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哲对艾达的印象并不深,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可乐帮自己安排的秘书,或者助手一类的员工——她长得虽然没有卢婧文那么女性化,可也不是那种,第一眼看到,就会认为她是一个雇佣兵的人。
最深刻的印象,大概是在楼梯口,看见她拿着马克的枪,不顾一切冲下楼梯的感觉,还有就是他昏迷前,看到那个被击中后脑勺而死的那个人——从史诚的口中,伍哲知道这应该就是艾达干的。
如果她不来,或者来晚了几分钟,伍哲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她的确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没错。
在来警察局之前,伍哲已经跟艾达所属的,雇佣兵公司的律师团首席律师取得了联系——这是一件大案子,这家雇佣兵公司正准备用艾达的英勇行动,来为自己公司做很多正面宣传。
在得知伍哲的决定之后,这名律师并没有指责伍哲什么,还主动为伍哲和警察局取得了联系。伍哲原以为警察不会同意自己的要求,但没想到这个过程很顺利。
和医院门口一样,警察局门口也都是人山人海。到处都是标语,屏幕服,以及响亮的电子语音的口号声,伍哲还看见许多抗议者把他们的手机粘贴在一块巨大的塑料板上,组合成一个巨大的屏幕,不少人还把自己假扮成机器人的模样,手里举着“人类已经落伍了”之类的反向宣传语。
为了防止被人认出来,伍哲和卢婧文也都戴了一个写着标语的头盔。两人相互牵着手,艰难的从挤进来。
“这次大规模袭击案件刚刚有苗头的时候。可乐就已经动用公司的资源,把所有摄像头的内容都在网上公开放映了。”警察局也很杂乱,走廊上到处是来来往往的警察,不过总算也能说上几句话,卢婧文几乎是一边被伍哲拉着走,一边在眼镜上查资料,“网上甚至还有剪辑过的电影版,所以在这件事情上,荷兰警方也承受了相当大的舆论压力。”
会客室就是一个普通的办公室,几张沙发。一张桌子,没有伍哲想象中,隔着一扇玻璃,双方互相用电话通信的严格隔离。艾达走进来的时候,伍哲甚至没有看到她手上有手铐,只是左手戴着一个安全环而已。
她手臂上打着绷带,腿走路的时候有些异常——看来受的伤不轻。
“马克呢?”伍哲问。这个马克是另外一个跑出来的雇佣兵的名字。
“他伤的很重,医生已经进行过两次手术,如果不行的话。可能还需要冬眠。”艾达看着伍哲,然后又问,“史蒂芬他们几个怎么样?”
“都还好,只是受了点轻伤。”
“那就好。”艾达轻声说道,“那伍哲先生您这次来是?”
“我来向你道歉。”
“道歉?”
“史诚今天来找过我,”虽然已经想的很明白。可是在面对艾达的时候,伍哲还是感觉自己每一个字都说的很艰难。“他跟我说到荷兰政府的条件,其中跟你这次的案件有关。”
艾达看着伍哲。她不太明白。
“如果我愿意把公司两百多名ai转卖给政府,他们会考虑把你们无罪释放,”伍哲说,“但我没有同意。”
艾达并没有说话,她只是听着。
这沉默给了伍哲更大的压力,让他之后的每一个字都异常艰难起来:“史诚他问我,到底是人重要,还是那些程序重要……老实说我不知道。我不想做这个选择,因为任何一个选项都会让我后悔。但拒绝选择,其实就已经是选择了。”
“就像一列火车开过来,我是火车正面的那个小孩,而可乐是岔道边上的,你是那个扳道工是吗?”艾达说。
伍哲点点头。
“之前在公司的时候,我和可乐说过很多话,”艾达说,“我也知道你和他认识的时间,远远要比认识我要长,所以你的选择无可厚非。而且这件事情不是你的错……毕竟,你不是这个开火车的。”
……
从警察局离开,伍哲的心情就一直堵着,他是孑然一身来到的未来,他一直以为自己和其他本时代的人关系是简单的,他也一直致力于将这种简单维持下去——从本质上来说,他这种思想还是21世纪初,残留的个人主义思想——我自己工作,自己挣钱,自己生活,谁也不欠谁。
但是伍哲现在知道,他现在欠了别人一些东西——也许艾达刚才最自己说的是她的真实想法,她觉得这是正常的选择,但伍哲自己并不这么看。
卢婧文用手机招了一辆出租车,不过警察局附近的几条街都堵着,他们还得走过去。
“伍哲,我现在知道可乐为什么会选你了,”卢婧文说,“你这个人,思维太简单。”
“简单不好么?”伍哲街道中央的人群,还有那几个维持秩序的警察,这让自己想起当初,他做安全员的时候,那个时候的生活就是简单的,如果没有遇到老侯,没有可乐,自己一直没有冬眠,也许,自己已经平静的享受过一辈子,安然去了另一个世界了。
“简单很好,人要复杂起来很容易,要简单下来,太难了。”
伍哲没有说话,他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街道边上,无数的雕塑和蜂拥的人群形成了贤明的对比,现在的阿姆斯特丹让他感觉恐惧。
坐进车里的时候,伍哲无力的躺在后座上,脱下头盔。他看卢婧文在选地址,就顺口问了一句:“我们去哪?”
选择界面突然闪现出了红色的闪烁光芒,计程车的语音提示说:“本车临时故障,请两位下车。”
伍哲和卢婧文都是第一次接触这种情况。但还是下车了。等了大概四五分钟,第二辆计程车出现在他们面前。但当俩人坐上去,选择终点的时候。再次出现了同样的问题。
卢婧文打电话给计程车公司,得到了一个很模糊的回答:“可能是公司的身份识别系统出现了问题,我们的技术员正在修理。”
伍哲看的很清楚,刚刚那辆有问题的车在离开他们半条街以后,就接待了另一位客人,他们坐着车很顺利就离开了。
当尝试到第五辆车仍然是同样问题的时候,伍哲和卢婧文都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卢婧文说:“那我们就去坐地铁。”
伍哲和卢婧文本来打算先离开阿姆斯特丹再说,所以一边走向地铁站的时候,卢婧文就顺便联系最近的机票——但是在付款确认身份环节。她发现了跟刚才同样的问题——她的票可以买,但是伍哲,不行。
伍哲打电话给航空公司,客服的回答跟刚才计程车公司的回答几乎是一样的:“我公司的身份认证系统暂时出现了问题,如果因此影响了您的出行,我公司……”
伍哲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问题,他快步走进路边的一家自助餐厅,但是才刚刚进门,餐厅就有语音提醒:“对不起先生。本店食材短缺,无法为您继续服务,敬请下次光临。”
他走出店门,让卢婧文进去买东西。一切顺利。
“原因找到了,”卢婧文出来的时候,把自己手机交给伍哲。伍哲看到网页上有自己的肖像,以及一个巨大醒目的标题。“荷兰不伺候伍哲!”
这是几个欧洲几个大型反ai组织发起的,一个反ai行动之一——这个行动从名字就能看的出来。他们主要针对的就是伍哲,史诚他们三个的照片也在上面。在这个网页上,有伍哲的声音信息,以及照片信息可供下载——任何一家公司、店面、个人都可以把这些信息下载到公司的身份验证系统或者手机里。只要伍哲进入这些参加行动的公司或者店面,就会被拒绝服务。
在这个网页上,行动发起方承诺——凡是因为此次行动引起的损失,以及相关的法律风险,都有他们来承担。
伍哲看了一下这个网页,现在阿姆斯特丹几乎所有的商店,只要是非国营的,都加入了这次行动,在整个荷兰,这个比率稍微低一些,也有接近百分之80,而在荷兰附近的一些国家,包括比利时、英国、法国,也有相当一部分大城市有明显的,类似的行动,但是行动标语稍微有些偏差,但主旨都是清楚的——
他们不欢迎伍哲,因为伍哲出卖了人类的利益,他靠着ai挣了数不清的钱,而在这个过程中,整个欧洲都在迎来就业的大低谷。
伍哲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不是事实,或者说,是不是部分事实,他只是知道,自己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好在荷兰皇家航空虽然没有政府股份,但却是涂着荷兰国旗的航空企业,所有它没办法加入这次行动——但因为没有计程车,所以俩人必须从地铁站出去之后走过去。从地图上看,从距离机场最近的地铁站出发,他们也得走10多公里的路。
当然,如果伍哲愿意,他也可以花钱从网上买一辆车,让他们送到自己面前,甚至可以直接联系附近其他国家的小型航空公司,花钱让他们用直升机来接自己。但伍哲没这么做——现在整座城市都对他有敌意,他不想把事情更加激化。
十公里的路并不算近,但对于现在伍哲的糟糕心情来说,反倒是一种释放——从第一次冬眠醒来之后,伍哲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真正用自己的脚走过这么长的路了。
已经是晚上了,除了路灯的光芒,一路上几乎是漆黑一片,但伍哲走的却很轻松。在路上,他好几次看到了启智的标志,它们被画在路牌上,出城的垃圾运送车车身上,以及集装箱的箱体上。
一辆看起来像公共车一样的大巴从他们身后开过来,经过他们的时候放慢了速度,侧面打开了一排车窗,接着路灯,伍哲看清楚这些都是十五六岁的孩子,其中有两个认出了伍哲,冲着他喊:“伍哲先生!要不要来搭个顺风车!”
如果里面是一群成年人,伍哲会认为这是在取笑自己,但看到这些少年脸上的稚嫩,伍哲还是招了招手说:“不用了。”
车停了下来,走下来两个比较大的孩子,看样子应该是领头的:“没事,我们也是去机场,车上的空位多着呢……我们跟城里那些人不同,我们都是你的支持者?”
伍哲和卢婧文面面相觑:“支持者?”
刚刚在车上坐下来,伍哲就立刻被这些准成年人包围了,所有人都争着把自己的手机往伍哲面前递,上面都是他们准备好的,自动翻译成中文的问题:“我们听说警察已经查封了公司,那些ai还能出来吗?”
“我看过你们公司的电影,我一早就知道,肯定只有ai能拍出来这些东西,你们公司全部的作品都是ai创造的吧?”
“我跟跟我哥打过赌,说你肯定是ai的发明者,他不相信……”
……
带头的一个个子很高的男生主动为伍哲维持秩序:“大家都回到自己座位上,依次举手提问。”
伍哲站起身来,看着一车子二十多个孩子,第一次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他带着惭愧说:“刚才那些问题我看了一些,老实说,我冬眠了60年,今天刚刚是我苏醒的第二天……我刚刚被告知对人类犯下了大罪……”
“他们才是真正的犯罪!”这些少年们几乎立刻七嘴八舌的大声叫嚷了起来,然后突然又安静,在那个高个子的带领下一起齐声说了一段话,“这些人从不知道哪个时代的过去出发,像僵尸一样从冬眠柜里爬出来,眼睛还没看清楚这个世界,就开始张开嘴撕咬!”
从这些孩子的默契来看,这段话在这个时代应该是比较有名的,但伍哲却一无所知——卢婧文的动作很快,她很快就搜到了,是出自一部电影中的台词,电影名叫《来自过去》,是一部典型的,讲述冬眠问题的电影,电影的开头有启智的标志——这是启智的产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