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照着草原边缘的水泊,反射出淡淡的光泽。
连衣站在水畔,神情漠然望着前方,抬起右手,便将清水和丹药送到杨昭唇里,又递上湿手巾擦了擦自己的脸,片刻后,她的精神恢复了些许,伸手在脸前轻轻挥了挥。
虽然到处都是水草,但草原里没有太多蚊蝇,她的动作不是在驱赶什么,而是抹出了一片黑色的幕布,在那块黑色的幕布上,有周园大致的地图轮廓,还有几盏忽明忽暗的光点,那些是黑衣点燃的命灯,为她指明敌人的方位。
还有九盏命灯在草原里,时东时西,须臾间便去往数十里之外,似乎受到某种力量的干扰,无法确定位置,那应该便是千叶他们了,他们已经深在草原,按道理来说再无生还的可能,所以连衣并不担心,视线更多地落在地上的这个人类身上。
这个身边的人类在黑色的幕布上非常醒目,她和杨昭的位置在草原边缘,距离那几个人类都还很远,但她和杨昭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移动过,这已然表明他们二人已经无力再走出草原,但不知为何她却没有一分想要把杨昭丢下来的心思。
而在草原之外,那位白衣青年也在用着命灯观察着杨昭等人的一切。
他看着那十盏明灯微微一笑,此时距离他完成黑衣交付的任务,应该很快了,但是想着连衣的去向,他却微微骤起了眉头。
数位心魔不知何时从哪里来到此间,与白衣青年会合,看着黑色幕布上的命灯光亮。他不像白衣那般自信从容,而是有些担心:“连衣大人和那个人类都身受重伤,应该没有办法走出这片草原,可是……还有些人类修行者却是早早的进入到了草原里,而且那些人类修行者大多都是金丹巅峰。如果那个人类在逃亡的过程中,和这些人类修行者会合的话,连衣大人就危险了,我们该怎么办?”
黑衣亲自制订的这个阴谋,充分地利用了星空特殊的条件与这个世界的地理环境,对人类修行者在沉迷于心魔之中的贪婪看的极透彻。对人心的掌握堪称完美,所以当杨昭等人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也是不会在醒过来,这样便会渐渐的被这个世界所同化。
如果不是杨昭,说不定此时的他们已然沉醉其中而不自拔了。
可如今问题在于。现在的人类修行者已经察觉到了天外心魔的阴谋,他们也都聚集在了一起,并且也醒了过来,如果进入正面作战,天外心魔皆是被压制到了金丹期,也不可能是那些人类修行者的对手。
白衣青年神情依旧漠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说道:“我会独自进入草原一观。如果那些人类在这种情况下遇到我的话,或者会死的更早些。”
……
……
芦苇丛与岸之间的水花渐渐平静,然后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冰。
杨昭的身体被打湿。那些水渍很快也都凝结成冰霜,眉与鬓染着雪,如早生华发一般,本就有些早熟的他,看着更多了几分沧桑。
连衣自然注意到了他身体的异象,微微挑眉。再次给他搭脉,发现此人的真元情况一如先前稀薄。但腑脏上的伤势却稳定了下来,只是心跳与呼吸比正常人都慢了很多。却不知道是此人修行的功法特殊,还是死亡的征兆。
因为识海受伤的原因,她的视线依然模糊,只能隐约看清此人的眉眼,上面尽是雪霜,看着有些老成,她安静了会儿,忽然伸手把他脸上的那些雪霜抹掉,然后她怔了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走进晨光笼罩的树林里,踩着松软的落叶,悄然无声,前行了数十丈,她再次停下脚步,望向前方远处一道山崖。
树林里有前人踏出来的道路,虽被落叶遮盖,但还隐约能够看到曾经的痕迹,向前伸延,然后在山崖畔转折,形成一个之字形。
她把手里的杨昭轻轻放到落叶上,两翼展翅而飞,将手中的那件黑刺掷于空中,瞄准那处,却没有说话。
晨风伴着晨光进入树林里,晨光被树叶遮掩,林间很是幽静,晨风却没有被树枝切碎,轻柔地吹拂着她脸畔的发丝,那些发丝偶尔轻触黑刺,没有发出声音,就像是最轻柔的指腹轻轻按着黑刺,下一刻便准备暴发出强音。
有树叶被风从枝头带落,在她眼前模糊昏暗的世界里缓缓飘坠,直至落到她的脚下。
黑刺纹丝不动,她睫毛不眨,神情宁静而专注,只看着那道山崖,看着那空无一人的地方。
就在那片树叶落在她脚前的瞬间,一道清淡的声音从山崖处响起:“是友?”
随着这道声音,首先出现在山崖外的是一只手,那只手腕间系着灰线引,手里握着一块木牌,木牌上用朱红色的颜料,绘成一个极复杂的徽记,不知道那颜料有什么古怪,隔着这么远,都能感受到一道清楚的燥意与热度。
黑衣的奴仆与那些原本生活在这个世界中的心魔不同,木牌上的微记表明了他们的身份,只是简单的一个动作,却代表了多重意思,可以尽可能地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从这个细节就可以看出,那道清淡声音的主人非常小心谨慎。
连衣只能隐约看到模糊的画面,看不清楚细节,但从她脸上平静的神情上来看,绝对无法看出这一点,她从那人的声音中听出了强烈的戒备与警惕,想着心魔之间的惯例与血腥争斗,再想着自己浑身血迹,确实容易误会,说道:“非敌。”
初次相遇,自然谈不上是友,但也并非对手,这就是她给出的解释。
片刻后。一个人从山崖那面走了出来,那人满头黑发,容颜洁白,一身白衫飘逸而舞,神情步伐很是从容稳重。却又并不遮掩自己的警惕,虽然走了出来,垂在腰畔的右手却握着一件法宝,似乎随时可能会出手,与连衣保持着在他看来安全的距离。
这个距离很有讲究,能够让他觉得安全。也能让对方觉得安心,不是经历多年风霜雪雨的杀戮之辈,断不至于有如此绝妙的分寸感。
连衣感受着对方并不掩饰却也并不刻意散发出来的气息,确认这名青年也是黑衣大人所派下来的强者,她的心情微紧。脸上的神情却放松起来
她收回黑刺,握着黑刺说道:“请教道友尊姓大名。”
天外心魔的规则向来血腥暴力,而且现在不像是草原之外、还藏匿在山野里的天外心魔往往都是高手,但在草原之中和这种人相遇,说不得便是一场恶战,要知道对方极有可能会对他人下此毒手,以夺取对方在天外心魔中的地位。
所以她很平静而直接地继续说道:“人类已经潜入草原,我被这名人类所伤。”
这依然还是解释。只是解释里不着痕迹地加入了一些意思,能够潜入草原中的人类必然是强大的,但是她也被一名强大的人类所伤。那么她必然也是强大的。
不知道那名青年有没有从她这句看似不经意的解释里,得出她想让他得出的结论,因为很明显,这名青年如她先前猜测的那样,从进入这个世界开始,便一直藏匿在踪罕见的山野里。刻意避免与别的天外心魔接触,以至于到此时虽然知道人类进入到了草原的消息。但此时听到她的话后,依旧很是吃惊。
“这些人类如何能进草原?”
青年很是震惊。但却没有什么惧意,他望向自己手腕上的命灯引,冷笑说道:“难怪会出现这么多的古怪。”
连衣没有解释,因为天外心魔之间的关系太复杂,而且没有必要。
那名白衣青年望向她身后落叶上的杨昭,看着他满身的冰霜,微感诧异,问道:“这人便是那名伤你的人类?”
连衣点头说道:“是的,只是我救下他的原因,便是想要将那些人类引出来。”
是的,就是这样,我没有对这个人类产生任何感觉,我救下他的原因就是这样,连衣在心中默默的想着。
“在那样时刻还不忘为我天外一族着想,你很不错。”那名白衣青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又面露赞赏之色,接着说道:“不过,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连衣说道:“人类修行者现在正聚集在草原之中,我本准备带着这名人类过去,但因为受伤的缘故,速度不快,至少需要大半日的时间,担心那些人类已逃,不想遇着道友,想麻烦道友去通知一下别的同道,过来接应一下我们。”
那名青年流露出不赞同的神情,说道:“一道同行便是,我送你们过去,怎能让你们留在此间冒险。”
连衣说道:“潜进草原的人类高手实力很强,道友要照顾我,而且我们的实力已然被削弱,只怕……”
言有不尽之意,却是好意。
那名青年笑了起来,说道:“如果在草原外,说不定要小心些,这在草原里,我倒想会会你说的那些人类强者。”
他的笑意很洒脱,神情平静从容,眼神温和而明亮,说这句话的时候,显得极为自信。
一名金丹巅峰的心魔强者,在这个世界里应该是无敌的存在,青年的自信自有其道理。
不知为何,连衣没有告诉对方,潜进草原的那些人类实力已经下降了很多,更不要说他们能不能走出草原还是一个问题。
她流露出好奇与敬慕的神情,问道:“请问道友您是?”
白衣青年说道:“我叫灭魂,于星辰宫内修行数千年,极少出门游历,想来你也不知道。”
连衣微怔,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些茫然。
实际上,她觉得有些冷。(nbs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