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昪州城中,秦淮河附近,某一处极为普通的打铁铺内,可听见频率缓慢的“嘀嗒嘀嗒”的声音,就好像是山洞里的水点,滴落在某一块石头上面。三四中文 (444)这种声音,在打铁铺繁杂的金石交击声的覆盖之下,就算是侧着耳朵、仔细去听,也根本就察觉不到。
这个如“滴水穿石”一般的声音,在每日正午,都会持续的响一个时辰,然后又无声无息的消失。
整个昪州城中,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么微弱的声音,当然,在打铁铺中的几个人除外。
其中一人,就是李正伦。因为李正伦便是这个声音的始作俑者。那声音,并非是滴水穿石,实是“滴血传剑”。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打铁铺,其实就是李正伦与王戎早前说的、锤炼千年赤铁的“炼剑炉”。
另外一人,则是负责铸剑的炼剑师。炼剑师大约有五十来岁,但却全身都精壮如牛,肤色如烤,明显是常年浸淫熔炼之道的高手。此人是三年前,由王戎亲自请来、专门为李正伦炼剑的。李正伦曾多次请教他的姓名,他只是微笑不说。
再有另外两人,则是王戎之女王见羞,以及王见羞的侍女宋福金。
在百余天前,王见羞的原名,还是叫“王如花”。但李正伦想起后世“如花”的经典形象,却是死活不肯保护“如花”。因此勒令王如花改名。李正伦见她弱不禁风,原本建议她改名为王黛玉,但“王如花”又只喜欢花、不喜欢玉,最后两人各退了一步,改称呼为“见羞”,是为“花见羞”之意。
王见羞的确是有“闭月羞花”之貌,就连她的小婢宋福金,也是万里挑一的绝色。
此二人原本住在昪州刺史府,但自从王戎离开昪州之后,她们便随李正伦来到了这个“炼剑炉”,一天到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倒让李正伦渐渐的有了几分审美疲劳,不再有初见时那份失魂落魄的惊艳感觉,当然,赏心悦目,乃至于食指大动,那还是免不了的。
这一天,李正伦滴血完毕,炼剑师亲自见证了神兵利器的大功告成,遂高兴得到集市中、买了几坛子的好酒回来,说是要与李正伦不醉不归。
酒桌上,李正伦与炼剑师开怀畅饮,而王见羞则百无聊赖的坐在李正伦身边,拿起筷子,敲着碗子,迷人的小嘴微微的噘着,不知念叨些什么。至于宋福金,则在铺子后面的膳房,叮叮当当的炒着小菜。
炼剑师与李正伦对碰了一杯,满脸笑容的道:“这一百天来,真是不易啊。小兄弟你每日滴血一个时辰,坚持不懈,总算是完成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人剑通灵’,实在是可喜可贺!”
李正伦笑道:“若老师傅你肯告之真名,我会更加开心呢。”
炼剑师想了想,道:“也好。横竖如今宝剑练成,我也将离开昪州,告诉你又何妨呢,老夫乃是兵器界鼎鼎大名的铸剑大师,刘一绝是也!”
刘一绝说话时,用力的拍着自己的胸脯,足见这个名字,令他非常骄傲。
李正伦却不曾听过这个人物,又不忍心落他面子,只好抱拳,道:“原来是刘大师,久仰久仰。这一千日来,辛苦你了!”抛开名气的关系不说,李正伦倒是对这个刘一绝极为佩服的。
早在三年前,李正伦听说王戎藏有一块千年赤铁,说是打造神兵利器的上上之品。当时,李正伦正苦恼自己没有趁手的兵器,遂用了《睡仙经》中的几句口诀,从王戎处将赤铁诓骗过来。
之后又让王戎请来铸剑师刘一绝,以李正伦描绘出来的形状,将千年赤铁铸剑成形。
为了练成这把兵器,刘一绝从铸剑开始,前前后后一共用了一千日,无论寒暑病困,从未间断过。然后在最近的一百天,则是要求李正伦每天滴血一个时辰,进行人剑通灵的仪式。
据刘一绝所说,宝剑铸成之后,只要剑主虔诚滴血,繁复百日,就将会拥有与剑主心意相通的灵性,仪式完成之后,此剑等若与剑主立定了契约,别人再也休想据之为己有。
刘一绝看着眼前李正伦文质彬彬的样子,却是极不痛快的道:“喝酒哪有你这么斯文的,要粗豪的来,哪怕说粗话骂娘,被人觉得粗鄙不堪,那也在所不惜。”
李正伦瞥了瞥旁边的王见羞一眼,见她从头到尾也没怎么搭理自己,顿时一拍桌子,豪气大生道:“他娘的!老刘你说得对极了,让我们喝光这里的酒,然后朝田頵的大营撒泡大尿,臊不死他们,哈!”这时候,李正伦其实已经有些酒意上来,之前因花见羞在旁,这才苦苦克制。如今被刘一绝这么一激将,所有的豪气,顿时爆发出来。
刘一绝亦哈哈大笑,拍了拍李正伦的肩膀,道:“这才像个爷们,这才够资格当我刘一绝的朋友,干!草他娘的,回头咱们去打爆田頵那厮的鸟蛋!”
“我……我去帮帮金儿……”王见羞终于再也坐不下去,娇羞的说了一声,将碗筷一推,逃也似的跑到厨房那边去了。
李正伦、刘一绝两人相互望了一眼,更是大笑不已。因知王见羞到厨房,只会是越帮越忙。
李正伦看了看背影迷人的花见羞一眼,随即却叹息道:“也不知道田頵那个龟蛋,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撤出昪州,要让小美人屈尊于此,心里面倒有些不得劲了。”
昪州城被宁国节度使田頵攻占,已经足足一个多月了。此前,杨行密应王戎之请,升任李神福为昪州刺史。但田頵收到风声,遂早一步占领昪州,并将原本居住于昪州城的李神福的家人,全部掳走。
田頵本打算以此相威胁,派遣使者劝服李神福和他一起叛乱、大家划地分王,谁料李神福竟然丝毫不顾家人的生死,斩杀了田頵使者,并集合兵马,兵锋直指田頵。
刘一绝将李正伦数落了一阵,道:“喝酒的时候,最好还是别提扫兴的事情了,不然好酒也会变成坏酒的!”
李正伦品了一杯,果然酒味苦闷,还真如刘一绝所言。刚才他因看见王见羞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大小姐,在这里受了很多的委屈,心里面便自然而然的想到占据昪州刺史、鸠占鹊巢的田頵。
李正伦固然对田頵恨之入骨,但凭一己之力,又奈何不了他,因此只能坐在这里破口大骂,也好让心里舒坦一些。
李正伦忽然想到一事,道:“老刘可有什么好名字,替我的宝剑命名!”说着将一把通体赤红的利剑放在桌上。
刘一绝看着亲手打造的宝剑,道:“此剑剑长六尺六寸,宽两寸,重三十六斤。与多年前老夫曾给吕洞宾打造的飞剑,尺寸、重量基本相若,但其形状、功用却大不相同。说实话,老夫铸剑这么多年,如此状态的剑样,却还是生平首见,因此我也不知道该叫它什么名字才好。不过我看得出来,此剑独一无二的设计,利砍、利劈,马战步战皆可派上大用场,比起抵抗骑兵的利器‘陌刀’,尚要更加得用!将来有朝一日,此剑必然在你小子的手中,大放光彩,名扬天下!”
李正伦心中好笑,自然不能告诉刘一绝,他这柄剑,其实是由后世抗倭名将戚继光的**改造而来。同时却是奇道:“老刘也曾给吕洞宾铸过剑?”
刘一绝欣然点头,道:“吕洞宾那柄长剑,名曰‘大道天剑’,是老夫在三十年前,亲手为他打造。那时候,我还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铁匠。而自吕洞宾成名以来,‘世言吾卖墨,飞剑取人头’,大道天剑绽放异彩,断剑无数。老夫亦因此而被捧为天下第一的铸剑师。”
李正伦精神为之一震,道:“这么说,随着老刘你技艺的与日俱增,我这柄剑,尚是要比大道天剑更为厉害?”
刘一绝摇头笑道:“此剑既然已经滴血百日、‘人剑通灵’,那么厉不厉害,已不光在于剑的本身,也在于剑的主人。”
李正伦正要再说,桌上的赤铁剑忽然嗡嗡震鸣,并且通体闪现赤芒,几乎将整个铺子照亮。
同时心生警兆,似乎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提醒自己小心。
李正伦大喜,开心的笑道:“这便是传说中通灵了?”
刘一绝却是开口大骂,道:“亏你还笑得出来。这种情况,属于灵剑示警,说明剑主本身,即将遇到非常大的危险。”
话刚说完,打铁铺子原本关紧的大门,被人轰然撞开。然后闯进来一队气势摄人的人马,将李正伦、刘一绝二人,团团围在中间。
当先一人四十多岁,身穿甲胄,英武的身姿中,又带着几分书卷气味。来人对刘一绝拱了拱手,一脸诚恳的道:“田頵一直想请刘大师为我大军监造兵器,只可惜苦寻多年而不果。想不到今日却在昪州城中偶遇,实在是天意叫刘大师助我田頵,还请刘大师屈就、不要推辞……”
从田頵进来的那一刻,李正伦的目光就一直盯着他,此人气宇轩昂、神采自信不凡,与当年在大悲寺中、所见到的杨行密,竟颇有相似之处。而他今日带来的这批亲卫,人人以他马首是瞻,可见田頵的凝集力何其强大。这些亲卫,训练有素,动作整齐划一、气势昂扬高涨。可以看得出,他们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高手,极为难缠。
刘一绝首先想到的,则是自己早前太过大意。想必是刚才出去买酒的时候,被田頵的人发现了踪迹,这才挨家挨户的搜了过来。
刘一绝正要出声拒绝时,寂静无声的铺子中,忽然响起了瓷碗落地碎裂的声音,接着就是王见羞以及宋福金两人的惊叫声。却原来是刚做好菜、准备端上来的两女,受到了惊吓,一时间花容惨淡。
田頵看到铺子里竟还藏着如此两大娇艳欲滴的大美人,却是笑意更甚,他朝着刘一绝再一次拱手,就径直往王见羞、宋福金身边走去,明显是不怀好意。
只是,走到一半的时候,田頵却忽然发现,竟有一道人影,胆敢挡住他的去路。眼前之人,年纪轻轻,却是身法极快,料来是一个艺高胆大的好手。
田頵杀机一闪而逝,微笑问道:“不知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李正伦冷然道:“我的称呼并不重要。但身后这两位,都是我的女人,你若敢再向前一步,我必然叫你血溅三丈!”
有道是强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李正伦刚刚已经露了一手,叫田頵摸不清他的底细,而现在又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姿态,田頵一时之间,竟还真的没有轻举妄动。
王见羞与宋福金对望了一眼,小脸有些害羞的垂了下来。虽然她无缘无故的被这个臭男人坏了名节、变成了他的女人,但站在他的身后,心里面因为骤见官兵而引起的慌乱,反而渐渐的平复下来。
田頵就和气的笑了笑,道:“小兄弟,你误会了。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们,田頵求贤若渴,只要刘大师肯答应为我铸造兵器,我可以马上派出一支精锐,来保护你以及两位柔弱夫人的安全。”他说着话时,慢慢的向后退去,与李正伦拉开了一些距离。然后又漫不经心的拿起桌上的一个酒杯,给自己倒满酒,去与刘一绝的杯子碰了一下,道:“刘大师,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刘一绝想了想,道:“若是田将军能够打败李神福,我愿意投效将军麾下。”
田頵自然知道,这是刘一绝的缓兵之计,但他有信心能够打赢李神福,而且刘一绝既然已经在他的监控之下,也不虞他能玩出什么花样儿。想到这里,放下豪言道:“那就请刘大师拭目以待吧,不出三日,李神福必然大败。到时候,还希望刘大师不要爽约。”
说罢,就将手里的酒水一饮而尽,空杯子被他重重的置于桌上,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