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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八章 汤山,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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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八章汤山,地震

    陡河水库,在汤山市东郊。

    张朝东,是这个年代很普通的一个名字,他的家就在水库边上。三年自然灾害,张家人一个个都没有了,最后一家人只留下母亲和他。五六年出生的他,今年二十岁,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

    自然灾害过后,他有了新的小名,狗剩子,妈妈说贱名的人活得长。在邻居和政府的帮助下,他一天天长大。生产队里,供应着市区的蔬菜。每天早上,天一亮,老队长王铁柱那破锣嗓子就开始在广播里嚷嚷了:“社员同志们注意了,出工咯,进行无产阶级专政!”

    接着是每天例行的革命歌曲,首先自然是《东方红》。小的时候,每天早上,他都会和一帮小朋友们一起跟着高音喇叭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当年的小狗剩成了如今的张朝东。

    今年,是他过得很不开心的一年。春节前夕,失去了敬爱的总理。春节过后,公社要求社员们一周都要来一次地震的演习。任何事物,刚开始有个新鲜感,久而久就厌倦了。不过,每当有警报声响起,他就习惯性赶紧背起年迈的老娘,赶紧跑到队里的晒谷场上。

    七月六日,广播里传来了总司令去世的消息。二十岁的他,小时候看到了爷爷奶奶父亲哥哥姐姐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人世,对死亡,有些默然了。但对老总的去世,看到不停抽泣的母亲,他也很是黯然。

    第二天,他系着黑纱,用板车推着队里的黄瓜辣椒,给路南的粮库送过去。本来,供销社的拖拉机经常拉着去的。这两天据说坏了,开拖拉机是供销社主任的儿子钱大强。

    说起这个钱大强,他们还有一段恩怨。小的时候,两个人是同班同学。钱大强家里和张朝东家一样穷,按说,这样的两个家庭出身的孩子,惺惺相惜吧。不过,钱大强家是他爸爸好吃懒做,成天在外面惹是生非。那小子从小就喜欢打架,是村小有名的打架王。

    班上有个女同学李晓红是市里的,外婆是队上五阿婆。在张朝东的记忆里,李晓红是他见过的女孩子中最漂亮的。钱大强坐在教室的最后面,李晓红坐在张朝东的前面。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一天钱大强把李晓红的头绳抢跑了,她委屈得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张朝东看到了,直接走到钱大强面前:“拿来!”

    “你以为你谁呀?狗剩子!狗剩子就是狗都不吃,还敢跟我较劲?我打死你!”钱大强说着,拳头就伸了过来。

    那是张朝东这辈子唯一的一架,虽然他比对方大几岁,但由于营养不良,还没对方高。最终他打赢了,不过衣服被撕成两半,回到家里老娘一顿好揍。

    初小毕业了,张朝东以全部五分的成绩升入高小。

    毕业那天,平时哪怕是他把抢过来的头绳交给她,也没有和他说过话的李晓红给了他一颗水果糖,对他说:“张朝东,我爸爸妈妈接我回市里上学了,再见。”

    说完就跑开了,那脑袋上飞舞的蝴蝶结是多么的好看啊。

    回到家里,妈已经做好了面条。好像是这辈子吃的第一顿面条吧。他一口气把面条吃完,意犹未尽地把锅里的面汤全部喝了。

    妈很高兴,碗里几个土豆一动没动:“老儿子啊,你初小也毕业了。”妈说了这一句,就再也说不下去,在那里抽泣起来。

    “妈,妈,你别哭啊。什么事,你说!”张朝东也知道妈妈的辛苦,每天在地里干着和壮年男人一样的活,别人的工分是七分,妈只有五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九岁才上学的他,已经懂事了。

    “妈,我不读书了。明天开始也参加劳动。”说完这句话,他就冲到水库边,茫然地看着水库的鱼儿在里面游来游去。太阳快落山了,妈在不停叫着他才回家。

    “妈,今天我不下地,铁柱叔让我给路南的粮库送菜。”张朝东穿着背心,回家把草帽摘下,用汗巾抹了下脸上的汗珠。

    这鬼天气,实在太热。

    这两年,妈的身体每况愈下,张朝东每天的工分都能拿最高的十分,就不让母亲下地干活了。不过农忙季节的时候,妈还是要去帮忙的,平时就每天把饭给儿子送到地里。

    “这是个轻巧活,好好干,别给你铁柱叔丢脸。老儿子,你等等,妈给你烙几个饼在路上吃。”

    “不用了,妈,我饱着呢。妈,你别忙活,我先走了。”说完,咕嘟咕嘟倒了一碗茶进嘴里,把嘴巴用手一抹,汗巾往肩膀上一搭,戴上草帽就出去了。

    钱大强的爸爸就是臭无赖,不过据说这人特狠,以前的供销社主任就是被他带着人打瘸的。后来他就自己成了供销社主任,钱大强也成了拖拉机手。

    那小子真不是东西,看到谁都不理,叫铁柱叔居然叫“老王头”。我呸,张朝东想起钱大强,“叭”吐一口唾沫,在路上歇歇气,嘴巴渴得厉害。

    “孩子,给!”另外一辆拉板车的是同村的退伍老兵吴三叔,因为他在打老毛子的时候受过伤,干不了重活,被队里安排来拉板车。

    今天平路和下坡的时候,吴三叔还撑得住。每一个小上坡,其实这里也没很陡很大的坡度,张朝东都把自己的车子拉到坡顶,再去给吴三叔拉上来。吴三叔的军用水壶很漂亮,上面太祖体的“为人民服务”几个字有些模糊不清了。

    “三叔,还有多久啊?”张朝东痛快地喝了一口。平时吴三叔就天天拉着板车,给队里拉面啊油啊豆饼啊什么的,对这条路很熟悉。

    “快了,也就十多分钟就到。”

    到了粮库,吴三叔去找食堂的人来过秤,他就守着车子。

    “诶,这些黄瓜看上去很好看啊,就像刚从地里摘出来的一样。”一个女声说道。

    “那可不。小时候我在外婆家经常去队里偷吃呢,记得有一次吃多了还拉肚子。”另一个女声接道。

    回头一看,两个年轻女孩子从大门外走进来。

    “小华姐,你看,我分配的时候选粮库就选对了吧。能遇到小华姐这么好的人,每天还能吃到刚从地里下来的蔬菜。”那姑娘接着说。

    “不会吧,每天你们家吃的不是新鲜的吗?”第一个女声答话。这个女孩子挽起了象征妇女的髻,应该是结婚不久。另一个女孩子,大眼睛,高鼻梁,那眼睛一眯就像在笑。

    “李晓红!”张朝东福至心灵。两个女孩子吃惊地看着他。

    “你是谁呀?”叫小华姐警惕地问他。

    “我,我是张朝东啊。李晓红,你不认识我了?”张朝东有些激动。

    “我的天啦,你真是张朝东?”李晓红快步到他身边,手从额头平举过来,才到他肩膀:“你咋长这么高呢?”

    张朝东不好意思地笑笑。

    “哟,朝东啊,遇到熟人了?”吴三叔已经带着过称的人来了,手里提着磅秤。

    “李晓红,我初小的同学。对了,那几年你在当兵。五阿婆家大姑的闺女。对了,这是三叔,村西头老吴家那个解放军的,你记得吧,李晓红?”张朝东平时有些木讷,想不到今天说话利索得很。

    “啊?那我应该叫三舅吧?三舅好。”李晓红甜甜地叫了一声。

    村里用拖拉机送菜,每次都会有折耗,最多的一次差了一百多斤。去请拖拉机,铁柱叔还要说不尽好话。

    这些天农活不忙,铁柱叔也就专门安排人。从那以后,张朝东就把送菜的活揽下来。当然,不是每一次都送到粮库,有时也送到其他单位。不过,每次张朝东去,都会顺手给李晓红塞一点蔬菜。

    她从开始的推着不要,到现在每天中午都在大门口等着他。她也告诉了他自己中专毕业以后,要求分配到路南的粮库,想不到居然遇到了他。张朝东去了,就被带着到食堂吃饭。这件事,小华姐都笑了她好几次。

    眼看就要到月底了,晓红说三十号发工资,要给自己买礼物。张朝东在兜里翻了半天,总的是六毛五,到时候自己也得给她买一件礼物吧,买什么好呢?

    张妈妈自然也看出儿子的异样,还偷偷问过吴三叔。五婶家的外孙女,小时候就很漂亮。可是自己家是农村,又这么穷,人家看得上咱们家么?她有些忧心忡忡。哎呀,天啦,老鼠,好多老鼠。

    “老儿子,老儿子,快出来。”张妈妈大声喊。

    “妈,妈,怎么了?”张朝东刚回家呢,气都还没歇匀。

    “你看那里,老鼠,好多的老鼠。”张妈妈吓得不行,直往孩子怀里躲。

    “妈,没事儿,你儿子在呢。”张朝东轻轻抚着母亲的背,把自己的胸膛拍得啪啪响:“你儿子又高又棒,啥都不怕。”

    张妈妈看着儿子,也觉得自己大惊小怪。踮起脚摸了摸儿子的脸,上面有些灰:“儿子,刚才我在你爸坟头去摘南瓜,把我吓坏了,几个黄鼠狼就在那里不停地转。最后,南瓜都没摘,我跑回来了。”

    “啪”,正说着话呢,旁边传来声音。

    “哎呀,子,还不会飞呢。老儿子,快拿梯子来,把子送回去。”

    张朝东赶紧听妈的话,把子送到窝里,里面有三只子呢。看到张朝东爬上来,大燕子吓得飞走了。刚把梯子挪开,“啪啪啪”这次三只全掉下来了。

    “儿子,别送了。我看到了,是大燕子用嘴巴抛下来的。”听到妈的话,张朝东一看,可不是?总共应该是五只子,两只大燕子凄厉地叫了一声,带着会飞的两只飞走了,娘儿俩面面相觑。

    “不管了,妈,先搁家里养着,我们去抓些毛毛虫来喂它们。”说着,搭上汗巾出去:“妈,我到水库去洗个澡啊。”

    “你小心点儿啊,小时候为你游泳,妈都打过你多少次啊。”张妈妈看着张朝东走远了,还在叽叽咕咕地说:“老儿子啊,你就是妈的心头肉啊。万一你要出了什么事情,你要妈怎么活啊。”

    “呼呼呼”,张朝东整想着礼物的事情呢,没注意“啪”被什么打在脸上。恩?咋回事儿?好多蜻蜓,铺天盖地的过来了。张朝东见状,马上把汗巾蒙着头。半晌,没听到声音了才摘下来。好家伙,怕是有两百多米宽吧,全部是蜻蜓。

    三两下把自己脱光,张朝东迅速下水了。从小他就喜欢光着屁股在水里,多自由啊。母亲打过几次,他后来终于知道怎么回事了。夏天回家,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拉过去,用指甲在手臂上一挠,看到是白印子就要打他屁股。有一天,他游完泳,和小朋友们疯了半天,最后自己挠了一下,没印子!原来出汗了就没印子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因为游泳挨打。

    水咋这么浑呢?张朝东的水性在全村人中是数一数二的。他喜欢一个猛子扎到水里,眼睛睁着看鱼游来游去。今天水太浑了,啥都看不见。草草用汗巾在身上搓了两下,就上岸了。

    他随手在岸边拔了棵狗尾巴草,把上面的尾巴撸掉,折断了剔牙齿。诶,那么小的鱼咋飞起来这么高,张朝东感到很奇怪,看到小鱼从水里蹦到空中又掉到水面在那里一动不动了。水面上好多鱼啊,是不是别人放了农药?他蹲下,捞了一条鱼起来。是活的!他丢下去,挽起裤腿,往水里走了几步,又捞了几条,都是活的。凑到鼻子跟前闻,没有农药的味道啊。那些鱼还在跳出水面,他捞起一条刚掉下来的鱼,左瞅瞅右瞅瞅。难道是鱼自己跳起来把自己摔昏的?

    突然,他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

    老鼠跑,燕子逃,妈说的黄鼠狼打转,刚才的蜻蜓也在逃跑,鱼儿自杀。

    地震!是地震快到了!他三步两步串到岸上,拎起鞋子就跑。

    “妈,妈,妈!”他上气不接下气跑到家门口,妈在那里伺候几只子呢。

    “地震,妈,地震。”他对妈大声说。接着就把这些前兆全部说出来,张妈妈的脸色变了。今年队里一直在说地震的前兆,不就是这些吗?

    “儿子啊,怎么办?”张妈妈急了。

    “妈,没事儿,有我呢,我在这里呢。”张朝东摸着焦急不安的母亲的头。

    “妈,我要去市里,要去看李晓红。”张朝东激动地对母亲说。

    “好,儿子,妈和你一起去,咱娘俩就是死也死在一起。”张妈妈说着,进去拿了个包袱,放了两件换洗的衣服,把三只子细心地放进去。

    娘俩赶到粮库的时候,李晓红正在粮库门口呢。看到张朝东,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张朝东,大家都在说今天晚上有地震,这几天我值班,我好害怕。”

    “不怕,乖,我在这里呢。来,这是我妈。”张朝东牵过李晓红的手。

    “妈,你好!”刚说完才发觉不对,捶打着张朝东的胸口:“都是你,都是你!”

    张妈妈在旁边看着,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这时候,走过来一队军人。他们手里举着一面旗帜,张朝东一看,上面写的是“花城军区山地师支队”。

    “同志们,现在地震的预兆已经很明显了。今天晚上我们负责粮库。现在,我们一起把粮食尽量转移到空旷地方。哪位是负责人?”那军官看上去年龄不大,但看上去气势挺足。

    “我,我是值班的。”李晓红推开张朝东,颤颤巍巍地说。

    “你有库房钥匙吗?请马上打开门。”那军官模样的人说。

    因为地震的演习,大家都确定马上就有地震。再说了,哪儿有危险,哪儿就有解放军。一直都在强调,这个年代,可没骗子啊什么的。敢冒充解放军,那就是找死。

    “好的,好的。”李晓红慌忙去把两个库房的门都打开。

    “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报数!”

    此起彼伏的声音,让张朝东三人大开眼界,能近距离看到解放军的操练,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报告指导员,救援支队应到150人,实到150人,请指示。”

    “李远军,你带着一排的人去左边仓库。”

    “是!”

    “欧旭江,你带着二排的人去右边仓库。”

    “是。”

    “朱建全,你带着三排的人和我一起保护现场,随时准备替换累了的战友们。”

    “是!”

    “老乡,里面有足够的推车吗?”他扭头对李晓红说,看到她点了点头:“对了,麻烦你们烧点开水,谢谢。”

    张朝东在旁边看得热血沸腾。从小,他都有一个军人的梦。可惜,长大后放不下母亲,一直都没去当兵。看到士兵们忙活,他赶紧去帮忙。张妈妈和李晓红就一直不停烧水,把开水盛到桶里。战士们过来的时候,就把他们的军用水壶灌满。

    粮食确实太多了,忙到晚上一点多,才把所有的粮食转移出来。战士们就枕着背上的背包,在粮食堆边上进入梦乡。

    大家应该知道了,不错,这个指导员就是巫山。山地旅在演习后不几天就改升格山地师,而且是独立师,徐老爷子又招了三个团的新兵。侦察连扩充为师部直属营。大家都相应升官,而巫山一连指导员指导员的身份,据说还准备提拔的。刘太蒙和徐世友汇报情况,谈到巫山,被坐在一旁的赵立生老爷子否决了。

    这一世京师的争斗没有上一世那么厉害。虽然看到总理和总司令的去世,那边的势力略有抬头,不过是疥癣之疾。

    因为肖军的重视,让吴振也汇报给了中央,这次对汤山大地震国家空前重视起来。巫山一直都想亲自参与到抗震救灾当中,到徐世友将军那里请命,带着连队过来了。连长和副连长是训练的好手,在接着操练新兵蛋子呢。

    经过这一阵忙碌,战友们都已入睡,就连那老乡一家三口也在旁边铺了个苇席进入梦乡。巫山很是激动,能亲自参加这次事情,也能为汤山的老乡们尽尽力。迷迷糊糊中,他也不知不觉睡着了。

    恩?地面在上下抖动。后来又经过两次演习的战友们相当警觉,齐刷刷站了起来。

    地震,地震来了!</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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