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路上不无热闹。多了李瓒将军家的两个小丫头,她们的天真浪漫,叽叽喳喳,让大家心情一直不错。
小援知道这两个女孩子中一个将和自己有些关系。这两个女孩子也知道这个小子和她们中一个有点关系。
于是这队伍中唯一稍有些尴尬的便是这三个小孩碰一起的时候。
这两个小女孩总是形影不离。而且不是特别听李瓒大人的话,搞得小援的未来岳父大人有些很无奈。和我都有些不好意思,只能说自己小时将两个小丫头宠坏了,不时表示歉意,我还得多替两个小丫头说好话。
不过这俩小野丫头总是到处乱窜,也让我有点担心。我命小援在旁护卫,并无视了他的为难情绪。他也少不得被那帮损友讥笑一番。
我是没时间管她们了,且不说自己是这里全体的统领,况且我这亦怡、亦忻两个不时哇哇哭的小朋友还需看顾;俄何烧戈家的一干不时歌舞载道的老少也需关照;自己车上还有一个需静养的夫人和肚子里不愿静养的小朋友。似乎我还忽略了一个从道理上属于钦犯的人。
我总觉得我这浩浩荡荡看起来稀奇古怪的队伍不出事就太对不住天地良心了。
于是,终于出事了,不过我认为这个责任是小援的。
其实我也分不清哪个是婵,哪个是媛,这俩小丫头喜欢穿一样的衣服,甚至喜欢互相装对方。令我不得不联想到另一对姐妹,只是,她一个人会变成两个,而这两个却喜欢装作一个。那个不知在何处云游,这两个经常不知在何处乱跑。
大约听银铃说,笑不露齿的是婵,没事傻笑的是媛。
只不过通常被蛇咬的时候,小女孩不太会选择笑来作为感情表达方式。
当时我只知道某一个脚踝被咬了。另一个没被咬,但表情看起来比被咬的更严重。
我正待去后队寻俄何烧戈家的人,寻思这些常年野外游居之人该知道如何防备处理这些毒虫侵袭。
未想场面上徐大人却立刻出面让人用绳勒住小姑娘膝盖部位,还说,谁帮着吸一下毒血。
小援被毫不客气地踢了出来,当真是踢出来的,我都能看到肇事的那只脚。
小援也毫不犹豫地捋开罗袜,看准伤口,道声得罪,便吸了起来。
媛或婵姑娘一脸羞涩,又有一丝浅浅笑意。另一个,则看着场面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忽然傻傻笑了起来。
此时节,徐大人也没闲着,撸起袖子,进了刚才小女孩玩耍的丛林,过了一阵手中多了一把草。递给小援,说嚼碎,敷上去。
小半个时辰,小女孩便说伤口没事了,这才请俄何烧戈家几位健硕的大娘给抱上大车。有人起哄让小援抱,看了我眼神,赶紧住嘴。
那rì中午,小援却吃不下饭了。说嘴酸麻,嚼不动。
仿佛那个没受伤的,还是不停给小援递东西吃,还以感谢之辞辅之,小援还是很礼貌的,但是表情还是有些痛苦。
自然,小援又遭众人起哄。注1
我问徐大人如何懂这些。他笑道,南方多蛇虫,自己在广信都二十多年了,自家院里都不时钻出一条,自己都被咬过几次,如何能不知处置之法。
我再次提起当初曾说过的与李大人联姻之事,直言此二女,那个受伤的自然许给小援,另一个便许给徐大人之子,只是有否考虑哪位公子。
徐大人认为大儿子可能比较合适。
我看他一定是认为这俩丫头有些野,比较适合为武将的夫人。
下面情况就不一样了,那个受伤的小女孩都乖乖呆在车上,只是帘子不时掀起,看看小援。小援傻乎乎地也不靠着车,只知道远远在前,偶尔回首一望,也多半赶不上掀开帘子的时刻。那个剩下的小姑娘看来似乎也是无聊,在外晃晃,最多去看看俄何烧戈家那一车车奇怪东西便回到自己姐妹身旁。
这时就要提出一个叫老白的人。这个人通过大量缜密细致的斥候工作向我和银铃展开了一番两个小女孩的对话。
“哎,妹,你为何不唤那小将军过来。要说你与他真配,名字都一样。”
“谁说的,文雄的名字是那个援。”
“哎,你再不去找他,我就装瘸去找他了。呵呵。”
“你要干嘛……你敢?”
此下嬉笑打闹,老白竟都模拟得绘身绘sè。我只觉一身恶寒,怀中银铃也似我一般,甚至还颤抖了一阵。
“老白啊,你还有事没事啊?”
“哎呀,我也急啊,你说小援这样,也不知道主动献个殷勤。”
“恩,我去找他说说,不过,老白,我其实一直想请您帮我刺探点消息。”这种人不打发出去,确实太危险了。
“啊,大人,太好了。我老白一直就想着能干点正事。”
“您去一趟寿chūn和南昌。之前可以先去一趟阳翟、平舆,最后去一下彭城、会稽两郡看看。最后从东冶回我交州,到广信来见我。你可愿意?”
“此满堂之所长,必不负……主公之托。”
我给了他许多钱,他认为他不需要,我说需要,能不出手,就别出手。
他竟很有自觉,表示自己带着太多钱,会被人怀疑为赃物。
我和银铃竟都不自觉点头表示赞同,但是我们还是给了他很多钱。银铃忽言道,可在上面六家封国各买一个宅院,以作你的据点,便能避免常在当地人前显身,走时也无需卖掉,但要记得在何处,以后我们再派人去也有一个落脚的地方。
老白夸海口道:老子只要去过哪家宅子,闭着眼睛都能再进去,房梁椽子分毫不差。
那夜,此贼飘然而去,只给我们留下一封歪扭的辞别信。要说他认字出乎我所料,但字的别扭还是令人吃惊,相对来说,他长相还有可取之处。不过对于他的暂离,我和银铃还是终于长出一口气。
那夜,我们安心地睡在一起,没怎么说肉麻的情话,倒是畅谈许久未归的襄阳,乡里风物,种种过往。按说我们都不是襄阳人,但毕竟从小到大住了那许多岁月,襄阳终究是我们心中的唯一可称为故乡的地方。
次rì晨,我被银铃唤醒。我想故作恼怒,以换取些许好处,却见她喜道:你看谁来了!
睡眼惺忪地朝车门外看,顿时来了jīng神。
“兄弟,小茜!你们如何来了?”
“我们那rì完婚,却知再前一rì兄长就走了。知道兄长事忙,但我们喜酒还是要请您喝一下。”
言毕,竟用坛倒出一碗酒,递与我。
按说,空腹饮酒不好,但是既然大夫这时似乎也没有什么职业道德,我只能有些疑惑地喝了,好像酒里还有股药味。
兄弟啊,政事繁忙,因rì子选好,不得不走。你看我这一行车马,都照顾不过来。那rì进宫面圣,顺路拜访,听你岳父说你们在准备,便没打扰你。这做哥哥的,对不住了。不过你专程跑来就为敬我酒,也不合适吧?
哦,老师需药,有些要到荆楚去采,嘱托他人不放心,便让我带着药工过去,茜儿便随我来了。我先撇下药工,和茜儿起早贪黑,快马追赶,早知你与我们如此之近,我们昨夜多跑点就是了。
可与我们顺路?其他药工何在?
我们也先去襄阳,伯父说,您在襄阳有旧,有很多事情,您还能帮我寻诸多方便。其他药工们乘车,应会慢些,不过应比兄长车队快。
好好,便与我们同行吧!
有了正经大夫,赶紧引去李家妹子那里。兄弟查说没事,还夸我们处理得当;倒是弟妹说,这疤痕要紧不要紧,要不要想法除了。小女孩没怎么言语,不知谁插了一嘴:或许留着好,好分辨哪个是小婵哪个是小媛。
旁边立刻有人正气凛然地反驳:难道yù辨认,还先需扒开人家小姑娘鞋袜不成。
众人哄笑。
忽有人悠悠言道:莫若在脸上做个标记,岂不好辨认。
有人怒骂道:你个没心没肺的,这是什么主意!小援揍这个混货。
那个混货继续不紧不慢说道:你却要哪个小援(小媛)揍我。
忽然大家一起喊道:一起上。
小女孩和文雄都涨红了脸。
一番检视加取笑,逼得我还得出来压制。
此下仍就嬉笑打趣不停,我都要发作了,但见李瓒大人笑而不语,我也不便发作。
只能向他拱手致歉,告恕自己未能管教好自己下属之罪。
李大人摆手,似乎毫不介意。
还唤文雄过来。
小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又被人一脚踢出,这才醒转,赶紧过去,一番礼数。
我不便介入人家翁婿叙话,又带兄弟去看看那个人,说几处伤也无甚大碍了。
安顿好兄弟夫妇到一个车上休息。回自己的车看银铃在闭目养神,便转向后车看看两位小朋友。
本来两位小朋友正在睡觉,rǔ母见我忙起作揖,惊醒了一个,立时哭了起来。立刻引得另一个同声附和。慌得我和rǔ母一同哄起来。
好一番安抚,这才踏实。
我不太分得清哪个是亦忻哪个是亦怡。但小孩长得快,我已经记不得这两个当时有何特征了,我就更无法确认了。
恬起脸来问询rǔ母,答说大约这个是亦忻,那个是亦怡。
我虽然不满答案,但也无可奈何,我总不好意思责怪于她未能分清。毕竟名字是我起的,但她们的襁褓换了,我还真就分不清了。
于是我心中决定将那个个头稍微大些的叫亦忻,个头稍微小些叫亦怡。并佯作检视,再以此为正确答案,告知了rǔ母。
虽然从rǔ母表情可以看出,叫什么名字对她毫无意义。
但我心情还是舒畅了些。
两个小孩安睡,我这才出来。
忽发现车外多了一匹马,一个人。
我头脑一热,赶紧牵着他的马先到稍远处。
眼见得稍远,这厮果然以惯常语气开始了:我楞你个兔蛋,你怎么肯替我牵马?
还不是怕你小子胡说八道。
哦,我还以为你怕吵醒孩子。
咦,你都知道了?
刚找不到你,寻到你的车,银铃姐在,和我说了。
呃,你怎么来的?
废你个狗话,老师来信,说你这里人多,让我们接应一下你。我作为鸿胪卿,你个挨千刀的越侯来,我还不得先带些仪仗过来。
你最近是有进步,用词比以前轻柔很多。
别说我了,你个挨牛踩的怎么去趟洛阳就得带个别人家的孩子回来。这次还带回来俩。
这一番解释起来就啰嗦了。不过解释完,这厮依然不饶人,指着我鼻子:要不是为了银铃姐,你这个作死的厮就该挂那。
唉,好说我也……是你哥。
哥你个头,废老子跑这许多天来接你。
你……早……早来这么多天……干嘛,你迟……迟些天……我到了楚境,你再接我。
个死结巴,说话都说不清楚,放过你了,我还有些其他事的。
那天晚上,我在宛城外,接受了数百辆车。虽然看起来与普通车相似,但我知道这车的玄机。
还是俄何烧戈家的人识货:这车太坚实了点,若不是战车,何须做成这样。
让他们将各自的牛马栓上这些车,包括云书带来的许多骑士也都将马套上挽具。云书带来的各种仪仗旗帜,一车不拉地全部插上。俨然一个君侯浩浩荡荡就国之像。
令我纵马在外观之,也不禁感慨。
云书不怀好意靠近我,小声说道:这也就是老师,就你想不得这么周全。还有,这车大半归我楚,只有一百辆是你的。
我表示没有任何意见。
云书表示强烈不满:妈的,你咋都不抬杠,太没意思了。
我就是不抬杠,和同学们吵起来,大多会变成我结巴而失利的。
但我还是问了他襄阳如何之类的,我现在最感兴趣的就是这些。
宛地数城皆有熟人,吴氏兄弟、子羽等人皆在此地,或为令,或为尉。我怀疑,名为交还陛下,只是贡赋而已,其他仍在老师的掌控之中。
忽发现这一块送给陛下的土地着实有说法。其西接老二的秦,东临刘焉、皇甫嵩。后两位yù以任何理由进兵犯楚,不走宛城,则需防被外八军、秦侯、老师甚至被借路的那位抄后路;走宛城,担个谋逆的罪名不算,或许还会被秦楚加陛下之军三向夹击。而剩下与老师所接者,一下子只剩下了刘繇、袁术和我,或许还应该算一个暂住的巴侯加隔在巴山后的董卓。
吴氏兄弟大抵还是要先关心自家兄弟在我那里如何,我自然一番夸奖。但思考了前番心中已然定下一个想法,我定将吴越留在越国为我所用。
子羽成熟了许多,看来公文批多了就是锻炼人。
那rì就在他那里接了最新邸报一同观看。中间有一条与我有关,朱大人终究被亡故了。撤吴公国,封孙坚为吴伯,丹阳中黟山(古黄山名,有黄山之名于唐)之西的黟县,陵阳划给随侯,会稽中闽越故地章安之南(章安,时称永宁,永和三年改名,在今温州地界)的东冶(福州)划归我管辖。注2
不仅慨叹,往者已矣,也怪不得郑公如此寒心不愿再牵涉乱争之中。
两个小子还谈到,既然有此邸报,老师也该能回来了。
之所以,我能早些回来,就是想让此事似乎和我没什么关系,虽然确实没什么关系。
不过我却已经想到还驻扎在南海那的桑葚累累(商升)、大葱蘸酱(詹疆)、张牙舞爪(张雅)那一干人应该都可以回原本自己的治所了,这接起手来应是很快。
银铃也同意我的意见,不过说,还是需派一员大将在此间镇守,以防不测。
我则认为无甚必要,只需将来在揭阳外cāo练水军时那人帮着看顾即可。
但看银铃脸sè,我补充道:不过能cāo练水军者,未必熟练步战,还是需一能战于山岳之间的良将。
银铃这才笑着点头,并一语双关道:子睿颇识时务。
入荆州界时,文栋兄竟亲来接我,慌得我颇是一番见礼,银铃也与我一同拜见。
将两位公子的情况向兄长汇报,陈哥也很是开心,还让我多给他两个孩子磨练的机会。还对我很是珍重地行托付之礼。
还得告罪,说自己去雒阳时紧促,一路不敢耽搁,没能回家看看,也未能与同学们相聚,此番便好了。
次rìrì斜时分,大队驻扎城外,与诸人安顿完毕,被陈哥叮嘱完今晚要到州府赴宴后,我和银铃便乘车进了那久违的襄阳。
银铃进了城就想走走,我指着她的肚子,她也说坐了这么多天的车,还是走走更好。
襄阳如故,还是那些店铺那些酒肆那些宅院那些树。黄昏时节,城里泛着金黄,门洞里穿来清凉的风。忙了一天的男人们在炊烟中谈笑着今rì的见闻,一如多年前一样。
为免被大街上归家的乡亲们认出,我们很快转进了小巷,这里我们了如指掌。
银铃笑着回忆以前在襄阳城里着急寻我的场景,我认为她可以不用回忆,因为通常寻我一定是我玩疯了记不得回家,结果是最后我在家罚跪廊下,认真检讨。
这对我产生了很大影响,我后来上学放学都很准时,至少到家很准时,即便夫子放学很早也能保证准时回家。
不消一刻,就转到我们的老家。周边邻居家只有小孩在路上玩,看见我们似乎完全不识,最多有人看着我的身高,睁大眼睛张大嘴巴说不出话。
门还是那扇门,并未关上。也不知里面是否换了其他住户,只能探头张望。那院中原有的树被银铃以安全缘由给砍了,后来栽了一株小树,通常我不认识这些花草的名字,但通常那个东西要是结果我是多半能认出来的,当年种时还矮小,现在已经颇高,而且那果子很眼熟:梨。
仿佛一切陈设都没变。只是我们离开了这里。
张叔张婶不知是否还住在里面。未见炊烟,未见灯火,天sè还有些亮光,或许确实还不需要掌灯。
我和银铃都在门口看着,都有些迟疑,都没敲门,也未唤人。可能区别是我在等着银铃,总觉得自己忽然唤出来有些唐突,未能凸显家中领袖之地位。
忽然,有一女声在背后唤道:阿铃!
我没注意,倒是银铃立刻回头;忽然欢欣鼓舞起来:阿萍,是你啊?
这一声让我有所忆及,阿萍似是银铃关系最好的闺蜜,好像十年前嫁到扬州去了,我记得银铃还哭了好长一阵。
我小时候,也没少挨这位大姐的折腾;像告密之类的事,她也没少干。我非常犹豫要不要转头,但是夫人在上,她手用力拉着我,我便只能乖乖转过去,跟上她的脚步,带上一脸亲切和蔼,善意礼貌的笑容。
阿铃啊!真的是你!啊!这个就是小智啊!啊!我出嫁时。他才这么高!现在都是大官了!怪不得你一直不着急嫁,原来等小智呢!哦,骗了我们那么久说是自己弟弟,原来是有婚约的小夫君啊!
阿萍,我们都十年不见了吧?你回娘家么?
是啊,是啊。扬州有点乱,这里年成好,跟着夫家带孩子都搬回来了。你看就那边那个,八岁了。淘得很,一点不如小智小时候乖。你们的孩子呢?
刚有,才三个月。
哎,也没办法,等小智么?呵呵。
萍姐,问一下,你知道我们老家的张叔张婶还在么?
在啊,我回来后还去看望过。今晚应该早吃过,歇着了吧。
银铃,你先和萍姐聊着,我去看望一下张叔张婶。
我转身,几步快走进了自己老家门,路过时,想敲一下,手举起来却觉得自己可笑。
笑着大踏步进去,一切似乎还是原来的模样。
我不由得喊出口来:张叔,张婶!
立于院内,昏黄的夕阳下,黑洞洞的门中露出一张熟悉而皱巴的脸。
“张叔!”我欢快地叫出来。
“二少爷!”老人家也激动了。
“怎么不掌灯?”
“哦,费油,吃过了,就打算早点歇息了。”
“婶呢?”
他们的屋内干净朴素,一如很多年前一样,只是少了很多活力,或许是我们年轻人都离开了。
张婶几年前忽然生了场大病,便卧床不起了,张叔通常就是坐在榻边,和婶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说说他们年轻时候,说说以前我和银铃。
老师真是费心,每rì会派婢女过来张叔张婶照顾起居,只是晚上婢女还要回官府报道,所以晚上这院也就他们两口子住,他们也不闩门,留给第二rì早来服侍的婢女。
张叔耳朵也变差了,常听不清我说话,但他说话还算清晰,像是每天对婶说,练出来的。
所以,我能知道十几rì前,有一位姓黄的姑娘来过。
他说,那位姑娘立于院中看着这院内的一切,却不说话,又或坐在廊下沉思。
张叔猜她和我或者银铃有旧。也不愿意说话,或许说了,但没听清,看天晚了,还邀她与他们一起吃饭。
她看着张叔给张婶喂饭,竟哭了。
天sè晚了,张叔便把银铃房间收拾了一下,让她住下。
那夜很晚,那姑娘依然在各屋内徜徉。一步步很慢,时近时远,时轻时重。
第二rì,她一早便不见了。
但那rì傍晚,她又回来,又和他们一起吃饭。
那晚,她没哭。
那夜,她睡在了我的屋。
第三rì一早,她就向张叔张婶告辞走了。
那夜宴席,与众兄弟共饮,颇不热闹,公冶三叔向我抱歉说我师父和轻在南边秭归、夷陵处整饬军务,不能到来,他们的家眷也搬去和他们居住了。
银铃告诉我,似乎三叔和陈哥有些不睦,或许这就是陈哥让两个儿子去我那里的原因。但她压着我,不让我乱说话。
老师的两位公子明显都长大了不少,确实看着越发像老师了,但都不是娃娃脸,这是好事。还是要恭喜两位公子的喜事。两位公子与我关系都不错,似乎比我的同学与我更熟稔,估计是老师说让他们与我多亲近。大公子说他最近与二公主已有信笺传递,二公主有一句令其很感动:望伯扬公子勿以莳之公主为念,只以君未婚之妻为名。
我不认为我那个傻妹妹能写出这个,多半是我那个自以为是我孪生姐姐的家伙代笔。
我居然还真把自己当那个大皇子,心中告诫自己:一切皆浮云耳。
那夜,我们主动申请,睡回我们自己的家。只是,我们不用像故往睡在两间,只是具体到睡哪间,得看我们家主婆的意思。
第二rì,老师便赶回来了,很是匆忙。
老师与我聊了半晌,我便告辞离开了。
兄弟和弟妹说要去房陵那边,说那边山上有很多药草。陈哥找了几个当地人作了向导,就此告别了。
我们留下了李瓒将军,但带走了他的两个女儿。小姑娘们安静了许多,下面一路便再无来时那么欢快。我让小援暂时也不要刻意接近她们。只是寻到秋鸾,去与她们做个伴。还提醒她,你不是以婢女之身份,而是朋友身份去陪她们,你既是宋与**之妹,便是我之妹。以士家之女身份与她们平等相交便是了。为此,还让银铃替她找了件衣服。
秋鸾没有推辞。
此下随汉水而下,过云梦。快至长沙之时,因水流和风向,需纤夫拉船。
其间写了封信给了师父,托长沙令送往夷陵给师父,自己便不耽搁地继续了。
只是过湘南后便需步行,至泉陵才休整了几rì。
此处,我要带走一个人,送走两个人,还要见几个人。
苏家妹子和小羽,以及黄恬。
我和那对母子说了她们的师父的情况,他们很是兴奋,表示他们愿意过去帮着师父打探。我说也好,三个人做个伴,一起还可以扮作一家三口,老白一个人太孤单了。
其实,我就是觉得美丑黑白,高矮胖瘦,男女老少都搭配了,才是一个斥候的完整阵容。
我没和黄恬说什么,只是说,跟我走吧,到越国去,做点事情。
他却还是告诉我,他姐数rì前来过,现在又去南边了。
我只是答说知道了,你收拾一下跟我走吧。没问其他情况。
见到甘兴霸、苏飞等人,主要就是提及提防他东边不远的邻居。兴霸颇不以为然,他说他派人进随国探过究竟,然后轻蔑地比了个手势,说:还不如当年老子锦帆时候和我抢买卖的水贼。
我还是提醒他,越之北疆不设重兵,我之安全全赖兴霸兄了。他拍了胸脯,若有随兵由零陵入越,他提头见我。
其实我担心的是他们进了桂阳便直接南下,虽然那里山路远不如零陵这里好走。
过新道时,我稍有些紧张,毕竟自己在这里挨过伏击。未免出事,命偃旗息鼓,尽量安静地通过,自己也躲进了车中。
忽有箭至,正正钉在车门框上。车外队伍大哗,一片武器掣动之声,但却不知何处来箭,众人惶惶。
我赶紧用身体护住银铃,再扯过被子防在前面。
忽又一箭钉在门框,只比前一箭稍下,须臾箭若连珠沿门而下,整齐排列。
我与银铃面面相觑,都不消眼神传情,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我丢下被子,掀帘而出,只见尚有一干人守在车前,也是面面相觑,不知所谓。
立在车上,“四,给我出来。”
忽见右前山腰书树木间露出一袭红衣,随即烘托出一张笑脸。
只听谷内一声唿哨,一匹马自林间飞奔而出,红衣男子疾跑两步,随马来之势,纵身一跃,便端坐马上,沿山势稍平坦之处,急速冲下。
耳边终传来一声:哥,姐,你们终于回来了。
手下一干新人,视此人皆如神人,队伍无需我命,自然让开一条通道。
只有**在那给小援补课: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左司马厉将军,越国第一上将。
我却对他无甚客气,看他到得近处,劈头就是一通大骂:你个小兔崽子,你姐刚怀上你哥的娃知道不,你这不是吓你姐和肚子里孩子么?
四立刻知道错了。赶紧下马就到车前向银铃赔罪,银铃倒是好说话,放过了他,还让我别追究了。
**还在那絮叨着给小援上课:厉将军就怕咱越侯,当然越侯就怕咱平国夫人。
本yù和老四说两句,听到这里,先过去给了**一脚:能教点好的么?
四想笑,发现自己在我腿附近,没敢。
下车让队伍继续行进,一边和老四叙话:你如何过来的。
他未及答,前路上一彪红衣骑已近。
我认得中间数人,知道都是老四族人。
“这身衣服倒是不错,很是喜庆显眼。”
“看郭旭那帮鬼子一票黑衣,看得压抑。我鲜卑人尚红,便让我部众皆换了红衣,你看多jīng神。”
“恩,是啊,呃,你如何过来的?”
“哥,有个女人……你先过来点,别让姐听到。”红衣贼拉扯我道。
“有个女人骑马到广信,说要见嫂子。”见离银铃车远了,才说道:“你说我们宫城的侍卫能让她随便进么?不过她手里拿了份信笺,说让递给嫂子,那天小南当值,信笺先传给了他,他看了看,便给送进去了。”
“然后呢?”
“然后……不,哥,你不该感到奇怪么?”
“奇怪什么?哦,小南能看得懂?”
“嗯,好可怕吧?”
“呃,我们还是谈谈信笺的事情吧!”
“他说他没见那个女子,听嫂子说让她进来,他就让人接她进去,自己还故意避而不见。后来和我说这事,还说大哥在外应该又欠了笔风流债。哎,先说明了,和我无关哦,真是他说的。”
“我没问这个,我问,你嫂子看了后有什么反应?”
“不知道,我当时在军营,这事也是小南后来告诉我的。也没说那么细致,反正你也知道她们俩见了。好像那女子后来就走了,不知道去哪里了。然后嫂子就让我赶紧出发来接您了。”
“咦,你嫂怎么会知道派你来接我?”
“呃,您就国的邸报已到了。那个我前一晚看到了的,按说邸报要比人过来快,和那女子谈了谈,嫂子估摸着您就快到了。”也是,估计我要就国的邸报应该早于我出雒阳,这话问傻了。而那女子显然是在我之前出发的,她能到,我也应该不远了。
“哦。”我不知道该如释重负好,还是该忧心忡忡好,只能找些事情问问:“那个,说道邸报我想起一事来,有几份邸报说我的事情不是很好的……你嫂子这两个月还好吧?”
“哦,哥!弟死罪啊,你弟妹犯错了。”这小子居然先认了怂,不过怎么都感觉不像是要求饶的意思。
细问之下,终于把“流矢贯胸”之事原原本本讲给我听了。(可回看185章)
我长叹一声:“时也命也。”
“哥,你又摊上啥风流债了?”
“哎,还是你姐那事呗!”
“我姐咋了?”此子还看向了银铃的车。
“那个姓黄的姐。”
“哦。可惜没见着,否则我该顺道护送她走的。不过,也不知她去哪里了。小南不知道犯什么癔症,自己当值,竟不去见一下,他也认识怡姐的。说不定,还会留她,这样您回广信,就能见她了。”奇怪,当老四出现我身边时,我忽然就不怎么想揍**了。尤其他的红衣,让我很有揍他的冲动。但出于给自己兄弟留面子的想法,我竟放过了他。
这是涵养的提升。
这小子忽然和我说道:“你弟妹也怀上了!”
“啊,好事啊!恭喜兄弟啊!咦!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
“有个事情,有点烦心,婉儿老是和我想不到一块去。”
“啥事啊?”
“这不天热了么?这又湿,我怕雪儿头上长虫之类的,想给她剃光了。”
“哎,你别啊!那雪儿长大必会被人笑话的。”我吓了一跳,我隐约知道鲜卑族有点奇怪的习俗,但这里不能让他这么干:“雪儿即我女,我可不许你这么折腾我们家闺女。她会被别的孩子笑话的。”
“你说的也是道理,可婉儿不知道又怎么了,和嫂子说好了,干脆把雪儿送嫂子那里养了。还说,让兄嫂带比我带好,要不然将来嫁不出去。还说,这胎若是男孩也送你那。我怎么觉着,自己忽然没孩子了似的。”
我心道,换我作你,怕也不痛快,忽想起和银铃说过我们孩子的话,便编话哄他:“其实,这也是弟妹作娘的苦心,怕孩子打打杀杀折损了。你别担心,其实我和你姐倒是想把我们的儿子托付给你管,你帮我教出一个如你这般的上将,我还你一个满腹经纶的才子,如何?”
“真的?”
“我骗过你?”
“无论婉儿这次生的是不是儿子,哥,您得送我一个儿子养。你瞧我定给你带出一个盖世的豪杰来。”
“一言为定。”与他击掌定约:“你先去陪你姐叙叙话,把这些话说于她。”
将到谢沐,忽见道上一阵尘土,一彪黑云席卷而来,端是我知道来者何人,仍有些莫名紧张。
一干新人也啧啧称奇,我说是自家队伍后,这干人叫起好来,令我家老四颇是不屑。
**赫然成了消息灵通人士,他又得意洋洋地开始向小援介绍起来:这气势一定是郭将军。
郭旭之军,甲胄整齐,盔翎鲜艳挺立,一众军队沿道排开,在旁拱卫,只余郭旭飞马入来。
一番礼节端正,令我都觉得自己很是尊崇。说也是夫人派来迎接的。
与银铃商议片刻,告别行动故意开始缓慢的银铃和大队。与郭旭数十骑飞奔入越。
我和郭旭路上长谈了一次。我告诉他,他的人如果有亲戚朋友在益州,不愿在此处者可以去投。他苦笑道:董军军法严厉,纵有人思之亦不敢。
我说,因为我要准备伐董了,我不会让他去面对自己的朋友,但是这事我得告诉他。
其实我说的都是轻巧话。
他应该听出来了,所以也没什么感动。只是感谢我据实相告。
只是我还有一丝疑惑,为何佩儿要派两拨人来接我。
但和郭旭还没那么熟稔,估计佩儿也不会这么告诉她。
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不知有无关联,佩儿似乎也姓郭。
一路过谢沐,富川,临贺,封阳,两rì之内飞奔赶回广信。
夫人扶着腰,由纳兰搀着,站在府门前,淡淡地笑着,看着我向她走去。
只见一俊俏女童已经走得颇快张手便向我走来,心道定是亦悦,我随手抱起:“乖女儿,想父亲了么?”
佩儿笑了出来:“夫君认错了,那是弟妹家的雪儿,悦儿还在家中酣睡。”
“四弟之女便是我家之女,况以后雪儿主要由我们教习抚养,此事已与四弟说好。”
“这,怕不好吧。妾正待夫君回来商讨此事。”
“没事,我与银铃若产子,便让老四教养,将他培养成一上将。”
“呃,佩与夫君之子也可送过去,为何要送银铃妹妹的?”
“你若产子,便是长子,将来要承越国之位,应研习文治。”
“若此胎为女,如何?”
“你与夫君长子为越国储君,铃儿与夫君长子为赵国储君。”我说出了我的安排:“赵国需能统兵打仗之君,越国需文治安邦之君。”
“为何要让银铃与君之长子远赴北国。”佩儿还是心慈,似已有不忍:“还是佩儿的孩子去吧。”
“佩儿心慈多识,为夫有急智之赋,我与卿之子,适文治之功;铃儿机巧多谋,我勇武有力,我与她之子,适武功之勋。”
“我又领回来两个义女。战阵上捡的,不忍心丢弃,也不放心托付他人,便抱回来了。”我还是要汇报自己的“功绩”或“麻烦”的。
“抱回来便抱回来吧,我们养得起。”佩儿永远是这么善良体贴,让我没了任何打趣的想法。
我只是一手抱着雪儿,一手揽着她看着那rì的天空,时近正午,却yīn云密布,白云山上也是烟雾朦胧,宫城上的大旗渐渐展开,露出个谢字。佩儿说:快进屋吧,要下雨了。
注1:此注之前文字中并无人物错置,如发现其中问题,此为作者特意为之。思前想后,还是先注为上,免rì后再解释为人诟病为狡辩。
注2:提到此处地名,多注一句,广信(汉时旧城址在今梧州)有一个典故值得记诵,就是今之广东,广西之名便来自广信,广信之东谓广东,广信之西谓广西。有此一称出自宋代,与江西名之来源的江南西道类似(唐代),时称广南西路,广南东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