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良久,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动静,连忙转头看去,见那女人果真打消了对自己的疑心,爬了过来,颤着手拿起她放过去的瓷瓶,打开盖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起来。
洛安则有些肉疼,她这一小瓶药酒虽然量少,但绝对价值不菲,是她专门用寒冬里冬眠的竹叶青,去毒后浸入至纯酿泡成的药酒,那一小滴,就绝对能将人滋补得延年益寿,满面红光。
她平时都不舍得喝,就一直随身携带,珍藏着。如今,全便宜隔壁这位了。
那女人将那一小瓶药酒喝了个底朝天以后,忍不住舒爽地嗟叹了一声,只感觉喝下这一小瓶药酒后,浑身开始发热,充满了力量。
“怎么样?舒服了?”
洛安笑意盈盈地看着隔壁的女人,问道。
女人试着发声,竟发出了一个完整的音节,顿时有些激动,惊喜地看向洛安,道:“谢谢!谢谢!殿下的赠酒之恩,下官会一直铭记于心,他日,若出狱……”
说到这里,她就说不下去了,恐怕,自己这辈子再没有机会报答眼前女子的赠酒之恩了。
“你知道我的身份?”
洛安故作讶异地问道。
“下官只知殿下是皇女殿下,而不知,殿下是哪位皇女。”
女人面色微僵,如实答曰。
她这样说,等于承认自己刚才听到了眼前的女子和刚才那位小厮的谈话。而她之所以承认,是因为她知道,殿下已经知道自己偷听的事情,所以,她没那个胆量撒谎。
“那你觉得,本殿是哪位皇女?”
洛安意味不明地看着女人,也不计较刚才她的偷听行为,只笑着问道。
女人抬起头仔细看了看洛安的面容,才答曰:“下官猜想,殿下应是麟皇女殿下。”
“为何?”
“下官曾有幸见过陛下的圣颜,而听传言说,麟皇女殿下的面容与陛下的七成相似,所以,下官才敢如此猜测。”
女人的语气开始变得恭敬了起来。
毕竟,若对方真的是麟皇女殿下,那她,就有转机了。
洛安笑了笑,算是默认了女人的话语,见女人仍趴在地上,皱了皱眉,随口问道:“你站不起来?”
“请殿下恕下官无礼之罪,下官的腿,算是废了。”
女人以为洛安在怪罪她无礼,连忙惶恐地答道,说到后面,她的语气显得沉痛,眼里落下了两行清泪。
“本殿不怪你,不过,你是因何受如此重的刑罚?”
洛安明知故问,面上和善亲切。
“下官被人诬告贪污,才会落得这番境地。”
女人的情绪又激动了起来,眼里迸发出浓浓的恨意,身子颤抖了起来。
“诬告?有人要害你?!”
洛安挑了挑眉,有些惊讶。
心里有丝了然,果然有内幕!
女人踌躇了半晌,才下定决心,跟洛安说道:“殿下,下官曾是工部侍郎戊雁青,半个月前,下官意外发现了一个人的秘密。
那人的行为令人发指,关乎凤天百姓的安危,下官心惊不已,也十分痛恨她的行为,便写了奏折,欲将此事上报给朝廷,不料,那份奏折未呈到陛下面前,却落到了那人的手里。
于是,那人开始报复下官,找人污蔑下官贪污,还伪造罪证偷偷放入了下官的家里,被人搜出,让下官百口莫辩。
如今,下官落得这番境地,全拜那人所赐。下官算是看明白了,凤天的朝堂,其实就是一滩污水,脏得令下官心寒!”
戊雁青句句血泪,话语中尽是绝望和悲凉,她越说越激动,只恨不得将她口中的那人碎尸万段。
她其实是以搏一搏的心态将此事告诉洛安的。毕竟,当朝就麟皇女和轩皇女两个皇女殿下,那这两人,必然会为了夺取皇位而展开激烈地厮杀。
而那人是站在轩皇女殿下的阵营,那她跟麟皇女殿下必然是敌对的,所以,自己将此事告诉麟皇女殿下,十有七八把握麟皇女殿下会帮自己。
因为此事,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那人是当朝左相杨曼书吧?”
洛安笑了,十分好奇杨曼书到底做了什么事,竟然到了关乎凤天百姓安危的地步。
心里也有些心疼这个戊雁青,她是个好官,只是,她忘了,以她一人之力对抗杨曼书,终究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而凤天的朝堂,的确该换换水了。
“殿下您怎么知道?”
戊雁青惊讶地看向洛安,她本来还想再卖会关子,看眼前女子的态度,再考虑说不说出那人的名字。
洛安眼珠一转,继续骗人大计,意味深长地一笑,道:“自然是猜的。”
“敢问殿下何以猜得?”
戊雁青眼睛一亮,追问道。
她已渐渐对洛安放开心,也许,她真的该信眼前的女子一回。
她既是皇女殿下,定然是还能出去的。所以,她要求眼前的女子为自己沉冤昭雪,并且揭露杨曼书的恶行,让杨曼书那伙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哪怕自己再无机会重见天日,也无悔了。
洛安暗自思索了一下,才道:“你刚才说那人能截到你的信封,说明她在朝廷的官位挺高。并且,她之所以能截到对她不利的信封,说明有人在暗中帮衬着她,而朝廷中拉帮结派、官官相护最盛的,就是两大丞相。
右相叶珍是本殿母皇的心腹,所以绝不会做出危害凤天百姓的事情,剩下的,自然是左相杨曼书了。
其次,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之所以敢告诉本殿,定然是觉得本殿能够帮你吧。而本殿向来只对对本殿有益处的事情感兴趣,所以,那人定是本殿的对手。雁青,本殿说得可有道理?”
戊雁青听完洛安的话后,久久不能回神,反应过来后,一双眼睛愈加火热地看着洛安,直赞:“殿下英明!殿下英明啊!”
她已经完全被眼前的女子折服,竟然能从她的只言片语中找出关键,猜出她所说的那人是谁,可见其心思不是一般的缜密。
不过,若戊雁青知道,她眼里英明的麟皇女殿下其实只是因为听见她受刑时的骂声,才知晓她所说之人是杨曼书,不知她会不会气得吐血?
但,这另一层内幕,洛安永远也不会让她知道。
洛安可不傻,若要让一个人完全地臣服自己,自己必须让她认知到,自己比她更有实力。
“雁青,杨曼书到底犯了什么事?让你拼着自己的性命也要将此事上报朝廷。”
洛安得到满意的效果,笑意渐深,继续问道。
戊雁青不放心地看了看两侧的牢房,见两侧牢房里的女人都在呼呼大睡,才神秘兮兮地朝着洛安招了招手,鬼祟道:“殿下,请恕下官无礼,这事十分机密,您凑耳过来,下官才敢说。”
洛安也不多话,径自低头将耳朵凑了过去,心里有几分沉重,从戊雁青的态度来看,此事定然不简单。
戊雁青也将身子往前挪了挪,靠手臂用力将上半身撑起,将自己的嘴凑到洛安耳边,轻声说道:“杨曼书私吞了今年朝廷拨下,专门用来修缮凤江中游堤坝费用的一半,她还买通人做了假账,所以,朝廷至今都未察觉。”
洛安听得心惊不已。
世人皆知,凤江的中游是水患的多发地带,周围的百姓曾深受其害,叫苦不迭。
因此,凤天的先祖皇帝曾拨下重金在那江边修起了堤坝,堤坝修成后,颇有成效,水患发生的频率减小了很多。即便发生了,也不会造成太大损失。
只是,每年,那堤坝需得到修缮,才能保证其坚固不催,以保周围的百姓永世安居乐业。
然,那笔修缮费可是一笔不小的费用,杨曼书竟然私吞了一半,她怎么吞掉下去?不怕撑死她!
真是不知廉耻!身居高位,不谋其职也就算了,竟还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杨曼书,你果真好样的!
洛安心底冷笑连连,面上却未表现出来,此事非同寻常,若传出去,定会让百姓反感朝廷,也会让其他国家看凤天的笑话,所以,她必须谨慎,不能因为戊雁青的一面之词判定了此事。
但她直觉,此事十有八九,应是真的。
“雁青,这话可不能乱说,除非,你能拿出证据来。”
洛安故意不信地看向戊雁青,欲意激她。
她既然敢上奏朝廷,定是有把握的,只是,她凭什么有把握?只说明,她手里应该握着证据。
只是,她不将话说全,是不是还不信任自己?!
“殿下,下官其实还是有私心的。”
戊雁青知道,眼前的女子定然迫切地想得到那份证据,好击败她的对手,轩皇女殿下。
因为,若杨曼书一旦被扳倒,轩皇女殿下在朝廷上就少了一个助力,即使后宫里还有云贵君为她撑着,但活着的人再好,也比不上死了的。所以,在陛下的心中,云贵君的地位定然比不上宁贵君的,从当年陛下以凤后之礼将宁贵君的遗体厚葬入自己的陵墓就可以看出。所以,杨曼书一倒,眼前女子的胜算就大了许多。
因此,她一旦交出那份证据,对眼前的女子来说,也算是一件大功劳。那么,她现在提些条件,也不算过分。
“有何条件?说来听听,本殿会酌情考虑。”
洛安一双桃花眸晦暗不明地看着戊雁青,心里了然,果然有证据。
不过,戊雁青倒是个聪明人,知晓及时为自己谋些福利。或许,以后可以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为自己效力。
“下官的家人,因此事受到牵连,被抓入了宫外司察府的狱中,等待发配为奴的命运。所以,下官恳请殿下,救救她们。只要她们平安无事,下官死不足惜!”
戊雁青一想到自己那些无辜的家人,就一阵悲伤,说话语不成调,泪流满面。
是自己害了她们啊!
“这点请你放心,本殿会护她们周全。”
洛安郑重地承诺道。
心里实则有些惊讶,她本以为,戊雁青会提出让自己保她的要求,没想到,她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家人,倒是个重情的女子。
洛安的心里愈加认可眼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女子。
“谢谢殿下,殿下的,这份恩情,下官会一直,铭记于心。”
戊雁青连连道谢,语气哽咽,眼泪没有停下的趋势,反而越流越欢。
见戊雁青面上的血污被她的泪冲出了几道泪痕,甚是奇怪恶心,洛安蹙了蹙眉,从自己怀里掏出帕子,递了过去,嫌弃道:“擦擦吧!哭得丑死了。”
“谢谢殿下!谢谢殿下!”
戊雁青受宠若惊,双手接过洛安递来的帕子,往脸上使劲地擦了擦,欲快速擦去自己脸上的污痕,将头发捋了捋,拨到耳后,不想让自己的丑态污了殿下的眼睛。
然,帕上的馨香气息让她的心不自觉地漏跳了一拍。
待戊雁青将脸上的污痕擦去,洛安终于看见她的真容,心里忍不住一惊,嘿!长得倒还不错。
尤其那一双迷蒙的杏眼,因着水洗过,更加地楚楚动人,让她忍不住想到了一种小动物,松鼠!
“雁青,现在可以告诉本殿,那个证据在哪了吧!”
洛安可没忘记正事,由于她已经将戊雁青联想成松鼠,口吻都不自觉地带上了诱哄的味道。
戊雁青愣了愣,才又示意洛安将耳朵凑过来,见其凑来,便在其耳边轻声道:“下官之前为了以防万一,便将那证据藏到了自家茅房后的土坑里,上面还压着一块锥形的石头。殿下去取的时候最好小心一点,下官怕那个杨曼书派了人在那里盯梢。”
幸好她递奏折时留了一手,没有将那证据一起呈上,不然落入杨曼书手中,肯定会被她销毁。
“本殿明白。”
洛安点点头,心里对戊雁青愈加赞赏。
她转眸认真地看向戊雁青,郑重地承诺道:“雁青,本殿若做成此事,定会为你沉冤昭雪,让你重见天日,且,你是此次事件的大功臣,本殿会向母皇请旨升你的官。”
戊雁青又哭了,只是这次是感动所致,恭敬道:“雁青,谢过殿下!”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又流露出哀伤的情绪,周身萦绕着颓废的气息,对洛安摇了摇头,“殿下,下官已成废人,所以,下官已没有资格再做官了。”
她的双腿被夹棍夹过,伤及筋骨,估计再无治好的可能性。而做官,必须肢体健全才可,所以,她的仕途之路已经断了。想到此,她心里愈加恨杨曼书这个老贼。
“这个不用担心,本殿会些医术,能治好你的双腿。”
洛安不以为然道,才说完,她顿了顿,笑看着戊雁青,挑了挑眉,说道:“不过,雁青,本殿若治好你的双腿,你可愿意从此为本殿效力?”
她可不会白做好事。
“愿意愿意!只要殿下不嫌弃雁青,雁青愿意誓死追随殿下。”
戊雁青不假思索地答曰,答后,她才认知到,殿下竟然会医术!这让她委实有些吃惊。
眼前的女子若真能拯救自己,那她的恩情,自己这辈子都无以为报。
所以,能为她效命,是自己的荣幸,也是自己的所愿。
第二日,凤炽天召开早朝。
朝堂上,群臣交头接耳,议论着坊间已经传开的谣言,大多不敢置信,怎么也没想到麟皇女殿下竟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可陛下提前两日召开早朝,说要审判此事,又让她们不得不信。
而现在,事件的两个主角还未出场呢!
麟皇女殿下未出场,她们理解,因为听说,陛下已经将其收押进了宗人府,待会审判时,才会押上来,而轩皇女殿下,啧啧!不会觉得没脸现身了吧,所以迟迟不来。
众人心里忍不住一阵唏嘘,唉!这算是凤天皇室的一则丑闻了。
忽然,有人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转眸看去,只见凤沐轩一脸阴沉地走进了殿内,面色苍白疲惫,周身萦绕着凉飕飕的寒气,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恐怕真的受到打击了,而且打击还不小,众人如是想着,纷纷对她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是啊!任谁新婚之夜,自己新娶的夫郎被人掳去并玷污,恐怕那人心里都不会好过吧!
又过了片刻,凤炽天着一身威严的黄袍,款款地走了进来,脸色也不是很好,群臣立马安静了下来,怕自己触怒了凤颜,那倒霉的,可就是自己了。
待凤炽天在金色的凤椅上坐定,群臣开始行礼山呼:“臣等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起来吧。”
凤炽天的语气里有丝疲惫。
“是,陛下。”
群臣战战兢兢地站起了身,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凤炽天的脸色。
“今日,朕提前两日召开早朝的原因,恐怕大家都知道了吧。”
凤炽天一双桃花眸淡淡地扫了一圈底下的群臣,扫到凤沐轩身上的时候,她顿了顿,眸里迸射出刺骨的冷意,手紧紧地握住凤椅的扶手,微微颤动。良久,她才压制住自己的怒意,便不动声色地看向了别处。
凤沐轩低着头,突然感觉一股冰冷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待她抬眸看去时,又发现并无异常,复又低下头去。
只是,心底冷笑连连。
母皇,恐怕您都已经知道实情了吧。
身侧的杨曼书也阴沉着脸,一身冷气,简直到了怒发冲冠的地步。
她怎么也没想到麟皇女这么无耻!竟然能做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事情!气死她了!气死她了!她费尽周章才让轩儿娶到叶珍的幺子,可如今,全付诸一炬了!那水性杨花的贱人既然被麟皇女污了,自然不能再要了,否则,只会污了轩儿的名声!只是,麟皇女,还有那个贱人,她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她身后的水清浅则如一缕孤烟,十分平静,一双眸子淡然地看着正前方,掩在面纱后的嘴轻抿。
另一侧的右相叶珍凉凉地瞥了一眼凤沐轩和杨曼书,嘴角勾起了一丝不屑的笑意。
她们就算再怎么折腾,也别想折腾出风浪来。
凤炽天本也不想群臣回答,见到群臣脸上明了的表情,便继续说道:“麟皇女殿下犯下这等错事,朕,痛心疾首!”
她语气沉痛,眼里露出了哀伤的情绪,揉了揉自己的人中,不再说话。
整个金銮殿又一片沉寂,群臣都心里慌慌的,陛下到底想做什么。然,一些聪明人,却看出,陛下在宣誓,她十分重视麟皇女殿下。
此次事件中,轩皇女殿下是受害者,然,陛下进殿以来,半分都未曾关照安慰轩皇女殿下,只念叨着麟皇女殿下,所谓爱之深,责之切,难道陛下……很多事情,在聪明人的心里已经不言而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