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七十五章断情
“还能有哪个姐?自然是琪姐。”我觉得孟德兄一定不怀好意,说不准又要拿银铃的事情挤兑我,所以我斩钉截铁的抢先切断他的所有调侃想法。不过还未来得及得意,便看到秦侯陪同其夫人的出现。
于是我被陛下的长公主一阵疾风暴雨般的数落也就变得合情合理,不过言辞还不算恶毒,语气更多是一种亲人间没事找事的调侃教训。这让我除了应声我错了,还能有心思琢磨怎么他们过来了。无意中抬头看见公主大人的眼中似乎也有一种疑huò,眼睛还上下打量我一般,如果没错,皇后该也放过风给她了,她或许在找我身上和她相似之处。
我可以确信的是我和她不像,如果她像我……哦,算了,就想到这里吧,我都想同情子yù了;如果我像她……也就此打住吧,我都感觉自己想得有些恶心。
我总觉得自己被算计了,只是不清楚是在哪一步就已经被算计了。
看来有时候“非礼”一下也无伤大雅,尤其是在公主大人有点唠叨的情况下。我很想表示能不能就当我没来,先行告辞,可是看着公主大人意犹未尽,觉得还是老实捱训比较好。
二哥显然没有阻止他那位有些人来疯的夫人的意思,并且很是有恶趣味地看着我被上升到罔顾亲情的禽兽行列,甚至还对其中他以为精彩我认为很恶毒的品评持赞赏般态度并频频点头另加以微笑。这说明结义生死兄弟在不涉及生死问题且同时维护自己夫人的时候,是会轻易出卖你的。
这通教育终于在长公主大人自己软化下,似乎终于要不了了之。本以为大赦天下了,却未想她最后问我,那女子如何了?
我宁可继续被她教训如何作为一个长公主的孪生兄弟,而不是谈论那个她已去往何方。
脑海中雪地荒原上,伊人凄然独步而去;恰如当日山间雪原中,伊人盈盈而来。眼前浮现往日种种,外人看来却只不过是泪huā。
公主大人放过了我,看着这样一个大汉,只她一句话,竟至潸然泪下。嫂嫂终究还是个软心肠的人,没继续问下去,却丢了一句话:“汝非女子,奈何她却是。”
“弟已婚配,还是让她去吧!嫂嫂。”虽然言辞似乎还是决绝,但我承认我在动摇,为她这句话。我不敢想象再继续下去会如何,于是最后我加上了一个嫂嫂。
我没有称她公主,虽然这是礼制里该如此;没有称她姐姐,虽然是她觉得该如此;我称之为嫂嫂,至少这是二哥愿意听的。
二哥很是机灵,立刻在公主大人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旋即场面上随意扯开话题谈了片刻,他们便告辞离去了。
于是,又剩我和孟德兄留在这个屋子里。
孟德兄仍然带着淡淡笑意,看着我,仿佛前面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我琪姐呢?”仿佛我和他之间也没有任何值得探讨的事一般,或为我刚碰上的尴尬找到个合理的说辞。
“子睿来寻我,怕不是为了寻令姊吧?”他依然认为我来是为了争论一件相当重要的的事情一般。
“我就是来找她的。”我说得好像真如此一般。
孟德兄带着疑huò的眼神看着我,终究没有多问,命人寻来琪姐。
琪姐看我的眼神基本也是莫名其妙的。
她拉我到外面廊下,“弟所来何为?莫非父亲又对我来孟德处有所非议?孟德为我夫,琪即为其妻,为何非要遵循那些细枝末节的礼数,那些大聘本不就为我过门么?为何非要半年之期?孟德既毫不在意,琪又有何惧?”
其实父亲虽然对琪姐经常出入孟德住处有些意见,但还是持默许的态度。或许和孟德兄已有妻小有关。让琪姐多在身边,多得宠爱,也能让琪姐日后在孟德兄身边开心欢愉些。
“孟德兄没欺负你吧?姐?”我用一种乖孩子的声音问道,这是在襄阳和某不知名的爱撒娇小孩学的。我学的目的是在银铃面前争取最大的利益,以前银铃最抵挡不了这种声音。只是现在已经尽数为银铃学去,变成她反制我的法宝。往事不堪回首,眼下遭遇又不堪回忆。不过第一次用在琪姐身上应该会有奇效。
我猜想琪姐很是需要一阵时间来适应我这个形象的人用这样的腔调说这样的话,不过根据我一贯心性,她还是很快接受了,进而很感动,握着我的手,“二子,别怕,姐一切都好!”
“孟德兄tǐng好,就是肚量太大,他手下颇有些jiān猾之徒,有才无德。姐,你秉性良善,心底纯厚,我怕你被他们设计,平日里别招惹他们。尤其和我若有仇怨,我生怕他们迁怒于你。姐,以后您一个人在魏国,父母兄弟皆不在,一定要小心。”
这回琪姐差点感动得想哭,还需我好好劝劝。
应该说,我是有目的的,但是我相信如此更有效,要比我直接说服孟德兄更好。此番若真生效,也算是一件好事。
我总觉得对不起琪姐,但是又无可奈何。虽不是亲生,琪姐倒是与父亲一般的倔脾气,我就是想利用这点,我已经感到某人就快被送上刑场了。
这却是现被bī出来的。
回去的时候我却在想她,想她现在何处,如何了,有无危险。
我甚至没瞒银铃,诚实地说道,我有些担心她。外面有些luàn,她独自一人,怕会出事。银铃正在折衣服,那最后一折竟半天下不了手。
最终伊人说:她或许在美阳。还说在我出去的时候,卫博士也来问过,我正好不在。他是来找我问问黄姑娘是否去找寻过我,还说几日未见了,银铃便说了实情,当时便猜说去了美阳。
这一带地图早烂熟于心,根据银铃描述她们那一日能看到岐山,我也猜测她现在该在美阳附近,鉴于外面前几日路况,应该走不远,在美阳的可能性最大。不过再过几日就说不准了,这两日地面已开始适合跑马了。
我说我不能去,问她让谁去合适。
她却说你可以去,而且周边只能由你去,但是要记得回来。
我说我去见她,她又如何忘记我。
她说你可以悄悄跟去。真见着了,侧畔照应一下,不lù面就是。一个女孩子漂泊在外,确让人不放心。
越说到后面,银铃倒真越发担心了,我甚至能听出银铃有些自责。
我也正是因为同样的一份担心,才开诚布公地在银铃面前提到她。有时候,哪怕涉及一些不便说出的话,说也比不说好。至少我一直如此认为。尤其不是与外人斗智的时候。
不过我还没有来得及走,就赶上了“外人”来与我“斗智”。
孟德兄竟然单独来寻我,我猜琪姐成功地“sāo扰”了孟德兄的心情。他有些气急,来我这里,学着那无赖,径直要酒。
我不着急了,恭谨地倒上酒,还很是明知故问地问孟德兄所为何事?
孟德兄倒不和我说正事,先说了一些过几天我得和卫博士一起接待鲜卑人的小心须知,谈到在鲜卑中有一些我汉人不得志之人,所定之计所谋之策对大汉多极为恶毒,需得提防。接着便引经据典起来:“cào闻《传》(此处为《chūn秋谷梁传》)云:子既生,不免于水火,母之罪也;羁(有文作:髻,籍二字)贯成童,不就师傅,父之罪也;就师学问无方,心志不通,身(此字有文引而讹作师者)之罪也;心志既通,而名誉不闻,友之罪也;名誉既闻,有司不举,有司之罪也;有司荐之,王者不用,王者之过也。”孟德兄果然博闻强记,这一套他居然能记得,我曾听老师讲过,大约意思明白,但要我复述,必不周全。我相信他不是为了谈我们有司甚至皇上未能用上那些投奔鲜卑的汉人之过失的,而是为了那个姓王的贼人,看来姐姐已给了他不少压力。
孟德兄顿了一顿,却问我:“子睿贤弟以为此话如何?”
“弟之愚见,其要紧自在个人,若心志得通,何愁不得知己?若得知己,何愁未闻于朝廷也?既闻于朝,未得重用,也未必无才;易曰:居上位,未得其实。如弟这般愚鲁,便属如此。何敢论天下才俊?孟德兄见笑。”谦虚至装傻充愣未必比引经据典反驳差,尤其是我掂量自己和孟德兄比(w)iōng中文章,纯属不自量力时。但我不彻底装傻充愣扯回鲜卑中汉人问题就是为了表示可以诚心和他商谈这件事,而且表示我知道他是为什么事情而来的。
“子睿所言差矣,岂不闻《礼》(注:《礼记》)云:夫骥唯伯乐知之,若时无伯乐之知,既不容其为良马也,士亦然矣。”孟德显然不会轻易放过我:“子睿又以为如何?”
“老子云:虽贵,必以贱为本;虽高,必以下为基。今有竖子伤国之基本者,何可为良士?”我也就老庄、易、诗这些还算知晓些,孟德兄所说的是否出自《礼》我都不知道。
“行远道者,假于车马;济江海者,因于舟楫。故贤士之立功成名,因于资而假物者。(出于《论语》)夫大丈夫成大事者,子睿何堪拘泥于此?”
“假于车马,而轴斜不正,恐有南辕北辙之错;因于舟楫,而舵歪不直,恐有颠覆水中之困。若令此贼未受刑戮反受重用,而至传闻于天下,则恶人皆效之,何如?但有才,以恶事闻达天下,而能委命君下,则日后孟德兄如何收揽天下贤士?”
其下还说了许多,有些不便记录,有些记不得了。
不过,我守定用人之选德先于才之见解,半口气都不松,终究让孟德兄无可奈何。
即便这样,孟德兄依然不放弃,银铃送了几次酒,每次都不自觉无可奈何地瞄孟德两眼,对我倒很温柔地笑着给了几句嘱托:少喝点。
最后我觉得他也没打算说服我,只是为了在我这里蹭葡萄酒。从我给他斟酒,到自己拿过去自斟自饮,我看不出他对说服我有这么热切的需求。不过似乎此人心还不死,话都不利索了,还是时不时说我迂腐。
还是我自己驱车送有些走不稳的孟德兄回去,姐还在那里,这我能猜到。不过孟德兄回去后醉得更厉害了,这我没先猜到,但当时我能理解了。
回去后,天sè尚早。我与银铃盘算好两日之内即回,便出发了。正巧这几日皇上让我歇息,准备拖两天鲜卑使臣,只说我们也遭了灾,要一起筹措一番,最后让我去走一个过场。根据孟德兄传达的信息,似乎到时还得先和仲道兄先商量一下,皇上让他做司仪,但那是回来时候的事情了。
当夜我便走了,穿了一身普通人衣服,只带了一枝剑。这不能不说是个有待商榷的想法,或许是我也喝多了,没考虑周全。
我出上林苑门便很是费了些时间,他们甚至认为我是一个闯上林苑的恶贼,差点一同执弓shè杀于我。麻烦其一是在于这夜此门值守都是新人一般,竟没有一个人认识我,而另一方面可以证明自己的似乎只剩下自己相较常人大许多的身躯,怀中的绸缎包裹中的钱币如若掏出反倒更像赃物一般。
仲chūn时节,火光下却衬托着一层秋意浓重,冷风刮得众人都有些缩头缩脑,却不能让这些人放下手中弓箭,场面萧杀,我仍是众矢之的。
我道明自己身份,只说需出去查办点事情,出来匆忙未带什么证物。他们迟疑了一下,却不怎么相信,仿佛我换了衣服,似乎就换掉了自己的所有身份。
虽然终究我还是被客客气气放走了,放走的唯一理由,我却认为就是他们觉得扣住我甚而shè杀我比放走我危险更大。
身份在我们这个天下终究还是很重要的,或许很多年以后都一样。我想一个长身匪徒或许这日也能门ghún过关,仅仅因为我这个业已报出的“真实身份”是他们不敢惹的。
虽然我正在此中获利,但如果有一天如果天下任一人不会仅仅因为另一人的身份而惧怕他,或许才是件好事。
但这有多难,我无法想象。
这夜我居然一直没有感到困意,让我揣测难不成葡萄酒越喝越提神。我希望是如此,如果只是因为要去见她而兴奋不已,我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回去见我的妻。
没有任何身份凭证,这本是我要求的,银铃说这样不安全,我却说那她也会从街里巷nòng之间听到我来了,以后更难扯清。我不想和她再有什么瓜葛,这也是为了我们。但如果她出事,银铃和我都会很不安,于是我便这样出来了。
这似乎是很好的想法,但是面临很多困难。想着明日如何换马,碰到官军巡逻盘查如何处理。便让我有些焦心思,幸得怀中还有不少钱,或许酒肆客栈能帮我解决这些困难。
想着,更觉着她在美阳会不会遇到什么大麻烦。她一无身份,二无什么钱财。一旦碰到什么变故,如何是好?她,一介弱女子,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没有任何依靠,又会出什么事情?
越想我便越发力催马,幸得雪化了不少,无雪的地也硬了些,这一路还算顺当。
天sè逐渐从昏黑一片泛出浓重深蓝,渐渐一丝丝淡去,一丝丝亮起。看到路过的一个驿站想换马,却又想起现下已不适合进去,只能当自己是个陌路旅人继续前行。
这一路虽然没有走过,却在当年心中曾经走过很多次,在面临一些岔道口,根本不需去分辨路口的一些路标,便能清楚知道正确方向。因为当年,救了老二逃进岐山也是我的一个选择之一,前提就是朝廷在陈仓以及南山诸入山口堵截我们。
穿过一片昏暗的密林,天终于忽然亮了起来。远远看着一个聚落,让我心情稍安定了些。不过这日是个yīn天,云低沉悬在头顶,让人觉得有点憋闷,出不顺气。马跑了一夜,也有些支持不住。我心中都有些愧疚,便下马拉着它前行。此刻炊烟弥漫,正是生火造饭的时候,问了一个扛着斧子早早出来奔着林子的农人,问此处离美阳还有多远。
他说此处往北好似再几十里地就是。
我问为何用好似。
他却说自己不是本地人,陈仓那边打起来。过来投奔亲戚,不好意思吃白饭,赶紧帮着砍些木头回去晒了当柴火,还说,现在木头lù水泡的正软,等晒硬了,这斧子就剁不动了。现在砍回去,乘晴日晒晒,便好烧了。
我谢了他,随手从怀里寻了些散钱,给他拿着。他咬着嘴chún,没接。却有些哽咽地问我,他何时能回去,陈仓那边咋样了?
我说可以回去了,那边已经太平了,这些钱与你做路费。
他却终究没接我的钱,抹了泪一头扎进林子里,我未及走远,便能听到后面哐哐叮叮的jī烈伐木声。
我憋不住,自己跑回林中,硬塞了些钱才走。
这汉子躺在地上估计都在想着,怎这世上还有这般不讲理的人,还有打翻了人硬塞钱的。
我却不知该如何描述心中所想。
甚至想转身离去,因为这世间还有很多事情,要比现下自己的男女sī情重要得多。
但想到她一人漂泊在外,我又驱走了心中紊luàn。毕竟此事不解,以后诸般皆会有所旁骛。
往前一步,便转身要走,走不两步,又转身回来。如此这般,折返数次。马都停下在地面上寻觅食物,似有些诧异地看着我,一张马脸随着我扭来扭去。
片刻心定,强作一阵欢笑,兀自言语道:“既定则不luàn,且为银铃带回个安心消息。”再一跺脚一咬牙拽马继续前行。
不过一进聚落,却碰到一个故人。
此人从一户人家屋中出来,还不住朝屋内作揖致谢,身子刚出屋门,便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去院中树上解下马缰绳。
待得从院子内拉马出来,又在院门外对茅屋一揖,颇费一番周章才爬上马背,累得马都转了几圈。此人虽衣冠尚算整齐,眼神却凝重无神,甚而路过我,都没有看我一眼,全无往日神采。
“仲道兄?”我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
此呆子左右扭头,终于看见了我。马头还没有扭转过来,便在马背上对我做了一揖,便又要拨转马头回去。
终于此人还没有完全傻掉,冲出几步便转过身来。
“越侯大人,何故在此处?”
我有些哭笑不得,拖马上去:“似与君相若。”
他咬着嘴chún上下打量一番:“君为何要去?”
“原本看见兄去,我已放心了,便要走了。可就兄这般,还是弟护送你去美阳再回。”我翻身上马与仲道兄并驾齐驱。
此呆子点头答应,然后问我可带了钱。我说带了些。他说借些。刚拿到便拨马回他出来的那院中。下马时险些摔下马,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正了番衣冠,又叩门进屋。旋即出屋,屋主追出,二人一番推搡,终究屋主经不住卫博士那番礼仪絮叨,还是收下了钱。
这厮追上我,还未向我道谢,便被我劝住,还加反问一句,可带了印绶。未想,这书呆子真带了。
我一拍大tuǐ:“好,走,找驿站替我二人换马去。”
仲道兄连连摆手,不可,此番出来不能为人所知。
我说兄且放心,过两天我二人有同样的事情,此事我主,兄一司仪尔,无妨。且当我兄弟二人一同出来散心修养就是。
终究哄着仲道兄以博士祭酒的名义在美阳驿站换了马。行至城下,天已大亮,城门洞开,却有不少兵士盘查。在一城外酒肆停下,我分了他一半钱,说我不便入城,兄一人进去,探寻一番。若寻到,自己该行何事自去做便是。若事有不谐,再来寻我。仲道兄正冠拱手道别,坦率地说,我当时很想踹他一脚。
卫博士旋即离去,此下我心境好了些,他二人若成一番美事,对她也算是个更好的归宿。
不过,我还是有些酸酸的,作为排解,只管在酒肆中叫上些酒ròu在一角落中低头浅酌独食。
心情确实是好了许多。
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没心没肺,不过若真能如他意,即便暂不如她意,终究会称众人之意,则吾何需异议?
很多事情能想通心情便能变好,何况桌上还有很多食物,我想不出我有什么可以抱怨和不开心的。
虽然窝在墙角,似乎我还是会被很多人注意。不少人有意无意会走到我的案前。我不想被人发现,只管埋头苦干。可时间一长,终于发现他们似乎不是来关注我的,而只是看我后面的墙,尤其有人要求推开临近墙边的窗,让屋内亮堂些,加之这些人多口中念念有词,而词句竟如此熟悉。
转身看墙面,却看到再熟悉不过的一个百字大阵。
还是那首诗,还是那笔迹。只是此时看见如此,却令人百感交集。
日近正午,酒肆里人多了起来,很多人似乎专为此文而来,进门便径直来此处。
我不想教他们如何诵读,只愿意自己在心中默念:独坐凭窗,窗外群芳,群芳渐落,芳渐落堂……
这干文人终究解读出了这里玄机,还有远一些几案的人自傲地说道:前几日便看出了。有人说此人才华卓绝;有人说不过尔尔;有人说你且写一首与众人共赏;有人回道,说不准此人早写好,却在此处卖nòng。有人又回到,那尔等也如此也可,切勿只逞口舌之利。
这些人大多都是此地sī学的学生,彼此似乎大多比较熟络。这干人谈了一刻墙上诗句,谈了半刻作诗之人,互相攻击两刻有余,忽然转到政论。
我都记不得他们怎么转上去的。我只对谈作诗之人感兴趣,听这店家主人说是一个极清秀的黑衣青年男子,在此喝酒。喝了半晌,忽向他寻来笔墨,也不问主人家意思,只管去墙上写上这百字阵,还说这算酒钱,便离去了。店家见字写得不错,此人也没喝多少,便算了。没想,为这墙上这方方正正的字,还真就吸引了很多人来看,让他生意好了很多。
不过这些学子争执政论,却有些令人莞尔。我在官场数年尚只敢说略窥门径,这些人论起道来一套套,只说,如此便能强国,如此便能驱逐鲜卑。
不能否认这些人的一腔热血。可我真的很想chā两句,第一句是孔夫子说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未在那个位置呆过,恐怕真的想不到有那许多关碍要注意,如果真的如这些学子想的那般简单,天下该太平上千年了。
另一句话,我则想说说孝武皇帝的事情:“如孝武皇帝之雄才大略,卫青霍去病之能,尚难绝匈奴之患,君有何能?”
sī学办学应是好事,不过教出这样一群只会纸上谈兵的书呆子,很多事情不清楚,便胡luàn抨击世间种种,岂不大谬。
不过我不打算打断他们,诗云: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
当年我也曾这么胡luàn说过话,老师也没有反驳我,只会笑着听。当年我也曾脑袋发热,随意施政,银铃也没有重批过我。既非伤天害理,有悖人伦之言,便有可闻之处。或许只有他们入仕日久,才会明白,治国平天下之难。
日已西斜,忽然有人进来喊道,哪位是平乐的申公子。见众人无人应对,我便坐起说,可能是我。
“一位官大人特命在下转此文书与公子。”这人一身杂役打扮,看我一眼便相信了我,猜应是描述我的特征,尤其是在这堆书呆子中间,显得比较扎眼。
这里一群书呆子在我拆开书囊过程中,竟还在讨论平乐是何处的问题,这个说只听过平yīn,平,平阳,新辟的平安,这平乐却听着耳熟,却想不起在哪里。
我随口答疑,一个小聚落,无甚名气。
其实我知道仲道兄指的是平乐观,但是若说明岂不泄lù身份。
我注意到那个杂役没有要走的意思,应是要等回信,赶紧取出书简一看。墨迹尚新,甚而有未干沾污的,字也少得可怜。
王府,君来否?
我寻笔墨,只多写了几个字,“两日,速携以归。”
旋即卷册纳入书囊。
我与那杂役交代,去面见那位大人,只说“那人知晓了,只说回去回禀蔡大人,望大人速归。”
我怕回去的时候杂役回禀被她听见,会让她知道我来了。不如表现似乎是蔡伯父关心她,和我毫无关系一般。既然仲道兄找我能用暗语,我如此回之他也定能明白。
随即付账扬长而去。丢下了满桌酒食,似乎忽然我竟没了胃口。
不想催马,只想让马随便带着我往前走。
我努力告诉自己,这样最好。可是依然凄怆难解,我又能如何是好?
日头西斜,我仍不想催马扬鞭,只想随意在两日内走回上林便行了。我努力把思绪转到sī学上,却总在那群书呆子中看见她的脸。
“想我为何不来见我?”伊人一袭男装,俏目通红。
“你可知你在我心中已扎下了根,再无法驱离?”眼中之泪已顺这那梦中脸庞流下。
“我知道你心中有我,我很开心,在那里,银铃姐姐不会赶走,也赶不走我。这便够了。”伊人又笑了,一切还是那么的美。
我是不是个hún蛋?爱这个,不负那个,却又对别个念念不忘。
现下男人确实可以姬妾成群,但我却不想如此。我多想和一个自己的爱人一起度过一生,可现在我已经有两个妻子,我甚至不愿意定谁为正妻。
我只是一个不想拖累你的人,若你可以,忘了我;若我可以,忘了你。
枝头泛出新绿,田间映出新苗,仲道兄可以好好待你,而我除了一次次对自己的妻子抱歉,便是一次次离去,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她真追上来了。
“想我为何不来见我?”伊人真一身男装,眼圈泛红。
“你如何知道我来?仲道兄何在?”我不知道是仲道兄脑袋发热还是什么。
“卫大哥喝多了,正睡着,我才跑出来的。若是蔡伯父真的派人前来,何故要在城外等侯?”伊人咬着嘴chún,有些忿忿地回道:“如果是下人,卫大哥为何只写那聊聊数字?若真是蔡伯父家人,又何敢用如此语句回复卫大哥?”
这却是我的疏漏,按说那时该是我最清醒的时候,未想碰到男女之事时,却总有些糊涂。
但我不能糊涂,看着她有些失魂落魄,说不尽的凄凄戚戚,心中有些隐忍不住,却终究压了下去。
“你嫂嫂担心你,让我来看一下,怕你出事,碰上同去的仲道兄,本打算就让他带话,可仲道兄却邀我一同劝你回去,我不愿,又怕拂了他的好意。你弟恬一切都好,我来知会黄小妹一声,请放心。”我拱手,脸上尽力做出平淡无奇的表情。
“莫作如此无情,你自己想来,却拿银铃姐姐做幌子。”伊人竟笑了,却转瞬又哭了:“你可知你在我心中已扎下了根,再无法驱离?”
泪真的留下来了,我平生见不得女孩子落泪,却也只能背过脸去。
“我已为人夫,忘了我。”我努力挤出这句话,自己感觉已经软了。
“我知道你心中有我,我很开心,在那里,银铃姐姐不会赶走,也赶不走我。这便够了,子睿大哥,一路珍重!”耳中听见她的笑声,仿佛一切又变得那么美。
一日后我才回到上林苑,我不知道这一路怎么回来的。
但我知道怎么到的,因为是银铃挽住了我的马缰。
我扶着她,她扶着我,我努力笑着说,可能得睡一觉,很久没睡了。
银铃说,那便休息吧。
我仿佛把一切都告诉了她,银铃似乎没有听完,便说,算了,一切都过去了,睡吧。
银铃没有怪我,她一直安静地躺在我的怀中,和我一起睡着,等我醒的时候,她依然在我的(w)iōng口。
我猜,这两日,她也没有睡好。
我用手抚mō着银铃瘦弱的肩头,心下有些痛。我想,我是个不称职的夫君。我甚至不知道正确的做法是什么。我有些赞同自己的做法,但是又遗憾这次本不该出去,却让她再伤一次。
怀中的妻终于醒了,或者一直没有睡好,没有睡眼惺忪的喃喃轻语,却有一番幽幽惆怅:“其实你还是忘不了她。”
“忘不了就忘不了,若忘了,岂非智太无情?我yù与伊相恋,便抱定娶之爱之一生之愿,当年我曾第一次有这样的心愿。可天知我生世竟如此,铃佩既与我,我何能负之?就是你们二人,我都不知如何一起面对。想要对你们好,都不知如何表达。若铃既佩,佩既是铃,多好!”
“其实是我从佩姐姐那里抢了你一半。”怀中妻忽然喟叹道。
“其实……不是。”我很想把事实告诉银铃,但总有些担忧,终究不便说出。可此话已出口,银铃“嗯”一声疑问已出,立刻从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形象换做不正经的登徒子状貌:“其实就是我sè心太重,我觉得铃佩皆上上品女子,莫若皆娶之,坐享齐人之福为上上之上上也。”
铃儿哼了一声,锤了我一下肚皮以示惩戒。
我询问可不可以去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
银铃情绪忽然又低落了,说自己的那个事情又不正常了,如此以后如何生我们的孩子。
我问那事和生孩子有何瓜葛。
肚子又捱一记小拳头,才听到解答,不过伊人也属于初窥门径,只说,每月一次都正常才好怀孩子。
我说多做应该就行了,并提出开始尝试的意向。
肚子不意外又遭到攻击。不过这次伊人表示同意。
总之,不少女孩子通常会用一种方式表示同意,反对,疑问等一切意见。不过这种方式通常都是男孩子作为受害者。
我回来后第二日,仲道兄也未见来寻我商讨,不过既然皇上未派人催我,我也不去催他。
子龙兄最近有一个特殊的动向值得注意,他那几日每日和小孟起及其弟弟妹妹一起过来看那个孩子,回去的时候则小孟起先拉着弟弟们离开。
后面的事情,整个平乐观的住客都很清楚,因为我们会有意无意地一起聚在宋的屋里,喝着酒聊着天带着相当的恶趣味监视子龙兄在夕阳下与那小女孩牵马一同走。其中越侯及越侯夫人表现得最欢快。
宋想和其他人换房间,都被大家义正词严地拒绝了。其中秋鸾曾表示可以考虑,还提出自己同屋的姐妹也不反对换屋友,不过被宋义正词严地拒绝了。
那小女孩据说叫云鹭,那年十四岁,子龙兄比我长一岁,二十一了。宋说,女二男三,合周易女yīn男阳之说(奇数为阳,偶数为阳),若有成,当为今年。**说完了,子龙兄太老了,子龙六十的时候,那女孩子才四十,女孩子家里人必不愿意。
不出意外的是,**被揍了。
我一向认为很多时候我对于谁揍人谁挨揍都是料事如神的,尤其是揍人的那个都是我的时候。
不过我也有点隐忧,我怕她父亲真的不同意这门婚事。
银铃却说,一定能成。
我相信银铃,尤其是她的推断是我喜闻乐见的时候,我就加倍相信。
于是第二日,银铃忽然神秘而带有兴奋地告诉我她可能怀孕了的时候,我差点乐晕了。
那年,我二十岁,即将成为两个孩子的父亲。
注1:思来想去,终究还是憋不住注一下,虽然古代存在“máo发骨骼受之父母,不可弃之”这样的意识,但是存在一个时间节点,即男子在弱冠后(二十岁),女子在及笄(十五)之后。有些人却坚持认为从小开始就不能理发剃须。尚记得有位仁兄曾在留言区留言称,看见子睿剃须,就再也不看了,说我什么都不懂。我当时说对不住,我写得不好。但我并不认为我是错的。其实即便是成年后修剪头发和胡须并非那么严格被禁忌,即便在贵族大户家也是如此,毕竟古籍中有这种手艺人存在,当然主要工作是修剪,而不是落发。至于我为何这么回复是因为其实写到子睿剃须已经有不少章了,我想,这位读者看到这里才决定不再看下去大抵不应该是因为这个他所认为的疏漏,而是我写的不好,这就我为什么那么回他的原因。其实那位读者只需考虑最简单一件事情,古代画中小孩子无论是寿桃头,阿福头,还是左右两个小冲天辫他们的小脑袋上都有不少是光着的,我们正常小孩在不剃头的情况下能长得出来那个头发分布么?古代有些帝王像的胡须为何没有下颌上的部分,或者干脆到了中年都静面无髯,难道皇上也需净身么?开个玩笑。头发胡须还是需得人不时修剪的。此段注明思来想去,不注,怕以后还会有人问,注了太长,所以,在VIP版本中我不会贴上这个,免费版本时补看。其实不仅这个,还有人提到我在说话中用过很多我,还说古人都不是用我的,应该用吾,余之类词,当然还是说我什么都不懂。对此我很为难,到现在我终于憋不住,说两句话“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诗经》中《黍离》,chūn秋),“人为刀俎我为鱼ròu”,《史记》,西汉)这两句话都很有名。我就不多解释了,我写的东西里有吾,有我,完全是看用哪个字读得顺。还有人说那个时候没有五言诗,都是四言诗,还以曹cào《短歌行》为例,当然还是说我什么都不懂……其实曹cào还有一个《蒿里行》,他的一个儿子叫曹植写过“相煎何太急”。其实,再延伸一点,他的另一个儿子曹丕写过第一首七言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