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凝视这个场中有些凄凄然的英雄,发觉他竟有些感动的落泪,环顾我们身体也有些颤抖。他真的动情了!我忽然觉得他并不恰如他进来时所表现的那样志得意满,视此情景,他似也很受委屈。觉得孟德兄与我们真是同命相怜,想想明年chūn天的洛阳之行,心下与他自然生起又一种别样的知音之感。
在场所有懂得此时其中韵味的人都用手合着已结束的这段即兴之作继续打拍。曹cào环视一周,深深一揖,那一对夏侯兄弟也赶紧起身,随着他们的兄长向我们作揖。而众人也不约而同地还礼,那些不明白的,也都被影响,纷纷起身为礼。
不过孟德兄很快又走了,没再和我们说些什么。我问他为何如此快就要走,他说领内事务繁杂,实在抽不开身。但此事是终身之事,也不能唐突了姐姐。所以他亲来下聘,只是当夜就又得赶回。
看着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曹cào,心中又有些高兴,他能如此,姐姐嫁与他,当不会有什么差错,姐姐该会幸福的。只是曹cào所处的形势有些微妙,让我感到了隐隐的不安,只是一时还把握不住其中厉害的关键。
曹cào一走,气氛虽然还算是热烈,但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或者被他曹cào带走了什么,没过多久不少人都告辞了。这时本早该走的子yù却说不走了,他显然感觉出了什么;李真也让家人和周yù先走,自己留下。管辂至少看了我半刻,我就向他道歉了半刻,只能说多谢他的美意,是子睿太忙没有办法,不过他说他没兴趣听我的道歉,只是最后说让我自己小心保重,这下一年的所有事情一定要把握好,凡事多问长者。最终长叹一声,离开了我家。五个新来的人我只得与他们抱了歉意,因为我最初是说请他们吃饭,却有些不欢而散,不免有些慢待。他们则很感jī地谢我,说我多心了。看来他们似乎也明白此间的玄妙,有些苦了他们了,与我们在一起,注定是要变成诸侯下的不明之臣,不白之士了。我还想到了自己,感觉自己的想法有些怪,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怎么这么无所谓的。
这样,老师兄弟三人,我们同学三人,一起留在原来的大厅中。其他人此时还不适于或者无益于留下来商讨此事。而我开始确还打算留下些其他人,但是三位长辈说人越少越好,我也就不坚持了。
空dàngdàng的大厅中,显得冷清不少。灯火在半掩的窗漏出的风的鼓动下,诡谲地描绘着众人变幻的影子,而我就这样一直端详着自己的影子,想着事情。正如我的影子,如果我现在就离开人世,那么后世对我的评价也许就如这影子一样不可预知,虽然那只是我的倒映,但是身处此种风回之处,虽然是自己影子却不能控制自己影子往哪里歪曲漂移,只能知道那是和自己相连的一块变幻的疑云而已。
“我想没人问我为什么曹孟德来这么一下子吧?”老师长吁一口气后问我们,没有人响应他,我想我们都不是傻瓜。
“高陵南北有两处驻军大营,他作为虎贲中郎将,身担司隶西部安全检视之值。这些军队只要一有急事,可以很快应诏到他这里归于麾下,尽快出发。那么同样,如果何进不放心曹cào,说他是叛逆,这些军队也可以很快应诏踏平高陵,可以在最快的时间让他身首异处。而高陵东西狭长,又无险可居,此种境地,他很是凶险啊。来寻盟友,也是自然。此刻就算我们不理睬他,实际上是我们无论做什么反应,何进也必会认为我们和他有瓜葛。总之,他确实需要来一趟。”师父典型的行伍将军式的思维,简单而有说服力。倒让我更加担心姐姐的将来。
“他开始就不太信任我们,不过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办法,只是似他这般才华横溢、风采过人、慷慨jī昂的当世英雄豪杰却要做这种煞风景之事,想他心中也百般不愿,可却又不得不寻求盟友吧?我开始还以为曹cào被何进当作亲信看待,否则为何独给曹cào封侯,其他的只是嘉奖一番。不过由今夜看来他也颇受人打压,心中很是苦闷。”
“由此推之,如果我没想错,何进开始对他也是信任的,认为可以收归己用,但是现在他要么听信了什么人的说辞,要么自己想想不对劲,觉得我们是一伙的。毕竟他由子圣子涉保荐,现在子睿姐姐又要嫁给他,何进对他很是猜忌也是自然,曹cào也不知道我们想些什么,便借醉赋此与宴毫不相干,甚至有些煞风景的诗篇,探探我们的反应,不过现在他该满意了。子睿,你对曹孟德的评价很高啊。”
“在洛阳,只有他一人算得上是个真正英雄,也可能是我见的人太少了;但我兄弟中确是无人能出其右。”
“至少他可以替我们分分何进的心思,这也算是件好事。”
“我想,此事可能与我们关系不大,但是孟德兄还是值得帮帮。我才回来,知道的事情很少,所以我只能从我知道事情来推推结果。有一点你们可曾想到?司隶在黄巾之luàn后,军营有多少,在各处关隘、重镇之中驻扎的能征惯战的将军有多少,为何却要派个洛阳北门护城校尉去,还只给了五千兵马。何进根本没打算派人去拦着张燕和卢植公孙瓒拼命,只是接到比如他们呈送的告急文书,不发不好,便随便找个送死的人,胜了可以把大功归于自己,败了,曹孟德……甚至还有子圣、子涉也会受牵连。子圣子涉估计也明白,他们肯定是看出曹cào的才能确实可以胜任,而且可以让何进分心荆州之事。”
“子睿所说有理,我向我们大家也都想过,只是与他事做比还有不少疑点。也许我们知道的事情多了反不能想得清楚了,倒是你知道的都是些最有疑点的地方,推的也很有说服力。去芜存真,你这也许才是正解。”
“此事我也想过,老师也该想过,但是有些地方还是说不通,为何给曹cào封侯,要说何进应该有所顾忌,毕竟是子圣子涉推荐的。子实你是何见解?”
“会不会和宦官有关,这曹cào的父亲原本就姓夏侯,就是当年被中常shì曹腾收养,改姓曹的。”
“不会,曹cào为人刚直不阿,不惧权贵,从来不买这些阉货的帐,张让的亲戚在我眼前险些被他打死,以前还有个什么蹇叔什么的也是宦官一党,胡作非为,就是被他给打死了。宦官不可能与他有什么好脸sè的。”
“自何进当场砍死十常shì之一后,宦官式微,急需一些人在朝中帮他些忙,撑撑场面。所以,很可能会帮着推举一把,然后与曹cào陈利害而共谋抗何之途。”
“也可能是士大夫帮的,曹兄绝不会和那些人hún在一起,他心高气傲,怎会和这些龌龊阉人共谋前程。”
“自黄巾之后,士大夫多依附于何进,对于他们我们这些诸侯才是最危险的。他们想的多是削我们的实力,对何进的骄横一时不会让他们过于焦心,毕竟现在何进多是和我们及宦官过不去,对士大夫还算客气。你想我们的军师还留在洛阳,实际上是我当时就想着示弱,表示将自己的出谋划策之人送于他们当人质。而当初嫁女之时,是不是你只想着那些人想靠着我们好乘凉是吧?你总是把人想的很简单,其实那些一天到晚在朝廷里hún的人哪有你想的这么简单。他们与我早年相交之时,便是很少有什么实话,不过当时他们认为我只不过一介酸儒,肚子里有点东西,傻傻乎乎,才征辟我来这荆州,去征讨张曼成,后来觉得我有些棘手,便留下的这双面招法。第一,以姻亲留住我谋臣,断我肱股,如事起,他们必是以功臣自居,大义灭亲之时,恐怕没什么人会心软;第二,才便是如你所说。如不是子圣稳重,子涉机灵,我们又算握有重兵,此刻我们这些师生恐怕都得在黄泉相见。子睿无需惭愧,如不是你在黄巾军中那一献计,我怎能收黄巾二十多万精兵在握,如没你那以蜀困董之计,我们怎能不伤元气。”
我的脸有些红热,心中也有些luàn哄哄的。感觉这个里面纷繁太luàn我受不了,我觉得这里面太恶心了,我觉得就只是想着我就想吐。我也许不适合留在此种地方。忽然想到曹cào最后对我说的话也不过是些客套话了,心下竟凉了下来,感觉姐姐前途吉凶难测。
“今年你出外,江南水灾,西北董卓被禁锢,丁原元气大伤,张燕黑山贼起。对朝中的士大夫们而言,真是极好的天赐良机,他们怎会让朝廷大军去帮幽州人?”
“那子涉子圣岂不是太可怜了?”我有些木讷问了一句,我觉得他们也不过是被政治利用的可怜虫。
“不不,子睿,你要想清楚了,老师怎会害你们的?这王允算是这群人中的一个例外,而田楷虽说是太傅,其实是个军中出来的粗人,不怎么懂这些。我替你们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当然会考虑你们的未来,那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情。”
我有些释然,感觉好了很多。不过我旋即想到师傅提及的一事:“我出外对他们也算得是件好事?”
“当然,我刚才和你说过了,如不是你在黄巾军中那一献计,我们没法收黄巾二十多万精兵在握,如没你那以蜀困董之计,我们必大伤元气。他们对你这不知来历,不明底细,却有屡屡出奇计之人,颇为顾忌,才给你送了个父亲管束你。不过申公望这人,倒真是个很不错的郡王,平时不得重视,这回赶上和你同宗,便算转了转运道。这人忠心不二,众人皆知,宁被冤死,亦决无异心。只是为人过于耿直率真,一条路走到底,没什么可转弯的地方。脾气也大,共事的人没几个没被他骂过,只是逢到此事,平时绝不会得重用。嗯?……子睿啊,难道你自己都不明白你所作所为起了什么作用么?”老师对我肯定很是不满,让我低下头不敢回答。
“这官场之上,非比寻常,无常友,无常敌,以后你需小心。”
“好一番议论,听得你这话,就是给我皇帝我都不当。”门外忽然传过声来。
“子将兄,真该把你送到洛阳去让何进宰了你。”老师动都没动,只是笑着表达着对有人偷听很是不满。
而中间最兴奋的肯定是我,我立刻起身冲去开了门,这一路绊到自己的前裾,还差点摔个跟头。不过还是站住冲去开了门。门外该在的老头都在,只是多了一个年轻人,这个人我记得很清楚,当下有些竟喜出望外:“雪林贤弟,你过来了,你兄长可在呢?”
“兄长需辅佐袁公,他把我赶出来了。”他很无奈而又有些伤感地说了出来,眉宇间却又显出一份骄傲:“但他要我代他向平安风云侯问候一声珍重。”
我当时就想向北方长揖一下,多谢这相知之情;只是元皓兄不能来我荆州,确实太可惜了,让我不禁扼腕叹息。
“定国啊,给你带了个人来,田元皓不肯来,bī着让他兄弟来投你了。”许子将显然对我在门口抒发感情不很习惯,便绕着弯子提醒我。
我赶紧把众人迎进来,先是与他们一起将田缄推荐给老师,老师便让他早些休息,明日先补个从事的缺,年后朝会回来再做计较。
一切安顿定当,只有许子将依然说着话,“幸亏看门的认识我们,没通报就让我们进来,否则听不到你们这一长串谈话,真是可惜之极。定国啊,子睿这老实孩子就要被你们教唆成狡猾yīn险的官吏了。”
而我的心思根本没在其他人身上,而是直接看着左慈。
“此刻可以告知子睿身份了吧?子睿等您多时了。”我很诚恳地拜倒,众人有些愕然,看来他们还不知道,想是这几个世外之人一直没说。我赶紧解释一下,他们显然已不能用兴趣来描述他们情绪,而是很期盼地等候左慈揭破。虽然那夜他只说了我的结发妻子,但是我早就想明白他肯定还会告知我我的最初一切。
“应是我在襄阳等你多时,实在没有办法,这里什么都干不了,只得出去寻寻我的老朋友。”左慈也很不高兴,我只得抱歉说南边事情实在太多,耽误他的修行确是我之罪过。
“好吧,就此揭过不提。不过你先得做一件事情。当年请六人组南斗之阵定约,今日需八人组北斗北辰之阵破解。除我之外,寻八个你可信之人布阵吧?”
“哈哈……哈哈。”他刚说完,我就放声笑了出来,难道今日一切都为破解我之谜而生,此间除了我和左慈正好八人。
“子睿为何如此高兴,哦,竟如此凑巧,看来今日真是破解之时,只是司马那人不能来了。不过不必要了,也不能耽误了,破解之期必须与你生辰之日在同月,属同行,腊月初五属火,今日是今年最后一个火日了,否则你就得再等一年了,我也需再等一年,今天真得太巧了。”左慈也忽然兴奋异常起来,看来他也觉得这十八年的等待终于有了一个结果,可以卸下身上压了太久的重担。而我更多的则是庆幸,如真的耽搁一年,那就真的让人太难受了。
“便请老师、师父、三叔、于伯伯、许伯伯依次坐天枢、天旋、天玑、天权、yù衡五星之位,子yù、子实两位兄长坐开阳、摇光二位;雪林你就坐北辰之位。北斗诸位各两步,北辰距天枢十步。”我直接指出各星位位置,请各人坐下。雪林有些推辞,说他这一来,就听我的生世秘密,这很不妥。而我直接拉他坐到北辰位上坐下,让他不必担心,我信的过他。实际上这时多出谁来,我向我都会毫无保留地信任他,实际上我只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之秘,我想不出需要怕什么。而且光是因为他是田元皓的弟弟就值得相信。
“子睿竟能如此准确的给出北斗北辰之位?”左慈对我对星位的熟悉有些惊喜,有些讶异。
“我大哥其他不行,这些三教九流又能难住他什么?子睿是我大哥高徒,这又如何能难住他?”三叔带着讨好似的口气说着,脸上带着奇怪的笑容和师父交换眼sè。
片刻推辞和走位之后,雪林终在屋正南偏西处安然坐下,斗柄北指,勺西凸,正与今日天上应出情景相映。左慈唤我在阵中间坐下,燃起香炉,待一切安定,方自缓缓道来。
“南斗六星司生,建宁二年腊月十三日,我与各人祭南斗之阵,始于hún沌之中,定此誓约;北斗七星主死,今日中平二年,我与子睿等十人,祭北斗之阵,终遁乎事外,解此誓约。”
他稍微顿了一会儿,终于继续说了下去,“子睿,你听好!”
说句良心话,我当时竟不是很兴奋和jī动,恐怕是这几个月把我的等候的急切jī动全给磨平磨光了。
他也是停了一下,继续缓缓而咬字清晰地说:“你原不姓谢!你应姓范,你是当年范滂范孟博之子。”
所有星位上的人都发出了震撼惊诧之声,而我已不知道我什么感觉,有些木木讷讷,很呆板的说了一句:“继续说吧。”感觉头皮很是麻,有些不知所措。
“当年我与另外一人做见证,孟博公、你祖母、县令郭揖、你与你妻在场。你与你妻皆尚幼,便算一人置于阵心。”
说完他递给我一封信,让我观看,封皮上写着是让长大后的我启开的,而写信的就是我从没有谋面的父亲给我的。
“子睿吾儿见字如父:方得幼子即汝,时年已三十有三;稚子不知世事,然父却将永去,不能灯下教习,抚你chéng人,为此嗟叹难安。”我完全可以感受到这封信写下时的情景,因为开始有些颤抖但是字韵很是悠长,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一个jī动的父亲在和他久未谋面的孩子交谈,但是在下面字迹忽然开始潦草,便如飞马脱缰一般,便如重重急令相催:“时间紧急,不容多言;郭公有女长汝四岁,如你能长及十八岁,而此女尚未婚配,立娶之,与其终老。父受党诛,家人受累,不得已将你托两位方外贤人代为收养。如能存于天地十八载,当谢天下,自此你便姓谢,永……”下面就没了,我翻来覆去便再也看不到什么东西,但这些确实就够了。
不知不觉,我竟已站了起来,缓步踱了开去,只觉得身处野外,任风吹拂,忽然感觉有种自下而上直达全身的透心般清爽。
我来到这世间最初的一切,竟是这样,而就是这片刻的把我的一生又给决定了。我的父亲竟是当年党锢之luàn中最闻名的党人清流之一,我闭上眼睛,定了一下,想感受一下获悉自己生身父亲的感觉,只是什么都感觉不到,有些茫然不知所系。但是等我睁开眼睛,又看了一眼那信札,竟吓得又坐了下来。
我呆呆地站起,环顾四周,理清心中所有纠葛,喃喃自语地说了出来:“我的妻子差点被我给嫁了出去。”
我的妻子竟然在我身边待了这么多年,而她竟是我叫了十八年的姐姐,这叫我如何面对。
我的妻子就这样让我快快乐乐地生活了十八岁。也许就因为此,而且我自小就没见过父母,所以父母的感觉对我如此之淡。父亲确实值得我作为他的儿子而骄傲不已。但是,现在我更担心依然是此刻不知何处的发妻。
“子睿,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知道我在自欺欺人,我的心已经不知道在哪里了。但是他们还是想出办法把我的思绪收回来,便说想听左慈详细地讲出来。我才能暂时把所有烦心事情放于一边,专心听了下去。
父亲范滂是汝南征羌人,字孟博。少时便处事果断,而且清正廉明,整个豫州都知道他的名字,也都佩服父亲的所作所为。后来父亲举孝廉任清诏使,便每案事必躬亲,曾有一次破贪吏倾吞管库银之案后,登车高呼,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此后,他所至州县的官吏如果有所污藏,常常自己解印绶弃官而遁去,声名一时大振。
我还了解到,父亲和我一样,这句话不太好,应该说我和父亲一样,都是个直肠子。不过他更彻底,如果遇到上徇sī不能惩戒恶人一类的事情,他就立刻辞官不干了,丝毫没有任何的留恋。想想我朝的那些官宦,就知道父亲经常干的事情就是辞官了。光为此,我觉得我和父亲又亲近了很多。
父亲曾经为太尉黄琼所辟,结果他刚上任就劾了一批贪官,其中刺史这级年俸两千石以上的大官二十多人。尚书责他他弹劾太多,觉得他有报sī仇的sī心。他说这些属于罪大恶极,实际上真的要举那些贪官污吏,任用一卷竹简都不够用;因为事情紧急,先得把这些首恶铲除,其他的以后慢慢再调查,“若臣言有二,甘受显戮。”(作者注:出于《后汉书党锢列传》,稍作修改)
党锢之luàn始发,父亲便被诬陷为党人,收入监牢。其实老师早就和我们说过,所谓党人本身就是诬陷捏造出来的词,所谓党人只不过是那些正直不阿、直言敢谏的那些士大夫罢了。被诬称为结党营sī、祸国殃民的党人,在当时虽颇为悲惨,但现在却能证明此人的清白和正直,想来也能瞑目了。
父亲被关在监牢里的时候,狱卒要他们祭皋陶公,(皋陶公,浅显地说就是我国司法界的开山鼻祖,传说编撰中国第一部律例。但其年代久远,猜测可能是将很多人的功劳汇于一人身上,史学界对此人的真实存在有争论。作者注。)父亲明言,若无罪,皋陶公知无罪,必报之于天帝,无需祭;若有罪,惩处便是,祭之何益。
同被抓来的人多是文弱之人,大狱之中,环境极差,多是疾病缠身,逢到拷问,父亲和他的一个姓袁的同乡,便主动去就刑,以免他人之罪。
审他的官就是他以前的一个上司,逢到此刻,自然会有一阵挖苦;那人就这样问父亲:“孟博公,别来无恙,卿竞相拔举,却频为chún齿,合者荐,不合者则斥,却是为何?”父亲对曰:“古之为善,独为其身,自求多福;今之为善,关乎黎民,身陷大戮;身死之日,当埋于首阳山侧,上不愧于天,下不愧夷齐。”那个人就没什么话说了。
这是我唯一不认同我父亲的一句话,伯夷叔齐二人互让王位还算不错,可他们明知纣王残暴,还要为他尽忠,不食周粟而死,这让我总有些瞧不起他们。
那次实在找不到父亲什么罪状,最终还是放了他,他出狱时,很多人来看望他,送他回乡。他对送他的众人说道:“今汝等相随,既累汝,又重吾之祸。”
建宁二年,也就是我出生的那一年。上听信谗言,下书大诛党人,父亲自然在其中。而当时的他正在故乡的家中等候母亲的生产,也就是我的到来。忽然有一日,有人跑来我家说,县驿站一个督邮在站里抱着诏书大哭,等没哭声了,再去看他时,竟发现他悬梁自尽了。父亲叹了一口气说:“必为吾也。”便自己跑到县衙去,县令郭揖见到父亲吓了一跳,想了想,解下印绶,要拉着父亲一起逃亡,还说:“天下之大,君何以之此”父亲说:“滂死则祸塞,何敢以罪累君,而令老母流离。”郭揖没有办法,只好将父亲收押,同时严令好好照顾父亲,看望父亲的人绝不阻拦。岂知只是为了此事最终却还是牵累了那县令,县令也被列为党人收押。此封信便是我刚出生没几天,被带进大牢缉拿父亲最后一面时和县令家将郭大人唯一的女儿送进来见父亲时正好遇上,随之写出来的。
“当时,外面很紧,要探望必须要有人做保才行,我和司马兄都是不仕之人,也都很仰慕你父亲的各种义举,也有些胆气。当时我们都在征羌,那时便是我保了你家,他则抱了郭家小女;你父亲和郭县令被关押在一起,正好一起探监时遇上,便有了这封信和你的婚约。郭揖知道上面的诏书,便说上面说还要把党人的子女监视好,恐怕很可能会有更多的动作,要家人带着孩子避避。孟博兄当机立断说,‘今我已无法脱厄,却累得郭兄受难,但孩子尚幼,必想办法保之周全。’我的nǎinǎi也是个刚烈之人:‘今汝二人得与李膺、杜密两位齐名,死亦何恨,既求美名,再求寿考,可兼得乎’后来,又看到了郭家的女孩,言明:“此女甚是可爱,我深喜之,我刚得一孙,娶汝女可好?也可让他们以后相互有个照应。”父亲和郭县令都没有反对,当时便布阵立誓,算补上不能全婚嫁之礼的亏欠了。后来外面狱卒催促,我们便要离开。离开前,你父最后抱着你说:‘吾yù使汝作恶,然恶不可为;使汝为善,然父从未作恶。’当时临近牢房中,闻者莫不流涕。出去之时,还听得你的父亲与岳父互敬之词,你父说:‘累及亲家受难,滂实愧疚’,你岳父说:‘能被认为党人,实为为人之福。’“
左慈眼中有些湿润,顿了一会,继续道:“当时我们出来便不得不计较此事,当时我们就想到到荆州去,那里方外散人为众,所谓党人却颇少,在党锢之祸中算是难得的清静之地。而且很多熟人在那里,比较好照应。当下定下,他携郭女离开,我则带着你到襄阳再重聚头。”
“当时有盘查吗?”我忽然感到我的命悬一线之感。
“是啊,我刚离开,就有人抄了你家,说要带你走……听闻你父亲和郭县令和一众党人是于第二日在城中被偷偷处死的。”左慈很黯然地说,仿佛他对不起我一般。不过旋即又换成了宽慰的眼神看着我,那中间更有着一份慈祥关爱。
“您抱着一个孩子,怎么出得那城?”
“当时我是用衣袖把你笼在里面,你当时真的很小,我的道袍宽大,你在里面还算老实,出城时,我就晃着两个袖子,打着打卦的幌子,像个邋遢疯道士一样就出来了,没有人拦我。不过,我真的好久没碰上司马兄弟了,不知他是怎么把你夫人给带出城的。”
“您所说的司马先生,是否是水镜先生司马徽?”
“就是他,不过什么水镜先生,我还真的不知道,我都在潜山上呆了差不多十八年了。这称号什么时候有的?”不过他看了看我们的面部表情,便知道我们也不知道,便挥了挥手。
“您后来都没见过司马伯伯?那怎么把我们安置到襄阳的。”
“要说这个话就长了,我觉得你真该姓谢,因为你能活下来,要谢的人太多了。就说离开征羌没多久,我就被人抓住了,你也被搜了出来,信也被收走了。”
“真的?怎么回事?”我在想被抓住了还能逃出来,真是谢天谢地。虽然自己已经没什么事的坐在厅中,但是心中还是感到紧张。
“本我是走西边,先入上阖境内,在折道南阳入荆,却被上阖郡侯国的两位世子的侯国sī军捉住,信被搜出来时,当时我心里一冷,心道这下完了。”
“上阖?申公一室?”
“对,大世子叫申公呈,二世子叫申公望。”
“申公望?”在场很多人面面相觑。
“你们认识他?”
“子睿老爹。”子yù面无表情地说了出来。
“胡说,子睿的父亲是孟博公。”左慈有些气急。
“不不,左伯伯,是这样的。”我赶忙解释了出来,可恶的事没有人帮我解释,虽然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申公望现在是郡王?那申公呈呢?”左慈有些意外。
“那是建宁三年夏吧?申公呈当年领军征乌桓人而亡,据说是被人排挤去的,因为让他只带了几万多老弱残兵却要与塞外二十多万如狼似虎的乌桓骑兵打,这结果谁都知道。五天后,巡北戍司受到乌桓人的使者送回的申公呈的尸体,乌桓人重英雄,呈公之军在塞北一马平川之地居然和乌桓人打了两天一夜,尸身上都找不到什么地方没有伤痕。无论他对党人如何严苛,却当真是英雄啊。”师父感叹道。
“啊,原来申公真的遇害了。”左慈竟真的哭了出来,伏在席上竟毫不理会众人的眼光,颤栗而泣。左慈修道之时久矣,脾性已变得颇为恬淡,潜山上生气时口气也不轻不重,这种状况,我有些始料不及。正当大家也有些mō不着头脑时,他又猛然抬了泪眼,对着我说,“子睿,与我北方拜祭呈恩公。”
我不敢执拗,赶忙面北与左慈一起而拜。拜毕,方忙问缘故。
“我本以为自己绝无幸免,正悔恨不能救得范公之子逃脱。却在当晚,被人门g眼带走,待得停下,揭开之时,却见呈公抱着你,见着我便交与我手上,自报姓名之后,与我说道:‘素闻孟博公高义,就请携其子速遁;上已下诏书,非要立时格杀范公之幼子;吾弟执拗,余唯恐其死守诏令而使得忠良无后,故而深夜为此携范公子前来,这就请先生速去速去,此处去南就是南阳了。’我带着你跑了一夜的山路,这才有得你命在。只是此事终是泄漏,恩公命不得存。”左慈再拜,我也随着拜下去。
“其后,我暂避与南阳宛城城南山坳,去寻约在此地的司马。但见着时,带着你媳fù的不是他,而是他请来的一名无名的义士,而他已先行去襄阳安顿一切事情。我便与这义士先照顾你们两个小孩子。要说你的媳fù儿很乖,虽然常常流泪,但是却从不为那段苦饿之日哭闹。你当时就很惹我生气,老是哭,也没办法,你太能吃了,老是饿,饿了就哭,可我们除了些米汤,也没有什么nǎi水能喂你。只是没想到我们藏身的山坳还是让人发现,官府又派兵来追,我当时甚至想着,你们两个小孩算什么神圣,居然惹得如此劳师动众。当时我便请那壮士带着你们走,而我则引追兵走另一条路。当时若不是我后来的师兄南华相助,此刻,便只得等司马来告之你的一切了。当时我受了重伤,师兄带着我去潜山养伤治疗,告知我你们已经在襄阳定居,我才真正放心下来,随后就在其上修行。这十八年我一直想看看你什么样子了,可是想想还是忍着等你十八岁时再来见你。不过总算还好,在潜山上先见过你一次,这回又能再见你把你的秘密告知与你,孟博公当可含笑九泉,我亦不负所托。”,说完,对天长叹一声,我则深深一躬,向我的恩人致谢。
“我真该姓谢,谢天下义士贤人相助小子能活这十八载。”
“不过,子睿如此,当未辱没孟博公。左先生这十八年也辛苦了。”老师也长叹一声。
“值此黄巾luàn后,大赦天下党人,为众多沉冤党人洗刷罪名。我想我可以以父亲范滂之子的身份出来了吧?”
“你是想说娶银铃吧?”
“……我不知道,我知道我得娶她,但是我现在还没想到该怎么办。”我想我说的是实话,而且只要一想到此事我就luàn的更厉害。
“不行,恐怕暂时还不行!我收到的诏书中昭雪党人名单中,没有范孟博的名字。”老师忽然想起来一般,连连摆手:“我就想不通,为何李膺、杜密大人都恢复生前清白了,孟博公却不能解脱。”
“这就有些奇怪了,老师不会记漏了吧?”
“没有,真的没有。”老师想了想确信地说,老师的博闻强记我们都很是佩服,如果老师说没有,那应该没有错。“对,就根本没有姓范的人。”老师又补了一句。
“哦,等等,你说这个让我有些眉目,让我想想……尝听南华说过师父曾有爻辞,曰之:登高一呼,犯上为汝,谢遍天下,刘汉必孤。此辞一直不得解,师父也不曾揭破,只是当年被征入宫时,随口说了出来。今日或可此解:登高一呼者,似是当年范公所为也;犯上为汝,这犯字似是揭出了此人姓氏,而这汝,是否就是汝南之意;而你父亲曾说要你改姓谢而谢天下,这第三句或就是此意;而最后一句似乎想说,是不是指作为范滂和范滂的儿子也就是你将使刘汉之皇位有难?”左慈有些没有把握,但是确实很有道理。那么,我便是因为此才得到了如此“重视”。
“我的名字是谁取的?”我忽然想到别是那些宫中之人也知道我的来历,那我岂不危险上加危险,如果是牢中所起,那么我的身份很可能在我入仕后就泄漏了。
“不知道,许是司马德超吧?至少在路上我们都叫你范小公子。这谢姓恐怕是到襄阳定居后才使用的。”这才让我放下些心来。
“此事暂不可对外人道也,众人需为子睿保守这个秘密。”半个时辰后,老师给了结束语。不过他还是问了我一句:“子睿,银铃之事如何是好”
“我不知道。”我知道我说的是事实,低着头没有看大家,我知道这需要我来决定,不该、也不能靠别人为我决定,但是我这次真的没有主意了。
众人多是拍着我的肩膀,一声告别都没说而离开的,只是我还喃喃地道了老师师父各人走好。
那一夜,我就一直在大厅里,开始我什么都没想,脑中空空如也,所作的就是发呆。但一开始想起来,就不能抑制了,虽然有些兴奋,却总觉得无法抑制自己的罪恶感。我要娶姐姐了,虽然不是我亲姐姐,可是我能娶她吗?思前想后,又觉得现在不是能不能的问题了。我必须娶她,但关键是怎么娶她,现在又不能揭示我自己的身份,别人会如何看待我们。
有一段时间,我感觉我就快疯了。
不过不久后,大厅中的灯熄灭了,我的心也随之静了下来。我记得我tǐng怕黑的,可这天晚上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可能是酒的缘故,想起来就喝上一口,渐渐感觉身体暖暖的,也软软的。坐在厅中,心思如纸鸢般随风肆意游走,只是那一头却总被姐姐牵着。
“曹cào并未曾见我姐,怎会深爱与她?他来不过是为了与我荆州暗中传递结盟之信。”我蹲在地上,用手拨nòng着酒坛,似乎在和它说着话。
“可是,这种事情,聘礼也收下来了,媒妁之礼也行了,如果不嫁,岂非侮辱孟德兄。”坛子通过我发表了它的意见,大肚而厚重的它说的也很有道理。
“可她是我的发妻,我没有休她,怎能让她嫁与曹cào?”我有些不满意地继续争辩。
“开始那就是婚约,并未正式拜堂,而且信中所言,是你十八岁时她没嫁出去,现在她就要嫁出去了,如果你不拦。那么就不需要焦这份心了。”坛子慢悠悠地说出了很稳妥的意见。
“可是如果银铃不是我的姐姐……”我猛然站了起来,却感到眼前发黑,然后就倒了下去,失去了知觉。
我是被人摇醒的,我猛一抓他的手说出了我的最终决定:“我一定要娶她,因为我……我想我爱上她了。”
中平二年腊月二十八,我失去了我的姐姐;中平二年腊月二十九,我有了我的妻子。
这两个女子都有一个美丽的名字:银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