赌如痴呢,我跟他们不同,我这个叫小赌怡情。再说了,知谏也不是光想着不劳而获的,这次不是亲自出马,来向你咨询了嘛。只要二哥有几成把握,知谏就有了几成把握。哈!二哥,快说,快说,打得赢李建勋吗?”
李正伦无奈摇了摇头,笑道:“不是还有十天的时间吗,这么心急干嘛?还是等着顺其自然好了。有道是天有不测风云,说不定十天之后,因为什么突发原因,又打不起来了呢?”
徐知谏显然认为这是四哥在糊弄他,努着嘴反驳道:“能有什么突发原因?不就是宁国节度使田頵和润州刺史安仁义谋反叛乱吗?怎么着也轮不到你们来担心吧?”
李正伦笑道:“那你说吧,吴王这次会派哪几员大将平乱?”
徐知谏甩了甩脑袋,道:“这我怎么知道?反正不会派咱们爹爹,也更加不会牵扯到咱们。”
李正伦叹道:“难保他不派李建勋的父亲、江南马步军使李德诚迎敌啊!到时候,李建勋被乃父带上沙场助阵,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的!”
李正伦之所以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驰马进入扬州城内时,路经吴王府,见到李德诚的轿子,停在吴王府外。而听旁边的轿夫埋怨,说是“老爷都在这儿一整天了,还没出来,看来千寻小姐和咱们四少爷的这门婚事,九成九是定啦”。
李德诚子嗣众多,有二十余人,李建勋只不过排名第四。
单从这一句话,李正伦就足以推测出许多信息来了。
应该是杨行密为了平定叛乱,一大早就召集李德诚过府,商议军机要密。其中可能因为杨行密见到李建勋相貌堂堂,心中欢喜,于是就顺口谈到了儿女亲事。
不管杨行密是为了笼络李德诚而利用儿女姻亲、使其尽心卖力也好,还是他真心的为杨千寻婚事焦急也好,总之是默许及认可了让李德诚之子李建勋去鱼龙山庄追求杨千寻的权利及资格。如果两人能看对眼,这件事就此拍定,固然皆大欢喜,就算第一眼看不上,也可找机会多相处相处,来日方长,机会多的是。
当然,杨行密也可能是真的疼爱杨千寻,是以会顾及到杨千寻的感受及选择。亦是出于这个想法,杨行密才会叫杨渥,与李建勋一起前往鱼龙山庄,叫杨千寻无论如何都要回王府一趟,以便亲自询问杨千寻的意思。只是叫杨行密想不到的是,鱼上尘突然横插一手,事情反而僵持下来。
恐怕这也是为何李正伦在鱼龙山庄门口等了许久,仍是等不到杨千寻的原因。无他,这妮子一定是怕李德诚、杨行密在府中侯她,为了免除被逼婚的压力,能够图个清静,所以她就干脆留在山庄过夜,不回王府去啦。
听到李正伦如此推测,徐知谏不禁大失所望,道:“难道真的因为要打仗了,你和李建勋之战,就打不成啦?”
李正伦就捶了徐知谏的脑门一下,管教道:“你呀,还是老老实实的在家做学问吧,大人们的事情,少参合。”
徐知谏就调皮的应了一句,道:“反正不管知谏做再多的学问,都已经及不上二哥了。咱们老徐家,出了二哥这么一个院长,也可以向列祖列宗交待啦!”
两人说话时,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内院,这时候,刚巧撞见徐温从里面出来,他板着脸轻咳了一声,徐知谏立时噤若寒蝉,道:“我去安顿马匹……”说毕,逃也似的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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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渥在这些年来,虽然没有什么长进,除了沉湎于击球饮酒、游山玩水之外,还经常干些欺男霸女的勾当、过着荒淫无度的生活,但他毕竟是杨行密的长子,将来是要袭承吴王之位的人。而权势所在,便是权欲心重之人的趋之若鹜之处。因此,在杨渥身边,也集结了几个颇有些能耐的心腹。
其中一人,就是黑云都头陈蹯。而另外一人,则是智囊范遇。
这一日,杨渥在鱼龙山庄受了一肚气,回到自己住处,劈头就问范遇,道:“有什么办法,可以立刻宰掉徐知诰那只畜生?”
范遇断然道:“若是大公子再能等个十天,或许就可以办到了。”范遇此人,才只有二十五岁左右的年纪,他是三年前才过来投靠杨渥的。此人投其所好,每当杨渥干出违法犯纪的事情时,范遇总能想尽一切办法,帮助杨渥擦好屁股,而不至于被杨行密发现、责骂,也正因为如此,范遇才能在短短的时间之内,被杨渥倚为心腹。在范遇的帮助下,杨渥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装乖儿子,开始变得放浪形骸、肆无忌惮起来。
看着范遇很有把握的样子,杨渥先是一喜,继而犹疑问道:“你的意思是,指望李建勋干掉他?哼!这家伙也未必有这个能耐!再说了,他李建勋也不是什么好货色,自以为是的圣门子弟,竟敢不把老子放在眼里,等有一天,老子掌握大权,非把李家的势力连根拔起不可!”
范遇又道:“想宰掉李建勋,也不用等那么久,还是只要十天就够了。”
杨渥连忙问道:“可有什么好法子?”
范遇道:“法子就是帮他们好好搭一座擂台。”
杨渥皱眉表示不解,道:“擂台?”
范遇诡异一笑,道:“只要大公子派人帮他们搭建擂台,然后再做些手脚、或者埋伏一些人手,等待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骤然发动,可保证送这两个人去见阎王。”
杨渥不无担心的道:“但在我手底下的人手,都不宜贸然出动,此事若万一留下什么首尾,被父王察觉,届时可就大祸临头了!”
范遇笑道:“此事好办,我已经用旁的名义,替大公子招募了一批好手。这些人个个以一当百,比起黑云都卫只强不弱,只需大公子一声令下,他们即可为大公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杨渥欣然赞道:“范先生,实吾之张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