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伍哲去过一次地面,34度,热的能把人晕了。但现在在教室里,没有空调,没有电扇,伍哲穿着一件外套,感觉自己还是凉飕飕的。
今天教室里的人稍微多了点,伍哲进门之后数了数,有22个。讲台上,陈教授正在给大家看课程视频——这个时代上课就跟看纪录片似的,所有的公式推导,过程,原理,解说,都是动画或视频性质。这样做的好处是理解起来很快,但坏处也很明显,因为视频的节奏很快,对学生的要求很高,如果第一遍没看懂,就要课后反复看,或者当堂暂停解疑。
伍哲是旁听生,尽管上了两个星期的课,但还是远远落后进度,第三次举手提问时,他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因为他一个人拉了另外21个人的进度。
这堂课是冬眠经济学的基础课,虽然名字叫经济学,但在这个时代,几乎是所有大学的必修课,属于基础的社会理论常识。如果不了解冬眠经济学,就跟过去不了解市场经济一样。通常来说,一节课的时间是一个小时,但是大学没有硬性规定,事实上,伍哲上过最长的一堂课接近(444)个小时,那是一节实验课,用小白鼠做短期冬眠实验,有一个学生总是失败,实验用的老鼠死了都几十只,全班的人帮着反复实验,直到找到误差原因——是个低级错误,那个学生为了图省事,冬眠注射剂是自己买的而不是按实验要求自己配的。
这堂课比较顺利,一个半小时之后,陈教授关掉视频,宣布下课,伍哲听了一肚子的问题,想上讲台去问,被一个女学生拉住了:“嘿,伍哲,我听说你是做公共安全员的?”
跟他说话的女生叫卢婧文,伍哲只听别人跟她说话的时候,记住她的名字,并没有说过话。伍哲是个好静的人,工作跟人打的交道也不多,而学生大部分都是本时代的人,伍哲总是下意识把自己跟他们划为两类人。除了学习上的事他问过几次班长,跟其他学生没有过交集。
“对,”伍哲看了看讲台上,好几个热情的学生已经抢占了先机,一时半会是轮不到自己了,不过自己的问题也比较初级,问其他学生也是一样的,“这堂课我还有很多没明白,你能跟我讲讲吗。”
“没问题。”卢婧文一口答应了。
伍哲的问题很初级,卢婧文学的也很透彻,一对一的辅导效率很高,20分钟后,伍哲明白了最后一个疑点,笑道:“真是要谢谢你了。”
“不用,你问了我这么多,我也有很多东西要请教你。”
“你说吧。”
“我听说你是干安全员的?”
“对。”
“哪个公司的?”
“诺亚。”
“那离这挺远的,你每天都跑步来吗?”
“二十多公里……我跑不了那么远,我坐车过来,然后跑一小段锻炼而已。”
“我就说呢,”卢婧文哈哈一笑,“我还跟我室友打赌,说你绝对不可能跑20多公里,她还不信。”
伍哲尴尬的笑笑,还是不太明白卢婧文找自己的意思。
“下面问的问题有点私密,你可以不回答。”卢婧文收起了笑容,过了一会才问道,“你们公司,是给你们做了冬眠计划的吧?”
“嗯。”伍哲点头。
“比例是多少?”
卢婧文所说的比例,就是苏醒时间跟冬眠时间的比例,在这个时代,只要是终生员工,公司基本上都会有冬眠安排,在这个时代的人眼里,自然是冬眠的时间越长越好,也就是这个比例的值越接近0越好,当然,这个比例越低,公司的人工成本也就越高。
按照伍哲他们公司的冬眠惯例,保安这个级别,冬眠比例在02左右,也就是平均下来,苏醒一年,冬眠五年,这是个很高的数值,所以张扬才会说,这个工作的要求不高,而且越来越低——因为大家都不愿意接受。
如果是李经理那样的管理层,比例就会低的多,差不多低于005——也许单纯的数字不那么直观,简单举个例子,平均10年时间内,伍哲他们需要清醒两年不到的时间,而李经理只需要两个月,这也就意味着,当有一天伍哲他们45岁退休的时候,李经理才不过老了2岁。
生命权的不平等,是当今世界的最大矛盾——这话还是陈教授刚才在课上讲的。
伍哲实话实说:“02。”
“02?!”卢婧文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比我想象的更高,而你到现在还没辞职?像你这样的上世纪人,很多公司都会抢着要,你完全可以去找一份比这比例高的多的工作。”
“也许吧,”伍哲摇头,“但我现在还没有这个想法,我喜欢现在的生活。”
“但来会有更好的!”卢婧文看着伍哲无所谓的眼神,心中满是有些同情,夏虫不足语冰,没有什么语言能比这一句更恰当的形容卢婧文现在对伍哲的看法了。伍哲的观念明显是上个世纪的产物,他们只看到眼前的几年或者几十年,不敢想象未来一个世纪,甚至更久远的生活。
“也许吧。”伍哲没有反驳,“但我现在已经满足了。你找我来,应该是还有别的事吧。”
“本来是有的,”卢婧文说,“但现在似乎没什么必要了。”
“不介意的话,可以说说看,也许我会感兴趣呢。”
卢婧文拿出自己的手机,给伍哲看了一个图标——那是一个很抽象的图案,像是一个感叹号,又像是一个英文的i上面加上一点,或者是一跟两头粗,中间细的蜡烛,上面那一点就是蜡烛燃烧的火光,后来伍哲去网上查了资料,才知道这个符号的意思是i,上面那像火焰的一点,代表着智慧。
但是在这一刻,这个图标对伍哲来说是陌生的,所以他摇了摇头:“这是什么?”
“一段程序,一个灵魂,一个工具,”卢婧文在说这段话的时候,眼睛里似乎都能冒出光来,“本来是想推销卖给你的,但你应该用不着了。”
“是干什么用的?”
“思考。”
“思考?”伍哲不明白,这算是什么功能。
“你听说过工作代理吗?”
“工作代理?”这又是一个陌生的词汇。
“就是让其他人来代替你工作。”
“哦,”伍哲反应过来,之前在李经理那里签合同的时候,他在网上看过类似的新闻,他压低声音道,“我听过,不是说是非法的吗?”
“一个世纪之前,冬眠还是非法的,”卢婧文收起了自己的手机,“这是未来的方向,迟早你会明白的。算了,反正你也用不上。”
话刚说完,卢婧文就站起身来,准备离开教室。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转回身,对着伍哲做了一个俏皮的噤声手势:“记住保密哦。”
伍哲笑笑,点头,他还是跟这个时代的人有代沟,跟不上他们这么跳跃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