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伦见王戎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的茶杯,这一回,只好稍微喝慢了一点,道:“一般来说,走路沉稳之人,更为务实。他们走起路来,步伐平缓,看上去不紧不慢、胸有成竹的样子,是典型的务实主义者。他们凡事讲究稳重,三思而后行,而不至于好高骛远,做出一些不切实际的举动来……”
“……而查文徽走路匆忙,则说明他是一个行动主义者,此人精力充沛、且是精明能干、适应能力强,敢于面对各种困难以及挑战,此人做事情多半十分光棍,不会拖泥带水。”
“查文徽确是如此,此人任气好侠,曾有万贯家财,却都被他用来接济穷困之徒,以至于连他自己,都快吃不上饭啦!”王戎听得出神,由衷赞道,“想不到光是走路,就有这么深的学问,《心相篇》果然名不虚传啊。”
李正伦心中好笑,这哪里是《心相篇》的内容,实在是后世“行为心理学”中的研究成果,只是未免王戎刨根问底、以及增加信服力,李正伦这才通通将所谓的“观人术”,扣在《睡仙经》《心相篇》的头上。
李正伦问道:“你现在知道该选谁了?”
王戎点头道:“若要冲锋陷阵,当选查文徽,若要留守城池,应以游简言为主。”
李正伦满意的点点头,道:“好了,你的事情已经完了,接下来,是否该说说我的事情了?”
王戎连忙摇头,道:“不急,不急,且再饮一杯龙井。王戎尚有事相求。”
李正伦啼笑皆非的道:“不心疼了?”
王戎苦着脸,道:“心疼还是心疼的,但只要先生喜欢,王戎什么都舍得赠予。”
李正伦觉得这个王胖子委实可爱,不禁想逗他一逗,道:“我若欲取令爱,不知是否也可忍痛相赠?”
王戎膝下,有一个十五岁的女儿,出落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容貌比起鱼上尘、杨千寻那一级别的美人,亦是各有千秋、不遑多让。
只不过王戎极为疼爱女儿,视之如珍如宝,因此至今“养在深闺无人知”。李正伦亦是在去年来昪州城时,一个偶然的情况下,才知道王戎竟然还有一个女儿。且与王戎的女儿,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李正伦脸上还戴着铜皮面具,王戎之女以为撞鬼,还狠狠的将李正伦暴打了一顿,直至王戎出现制止,她才终于罢手。当然,王戎之女暴打李正伦的结果,则是她自己打得手脚酸痛、香汗淋漓,还因此大病了一场。
一个女孩儿,如此弱不禁风,倒是叫李正伦想起了“林妹妹”来。
眼下,李正伦开玩笑说要将王戎之女当成物品一样“取走”,本以为王戎会因此而勃然大怒,谁知到这家伙却是突然跳了起来,眉飞色舞的道:“真可谓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适才王戎所请,亦正是想将小女嫁于先生。而今先生自己亲口提出要娶小女,实在再好不过啦。”
李正伦登时为之绝倒,刚刚喝到一半的龙井茶,突然喷了一地,心中更有一种作茧自缚的不妙之感。也不知道王戎这家伙,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按说以一个正常人的心智,李正伦既已点明要王戎“忍痛相赠”女儿,没理由他还将“取”听成“娶”。
王戎开心的笑道:“先生你也不必如此激动嘛,虽说以小女才貌,天下间再也无人配得上她。但先生才高八斗、人中龙凤,倒也勉强也能算是一个归宿。明日我便修书一封,将此事告知令尊。”
李正伦心中大恨。这个王胖子,还真能打蛇打三寸,他刚才分明是趁机抓住语病、故意听错的。此人看似无害,可他一旦害起人来,还真是吃肉不吐骨头,非把人往死里整不可啊。
如今,李正伦游离在鱼上尘、杨千寻两女之间,已觉得头大如斗,如何还有心思去招惹其他女人?
更何况,王戎之女才仅有十五岁,小萝莉、未成年啊,你说合适吗?合适吗?不合适啊!明显不合适啊!
只是……呃,当真……不合适吗?
面对王戎的咄咄逼人,李正伦唯有报以苦笑,道:“王胖子,实不相瞒,我已经与人私定了终身啦。你家千金的美人恩重,我怕是无福消受。”
王戎的老脸立时拉了下来,道:“先生为何自毁前程、如此不智?须知做我王戎的女婿,不但可抱得美人归,而且整座昪州城,便是她的嫁妆。”接着又偷偷凑到李正伦的耳边,有些为老不尊的怪笑道,“而且不妨偷偷的告诉你,我的女儿可是天生媚骨,先生若以道门中的‘房中双修术’,与之阴阳交泰,可保证你的修为一日千里,大展宏图。”
李正伦不由心跳加速,不得不说,王戎抛出来的诱饵,对他极具**。但他断然不可能为了一座城池、一个女人,而自毁对杨千寻的承诺。
更何况,李正伦对于昪州城的感情,并不一定是非要拥为己有不可,只要能让他自由自在的,生活在这一片土地上,寻找那些千年以后所能见到的历史残痕的本原,这对与李正伦来说,就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李正伦不欲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却是岔开话题道:“之前你说要远行一趟,不知是去哪里?”
王戎霍然叹道:“惊闻仙门门主米青烟仙游,我王戎身为同道中人,且曾与米青烟有过一些渊源,总要亲自上括苍山一趟,致敬哀悼。”
李正伦好笑道:“以你这么个大腹便便的俗人,有这个资格上仙门去凭吊吗?莫非你还是个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不成?敢问王胖子,你是出身道门,仙门,还是九门啊?”
王戎摇头道:“本人出身,根本不在五门之中。不然以我的超凡智慧,一旦获得惊世奇书,必然能够升仙而去。”
李正伦毫不客气的数落道:“以你的才智,升仙我看未必,仙游倒是有这个可能。哈。”
王戎却也不恼,自顾自的交待道:“眼下宁国节度使、宣州刺史田頵,以及润州刺史安仁义,造了杨行密的反,昪州城就在此二人的眼皮子底下,难保他们不看上这里。但我今趟又不得不去仙门,因此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
李正伦为之咋舌,道:“你总不至于要我率领满城老弱,去抵抗田頵、安仁义的联军吧?”田頵领宁国节度使、兼宣州刺史,共有宣州、歙(音:射)州、池州三大辖地,兵强马肥,在淮南各大镇将之中,就属田頵的实力最为强大,仅次于吴王杨行密。皆且田頵此人,通晓经史兵略,深沉大志,手下又有王坛、汪建、郭行琮等江淮猛将,将士无不用命。而润州刺史安仁义,亦是一世骁将,占据润州、兵精粮足,此二人联军,又有朱全忠呼应,声势浩大,一时间,江左震动。
杨行密调兵遣将,手下李神福、台蒙、王茂章、李德诚等诸多名将,无不枕戈待旦,严守城池,不得已而暂避田頵之锋芒。
再说回王戎的昪州城,根本就是无兵无马,又无城墙可以御敌,若妄想抵抗田、安联军,不啻是自取灭亡。
王戎显然要比任何一个人,更加清楚昪州的状况,有些苦恼的道:“我现在很是后悔,当初我就不该听你的话,什么狗屁的任选贤能、发展民生,到头来,反而惹起旁人的觊觎。要是昪州还是六年前那一副‘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的可爱模样,田頵根本看都不会看昪州一眼,我大可以安安心心的去括苍山,哪里还要在这里担心受怕!”
李正伦放心下来,道:“总之你没有对抗田頵的心思就好了。我也大可以在田頵杀到昪州城前,拍拍屁股走人。若田頵果真杀至昪州,你只需交待游简言,一切配合田頵要求即可。此城可攻不可守,若田頵来袭昪州,最多不过是掠夺金银、粮草罢了,逗留几天,他自会离开,理应不会妄开杀戒。”
王戎却是很没操守的道:“我王戎一世浮沉,早就见惯了兴衰荣枯、黎民倒悬,田頵他爱来不来、爱干嘛干嘛,我哪管得了那么多。至于老百姓的死活,就连米青烟、吕洞宾那类神通之人,都漠然不理,我自然也是眼不见为净。”
李正伦就讶然望向王戎,道:“传言二十多年前,昪州城大闹蝗灾,颗粒无收,昪州刺史王胖子,乐善好施、开仓放粮,救了全城百姓,这莫非都是捏造的?”
王戎摆了摆手,道:“我才没有那么多无聊的心思呢,当年其实是因为我家里陈米太多,粮仓溢满,放在那里徒遭鼠辈,这才拿出来晒太阳的。谁知道那些个灾民,看见了就如狼似虎的全过来抢米。你也知道的,我王胖子一辈子胆小怕事,就担心灾民来砸我老家,这才不得已,把家里的陈米全拿出来,让他们吃个够。以至于此后所谓的昪州刺史一职,根本就是赶鸭子上架,我是被逼无奈的!”
李正伦好笑道:“你家的陈米倒是很多嘛!”他倒也不奇怪王戎会这么回答。有些人做了善事,总是不愿承认的。因为一旦自己承认了,只会增加自己的心理负担,而“被迫”的去做更多更多的善事,就比如王戎不得不去当刺史一样。这种人,与那种沽名钓誉的慈善家,截然不同。他们只求的是心安理得,不求流芳百世、不求名满天下。想不想做善事,皆可视自己的心情、能力、条件而定,率性为之,而不会成为负累。大概王戎便是这一种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