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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雪楼上气氛沉闷,宋楠坦着右臂,杨蔻儿捧着烧酒杯站在一旁,一名军医正麻利的用布条沾酒清晰伤口,一柄匕首在火盆上烧的通红,直接剜入肉中,挑出一颗黄豆粒大小的铁砂来。◆◆
宋楠咬着牙皱着眉,强忍住不让自己叫出声来,额上汗珠滚滚而落。
“没伤到筋骨,铁砂只入肉中,不过这胳膊恐怕要几天时间不能剧烈动作了,小人给侯爷上药包扎,每日换一次药,十余日新肉生出便可恢复自如,在此之前谨防伤口迸裂。”军医包扎好伤口道。
宋楠点点头道:“有劳了。”
军医躬身退出,杨蔻儿拿了锦帕给宋楠擦汗,协助他穿上衣服;自始至终,旁边站着的侯大彪王勇蒋丰等人均哭丧着脸不敢说话,杨一清坐在角落里也是一脸的阴沉。
“干什么一个个如丧考妣?我不过是受了点伤而已,又不是没受过伤。”宋楠用左手别扭的端起茶盅喝了一口,杨蔻儿想上去帮忙,被宋楠用眼神制止。
“大人,您责罚我们吧,今晚的事是我们的失职,差点害了杨小姐的命,还让大人受了伤,卑职自请降职。”王勇上前拱手,满脸的悔意。
侯大彪也道:“卑职该死,早该派人保护着大人,居然没在大人身边留人手,实在是愚蠢之极,请大人责罚。”
宋楠叹了口气道:“责罚你们有何用?今日教你们学个乖,过去大伙儿太顺了,都翘起尾巴来了,看看,今日如何?一旦经事,立刻便手忙脚乱起来。降职倒是不必了,但你二人该好生的警醒,今天咱们锦衣卫衙门算是丢光了脸了,当街被人宰杀了十四名兄弟,连我也受了伤,好生的想想吧。”
侯大彪和王勇恨不得地上出来一条缝好钻进去,脸上火烧火燎的,宋楠说的没错,今日吃了大亏,实在是没理由推诿,早知宋楠今日要从灯市脱身,事前的安排却并不周密。
“罢了,你二位也不要太自责,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是谁如此大胆对我们下手,可惜的是没抓到活口,问不到什么信息来。”
“卑职无能,本想抓活口来着,但这帮家伙拼死抵抗,不得已兄弟们只能全部轰杀了他们,卑职不想兄弟们为了活口被他们害了性命。”王勇低声道。
宋楠摆摆手道:“你做的对,其实这伙人既然敢对我下手,定然已经抱了必死之心,抓活口几乎不可能,便是抓到了也肯定问不出什么来;不过即便抓不到活口,也未必猜不出是谁。”
侯大彪道:“那两个王府的卫士要杀大人,会不会是安化王所为?”
宋楠道:“安化王是安化王,但偷袭的一定不是王府的人,否则明知杨小姐是假冒的我,却又为何去袭击杨小姐?他们的目标只是要杀了我才是。”
王勇怒骂道:“安化王这个老狗也插上一脚了,大人何不以此上奏皇上,弄死这条老狗。”
宋楠摇头道:“你说的倒轻松,凭此便可指责安化王谋害我么?安化王轻易便可推脱责任,王府护卫所为并不能代表是安化王指使,再说当时只有我和蔻儿在场,谁能证明那两人意图杀了我们?那安巡抚已经将故事编好了,明日一公布,两名卫士便成了见义勇为拿贼的义士。这件事咱们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没有真凭实据不能轻举妄动,咱们只需记住他的这笔账便是,你两个不准流露出什么来,别坏了我的事。”
王勇和侯大彪点头道:“遵大人命便是。”
宋楠顿了顿问道:“有一件事我很不明白,杨小姐冒充我的身份原是掩人耳目,只需呆在观雪楼中假装我在此处便是,公然在灯市上招摇,却不知你们是怎么想的?李增和周东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蔻儿在灯市上会跟他们同游,难道不担心被他们识破么?”
杨蔻儿嗔道:“你当我想啊,我确实想今晚去灯市接应你,但我不至于蠢到去扮作你的样子前去吧,我不也是没法子么。”
宋楠道:“怎么回事?”
王勇道:“此事不怪杨小姐,是杨大人和卑职以及候镇抚一起商定的,杨大人发了话,卑职等也不能不听。”
宋楠转向一角沉默不语的杨一清道:“杨大人,是你的主意?”
杨一清欠了欠身子开口道:“今日上午我带人出门办事,半路上遇到李增和周东二人,老夫本不欲跟他们多言,但他二人主动上前说话,并说当日丈量田亩之事实在欠妥,向老夫致歉的同时请求老夫宽恕,并保证对我整饬边备之事大力支持。”
宋楠眉头一挑道:“他们主动认错?”
杨一清道:“是的,宋大人,你知道老夫对整饬边备之事甚为迫切,如能和谐解决,总比双方闹得不可开交为好。鉴于此,老夫亦想妥善解决此事。然李增言道,因锦衣卫已经介入田亩丈量之事,他恐你宋大人不会接受周东的歉意,于是请我从中调停大事化小,请你赏脸同他们共游灯市,于灯市中当面道歉。我见他们二人言辞恳切,于是便做主替你答应了。本想等你脱身之后才跟你说明此事,但他们傍晚便亲自派了马车前来,那时你尚还在王府之中,不得已便只能让蔻儿去冒充你陪他们游灯市了。”
宋楠目瞪口呆道:“你这么轻易便答应了他们?你不担心被识破么?”
杨一清道:“我有言在先说你受了风寒不能多说话,蔻儿学你的做派又很惟肖,只要蒙着脸少说话,只陪他们闲逛一会儿当不会出什么差错,哪里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宋楠算是明白杨一清的心思了,杨一清整饬边备的行动走入了死胡同,自己虽扬言出面替他出头,但实际上是将矛盾激化。对杨一清而言,他更希望的是能够跟周东和和气气的合作,将屯田税率整饬之事平稳的推行下去。正是因为如此,当李增和周东表示要跟他合作的时候,杨一清才会选择让杨蔻儿去冒个险应付应付。杨一清是个好官,为了能将边备整饬之事推行下去也是殚精竭虑,虽然此举不妥,但却也无法指谪。
但是宋楠心中的疑问却终于得到了答案,李增和周东在灯市上的表现很不巧被自己看到了。乱起之时台阶上那木楼的门忽然打开,李增和周东迅速的退进了门里,只留下了杨蔻儿假扮的自己被关在门外,接下来便是弩箭射击,刺客迫近,血流成河,这一切当然不是巧合。
今晚在承恩街的刺杀主谋十之**便是李增和周东,宋楠几乎可以肯定这一点,而安化王不过是借着这股东风趁乱杀了自己,将此事归于承恩街的刺客身上罢了。
宋楠考虑的是周东和李增如此大胆敢对自己下手,是不合理的,矛盾再大这两人也不敢对自己行刺。那李增不过是个镇军太监,实际上手中毫无权利,而周东则更加不堪,论实权这两人都是废物,他们之所以在宁夏镇有头有脸,都是仗着一个人势力才混的风生水起,这个人便是刘瑾。
然则事情便简单多了,这背后的主谋恐怕就是刘瑾。谁还会这么想自己死?就算是安化王,也懂得借刀杀人,而不选择跟自己正面的对抗,只敢趁乱让那两名卫士下手,事后定然是嫁祸到这帮刺客头上。只有刘瑾才会对自己有这么大的仇恨,在宁夏镇正是他可以下手的好时机,回到京城他反倒对自己无能为力了。
宋楠眉头紧锁,脸上的阴晴不定,面目也变得有些恐怖。众人惊慌的对视,不知道宋楠心里在想些什么。
杨蔻儿害怕了,低声道:“宋公子,你莫生气,爹爹也是为了公务着想,谁能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你莫怪我爹爹,爹爹征求了我的意见,我也是答应了的。”
杨一清长叹起身道:“宋大人,这件事是杨某的过错,今晚若不让蔻儿扮作你前去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杨某向你赔罪了。老夫心力憔悴,恐无法完成三边总制官的职责了,罢了,老夫今晚便写奏折请辞官职,宋大人竭力推荐老夫,老夫却教宋大人失望了,实在汗颜无地。”
宋楠恍若未闻,忽然有些疯癫的哈哈大笑起来,众人震惊的看着宋楠,以为宋楠是神经失常了。
“快给大人揉胸口,大人怕是气疯了。”
“好像扇嘴巴才管用,王勇,你手劲大,你动手吧。”
“我……我可不敢。杨小姐,要不你给大人掐掐人中。”
杨蔻儿果真颤抖着小手探向宋楠的人中,被宋楠一把抓住小手捏住不放,宋楠止住笑道:“你们真当我气疯了么?我不但没疯,相反比谁都清醒。杨大人,我非但不怪你,还要感谢你才是,若非你这误打误撞,我又怎知这一切的根源所在。诸位,这宁夏镇果然是凶险之地,事情越来越精彩了,我来跟诸位理一理整件事情的脉络,你们便知道精彩之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