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等林郁睡醒时,两个妹妹早已起床,到处帮着徐氏干起家务了。
林郁在妹妹的服侍下洗过脸吃过粥,想起范伯伯应该回家了,自己应该把离开孟龙家之事告诉他一声,免得他担心。他此刻心情舒畅,脑筋也恢复回前世的灵活机智。
他目光落在忙着收拾屋子的月儿星儿身上,更不想两个宝贝妹妹再去孟龙家中受人奚落,眼转一转,便趁费大夫夫妇过来看他之机,托费大夫帮他走一趟。
费大夫昨晚帮这小娃子洗澡抹身又包扎全身的伤口,早就熟悉起来,对他也不再客气,笑骂了一句:“秦阳你这小子还真是会使唤大人。”
林郁见这老人家似乎颇喜欢自己,灵机一动,眨眨眼道:“费大夫,今天的付出会换来明天的回报。我看您老人家经常要背着药囊在附近的村子里穿街走巷挺辛苦的,要不我拜您为师,等我伤好了,就天天帮您背药囊、上山采药,不知您意下如何?”
费大夫昨晚早已暗暗佩服这小娃子的毅力与胆色,此时见他目光灵动,眉梢眼角尽是机灵,显然是极为聪慧之人,心中一动,却没肯轻易答应,只是摸着下巴的山羊胡子骂道:“先是靠一张药方蹭药蹭饭,现在还打着免费学医的如意算盘,你这小娃想得倒美!罢罢,我就先替你走一趟。至于拜师,看看你没有学医的慧根再说。”
林郁见其意动,大喜,赶紧厚着脸皮生米煮成熟饭,马上就要拜下去:“师父放心,弟子一定用心去学,不会让师父失望!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哎哟!”他这声呼痛半真半假,眼里拼命挤出泪水,显得无比可怜,泪眼汪汪地望向徐氏。
徐氏果然吃这一套,她表面虽显得冷淡,内里却是个热心肠的人,她连忙过来把林郁按回床上,心疼道:“你这小娃子,伤没好不要乱动!”又转头对丈夫说道:“我看这孩子很聪明,你就收他为徒吧,就这样定了。”费大夫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林郁马上乖巧说道:“谢谢师母,谢谢师父!师母真是菩萨心肠,师父也是宅心仁厚,您们是我永远学习的榜样!”一番马屁拍得信佛的两口子嘴都合不拢。
这回不但是聪明的月儿,连有点天然呆的星儿都目瞪口呆地打量着自己的哥哥,哥哥怎么撞了一下头后,不但性格变得强势坚毅了,还变得如此能言善辩?星儿摸摸自己的小脑袋,心想自己这个笨丫头也不怎么会说话,要不去也撞一回石头?说不定能变成哥哥这样。不过她见到哥哥头上缠着的绷带,似乎很痛的样子,心中一阵害怕,只好放弃这个诱人的想法。
林郁知道自己认了师父师母,从此有了长期饭票,心里大为淡定,充分发挥自己的哄人口才,各种不要钱的好话倾倒而出,哄得老两口眉开眼笑,乐呵呵地笑个不停。
费大夫出门后半刻钟,屋外便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少爷!少爷!”一个略带沙哑老人声音远远就传来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一瘸一瘸地冲了进来,费大夫反而落到他身后去了。林郁已认出,这老人便是秦阳记忆里的“范伯伯”。
范管家头发花白,脸容瘦削,服饰破旧,手里柱着拐杖。林郁一眼就看出他腿脚不灵便,正想开口叫他慢些。老人见到林郁头缠绷带,腿绑木板,忍不住几步冲过来,脸上老泪纵横,仰天大叫:“老爷!老奴对不起你,没能照顾好少爷啊!”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床边,他也不在意,只是爬过去抱着林郁幼小的身体痛哭失声。
林郁见这个老人真情流露,心里已明白几分了,难怪月儿说范管家是这里最疼爱他们的人,小孩子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能清楚地分辨出谁是真心爱护自己,谁是在惺惺作态装好人。
林郁努力压下心里的感动,安慰老人道:“范伯伯,你别难过,我没事,费大夫的医术好着呢,保证我好了后连个疤痕都不会留下。”
范管家哆嗦着摸了摸林郁头上和小腿上的绷带,转身向着费大夫纳头就拜:“费大夫,你帮我少爷治伤,又在危难中收留他们三兄妹,这大恩大德,我老范没齿难忘!只是我人老骨脆,除了一条贱命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费大夫连忙扶起他,和林郁一起好说歹说才把老人安抚下来。
范管家大概已听费大夫提起过昨晚的事及林郁的伤势,他本来因少爷失去部分记忆而伤心,但想到林郁刚才叫自己“范伯伯”,这称呼少爷自小就叫惯了,显然没忘记,老怀安慰之下悲伤就少了几分。
费大夫和徐氏知道两人有很多事情要说,便把星儿和月儿领出去忙活。
当屋里只剩下自己和范管家时,林郁见老管家眼睛布满血丝,想到他去守夜自是一晚未睡,不禁极是难过,接他坐到自己床边,又宽慰他好一会,才向他问起关于这个时代的事。
原来,林郁所处的时代叫“宋朝”,但这个宋朝与他所知的历史却不一样,皇帝不姓赵,开国皇帝居然是南唐李煜。昔日南唐李煜兴兵灭宋,赵匡胤战败,以不改宗族朝代为条件主动禅位,自此新宋建立。时至今日,距宋朝建国已经过了一百多年,内有朝政**,外戚专权,各地藩王割据,贪官污吏横行,外有金兵入侵,已进入风雨飘渺的时期。三年前皇帝忽然驾崩,五岁的太子被拥立为帝,偏偏这个五岁太子乃是皇帝第四子,而且还是庶出,因母亲德妃得宠方立为太子。自古以来废长立幼乃取乱之道,何况是废嫡立庶?皇帝年幼德妃掌权,各路藩王自然不服,于是纷纷起兵争皇位,自此战火连连,加上天灾**,各地群雄并起,贼寇横行。
林郁又问起秦阳的出身。范管家对于幼主自然是知无不言,林郁这才真正知道秦阳的身世。他祖籍淮南广陵府,后来爷爷连中三元,官至从六品的知州,却英年早逝,只留下他父亲一个儿子。到了他父亲那一代就开始没落下来,三次科举才勉强中了个秀才,心灰意冷下举家搬回老家,买田置地当个富家翁,养育了四个孩子,一男三女,秦阳为大。
秦阳残留下来的记忆中只有月儿星儿两个妹妹,倒没这第四个妹妹的印象,林郁忍不住打断了范管家的话,问道:“那第四个孩子呢?”心想,古代幼儿死亡率颇高,说不定是夭折了。
范管家答道:“四小姐叫秦如云,在四岁时就被一个女尼姑带走了。据女尼姑说秦家三个小姐命里都有大劫,以四小姐为甚,本想把三个小姐都带走,夫人不肯,最终只带走了四小姐。”
高人?高个屁,明显是人口贩子吧!秦爷子还真是笨啊,还好秦夫人聪明,好歹给我留下了两个妹妹,不过想到原来还有第三个妹妹,这时恐怕早就不知被卖到哪里去了,林郁恨恨地呸了一声。
范管家似乎看穿了林郁的心思,便道:“少爷,那女仙姑倒真是个高人,飞檐走壁如履平地,慈眉善目,应该是得道高人。而且,若非女仙姑带走了四小姐,恐怕她逃不过去年那一劫。”
林郁知道转折来了,连忙收敛心神认真听下去。
原来自去年年初,战乱已开始波及广陵府,难民蜂拥而至,秦爷子眼见乱世将至,赶忙变卖财产,想再次举家避难,不料车马刚驶离广陵,乱军已至,见到秦家大批财物岂有不动心之理,一番抢夺掠杀之下,秦爷子和秦夫人双双遇难,仆役丫鬟或死或掳,范管家驾着马车载着少爷小姐夺路而逃,在混乱中被人打下马,左腿也被马蹄踏断了,他受伤之下滚到草丛中,居然幸免于难。秦阳和两个妹妹在马车侧翻时也滚落到草丛中,也侥幸大难不死。范管家见到老爷夫人遇难,乱军入城烧杀抢掠,连忙带着少爷小姐趁着夜色偷偷溜走。
那一夜,受伤的老人一手拖着秦阳,一手拖着秦如月,背着体弱的星儿,爬山涉水,多番辗转方始来到这个孟家村投奔自己的表弟、村长孟龙,不料这孟龙贪财薄情,骗光了他身上的钱财后,又把他和三个孩子当下人使唤,动不动就打骂,连饱饭难保证。范管家年老,一番逃难的折腾加上左腿的伤势,无力维生,只能忍气吞声留在孟家,尽力保护少爷小姐。
林郁良久没能出声,战争、动乱,这些他常在电视小说里看过的词汇,此刻就活生生地发生在自己身边。想到秦家在兵荒马乱中的不幸遭遇,他不禁捏紧了拳头,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战争的可怕。他又想到很多人一提起穿越,就会琢磨着打天下成霸业,可这个在小说里看起来美好霸气的词,此刻只让他感到无比可笑。
别的不说,昨晚三兄妹流落街头的事已证明了,光是最简单的衣食住问题自己目前就无法独立解决,更别说养活月儿星儿这两个年幼的妹妹。幸好遇到了费大夫夫妇这样的善心人,不然三兄妹的下场将会何等悲惨。
他的目光落在老管家变形的左腿上,更是心中一紧。战乱所到之处,生灵涂炭,不知何时战火便会波及到这偏僻的小山村,自己到时凭什么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
一定要尽快养好伤,重练咏春拳!武艺才是乱世中活命的最大本钱!林郁暗暗下决心。
见林郁低头不语,范管家以为他在忧心生活问题,咬咬牙道:“少爷,你和小姐们安心留在这里,孟龙那边我会去说,决不会再让他来找你们麻烦……”
林郁眼眶湿润起来,得知往事后,使他对眼前的老人充满了敬佩与尊重,对两个年幼的妹妹则又多了几分怜惜。
他紧紧地握住范管家长满老茧的双手,打断他的话诚挚道:“范伯伯,你为我家操劳一生,本该由我家负责你的生老病葬,现在我家遭逢大难,你又忠心耿耿救我兄妹三人性命,此等大恩大德,秦阳无以为报,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义父,只要我秦阳还有一口气在,以后就由不得别人再欺压你和妹妹们!”
范管家慌得手忙脚乱:“少爷你这是折我的寿哪,当年要不是老太爷收留我这个可怜的乞儿,我早就死在郊野了。老太爷待我如亲子,老爷又待我如兄弟,使我娶得良妻,尽享富贵,我就算是肝脑涂地都无法报答,现在反而连累少爷小姐受了这么多的苦,我愧对老太爷,愧对老爷夫人啊!”
林郁也不管范管家肯与不肯,反正“义父”“义父”地叫个不停,最后甚至以解开头上腿上的绷带来要挟。老管家没想到胆小软弱的少爷竟变得如此强硬无赖,他一生无子,心里早就把秦阳三兄妹当自己的孩子来疼爱,最后半推半就答应了下来。
林郁又让义父把师父叫了进来,他的算盘打得响亮,打算让义父也住下来。前世他脸皮薄,不好意思占人便宜,这次穿越过来,在自身条件如此恶劣的情况下,身无长物,只剩下一片脸皮和嘴皮,为了生存,嘴皮得薄,脸皮得厚!
林郁把身世简单向费大夫作了说明,自然顺带说明了认范管家为义父之事。费大夫见他重情重义,心里也觉欣喜,完全没发现自己已一脚踏入了林郁的阴谋中。
就在林郁琢磨着怎么开口时,范管家已将手里的拐杖双手递了给费大夫,道:“费大夫,我有眼无珠,误投逆弟孟龙,身上所带的钱财几乎被他骗光,还害得少爷小姐跟着我受苦。我实在有愧。这拐杖中藏有一条金项链,是夫人送给贱内的。如今贱内已不在了,我本想留下来给两位小姐做嫁妆,现送给大夫,希望你能收留少爷小姐他们,免得他们再跟着我受苦。”
费大夫哪里肯收,最后还是林郁拍板,让义父也留下来住,这金链就当是他的拜师费和今后几年里老人孩子的伙食费,才最终使费大夫收了下来。
从那天起,林郁三兄妹和范管家就留在草庐中生活。林郁安心养伤,两个妹妹则帮着徐氏做些家务,而范管家却捣鼓起小院里的菜地,据说他以前在秦府也有这样的兴趣,林郁也就由着他。
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小孩子身体发育得快,加上林郁的药方确有神效,在费大夫的医治下,又得到义父、妹妹的细心照顾,半个月不到,林郁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他开始跟着费大夫学医,因行动不便,他只是背诵药经,明析医理。
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除了武力,医术也是必不可少的生存技能,所以林郁极花心思去学。这里不能不提一下费大夫家里的医书,全是雕版印刷的繁体字,纸质差印得模糊不说,整本书连个标点都没,如果不是有费大夫讲解,他根本没恒心看下去。费大夫以为他年纪小识字不多,于是顺便也教他识字写字,倒让林郁会写更多的繁体古字。
这天,他随费大夫第一次到药房,费大夫要正式教他辨别草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