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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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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梦乎?醒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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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六十六章梦乎?醒乎?

    放在十六岁那年,如果就我一个人,面临前面这一切,我很可能会毫不犹豫地领着人挥着天狼就冲上去。一切变化应对,都看临时头脑中如何去想了。

    还好,今年我已经二十了,而且天狼也不在我手里。

    说实在的,前面那个理由有些傻,而后面这个理由有些馊。

    但至少这四年自然不是虚度的,当很多事情必须我来担负时,我就必须得好好合计了。敌众我寡,敌情不明,我得选取最好的进攻突进方向,优先攻击的目标,而这不是我能在上林苑里决定的。其实要都在上林苑里决定,见到现在情况,可能还得重新抉择。

    如果不是皇上在上林苑,如此靠近贼子,甚至轻骑一夜可至;如果不是皇上龙体有恙,唯恐惊扰;这仗可能根本不用打。只要不停sāo扰,慢慢分化,说不准,开了chūn,羌人捞不到什么好处,自己内部很有可能又会闹起来,互相攻伐。就如他们以前一样。但是这些条件我都没有,再想着背后的孩子,还有渭水边被杀戮的百姓,我就不仅是一定要打的问题,而且是一定要赢,甚至还要赢得快。

    而要赢,就得好好合计,除了在上林苑里谋划。当我看着敌营那刻开始,我就得尽量想周全所有事情。而不是真的天狼在手,我便能变成一个百战百胜,无人能挡的英雄或禽兽。我清楚的知道我不是獬豸那样的圣兽,虽然我们爷儿俩名字听起来像一回事,虽然很多老百姓以为我们爷儿俩就是一回事。

    其实真正的理由,我比四年前更明白前面和后面人命的价值。

    陈仓就在渭水之北,距岸不远之处,身处敌营重重“拱卫”之中。城上没有灯火,沉寂得有些让人担心那是个陷阱。但细想也可能是戍城巡夜的人怕羌人的弓箭,好在围城的贼寇在周边燃起了一圈篝火,于是陈仓就这样清晰地展现众人眼前。

    不过大家对于陈仓的兴趣要比对眼前出现的连片营寨要淡得多,甚至很可能都比不上眼前营寨里的人对陈仓的兴趣。

    但我对陈仓却很有兴趣,最主要的兴趣是动手后,这个城能给我们多少的帮助。看了眼前的“景sè”,坦率地说,没有陈仓城内的帮助,我将面临的困难将是无比巨大的。

    可这却不是我现在能知道的。就像我不知道陈仓城后面的羌人营盘还有多宽阔,南边山坡上那个yīn森森的黑影又有多厚重。

    眼前这片营寨里能看到的东西都和我汉人的种种形制差很多,看来这次生luàn事的主力基本上就是羌人。北面和我们所处的地方相平的山坡上还有一片营寨,但是只能看到一条横亘于山坡的营线,后面还有多宽广的营盘完全不可知。

    绵延无边的贼寇营盘之中,不停有人骑马往来,靠近火堆时,能看到马上之人常晃晃悠悠,似乎是宿醉而归的人。看来很多贼人都在聚众饮酒。

    营内竟然还有不少狗,这些畜牲们对往来数十匹马的情势似乎见怪不怪,最多对往来打扰自己休息的这些家伙表示不满,象征性地吠上两声。校尉说,牲畜较多的放牧之人大多会养上这样一条或者几条,放牧时能方便很多。

    有人说似乎听见了羊的叫声,不久就有人指点着说营内竟然还有很多牲畜群。有些人开始嘟囔,他们真是把家都搬来了。阎行却说这可能是各族裹挟自己族人或者周边小族一同前来,以壮声势。往日便有类似情况,有些亡命羌人将老实本分的同族胁迫而来,一旦事有不谐,便自个儿拼命跑,把这些赶羊的老实人丢给官军……官军有时也糊涂,以为都是一样的,便抓回去报功。有时还随意ling辱,bī得那些老实羌人下次都会跟着造反。

    阎行说得够隐晦了,四年前说不定就信了他了。但这四年,我不是没有听过类似的情况,咱们吏治什么样,军队是个什么状况,现在的我最起码还算知道些。我觉得真实情况可以把阎行顿了那一阵后面可以改了这样再说一遍:官军有些也hún蛋,怕追急了那些亡命徒和他们拼命,反正造反的时候这些人也确实跟来了,管他是不是被bī,正好不反抗,抢上一票,杀上一批,再抓些回去领功了事。

    就最后一句可以不用修改,反正基本也就这样了。至少我们眼前就是这个样子。

    来之前我便知道,此处虽则地势高低相距不大,然渭水之北地势曲折高低突兀,易守难攻;而水南则是一个平缓台地,慢慢往南地势渐高,易攻难守。

    这就是我选择从南岸攻击的原因。

    但到了以后,我就有很多事情可做了。

    首先,我得找熟悉羌人聚居地布局的人,便请西边三家的人上前,问询对眼前这个营寨布局的见解。这又不是在上林苑里纸上谈兵能有用的。

    阎行,又是这位韩遂的女婿说道:“羌人入夜喜聚火堆之旁,对火而歌,环火而舞,各部酋帅所居帐外的火堆便常是堆得最大的,照此看来……”

    他的手指一指,正对陈仓,渭水南岸,正有一团逐渐熄灭的篝火,借着火光,周围一圈炭火的黑sè,和周边土地的黄褐sè的界线虽有些模糊,却还能辨认出来。正巧走过一个踉踉跄跄的成年男子,忽然摔倒在地,众人立刻对这个篝火堆的大小有所了解。而这个篝火队的南边便是一顶极大的帐篷。

    这顶帐篷竟大约有几十丈方圆!可以顶得上一座容纳近百人议政的厅堂。而周边目力所及都比这个小很多,完全没有能和这个相提并论的,朝着陈仓的方向,有一丝火光不时隐隐lù出,我也开始认定那处必住着一个极为显贵的人,便盘算从何处突入,直取这处敌酋。

    但是,却有人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酋长营门怎么可能背南面北,在冬日里,那不是兜风么?而且此处是水之yīn,向南渐有土坡而起,冬日难免yīn霾,且不论羌人近年已经开始半牧半农,居有定所,就算常年游牧,堂堂一族之酋难道连天时地利都不知,怎会选这样一个地方将门开向北面居住?”

    我认为校尉小时候除了放羊,一定还干过看风水的活计。

    仿佛为了证明他的话,靠近我们这里的一顶帐篷朝南的一块忽然被掀开,lù出帐内的一道火光,走出一个穿得máo茸茸的孩子,就在牲畜栏旁边撒起了niào。

    看来有些羌人真的是举族迁徙,竟然牲口、孩童都带上了。我很犹豫,如果出声让他们躲开,难免暴lù我们自己;若然直接冲入,一旦开杀,难免很多无辜fù孺孩童包括一些被裹挟的部落男人也都会遭殃,当然,这不是我们控制得了的。

    “校尉,那你认为如何?”我有些苦恼地掀开头盔挠挠头。

    “那似乎是羌人各部合议事情的地方,羌人各族之间仇杀之事不绝,往年官吏为治理东羌之人,除鼓励其务农弃牧,还常挑动其内斗,消弭其祸,困乏其族。这次,十数万人,不可能是一族之人,定是有人从中斡旋,使之先罢内luàn,暂搁夙怨,此曰之:‘解仇’,再歃血为盟,一同起事,致成此大luàn。”

    有人这时提出了建议,不如等他们各族会议时一齐杀出,正好一网打尽。

    我不同意,首先我们有千人,一旦到了半天便很难隐藏,而且就算我们藏好了,别人没有发现我们,等到明日大白天,等人家都睡醒了,精神正好聚在一起讨论的时候去攻打,倒是方便别人一起商量如何吃掉我们。这主意实在算不得高明。

    我要打就是要打他们个不齐心,若真齐心,我们来这里就是个错误。所以我要考虑只打几个部族,其他不问的方法。当然,最好是能干掉那个王国,我现在觉得就是这个hún蛋蛊huò了羌人,利用羌人对汉人的不满来闹事的。

    不过,如果他能做到这一点,用hún蛋来形容他,似乎倒真看低他了——应该用天大hún蛋,禽兽不如,断子绝孙这样的词。

    其实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何处能过河!

    因为考虑最坏的情况,那就是连番往来冲杀之后,却不能击溃对手。对手组织起有效的反击,将我们团团围困,那么我们只能选择突围,并借机退入陈仓,而不是往回逃,将敌军追兵引回上林苑。那么我就必须要度过这条封冻的渭水。

    但是在这个营盘中何处能过,却不一定。

    就是因为这十几万人要喝水,所以渭水一定会被凿出很多窟窿作为取水之洞。我们如果未作调查便贸然上冰,将会非常危险。所以,我必须看到他们能从何处过,这些也不是我能在上林苑里猜到的。

    而如果我们为了保险兜一个大圈子,就能让对手有充分的时间在陈仓和我们之间布防,加上渭水之北的地势,这就让我们陷于极端危险之中了。

    这个等待就显得非常令人不安,有些出人意料的是,看起来南岸和北岸似乎有些泾渭分明的意味——即便还有不少喝多了的羌人往来,但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无人过河。难道渭水南北之羌人竟不相往来?

    原本精神都有些亢奋的人似乎开始觉得有些困倦,甚而我听到了哈欠声。

    时不我待,我决定先动手,临时看到北岸从哪里来支援,那就是我们可以临机迅速靠拢陈仓之路。

    正待我下决心,忽然看到有两个人从左边的树林中转出,朝我们这个方向走过来,当即示意大家小声,几个打瞌睡的人闻讯也立刻精神了起来。

    轻声命子龙兄,鲜于辅,校尉,**四人想法把他们两个捉过来。

    “马上我可能要吓人,但凡我开始胡说八道,你们也得帮我捧着,明白了么?顺着我的意思,我们得给他们编排一出。”我实在没有什么办法敲开别人的嘴,只能尝试自己的老办法,一边想着,一边命令下去:“现在所有人安静,别睡着。可以吃点东西,马上就没有时间了。”

    小援身体都开始颤抖起来了,我贴近他耳边问:你冷了?他摇头,也贴过来:心里有点慌。我拍拍他的肩膀:深呼吸几口气,没事,打起来就没事了。

    他点头,我没有说完,但也没有对他说:一般来说,你会更慌的。但那个时候,你没时间去想怎么克制自己的慌张。

    其实,我也需要努力让自己更冷静一些,虽然我觉得我够冷了,而且也比较安静。

    忽然,我意识到马腾家的人一直没有说话。

    似乎有些明白过来,在上林苑中听到的风言风语中马超的母亲似乎就是个羌人。相同的是,奉先兄也没有说话。

    其实经过段大人当年一役,东羌已基本融入汉人之中,那东羌人便是自家人,则如今西羌怎么说也是自家亲戚。可这羌人中确实有些残暴之人,念及此处,仿佛有人便要控诉,随即背后传来婴孩的哭声。

    赶紧解下,孩子还在包裹之中。我的披风算得上厚实,以手探之温热适宜,内里也细密,不会磨伤孩子。可抱在怀里,我就一下子就不知道该如何了。以前虽然带过一阵亦悦,但有什么状况都有婢女rǔ母接手,我却从未尽过哪怕是养父的责任。

    还好,耳边立时就有上些岁数的中年人嗓音小声提醒:孩子哭了,大多不是niào了,便是饿了,需得赶紧哄得安稳了,否则被贼人发现便不妙了。

    赶紧打开披风,探手进去,还是干的,想是饿了。

    可我这时候上哪去找rǔ母。

    还是另一个中年人轻声说道:可以喂食马nǎi。

    “谁的马是有nǎi的母马?”立刻有好几个西凉诸侯家的人牵马过来,说是母马,也能喂nǎi。

    我这边便在马肚下面找大小适宜放进这孩子嘴里的**,耳边还听得几个年少之人的窃窃sī语。

    这些母马难道一直带着小马?怎么一直有nǎi?

    小马断nǎi后,一直挤nǎi便有。当年匈奴人要长途奔袭之时,便是骑母马,渴饿之时便饮马nǎi,可行千里而无需粮草供给。

    我这边听着几个人谈着,这边也终于让这孩子嘬上了nǎi,哭声立刻停止了。喂nǎi的母马也没有任何不安,任由一个人的婴孩shǔn吸自己的rǔ汁。

    孩子似乎吃得很吃力,小身体仿佛都在扭动。借着雪光,感觉孩子的脸都涨红了。原来这就是所谓用上吃nǎi的力气。想帮他,便要帮着挤挤马的*,却被人阻拦,说会呛着孩子,还是让孩子自己吸比较好。

    便在孩子喂nǎi时候,子龙兄他们便抓了人回来。

    未想他们还说得谢谢这个孩子的啼哭声,原本这两人要折去其他方向,听到啼哭声,便走了过来,被他们逮个正着。离营地近了才发现,在羌人营北高地上有大片的汉人营盘,旗帜却都是八卦星象模样,很是怪异。

    请人继续抱着孩子喂nǎi,我便撤身去吓唬人。换手的那人似乎很有经验,一抱上就说这孩子吃nǎi有劲,将来长大了一定是个猛将。

    这两人却不是羌人,一副汉人清修道士的打扮,说话也皆是汉话。

    而且他们也不怕我们,雄赳赳气昂昂,tǐng着(w)iōng脯看着我。虽然利剑抵其项颈,我仍觉得他们不会惧怕高喊示警。

    所以我让他们把剑放下。

    我问他们为何而来?

    他们说我们要加害他们的天师,他们为保护他们的天师而来,今既被擒,杀剐随意。且数十万义军于前,我等恐死无藏身之地。还说,外八军都被打垮逃进陈仓了。我等前来,只是送死。

    身后不知谁人讥笑道:既然不怕死,为何不大喊报信?

    这话吓了我一跳,若他们真是死脑筋,受不得jī,岂不坏事?

    他们却说,他们希望朝廷知道他们的条件,若朝廷能放他们的天师,他们立刻罢兵回去,而且还愿出一千人替此次luàn事顶罪,要杀要剐随皇上高兴。

    他们甚而还给我跪下:这位将军,我们看您似一个挚诚君子,希望您回去能想法解救我们天师,我们只是跟来请命,决计无意反抗朝廷。

    于是,原本要吓唬他们的心思忽然没有了。我只轻轻地回了一句:站起来吧!你们说肯替你们天师抵命,要杀要剐的话别给皇上听到,若然听到,真怕你们天师恐怕死得更快。你们可知道这些恶贼都做了些什么?我指了指远处喂孩子地方:他全家都死在羌人手里了。所以,不打垮这些反贼我不会回去。

    他们开始还有些喟然,不过说到最后他们竟哑然失笑:“你们来了……”二人站直身来,探头看看,似乎还作眺望状,不过雪光中,坡下虽然站满人和战马,但是再远处却空空dàngdàng:“就这些人马?你们知不知道前日上万官军都被羌人打散了?你们有一千人么?”

    我却没有回答他,而是直接问什么天师,谁要加害他们的天师。

    他们说是秦侯要害他们的张天师。

    我一时很感意外,想起子yù坚持要回去,才感到确实有一些事情发生,便让他们继续。他们没了身边的利刃的胁持,似乎也没有什么畏惧,念了一句不知道什么咒,摊开双手向天,又合于(w)iōng前,再放下,才开始说了起来。

    他们就是那个五斗米教,朝廷内称为米贼的教众。在朝内就听得总有臣子议着要早做提防,避免生出类似太平清道那样的祸事。不过似乎是因为要过年,还没有上奏到皇上那里,朝内也没有专门为此事而朝议。

    说到五斗米教,我便能想起那个曾和兄弟们讨论过的张鲁。当时我们似乎还在讨论张鲁母亲的风liu韵事,可在他们口口声声天师——即张鲁,只顾传道,一心为天下苍生为念,从不敢有恶意。

    但是,“秦侯仗着自己是皇上的女婿”,在自己去朝见皇上之前,将张天师召入临泾,便再未放出。有一个官吏——我特地追问了是哪个官吏,回答称为王国大人——说张天师被抓,囚于监牢,迟早便要被处死,以绝后患。且秦侯不仅要铲除五斗米教,甚而还要对数十万羌人动手,yù将羌人赶离原本聚居之地,逐一消灭。王国大人实在不愿看到生灵涂炭,便暗中报信,联合众羌人部族解仇盟誓,共反秦侯。

    我不相信子yù会这么恶毒,只能一个解释,这群人都被王国利用了。我之所以这么有信心,第一,我从小和子yù一同长大了,子yù什么为人我不可能不清楚,这人懒,这人有些慢性子,但这是一个极良善的好人,祸害这么多人的事情,不是我这位二哥能做出来的;第二,便是因为曾经和子yù他们商量过,关于如何处理五斗米教和安抚羌人。对于五斗米教,便是趁其羽翼未丰,收归己用。对于羌人,因为本朝以来羌人数次作luàn,便是朝廷过于压迫羌人过狠,汉吏常无辜欺凌杀害羌人所致,可减其租税,适当扩其栖息之地,与汉人尤以五斗米教之众hún居,分散且安抚之。

    不过,我难以揣测王国此人的居心和动机。

    所以,我只能长叹:尔等为王国所误,竟妄言彼为义军,可见此饮马rǔ之婴乎?其全村父老尽为尔等所言义军屠戮。尔等天师原本只是进宫为辅,今其难逃一死,尔等杀之也!

    他们有些错愕,一人不语,另一人沉默半晌,忽然冷笑道:莫自说自话,编造此等谎言,今我几十万义军在此,若敢杀吾等天师,我等也得反了。天师于众教徒有活命再造之恩,若竟不得幸,我等便是天拦也要换个。

    众将士一时愤然,虽然不敢大骂,但还是出了很多脏话,那二人中还是那个一直说话的还很得意,继续冷笑道:有本事大声点!

    我挥止喝骂,稍加思索,也陪着冷笑,带着愠怒道:有吾平安风云侯在,这天便换不了!

    他们两个一起看向我,这我能清楚,大凡这五年不是在深山老林与世隔绝的地方生活得的,基本还知道一个封号叫平安风云侯的青年的很多故事,虽然我总觉得很多不算好事。比如,有人居然说我是何皇后在民间野种,令我想起来就有些怒不可遏的感觉。

    我正需要这种怒气,因为要开始吓唬人兼装模作样给他们看了。

    “将此二人绑于此树,封口撑目,让他们看我等如何一日之内破群贼。居然以为我们只是来探路回去报信的……殊不知,这次我就是来打他们的。因为是派我来,朝廷就没有打算给我派援兵!”我说得颇为豪气。旁边也有人应景似的,立刻符合:恩,风云侯来,还不立刻平安了。

    立刻有人明白过来,一并附和。还有人在我这个牛皮的基础上,既往开吹的:“这次风云侯总算打一场兵力不是如此悬殊之仗了。”

    更多的人缓过味来:恩,汉中之战,还不是风云侯一个人冲进十多万号称精锐西凉前锋营中,把董家上上下下十几号姓董的都宰了,看得两边人都木了!只可惜当时董贼那西凉畜牲不在。

    啊,是啊,那年夏天幽州畜牲作luàn,风云侯匹马单……棍,长驱数十里,整个乌桓人部落都拦不下。还不如天目山和云梦泽里的扬州饭桶,至少还需烦劳风云侯大人带上个几十人。

    也不知道西凉还有没有值得提的粪桶了。

    那边大营里还有些,其他的不知道都去哪里了。

    他们原本似乎很起劲地在帮我造势,但是听着听着就发现越来越不对味,他们从中找到了另外的乐趣——骂人,尤其是骂别的州。最后基本就是西北二凉骂关东诸国,东南东北合作骂还,校尉压着秦国的人没有参与。

    我哈哈大笑:早知尔等说要此战中比手段本事。省省劲,这次有得打!此次事情紧急,怕明早我就得赶回去与天子报捷,这次只能给尔等一天时间,跟着我不能让你们打过瘾有些对不住诸神兵仙将。天降九州天兵与我,獬豸必当上报天听。皋陶为证,不敢有违!

    我承认自己很喜欢装神nòng鬼,反正民间早就把我传得没什么人样了。

    转眼看到二人被绑在树上,忽然想到自己命人封口似乎有些示弱,明显是怕他们喊叫报信,立时又补充道:“封尔等之口实罚尔等竟称此等屠我平民百姓之贼为义,撑目便是要尔等知道,luàn贼如何为吾等所破!”骂完就觉得血气上涌,整个人来了精神:“今秦侯已回,自黄巾贼之后,皇上一直担忧米贼,也就是你们,还是秦侯一直帮你们说话,这次赴京,还请张鲁去临泾辅政便是明证。你们倒好,误信贼人之言,这番皇上知晓必然震怒,我怕即便是秦侯保不住你们的张天师了。尔等,尔等真是送了你们天师一程。”我好好地“夸”了他们,他们瞪着我,但似乎已经有疑huò了。我颇喜欢有意无意装神nòng鬼一次,不信的,权当以为我只是为了好好夸夸各家兵将,只是用词有些ròu麻。他们若真的信了则更好,其实他们能信五斗米教,就至少比较能接受这些装神nòng鬼的事情,于是我继续故nòng玄虚:“苍天有眼,凡夫俗子误人。张天师,獬豸既受天命,不可违之,吾已尽力矣!”

    我决定立刻动手,便决定最后想一遍有什么疏漏,不过为了快,我尽可能让局面简单,于是我这么构想了一下:整个三辅被四面八方的山围在中间,却给东西北留出三道豁口,宛若一条街道上的三岔路口,南边一路整齐高耸的“楼宇”便是终南山,此刻乌压压一片,与天hún于一sè,无视所有般怡然自得,默默在旁酣睡。东北和西北的则参差不齐却也密密扎扎,而西边的街口就是眼前的这个陈仓。我又打个开玩笑的比方,现在皇上在三岔路口这里靠南的一个叫上林苑的酒肆里喝酒歇息,这时西城一群人要来闹市抢东西,却很可能不知道皇上来这里,于是就在西街口的一个叫陈仓的粮栈门口围着要抢粮。他们必然不敢擅入,因为怕另两条路冲进来的巡城戍卫,把他们堵在里面。只得放个把人进去探探,看看除了这个粮栈还有什么可抢。而我也是只带了几个人偷偷mōmō溜到了粮栈外,唯一知道的是粮栈还没有被打下,这群流民在外面打了地铺,喝酒睡觉等着,而其他的还需要观察。

    我似乎还是有些玩心,都到这个当口,我居然还有心思和自己开玩笑。

    注意到别人的目光,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们说我忽然笑得很开心。

    我肃容转过身,柔声问道:孩子喂好了么?

    孩子被包裹着送到我手里,我忽然有些哽咽,“哀吾生民,念之断肠。”孟德兄的话忽然在我耳边回dàng,我将他拴到身后。面对众人:我们和这帮畜牲不同!

    说这话时,我指着树上绑的那两个。我们不可杀fù孺。执兵相向者杀,弃兵遁去者不杀;凶顽不灵者杀,老弱病残者不杀!

    忽然向东拜倒:哀我大汉百姓,吾等汉之兵将,未能保我父老平安,而徒遭贼寇屠戮,皆吾等之过。今无以相赎,所具报者,唯此命也。

    言毕而起,转向众人,开始分派命令。

    我将队伍分成两队,一队由我带八百骑先行冲入,第二队由子龙兄带二百人由后见机杀入。

    随即,将孩子先让人抱住,我却将子龙兄拉到远处,以手指着营盘,仿佛指着营盘说着如何杀入,其实嘴里却在说着这样的话:此下,我做了坏人,子龙兄便去做好人。我等杀入羌人营盘后,若进展不顺利,兄便见机策应;若进展顺利,他们看在眼里,你便放了他们,就说,念在都是汉家百姓,东边已经太多村子被屠,叫人赶紧散了,不要给他们天师添罪,多送他们天师一程。

    子龙兄立刻明白,也用手指着营盘似乎和我讨论什么,却问我:越侯这么确信?

    我笑了笑,依然指着营盘,用手划了个大圈:五斗米教众本身就大多是普通穷苦百姓,君再看刚才两个人毫无厮杀过的模样,道袍整洁,手指颀长,掌中无茧,谈吐文雅,像是些个穷苦读书人,很可能还是五斗米教头目。再看他们五斗米教众的大营位置和模样就知道平时他们极可能不用出战,居然连基本警戒的哨位都没有,完全没有与人打仗的意味,我料定他们本来就是王国诓来凑人数壮胆的。而且刚才他们说道外八军是羌人打散的,我就更确信了。既然是读书人,就不会是人云亦云,该明白些道理;威武不屈,就不会是投机取巧,该有些正气。吾为恶人,然身陷他二人心中之绝境,他便不虞吾有诈。我等既战顽羌尚得利,谅米贼必不敢妄动,君自可放心大胆做好人了。

    子龙兄点头,很配合的指着营中心,“终知子睿何以名扬天下,云必不辱君命!”

    不过,我最后还是交了个底:如果顺利,一切如约行事;如果有兵掩我后路,可伺机击之;若吾等一触皆殁,立刻带人撤离。

    子龙兄似乎怔住片刻,最终还是抱拳受命。

    西凉三家,被我安排和子龙兄一起,一则因为有两家都是小孩子,二则他们熟悉羌人能更容易看出对方破绽,便于策应,三则也就子龙兄这边人没有和他们有言语冲突。小援我也让跟着子龙兄,剩下又抽调些年岁长些的人留下。小援自然有意见,但是却不敢违抗我的命令。我还珍重其事的把孩子交给了子龙,看着他抱孩子的样子,问他有没有孩子,他说没有。注意到子龙兄身后的亲兵有些黯然,心中感觉可能有些什么事情我不知道,但事情紧急,便没有再问。

    不过说实在的,子龙兄似乎比我更会抱孩子。孩子在他怀里安生了很多,不比在我怀中闹腾。

    我骑上了小黑,亦命所有人换马。一时马嘶阵阵,我恐已惊动贼众,以枪挥举,翼德兄居我左,奉先兄居吾右,其他人箭头之阵排开,最外之人力有不逮可入阵内稍息,阵内青壮随时补充外层空缺。路过**,他手不停地搓着叉柄,喘着粗气,看着我不停点头,却说不出话。我交代他:你先在阵内。

    与旁边翼德兄和奉先兄以兵相击,笑道:今与兄等戮力杀贼,实智之幸。

    随即枪尖朝前,同时策马向前!

    夜未央!一切开始了!

    那夜似乎无比漫长,总也盼不到天明,就如羌人的营寨似乎怎么也冲不到头。但是我的心情却没有开始的紧张了,这支对手比想象中弱,一是我等夜袭,对方准备不足,二是他们确实各自为战,不成气候。

    我们将火堆打到他们的营帐上,有些惊醒的羌人刚衣衫不整地冲出来,便被掀翻在地。或许中间有无辜之人,但是我说是说,这时候,我却不能阻拦了。

    他们对我们的到来毫无防备,零星的抵抗完全不能阻碍我们。但即便这样,还是有羌人不知是愚蠢还是勇敢地站到我们的马队前面试图阻挡我们。

    远处陆续有羌人持弓箭向我们这里shè来,但是很多还没有来得及拉弓便被我们这边的人shè倒。即便有零星箭矢飞来也没有什么伤害,我听不到身后有人落马的声音。

    我确实什么都听不见了,眼前渐渐亮起来,我整个人却仿佛在梦境中,难道这依然是那天早上的梦魇继续,那这个梦也太长了。银铃和佩儿在我的梦里都在干吗?

    后来我问她们,银铃说她睡得很香,醒来便是天亮了。但我知道她在骗我。

    佩儿说那天不知怎么的,早早醒了。我却知道她没有骗我,虽然她会骗我说,我不在的时候,她一切都好之类的话。但她这个早上早早醒来这种事情,她不会骗我。

    她说肚中的孩子很安静,他或者她还没有醒来。但她就是醒了,没有任何来由。那天广信又在下雨,天没有亮,但是佩儿却再也睡不着了。虽然被子外面的空气有些湿湿的寒意,但是被子里面还是很暖和的,她说她没有怀孕的时候冬天一个人睡觉半夜常会冻醒,但是怀了孩子后,却总是很暖和很舒适。

    她说按道理便没有任何理由会醒来,但就是醒了,忽然醒了,没有任何征兆。或许就是因为肚子中的这个小家伙叫醒了她。

    周围依然昏暗一片,佩儿没有叫人来掌灯。只是静静躺在那里,什么都没有做,她说她开始想着我了。

    我也在想着她。

    我知道我在队伍的最前段,不该想着事情,可是我不能压抑我的思绪。

    只是我想得却不只是她。

    我应该感到羞愧。事实上我也确实感到羞愧,同时还有一阵阵难以驱遣的烦恼。

    我不顾一切地往前催马,挥舞长枪。周边的人或许只看到勇猛,却如何知道那时我更多的只是在宣泄。

    听到一声号角,对岸传来的,这一声将我拉回战场,刀枪剑戟之中却看不清对岸动向。天sè依然昏暗,似乎还在夜里,也不知何时天能亮起来。西边冲来一支马队,只有百十来人,似是临时拼凑,我清晰地记得兜着小黑跳进了其中,随即听见身旁稍远处有人落马惨呼,刹那间便被喊杀声淹没。

    血在雪中舞着,那是黑sè交杂着青sè。火在雪中跳着,那是红sè拨nòng着黄sè。风在雪中呼啸着,那是血sè梳理着灰sè。

    我也挨了几下,盔甲厚重没有砍透,却深深痛入肋骨。

    眼前渐渐竟亮了起来,是要晕厥过去了么?

    天门g门g亮,佩儿依然在听着窗外的雨声出神,她说chūn天城外东边的山上总是有团团mí雾,变幻莫测,让她很想上山去一探究竟。但是纳兰她们每次都劝阻她,她不愿让她们担心,便只得作罢了。最多只是由她们陪着坐车到城旁的水边走走。有时候实在无趣,也看不下书的时候,就叫烈牙夫妻俩过来陪陪她,请他们给她讲讲我在北面的故事。烈牙讲完了北面的故事,就会讲讲郁林的事情。老四精得很,绝口不提银铃过去后和我在一起的情形,只说当地风土人情,还提到上次我们去的那个响水泉。其实再往东北翻过一道土坎,便可见一座以前的夯土城,前一次去居然都没有人发觉。废城被两座形如绝壁之石山所夹,当年筑城于此因为此,以为东西无咎,只需防南北两路,其北还是一条阔水茫茫。未想,竟常被南越人攀上东西两山寻衅,竟至向城*箭滋扰,城内百姓官兵皆惶恐不定,故而终于废弃了。建到了水那边,就是现在潭中城的位置。提到这里佩儿就会叹气,说几百年汉人和越人关系总是处不好,读那么多书,却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

    她就很佩服银铃,她说银铃读的书比她少,但是主意就比她多;不过她听银铃和她说过,说我读的书大多都是她教习的,所以我肯定读得比银铃还少,但是我总能在需要想出办法来的时候想出办法。于是,她就极为佩服我这一点。

    我想我现在得想出个办法,我需要想出办法,但是我却想不出办法,因为北岸依然静谧得宛若隔世。

    天门g门g亮,营地全貌渐渐清晰。这边营寨里已经基本没有什么像样的抵抗了,但是我还没有确定是否要过河。陈仓依然悄无声息,或许每个垛口后都有守军的窥视,或许他们看见我们人太少了,不敢贸然出城救援。

    也没有人回身抄我们的背后,子龙兄守约未动。

    他确实不需要动,因为我们太顺利了。

    有时候,顺利地过火,也是让人心中不安的事情。而更令人不安的是对岸令人不解的反应。

    说实话,我完全没有想到情况会变成这个样子。

    回身看看南边山坡上五斗米教的营寨,可以看到很多人再看着我们,但是同样,毫无反应。仿佛我们只是飘来的雾,随时会被风吹散,他们只是看看风景。

    但这还不是令我最不解的。

    最令人意外的是,这个营地里的活人少得可怜,和急报里的人数完全不是一回事。几十万人该有多少,只要经历过汉中之战的人就能有一个感觉。这里虽然只是一个河南边的分营,但按照营地规模,确实该有十万人,至少也得有个几万。但现在看起来,几千都未必有,而且很多是fù孺。这里营帐很多,篝火很多,人却未必凑得够数。

    那个大营帐不知何时已经轰然倒地,软软趴在那里没有什么反应,冲杀过后我们似乎非常自然地回到了这里。周围到处有火,烟有些熏人,大帐中的火堆也点着了趴在上面的帐幔,火正慢慢烧起来;远一些的还看到有人在忙着扑火,几乎全是女人;队伍里的人有人说有女人攻击他们,自己还杀了几个,但是更多的似乎只是对这些女人远远地避开。大家慢慢都聚到我们身边看着周围。到处都有女人和孩子的哭声,有些女人抱着孩子在到处找着什么,风中还不时有呻yín声传来。我们没有时间检查自己的伤亡,就这样,片刻后,所有人都围到了我的身边,也随着我一起看向对岸。

    奉先兄和翼德兄也自然靠到我身边,都表示似乎有点不对劲,人太少了。而且对北岸对这里的近乎不闻不问感到不解。

    回报完,奉先兄便似乎一直看着那个大帐出神,忽然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口中催马,双tuǐ一夹,便去那个大帐位置,随手便用他的戟划开燃着的帐幕。我和翼德都看着:空的,除了支架,还有中心那个火塘,里面什么都没有。

    奉先兄皱着眉头,我想所有看着这顶大帐的人也都在疑huò,人都说我有急智,可我也想不通此间干系。唯一的解释看来只能是事情并未到紧急之时。

    我努力让自己平静,却发觉肋下的疼痛倒是更加清晰了。

    忽然,我注意到岸那边的一个情况,不少羌人正抬着原本围城的拒马往西边急匆匆抬去。

    我不知道他们要搬到何处,但是我能猜到他们搬那个干吗。随着远远近近地号角,一支支包裹着厚厚máo皮的羌人骑兵在河岸边,隔着河看着我们,同时打着唿哨向西奔去。

    于是我还真想出了主意,虽然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打算如何。

    耳边还有人说着:他们抬拒马了,抬去的地方就是马能渡河的地方!

    我知道,但是我不打算跟着他们过去,因为对方已经同时开始集结了。

    恩,不得不说,这是好事。

    天渐渐开始泛出青白sè,东边越来越亮,我笑了。

    这次没有管旁边的目光,这次就是我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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