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见他这么热情,不好拂了别人的好意,便要我叫他做“哑巴外公”。【擺|渡|搜||小|說|免|费|下|载|小|說】我开始觉得直接叫他做“哑巴外公”不好,但村里人见了他都不叫他的名字,平辈的直接叫他“哑巴”,小一辈的叫他“哑巴叔”或者“哑巴大伯”,我便觉得没什么了。
不知道他确实不介意别人叫他“哑巴”,还是他确实喜欢我,每次我在妈妈的催促下叫他一声“哑巴外公”,他都高兴得不行,像抿了一口糖在嘴里似的笑开了花。那是装不出来的开怀大笑。妈妈常跟我说,哑巴外公只有在你叫他的时候才那么开心地笑。
因为妈妈的话,我对哑巴外公有几分好感,但每次听到他指手画脚地“阿巴阿巴阿巴”地说话,还是不敢太靠近他。
姥爹见我害怕,哈哈大笑,指着一脸热忱的哑巴外公对我说:“孩子,他这么喜欢你,你怕他干什么呢?他又不是鬼。”
哑巴外公会简单的手语,他给姥爹比划了一通。
姥爹笑道:“你哑巴外公真是疼你,他说他就是成了鬼也不会让你害怕的。”
我才不管他是不是奉承我,看见他仍然远远地躲着。
但是有一次我不得不跟他近距离一-本-读-小说 xstxt接触。
记得那次好像是外婆的娘家一个什么亲戚过世了,外公外婆姥爹他们都要去看看。因为那个亲戚是傍晚去世的,所以外公外婆他们都要在那边过。他们本想带着我一起去,但是姥爹说不行。
“不要让他见到死人。”姥爹说。
如果是平时,肯定是外公怕死人吓到我不让我去,而姥爹轻描淡写说没事。“不就是死人嘛。”姥爹肯定会这么说。
这次姥爹不让我去,应该是因为小米的事情让他的担心还没有消除。更何况我们那边确实有小孩子不能看尸体的说法。
可是不让我跟着去的话,我就得一个人在家里睡了,没人照看。
于是,外公说:“那就叫他的哑巴外公来陪他吧。”村里不是只有哑巴外公能照看孩子,但是别人都是一家一当,不一定能全心照顾我。哑巴外公一直没有婚娶,光杆一个,又向来非常喜欢我,所以是最合适的人选。
外公他们在讨论叫谁来照看我的时候,我已经在隔壁房间躺下准备睡觉了。我很不愿意让哑巴外公来这里陪我,可是我更怕一个人在家里呆一整,只好一言不发。
后来他们要走了,叫了哑巴外公到我床边,说些“你要听话”之类的话。
我用被子蒙着头,假装已经睡着了。我不想听他“阿巴阿巴阿巴”地说个没完。
不知道是姥爹还是外公掀开了被子的一角,我紧闭着眼,一动不动。
一双手伸到了我的背后,将我从床边移到了靠墙的里面。然后外公和姥爹他们都走了。我听到了他们从门口远去的脚步声。
门栓哐当响了一声,哑巴外公关上了门。窸窸的脚步声到了我的床边,被子被掀起,然后放下。我知道哑巴外公已经睡在我刚刚挪开的位置了。
我浑身绷得很紧,大气不敢喘,越不敢喘气就越想喘,眼睛也不敢睁开一下,越不敢睁开就越眼皮突突地要跳起来。
那时候的房子是泥砖房,只有埋入泥土中的地基砖才是烧制的青火砖。泥砖与泥砖之间衔接不紧密,有的地方被土蜂蛀了窟窿,隔音效果很差。在有窗户的那畔泥墙外有一只土蝈蝈,每到深人静的时候就叫唤。我曾在那畔墙外五米范围内找了好多次,见到小洞就挖,可是没有找到它的藏身之处。
在哑巴外公陪我的那天晚上,它尤其叫得欢,比往常的晚叫得响亮清脆多了,有点趁势欺人的味道。
在土蝈蝈的叫声中,我渐渐睡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身边的哑巴外公不见了,姥爹和外公已经回来了。想起昨晚,就如做了一个梦一样,仿佛姥爹他们昨晚没有出去,哑巴外公没有来过。
墙外的土蝈蝈已不叫唤了,仿佛它从来没有叫唤过一样。
姥爹走到我的床边,笑呵呵地看着我,问道:“昨晚睡得好吗?”
我爬了起来,说:“好。”
外公也走进房间,问道:“你没有被哑巴外公打呼噜的声音吵醒吗?”
我摇摇头。
姥爹看了外公一眼,笑得脸上的皱纹堆积如山:“看来哑巴外公是真心疼他啊。”
后来我才听说哑巴外公打呼噜的厉害。他打起呼噜来像狂风暴雨一样。他一直没有结婚,除了本身缺陷之外,还因为打呼噜。曾经有个同样是哑巴的女人嫁给了他,但是跟他没住多久就离开了。人们问那个哑巴女人为什么早不拒绝,现在又要拒绝。那个哑巴女人便学起了他打呼噜的声音。
哑巴外公的房子没有左邻右舍,孤零零地占据着画眉村北面的一块地方。以前我以为别人也像我一样怕哑巴,后来才知道别人受不了他打呼噜的声音,所以能搬开的都搬开了。这也是导致哑巴外公死亡的主要原因。
经过那晚的陪伴之后,哑巴外公以为我会对他亲近一些,每次见我从家里来姥爹家就更加热情了。不但对着我“阿巴阿巴阿巴”的手舞足蹈,还要跟着我走一段路。这让我更加讨厌他了。可恨的是妈妈还很高兴地跟他交谈,虽然妈妈很多时候弄不清他到底要表达什么。但凡是对我好的人,妈妈都对那人很好。
画眉村里我最怕的人不是哑巴外公,而是“歪爹”。“歪爹”会驱邪捉鬼,因为接触阴气太多,所以五官变了形,眼睛鼻子嘴巴都长歪了,连肩膀胳膊后背都是歪的,走路一高一低,很不协调。有些人笑话他,便叫他“歪爹”;有些人敬畏他,便叫他“歪道士”。歪爹的手抖抖瑟瑟的,肩膀也歪着,所以不好提笔写字,他经常到姥爹家来叫人帮他画捉鬼的符。以前是姥爹帮他画,姥爹自己行动不灵便之后,外公帮他画。因此,歪爹跟姥爹家的关系很好,看到我的时候虽然不及哑巴外公那么激动热情,但也喜欢用鸡爪一样瘦的手摸我的头和脸。妈妈说歪爹法力高强,他喜欢我的话鬼类就不敢靠近我,所以她对歪爹很好,看到歪爹就叽里呱啦地说一大通我的事情,完全不顾我的感受。
但是哑巴外公陪我之后不到半年时间,妈妈突然不搭理哑巴外公了。
妈妈第一次不搭理哑巴外公的情景让我记忆犹新。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妈妈牵着我翻过了画眉村的后山,走入画眉村,在离哑巴外公家不远的一条田埂上,我们遇见了哑巴外公。
从后山下来之后有两条道路可以到姥爹家。一条是走后门,要经过埋了小米的瓦罐后院,路比较窄,还要走几条田埂。一条是走前门,要绕远一点,路比较宽。逢年过节的重要日子,妈妈就带我走前门进去,平时则选择比较近的路。
那天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所以我们走了近一点的路。
刚走上田埂,我便看见哑巴外公站在对面不远处。
那天哑巴外公也非常奇怪。那么冷的天,他居然只穿一身单衣,浑身湿漉漉的,像刚才水里打捞出来的一样。脸上虽然还是往常那么笑,可似乎多了一分不易觉察的凄惨。衣摆和裤脚处淌着水,将他周围滴湿了一大片。
“阿巴……阿巴……阿巴……”他见了我,高兴地说道,两手不停地比划。
往常只要看见他,妈妈马上会拉着我的手催促:“快叫哑巴外公!”
可是那天妈妈仿佛没有看见他一样,对哑巴外公的热情没有任何反应,脚步匆匆地走在我前面,别说拉我的手,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我心中纳闷,妈妈今天怎么跟以前不一样呢?讨厌哑巴外公的我此时也觉得妈妈做得太过分,反而可怜起哑巴外公来。
我们走到了哑巴外公面前,妈妈还是不瞧哑巴外公一眼,径直朝姥爹家的后门走。我抬头一看,哑巴外公正笑眯眯地低头看着我,他的下巴往下滴水,眼睫毛上挂着水珠,他伸出手来要摸我,我慌忙避开。
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我感到了一阵彻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