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凉风习习。
昆仑山巅一场混战终于落幕,赵王兵变最终落败,带着几百亲卫落荒而逃,不知所踪;睿王为救睿王妃亲弟苏礼哲而重伤昏迷,余毒未清加上刀伤箭伤,虽有明月楼神医流云悉心医治,却仍是久久不见转醒,只好留在昆仑山巅暂时养伤,睿王妃陪同;太子和其余众位王爷大多不曾在打斗中负伤,率众回京向景帝禀报此次武林大会的结果并商议定夺赵王谋反一事。
流云刚知道自家楼主的身份已经暴露时,整个人都吓呆了,两只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视线直愣愣地落在苏紫染身上,一度怀疑她会恨得直接杀人灭口。到后来却发现她的反应着实平静,甚至还能任由那个昏迷不醒的男人拉着她的手,连挣扎都不带一下的。
太诡异了……
还记得王爷昏迷之前,就这么猛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无论如何也掰不开,无奈之下,她只好跟着王爷一路回来,直到现在都没能挣脱桎梏。
“王妃,你确定真的要整夜坐在这儿?”流云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双手,其实更准确地说,是女子被强行拽住的手,暗自好心地提议,“其实我可以施针暂时麻痹王爷那只手。”
“不必了。”她摇摇头,拒绝。
=一=本=读=小说 xstxt 这种情况下,哪怕只因为他救了礼哲,她也不可能用那种方式让他放开她的手,更何况,她自己也不忍心……
叹了口气,她问道:“礼哲怎么样了?”
“虽然苏少爷受了惊吓,但是身体并无大碍,影溪已经带他下去休息了。”
苏紫染“恩”了一声,清清淡淡地掠他一眼:“影溪也是明月楼的人吧?”
“呃……”不意她会突然问这个,流云抿了抿唇,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思衬良久,想着反正连楼主的身份都已经被揭穿了,影溪应该也没什么关系,遂一边点头一边观察着她的脸色。
须臾,又像是要解释什么似的急道:“不过王妃可别误会,王爷安排影溪在王妃身边纯粹是为了保护王妃,绝没有别的意思,而且自从王妃上次来明月楼的时候起,影溪确实已经不再听命于王爷了。”
她点了点头,神色未变:“你回去休息吧,把药留下就行,若是他醒了,我会让人来找你。”
“那行……”流云摸了摸鼻子,虽然自己被赶出来了,心情却仍是甚好甚好。
起码在他的意识里,睿王——也就是他们的楼主大人,心情应该也是甚好的,毕竟受了这么点伤就能留下王妃的心,要知道当初他们可都是死命瞒着这件事儿呢,谁都不敢想若是王妃发现了楼主的身份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毕竟那女人的脾气实在不算好,如今能得到这样一个结果,当然是皆大欢喜了。
室内灯火摇曳,苏紫染背对着身后烛台,隐隐约约遮去了些许微光,昏黄的光线下,兴许是错觉,男人惨白的面容总算恢复了几分血色,唯有那张紧抿的薄唇透露着男人梦中的疼痛。
是痛的吧。
这么重的伤,这么深的毒,怎么可能不痛?
听流云说他余毒未清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愣了好几秒,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忘了把流云给她的解药留下,可是明明记得临走前将解药搁在桌上了,按照他那种细致入微的观察力,不可能没有看见。所以用了好大的功夫她才反应过来,是他自己没有吃解药。
为什么不吃?
答案不言而喻。
可是这样的歉疚和补偿,谁稀罕?
没有放在心上就是没有放在心上,欺骗了就是欺骗了,感情的事根本没有谁对谁错,她现在也算是想明白了,他其实并没有错,从来都是她一厢情愿,他甚至连一句喜欢也没有说过,所以闹到现在这个地步,她如何能怪他?
为她做到如今这一步已是仁至义尽,她根本不该再有半句怨言。
礼哲是她弟弟,虽然名义上来说也算是他的家人,可事实上,他们见过的次数甚至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而他却甘愿为了礼哲交出隐卫信物、甚至不惜暴露睿王府的底细,如此种种,她看在眼里,怎么可能没有半分感动?
瞧,相处久了总是有感情的。
哪怕不是爱,也总有别的感情,否则他又何须为她做到这一步?
她曾恨他利用、恨他欺骗,可事实上,他又何曾利用过她?
从头到尾,他也没有让她帮他做过任何事,从来都是她飞蛾扑火般的心甘情愿、甚至每每坏事的也都是她。他总是一言不发地帮她收拾烂摊子,从不曾有半句怨言。所以事实上,他只是没有告诉她他的身份罢了,那样的秘密,本来就不是她这种外人该知道的,她究竟还有什么好不满的?
其实说到底,她只是嫉妒吧?
因为他爱的是那位倾姑娘,因为那位倾姑娘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所以她只是嫉妒吧……
心还是酸得发涩,可如今却能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因为想通了、看开了,所以不能再无理取闹了。
苏紫染凑近了些,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庞,情难自禁地伸手抚上他如风似墨的眉眼,流畅的线条与完美的五官让她一个女子也忍不住嫉妒,果然这个男人就是得天独厚,似乎所有的好东西都让他一个人占尽了。
久久地盯着他,就连那时而颤动的长睫也那么好看,今夜之后,她再不能如此肆无忌惮地欣赏这张俊美无俦的脸了,所以她现在要好好地看着,好好地记着。
男人的嘴唇似乎动了两下,苏紫染突然想起桌上那碗药,站起身来才发现手上的劲道又重了些,以为他醒了,转头,却发现原来是男人以为她要走,下意识地不肯放手罢了。
而那两声破碎的呢喃也随之逸出口中。
“什么?”她没有听清楚,只好重新坐下,凑上去附耳倾听。
“苏……紫染……”
果然。
若不是他现在的脸色实在不好,她都要怀疑这男人又是在使苦肉计了。
“啪”的一声照着他的胳膊狠狠拍了一下,她这才泄愤般地咬了咬牙:“叫什么叫,我都在这儿了你还想怎样?”
事后又觉心虚地看了他一眼,那样安心的神色似乎不曾受到任何干扰,她叹了口气,要是他时时刻刻都能如此就好了,也不会平白无故生出这么多的矛盾来。
药是让流云留下了,可现在自己的手被男人抓着,喂起来相当不便,所幸他抓的是左手,否则她只能重新把流云叫进来了。
微微扭曲着身体,伸出右手去够那碗黑乎乎的药,闻着就是一种泛苦发涩的味道,就着匙柄搅了几下,舀起一勺送到男人嘴边,期间有几滴药汁滴落在她的裙裾上,她却恍若未觉,一个劲儿去撬男人的嘴。
谁知他却像是故意的一样紧咬着牙关,死活不肯张嘴,褐色的药汁顺着他白璧如玉的颊侧滑落下来,直至耳根。
眉心一蹙,苏紫染立刻把手中药匙往碗里丢了去,几分无奈、几分拧巴地睨着床上的男人,瞪大的双眼中分明燃着两簇明显的小火苗。
“君洛寒,你故意耍我是吧……”
“别装了,快给我醒过来,不然小心我把你下巴打脱了再把药灌进去……”
“起来喝药……”
“靠……”
苏紫染骂骂咧咧了半响,最终还是认命般地就着袖口替他擦了擦嘴角的药汁,擦着擦着,莹白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在他脸上勾勒了两下,最终在眼窝处停留了两秒。
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她眼皮猛地一跳,遮掩般地大喊:“流云,你快给我进来!”
院子里的人只当是出了什么大事儿,三步并作两步地窜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嘴里还念叨着:“怎么了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待到床边看到安然昏睡的男人,他微微一诧。
谁能告诉他……
到底发生了什么?
尴尬地讪笑两声,他小心翼翼看着苏紫染的脸色,问道:“王妃,怎么了?”
若是换了平时,他的态度绝不可能这么好,只是此时此刻,他直觉眼前这个女人正处于一种极度恶劣的情绪中,绝对不能得罪,否则小命不保!
“喂药。”
“啊?”他张了张嘴,一时不解。
苏紫染神色不耐地又重复了一遍:“想办法把王爷的嘴撬开,喂他喝药。”
流云这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愣了两秒,猛地打了个寒噤,心道要是被王爷知道自己撬开了他的嘴,那自己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王妃,这个……”他为难地皱了皱眉,可怜兮兮地博取她的同情,“实在是没有办法啊……王爷他不张嘴,身为属下的哪儿敢真用撬的呀?”
“那你说怎么办?”苏紫染嫌弃地白了他一眼,“你不是神医吗,连喂病人喝药这么简单的事也做不好?”
听到自己的医术被质疑,流云当然不干了,他瞪着眼叫唤道:“我又不是人人都给医的,治病救人那得看我心情好不好。更何况,王爷现在这样就算不喝药也没关系,只是得在床上多躺几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