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紧闭的香闺之中,香芝披头散发的坐在床上,衣裳不知道还是几日前穿的,一双美眸已经被泪水泡的又红又肿,她无助的抱着腿,神情有些呆滞。
裴玉容站在门口,身边跟着的是提着食盒的相思。
“把门打开。”裴玉容对一旁的家丁道了一句。家丁有郑泽的吩咐,不敢随意动手,裴玉容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我的话不管用?是不是要让我请少爷来?”
家丁一惊,赶忙为自己辩解:“夫人……不然何姨娘到处走……本就是少爷的意思,夫人您还是……还是不要为难小人!”
裴玉容目光冷了几分,伸手就去推门,那家丁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片刻犹豫间,裴玉容已经领着人进了房屋。
房门打开的那一刻,香芝猛地望过来,还没看清来的人是谁,她就已经扑过去跪在地上痛哭起来:“爷……我错了,我再也不做那些傻事了,爷……求求你别这样对我……”
裴玉容微微弯身去扶她,香芝抬起头,见到来的人是她之后,脸上的神色瞬息万变,从意外惊讶、到痛苦失落、再到最后的愤恨交加,她一把推开裴玉容:“是你!都是你!是你这个贱人,一定是你让爷锁着我!你怕我能帮的上爷会占了你的位子,所以你才初初挤兑我陷害我!一定是你跟爷说了什么,才会让他把我关在这里,也不来看我……”香芝越说越恨,整个人都有些神经兮兮的,到了最后,她的目光游移到了一旁的一把修剪盆景的剪子,忽的冲过去抓住那把剪子,红着眼朝裴玉容刺过去!
“夫人!”相思大惊失色,可就在她还没来得及抓住裴玉容的时候,已经有一道身影飞身而入,将裴玉容拉到一侧,让已经有些发狂的香芝扑了个空!
香芝转头望向忽然闯进来的男人,还要扬手去刺,一声厉喝已经传了过来:“住手!”
香芝只觉得手腕一痛,握着的剪子也随之一送,就那么掉在地上,啪的一声响。郑泽将香芝狠狠一推,她整个人便直接往后摔在了地上!
香芝愣了一愣,旋即尖叫一声大哭了出来。
郑泽阴沉着脸望向一边护着裴玉容的男人,裴玉容似乎是感觉到了郑泽的不悦,微微挣了挣,走到郑泽身边,对着沈远辉微微一福身:“多谢沈公子。”
沈远辉看了一眼裴玉容,又看了一眼郑泽,脸上的表情终归没了第一次来此时候的和颜悦色,言语间甚至带上了几分质问:“郑兄,你便是这样照顾她的?你这妾侍可真是疯得很,若不是沈某及时赶到,只怕今日郑府就该见血了。”
郑泽伸手将裴玉容扶住,对一边的下人冷冷道:“把人带到柴房!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香芝已经到了绝望的边沿,被人架走的那一刻,她还拼命地想要抓住郑泽的衣角,只是那眼泪不住的往下流,连为自己求情的话也说不完整,就这样被带了下去。
沈远辉看了面前的两个人一眼,眉眼微垂,情绪已经比刚才平静了很多:“郑兄,方才是我冒犯嫂夫人了,情况危急,还望郑兄不要介怀。”
郑泽的脸色依旧算不上好看,他淡淡的应了一声,继而道:“郑某家教不严,令沈兄看了笑话,不过内子方才受惊,还请沈兄稍等片刻,待我安置好内子再来好生招待沈兄。”
沈远辉点点头,转身出了,在下人的带领下去了前厅。
郑泽一路将裴玉容送回了她的院子,让相思去找了大夫,便陪着她坐在床塌边。
“我当他为何走了不足数月便又回来了,倒没想到竟又是来看你的……”郑泽的声音有些暗哑,他伸手抚上裴玉容的脸:“看我这位好夫人,即便已经成了亲,还能被这么多人记挂着,真叫为夫不安心。”
裴玉容似乎的确是受了惊吓,微微阖眼,语态疲惫:“阿泽,一直以来,都是你庸人自扰,我即嫁给你,便是一心一意的做你的妻子,你何苦再将那些过去的事情挖出来?”
郑泽冷笑一声:“我庸人自扰?那里告诉我,新婚之夜为何要抗拒我!?裴玉容,你一直都在骗我!你根本就是忘不了他,是啊,他是堂堂尚食令之子,而我不过是从最底下摸爬滚打起来的一一条虫,像一条狗一样跟着你,你一直看不起我,若不是你家道中落,你也不会嫁给我!你当我不懂么!?”
这些年,郑泽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这些是,两人除开新婚之夜的那些不快,之后倒也相敬如宾,裴玉容身子不好,所以一直未能与他圆房,被他一直当做了她不愿与他亲近的借口。
裴玉容的脸色变得苍白,她转过头,不再说话。
大夫便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郑泽不再理她,起身等大夫来把脉。他负手踱至窗边,神色深沉,似是在想着什么。
就在这时,前厅有下人过来传话:“少爷,沈公子说他今日有要事在身,已经离去了。”
郑泽沉沉的应了一声,回头看了看正在让大夫诊脉的裴玉容,眼神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何家村里,吉祥一早就起床开始忙活自己的绣活,如意在一旁看着她精致的绣花和甜蜜的神情,忽然就羡慕起她来,拿过一个已经修好的枕头,手指在上面那对戏水鸳鸯上点来点去:“大姐,你手艺这般好,教教我吧!”
吉祥有些意外:“你啥时候开始对这个有兴趣了,我只当你就喜欢拿着大勺做饭呢!”吉祥是打趣,可如意就有些听者有心了,自从上一次何柳儿来挑衅过后,如意每每想起,都觉得程叶实在是个危险系数很高的男人,没有安全感,可是她琢磨了很久,最后琢磨出,与其说她对程叶没有安全感,不如说是她对自己没有信心。
正如吉祥所说,她最擅长的就是拿大勺,好像也没什么别的地方厉害了。如意有点沮丧,丧着丧着,就无意识的开始研究起怎么做鱼能做的更好吃。可是她终究还是不满意,如今家中已经过的好了,吉祥也有找落了,等到接下来的几件事情完成,她也能送弟妹去上学了,一切仿佛都在轨道之中正常运行,可是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没法子真正的安下心来。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来了人,如意赶忙出去一看,却是不认得的马车和奴仆。来人见到如意,很是恭敬有礼:“如意姑娘,刘阁老今日请姑娘过府,不晓得姑娘是否有空闲?”
刘阁老!?如意有些意外,恰好这时候,东屋传来了几声响动。如意心中了然,对来人道:“阁老邀请,如意真是受宠若惊,只是这番行头,只怕会失礼,还请小哥等我一等,待我换身衣裳。”
小哥温和一笑,立在了院子里做出一副等待的姿态。
如意走到东屋,关上了门窗。
江承烨双手环胸靠在门边,等如意一进来,他便拉着她往床榻上坐。
“刘阁老为何会来找你?”江承烨神色严肃的看着她,如意自己也有些意外,她想了想,将上一回中秋夜宴的事情回顾了一遍,江承烨越听脸色越是不好看。
等到如意说完,转眼一看,才发现江承烨正直直的看着她。
就算她再傻,此刻也能感觉到江承烨的不对劲了,她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做出一副好奇的样子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妥?”
江承烨眼眸深沉,道:“上一回带你过去,尚且有个中秋夜宴的由头,此次有什么由头?既非大寿,亦非节日庆典,除非……”
“你如何知道不是大寿也不是节日庆典?”如意忽然发问,目光定定的看着他,仿佛是要将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挖掘出来。江承烨感觉到了如意质疑的目光,笑了笑,道:“你忘记我告诉过你商人本性?不过一个中秋夜宴,李恒才和郑泽已经挖空心思的想带你去,若是还有机会,他们怎么会毫无动作?”
如意点点头,却还是看着他的神情,继续发问:“那你刚才说,除非什么?”
江承烨并未急着回答她这个问题,且话题一跳,问道:“如意,你曾说过你不想离开这个地方,可是若你有大好的机会……比如去到汴京,你可愿意?”
李恒才和郑泽都想利用她,仔细来看,她能利用上的,便是一手绝妙的厨艺,无论是在郑家和霍云的比试还是六府夜宴皆是如此。如意早就明白这一点,只是她尚且不懂外头的局势如何,便不得而知他们究竟想让自己做什么。
可是此时此刻,听着江承烨的话,如意隐隐生出一个感觉——他似乎是知道些什么,却不愿让她晓得。即便他问的是她愿不愿意去,可是这话语中的语气,终究还是带上了些不情愿。
如意笑了笑:“我哪里也不去,就想在这里过些安稳的日子,我也不想要什么光明前途,没人敢欺负到头上就够了。”她话锋一转:“那你呢?既然你说的外头这么好,处处都有大把机会,你又愿意和我在这个小村子里过一辈子吗?”
江承烨定定的看着她,微微勾唇将人拉到怀里:“看上了哪座山?明日就去买了。”
买山头本是一句玩笑话,可他却记到心里了,如意笑呵呵的看着他:“当真要买?自己开不就好了!”
“谁来开?你么?”江承烨笑看着她,眼神中极近宠溺,如意当真做出一番思索的样子,摸着下巴点点头:“你与我一起开,什么时候把着周围的山都开个遍,什么时候才算完!”
江承烨认真的看着她,点点头:“好,我们两个开,开完为止。”
两人一番腻歪,险些忘记了外头等着的人。好在半盏茶之后,如意换了一身裙子,和那家丁一同走了。
马车一路行到了镇上的刘府,因着如意才来过一次,对里面的一切都不陌生,就说刘阁老夫人的那对羊脂白玉镯,还被如意和吉祥的嫁妆装在了一起。
下人一路将如意引到了后院的荷花池边。这个季节,荷花早已经开败,连着那荷叶也怏怏的立在水中,仿佛已经被严冬的初温打的没了力气。
沿着曲折迂回的桥廊走到水中央的一座亭子前,如意站定请礼。
亭间,刘阁老正在于几人烹茶,见到如意来了,声如洪钟:“呵,当真是说到就到了,几位,这位就是老夫说的那位厨娘。”
沈远辉也认出了如意,当即相认:“想不到如意姑娘的名号,连阁老也要挂在嘴边提上一提,看来沈某离开东桥些许时日,如意姑娘的厨艺只怕是越发精进了!”
亭中有三人,除开刘阁老与沈远辉,亭中石桌边还坐着两人,一个是模样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面容清秀,一身襦白色宽袖袍子,斟茶饮水间,竟是格外的儒雅;另一个却是三十出头模样的男人,一张脸唯一一个特色就是白,抹了粉似的,目光流转间有些娘炮,是个看了让人觉得不大舒服的人。
因着刘阁老和沈远辉的话,两人都齐齐的望了过来,如意收回打量的目光,谦卑的微微低头。
刘阁老摆摆手:“如意,你莫要惊慌,这几位都是老夫自汴京前来的好友,皆是喜爱美食之人,听闻东桥有个小厨娘,厨艺绝顶,自然就好奇些,今日将你找来,也不过是为了让我这几位好友饱一饱口福。”
如意怔了怔,微微有些皱眉,却仍旧回道:“是、是……”
沈远辉发现了如意的异常,问道:“姑娘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可是有什么不便之处?”
“不。”如意摇头,挤出一丝笑容来:“如意愿意一试。”
正是秋意渐浓的时候,饶是下人再怎么勤奋的清扫,也敌不过秋风萧瑟,不过片刻时间,干净的石板路上又是一层枯黄落叶,看着萧条的很。
“咣当”一声,如意手里的刀应声而落,掉在了砧板上,如意皱着眉想要再去拿刀,可这一次愣是连握也没有握住,又是一声响,那刀竟直直坠下,眼看着就要砍伤如意的脚!
“当心!”沈远辉已经在门口站了许久,见状也是一惊,可这回他的动作没有那么快了,身旁一个影子闪过,下一刻,那人已经握住了如意的手腕飞快的将她往后一拉。
刀最终掉在地上,如意惊魂未定,转眼望向身边的人。这人是刚才与刘阁老他们一同坐在亭中的男人之一,是那个颇有书卷气的男人。
见她再无危险,男人飞快的放开了手,对着如意歉意道:“多有得罪。”他说这话时,和沈元辉一样,将目光落在如意的右手上。
如意右手受伤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刘阁老的耳朵里,竟让这位德高望重的帝师也着紧了一回,匆匆招了大夫来把脉,可大夫把了许久,都没能说出个症状来。
按照如意若说,她先前在百味楼上工的时候曾出过意外,右手被砸过,可那时候不过疼了一疼就没事了,却没想到在那之后,手臂时不时的就会疼一疼,她每日都有上工,所以自然而然的将这疼痛当做一天劳累过度的反应,可是没找到前几日她一觉醒过来,右手就没了知觉……如意说这话的时候,神态十分平静,平静的让沈元辉有些好奇:“身为厨娘,与那文人墨客马上英豪一般,一双手都是极为重要的,你如今这般情况实属不妙,倒也情景的很。”
如意却是笑了笑:“哪能不难过哭鼻子呢,只是一顿伤心后,手非但好不了,还徒惹得家里人跟着一起担心,那就错大发了。”
他这一番话,令几个人都有些刮目相看,唯独那个让如意觉得看着就不舒服的男人独自饮着茶,冷不防冒出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来:“看来阁老的一番好意,就是老天爷也不给情面,偏生让这厨娘伤了手。罢了,不论是当真凑巧的伤了手还是为保名号故弄玄虚,覃某也不强求了,我等还有要事在身,便不打扰阁老清静了。”他说话用的是我们而非他一个人,倒像是他是三人中间带头的那一个。
沈元辉与襦白袍子的男人神色平静,随着那自称姓覃的人一并站了起来,当真是一副要告辞的模样,刘阁老抚了抚胡须,不作强留。
三人告辞后,如意也准备告辞,刘阁老问了问她手臂的情况,如意捡好的说了许多,最后笑道:“不过就是睡了一觉起来就没了力气,兴许哪一日又睡一觉起来,自己好了也说不定。”
刘阁老看了看她拢在袖子里垂在身侧的右手道:“你若是能被他们其中一个瞧上,带你去汴京走一回,日子也会比现在强的多,我上回似是听说你与那百味楼签了什么契约。年纪轻轻,这样将自己束缚着可不好……”说到最后,还是免不了一阵叹息:“当真是可惜了……”
如意就这么认真的听着刘阁老说话,等到说的差不多了,刘阁老愣是让人在库房里抓了好几味珍贵的补身药材,让如意带回去,如意盛情难却,更不好驳了刘阁老的面子,一一收下后便告辞了。
路过百味楼的时候,如意在一边悄悄看了看,通往后院的那扇小门打开着,正好可以瞧见里面满地的泥沙和脚印,还有没用的木材堆放在一边,似乎还在翻修。酒楼的大门紧挨着,并没有做生意。
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如意忽然想到了在郑府的那个晚上,李恒才带人去搜查郑府,被裴玉容拦下来给了个死人做交代后,李恒才和郑泽的对话。那时候裴玉容反咬一口,说李恒才拿了凶手还不愿离去,只怕是刻意为之,那时候李恒才气的反问,难道是他自己烧了自己的店,就为了诬陷他们?
那时候郑泽是怎么回答的?
“这样的事情。李老板也不是没做过吧?”
这样的事情?这样的事情是哪样的事情?自己炸了自己的酒楼来诬陷别人这件事情?如意又看了看这人来人往的大街,那些之前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渐渐就浮出水面了。那晚百味楼被放火,他急急的就去报了官,那怕所谓的凶手郑家已经给了出来,可是他仍旧报了官。可是回想第一次百味楼被投放炸药,李恒才别说报官,连声张都没有,一副要私了的模样,怎么想,如意怎么觉得不对劲。
如果刘全没死,如意可以想办法让刘全去指证李恒才,可是她不过是给刘全吃了些药,她问过江承烨,那药的药性顶多就是比一般的来的时间更长反应更剧烈,不至于直接死了,更不应该的是,王有财借口尸体会发臭,直接连人也处决了!
人是她拜托过去的,可到了最后,那些所谓的供词究竟几分真几分假,她也没有一个人可以求证,不过是晓得了李恒才的那些过往,没有证据,依旧要看着他逍遥法外。
如意在百味楼一边站了片刻,一转眼,看到一辆马车正往这边行驶,这马车如意再熟悉不过,都是东桥那边的,马车停在百味楼前面,驾车的车夫跳下车开门,很快李恒才就带着一个女人从里头走出来,如意看着那个叫月娘的东桥头牌一起下了车,两人姿态很是亲密。
如意微微低下头,在人群中转身离开。
王有财见到如意依旧是恭敬有礼,将她带到了专门准备好的厢房里头,如意也不废话,直言道:“王掌柜,多日前的那张订单,可还在您身上?”
王有财将将让人奉上一杯茶,一经提醒,似乎是想了想,先是在袖口里摸出一叠随身携带的单据,翻找片刻,然后一拍脑门,大惊失色:“啊呀,莫非……莫非是和昨日清理掉的那批东西一并烧了!?姑、姑娘,你看我,当真是糊涂!”王有财慌张的将那一堆东西收回袖子里,不住的一手握拳砸向另一只手掌,懊恼非常。
如意皱眉:“那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可以说没了就没了!?你可知道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你实在是……”如意抿着唇看着他,生生的将一肚子火气往下压。偏偏王有财自觉地很,主动道:“姑娘,我晓得这订单兴许和您为三爷办的事情有关,您放心,我今日定然向三爷请罪!”
王有财说出这番话后,如意先是一怔,旋即那火气就像是一瞬间全部褪去了一般,人渐渐平静下来,没有说话。良久,她轻叹一声:“既然已经丢了,王掌柜便自己与连三爷解释吧。”
王有财微微垂首,应了一声“是”。
从香满楼出来,如意走的很快,走着走着,手臂忽然一紧,抬头一看,江承烨正举着个糖葫芦等着她,他将糖葫芦在她面前一晃,微微挑眉:“是糖葫芦太红了,还是你的脸太白了?”
如意见到他,有种轻松地感觉,在人前的伪装也悉数撤掉了,她扯住他的袖子往回走,只是那神态动作,总有些生气的样子。
江承烨觉得她这个样子很可爱,可是他还不至于为了多看几眼她这个样子就不闻不问,两人一路到了镇口,江承烨正准备问她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如意忽然停下来看着他。
江承烨看着她的目光,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为何这么看着我?”
如意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似乎是想将他看个明白,话语间也不再隐晦遮掩:“你明明说过最多三日,就让我晓得郑泽的种种,可如今你更多的却是问我究竟会不会离开这个地方,你那么在意这个问题,究竟是因为你太好奇我对着这里有多少感情,还是因为不确定我会不会因为利益诱惑而做出什么事情来?”
江承烨的脸色微微沉了沉:“为什么这么说?”
如意转过头:“程叶,如果一个人之前表现的太过强大无所不能,一旦他稍稍有些改变,都是显而易见。”她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重新望向他:“你是不是刻意对我隐瞒了什么?”
江承烨默了默,看着面前的女人神色坚定,良久,他认输一般轻叹一口气,拉着她慢慢往回走:“你想知道的郑泽的过去,其实并不大简单,若一定要说,还得拉上她的那位夫人来说。”
于是,如意就在一面惊叹江承烨的探秘潜力一面听故事一般晓得了郑泽这个人。
从江承烨的口中,如意渐渐晓得,天下商户中,皆是以汴京中的商户最为有头有脸,而这些商户,常年来争相强抢的,就是向宫中运送所需货物的生意单子。宫中的单子利润高,只是众所周知的,就为了这个,许多商家也要争破头。
只是真正有脑子的人才会想到,有命抢得到单子,还得看看又没有本事做这笔单子。宫中的单子固然利润极高,可是要求也极高,且量大。时至今日,只有那么几家能稳稳地坐稳自家的交椅,一个是专门进贡极品丝绸的江南洛家;一个是专门为宫中提供极品美酒的凌中阮家;一个是专门为宫中进贡极品珍宝富可敌国的西蜀秦家。
如意听得有些不明白:“这些和郑泽有什么关系?”
江承烨牵着她的手慢慢往回走:“急什么,耐心听着。”
之所以和郑泽有关系,是因为裴玉容的娘家,就曾是为宫中提供天下珍馐的裴家。裴家的生意其实做的很大,食材的进献不过是他们生意上的一部分,此外裴家还经营许多生意,与阮家和洛家相比他们的涉猎更为广泛,与秦家比他们每日心惊胆战的程度要少的多,且裴家的当家裴景与当今尚食局的尚食令沈天华乃是至交好友,所以裴家的生意越发红火顺利,而他唯一遗憾的,就是裴老爷毕生只有一个女人,偏偏这个女人生下一个女儿后便早早离世,眼看着裴家就要后继无人,裴老爷也未曾再想过续弦纳妾。
而那时候的郑家,根本无法与这些商家相提并论,毫无生意头脑的郑老爷是在裴老爷的提拔之下,揽到了些自己的生意,可是整理忙于奔波,在郑泽十六岁以前,皆是寄养在裴家。
江承烨说到这里的时候,如意顿时明白许多,后面的她隐约也能猜到了。
难怪她从第一次见到裴玉容开始就觉得她比起一般的妇人,重要沉稳机敏的多,时而该要狠心果断的时候,也绝不手软。
这样的结果显而易见,有这样一个女儿,大可以试试让她接手家业,可最后裴玉容却嫁给了郑泽,而郑家如今已经是生意场上的巨头,这样看来,裴家多半是败了。
果不其然,如意刚刚揣测完,江承烨就告诉她,裴家在多年前因为一宗毒食材案,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全部锒铛入狱,在当时的四皇子因为吃了有毒的食材而早夭,惹得龙颜大怒,便将裴家定了死罪。
如意皱眉:“这怎么听怎么像是一宗宫中争斗殃及无辜吧,裴家怎么样看着都像是个替死鬼。”
江承烨面无表情地回答她:“谁死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个人担下那个罪名,去死一死。”
如意将这些事情和江承烨不愿让她插手郑泽的事情联系起来,融成了一个让她并不怎么意外的结论:“所以,你是怀疑郑泽其人和裴家的败落有关?他那时候就在裴府,如果被收买想要动什么手脚简直是轻而易举,再加上郑家多年默默无名,裴家败了,他回到自己家中,瞬间就将郑家的名号做起来了,还娶了裴玉容。你瞧见他现在的大宅子没有?当真是气派!”
江承烨顿了顿,忽然将人拉到面前两人面对站好:“何如意,倘若真的是有人收买郑泽,那这个人的背景一定来头不小,你动郑泽,也许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如意歪歪脑袋,忽然问:“你说的那几大家族,听着都很厉害啊,那郑家如今和他们一眼,代替了裴家接单宫中的生意吗?”
江承烨伸手揉揉她的脑袋:“你当是坐游船吗,一拨人下来了,另一拨人排队上去?”他轻叹一声:“难道没有人告诉你,百味楼遍布大江南北,而他最大的一家店,就在汴京?”
如意恍然大悟,若说要提供食材,遍布大江南北的酒楼,自然更懂得各地美味,如此一来,可比郑家要高端的多!
如意几乎是立刻想起了在刘阁老家中见到的那三个人,她只认识沈远辉,遂立即问道:“那掌管宫中一应膳食的,是不是就是尚食局?”
从她口中听到尚食局三个字,江承烨明显有些意外,可是一想到她刚刚去过刘阁老那里,也就没那么惊讶,他摇摇头:“的确有尚食局,却不是只有尚食局。”
朝中掌管膳食宫宴食材这一块的,其实一共有三个机构。其一是尚食局,其二是光禄寺,其三是尚膳监。
这三个机构乍一听十分高大上,其实用江承烨一个最形象的说法就是——如果说吃一顿饭需要分工,光禄寺是负责写菜单的,尚食局是负责做成菜的,而尚膳监这是拿着勺子一勺一勺喂你的。
“娘诶,怎么吃个饭都那么复杂啊?”如意深深地为这三个庞大的机构感到伤神,然后她很快发现新问题:“那这三个,谁比较大,谁比较厉害?”
江承烨淡淡的看她一眼:“谁讨喜欢,谁厉害。”
讨喜欢?讨谁喜欢?这个时代里谁最大谁最吊就是谁呗!
如意默了一默,忽然笑了起来。她将右手垂下去,当真像受了伤似的,左手牵住他,两人一甩一甩的往回走。
“程叶,这个连城煜还真是个城府深的人。今日我去香满楼,你猜怎么着?王有财居然告诉我,我之前交给他的订单他给弄丢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江承烨觉得两人这样牵着手往家里走十分的美好,他看着两人十指相扣的手,顺着她的话问道:“他丢了订单,和连城煜有什么关系?”
如意用一种“我不信你猜不出来”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这还不明显,当日我自己去见了连城煜,想求求他护着我,王有财一听说是连城煜的意思,他那么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对着我这么个小姑狼都能毕恭毕敬的,这得要多么强大的震慑力才能一句话就让他们遵命啊。可他这回跟我说单子丢了就跟玩儿似的,还屁颠颠的说一定跟连城煜请罪,你说他是不是欺负我年轻当我傻啊,他那浮夸的演技真的好吗?他那哪是请罪的样子,我看是去邀功还差不多,怎么想我都只能想到是连城煜授意,他才敢告诉我单子弄丢了!”
江承烨其实在听到第一句的时候就听不下去了,他松开牵着她的手,改为揽她入怀,危险的眼神看着她:“你说,你要求谁庇护?”
如意的小脑子飞快旋转,马上给出一个谄媚的回答,她的眼睛忽闪忽闪的,极其可爱萌态:“程哥哥,那你那时候还没有这么疼人家嘛,人家害怕,当然想找人保护啦!”说完还萌萌哒的朝他跑了个媚眼。
江承烨别开脸,如意赶紧跟着他的方向凑过去,将他唇角微翘,显然这个软示的很的他的意。
两人原本是往村里回走,可江承烨忽然就拉着她往回走。如意几乎是小跑着跟着他:“去哪儿?”
江承烨淡淡道:“我们去证实一下。”
连城煜弄回订单,就是让如意没法子用这笔订单敲郑泽一笔,亏得她还储存了这么多的木头等着他这个冤大头上当,原本是好好地一锅乱炖,就看他们腥臭相斗了,哪晓得原本大锅的提供人忽然出来做调和使者了,现在看来,他大概已经和李恒才友好相交了。现在他弄走订单,莫非是又想和郑泽拉上关系?
这算什么?东桥铁三角!?
如意的心情,就和快要做好的美食被人搅了一棍子一样,心塞的很,偏偏这个搅她一棍子的还是个不能翻脸的人,且她现在更担心的,是自己和连城煜的合作会不会已经被李恒才和郑泽知晓了,再往深里一想,会不会连城煜打一开始就是想着把他们三个都拿捏在手里?
如意跟着江承烨走,在他面前她也渐渐露出些女儿家娇憨可爱的模样:“这个连城煜真讨厌!要是他阴我一把,我一定记他一辈子。”
在江承烨警告的目光投过来之前,如意已经体贴的抱住他的手臂:“可是我一点也不怕!程哥哥出马一个顶俩!弄死他们!我记你一辈子!”
江承烨笑了笑:“弄死一个一辈子?”
如意严肃的点头:“弄死一个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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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果然是不拦着我……好伐,我来剧透一下……男主暂时离开之后……如意……会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