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领导,吴英雄便从心里笑出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正歪在床上,展开幸福的联想,病房的大门被推开了,抬眼看去,竟是领导捧着一束鲜花走了进来。
    狂喜之下,吴英雄豁然起身,得意忘形,崩开了伤口,疼得直飙眼泪。
    护士急急赶来,好一阵忙活,才又将他止血、裹全。
    薛向没在病房多待,问了几句,嘱咐他安心养伤,便告辞离去。
    经此一事,吴英雄这下九流,在他心中有了新的诠释,正所谓,市井出英雄,平凡最风流!
    他是抽着午休时间,来探视的吴英雄,探视罢,须得赶在上班前,奔赴回去。
    方转回改委四号院,便瞧见彦波涛又在自家门口转悠,嘴角紧闭,眉头深锁,一看便知这位定是有事寻上门来。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薛向虽不耐烦接待他,可终究躲无可躲,与其被找,不如主动贴上去。
    “波涛主任,您这是练什么步伐呢,龙腾虎跃,气象万千,得空,您也教教我呗。”
    薛向笑着打声招呼,当先挪步行了过来。
    彦波涛转过头来,瞧见是他,赶忙迎上前来,抓着他的手臂,便朝薛向办公室扽去,到得门前,更是不由分说,抢先掏出薛向兜里的钥匙,将门打开,拉着薛向进得屋来,反手将门拍上,扯着薛向在会客区坐定,劈头盖脸道,“老弟,你呀,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说你不会做官。可你老弟年纪轻轻就干到了副厅级,当然了,有些红眼病的定然说是因为你家世云云。可他们只要长了眼睛,瞧见你老弟入宦以来干下的桩桩件件。就该把自己的一双眼珠抠出来,当泡踩了。”
    “你老弟是真非凡!我就是想不明白,您怎么就那么爱管事儿,而且特爱管麻烦事儿,京城市公安口的那档事儿,根本就扯不清白,但在外的风评是不错,至少咱们改委。就有不少支持者,不说别人,咱们的方委员就很看好京城市公安口的财税改革模式,认为这是一次有着重大意义的探,你说你今次搀和一脚,不是踢到了方委员的腰眼上么,老弟啊,我真是觉得跟你特别投缘,才心急火燎赶来劝你两句,希望你能听进去。别总是往泥坑里插足,这样很不好……”
    薛向心道,“我这才扬起了巴掌。还未落下去,便将阎王、小鬼一并惹翻了。”
    嘴上却道,“彦主任对兄弟的心意,那真是没得说,我全听进去了,方委员那里,我会解释的,你放心,绝不让你老哥夹在中间难办。”
    彦波涛松了口气。道,“老弟你能听进去就好。说实话,我是真心希望大家都好。好吧,你忙吧,方委员下班前半个钟头有时间,要不那个钟点儿,你过去坐坐,好吧,就这样定了,我先走了,你忙你忙。”不由分说,便敲定了薛向和方委员的碰面。
    彦波涛不信薛向在方慕俠面前,还敢老神在在,大大顶牛。
    彦波涛去不多会儿,薛向刚吧一杯大红袍泡好,张无忌似修炼了乾坤大挪移一般,嗖的一下,蹿进门来,转手将门拍死,疾步行到薛向近前。
    这位更是自来熟,伸手便将薛向新泡的大红袍,往嘴里猛灌一大口,舒服地直拍胸口,又自顾自搬了把椅,在薛向对面坐定,忽地,大手一伸,比出个大拇指,道,“老弟,你是真牛,西城区分局的事儿,我听说了,那帮混蛋这下遇到你这白面包青天,被一勺烩了,佩服,佩服!”
    薛向道,“无忌兄,你不会是到我这儿来说评书的吧,不瞒你说,侠五义之流,我能倒着背,甭扯这个,我猜你定是来劝我尽量别往京城市公安口的财税改革上撞,对吧?”
    张无忌怔了怔,道,“还真瞒不过你,实话跟你老弟说,我都接到七八个请托,但公是公,私是私,我分得清,所以我没打算替谁做说客,况且,就咱们弟兄的关系,别人也比不上,手心手背我分得很清,我这次来,不是过来劝你老弟要如何如何,而是来给老弟你通风报信来了。”
    “我清楚听到有电话打到红旗主任那里来了,红旗主任听了情况,要我调来了京城市公安口财税改革试点的资料,选的就是西城区那份,红旗主任看完,连说了个‘好’字,老弟,后边的话,我不说了,老弟你是聪明人,好吧,消息我传到了,得赶紧走了,不瞒你说,我还是趁着红旗主任会客的空当,溜过来的,走了!不送!”
    薛向望着张无忌远去的背影,心里没来由涌过一阵苦涩,官场就是个八方角力的地方,便是身在顶峰,想要成事,也得各方平衡。
    如今,薛向不过小小一副司长,在改委也不过是处在中层干部的行列,很多时候,很多事,他都只有建议权,而无决策权,这点,是最让他感到无力的。
    官大一级压死人,彦波涛知道这点,张无忌同样知道这点,由此,彦波涛扛出了方慕俠,张无忌举出了谢红旗。
    此二位长官合力,便成泰山压顶之势。
    好在薛向心智坚毅,经由苏老爷湖边点化之后,当真万法由心,无禁忌,稍稍愣神,便自坚定信念,向着自己本心去做,其余绳营狗苟,魑魅魍魉,自由他群魔乱舞,我自归然不动。
    相比之开国伟人们折不挠,所遇之艰难险阻,而成就的巨大伟业,我薛向今日所遇,又算得了什么。
    念头开解,薛向起身离座,步到门边,大大方方将大门打了开来,谁愿进来,谁进来。
    叮铃铃,桌上的电话响了,接过一听,是谢辉煌打来的,要薛向去他办公室。
    薛向不惊反笑,这一竿,真不知到底戳在了何处,竟然惊动得他薛老全体顶头上司齐齐施压,大有不将他薛某人碾成轻尘,而绝不罢休的势头。
    谢辉煌似乎是在办公专候着他,安安静静坐在会客区的长凳上,中间的粗制木桌上摆了两只搪瓷缸,漂浮着袅袅轻烟。
    薛向进得门来,开门见山道,“谢司长寻我,怕不也是因为京城市公安口财税改革的事情?”
    谢辉煌伸手请他坐下,笑道,“都说薛司长是京大高材生,聪明灵秀,智计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薛向伸手端起搪瓷缸,道,“谢司长,我可听同志们说了,您是最不苟言笑的,今天却舍得跟我开玩笑,算是赏我脸了,说罢,今次找我过来,又有什么难以完成的任务?”
    谢辉煌道,“好你个谢司长,真会戏谑,我谢某人什么时候冲人笑笑,就能当人情卖啦,若真如此,我也用不着天天在此间坐班,到老天桥的街市,摆个小摊,岂不利,哈哈,开个玩笑,找你过来,自然是有正事,我就言归正传。还是财税改革那档事儿,方才你办公室人来人往的,我看得分明,那些人群群伙伙,走马灯花一般,上蹿下跳,蹿进蹿出,所为者何,我也大约清楚。”
    “薛司长,我就问你一句,你是如何考量的?”
    薛向纳罕至,原以为谢辉煌定也是说客中的一员,不曾想此公话中有话,别有意味,“谢司长说我聪明,可我听很多同志说谢司长才是真正的开豁明济,睿智不凡,既然如此,那就请谢司长猜猜我的心思,也好让我开开眼界。”
    摸不清谢辉煌的心思,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打云手。
    孰料,谢辉煌却是异常干脆,笑道,“好吧,那我姑且猜上一猜。”说着,竟站起身来,踱回办公桌前,提笔写了几个字,折回座来,递给薛向。
    薛向接过,朝纸上看去,但见上面用印刷一般的正楷写着两行小诗: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
    薛向笑道,“知我者,谢司长也,这份墨宝,我珍藏了!”说着,便将谢辉煌写就的这张纸,小心折了,塞进兜里。
    薛老倒非是拍谢辉煌马屁,而是谢辉煌这句诗恰巧说中了他的心境,触景生情,感情流露。
    谢辉煌拍案赞道,“我没看错你薛向,你这人耿直无私,没什么坏心眼,虽然你我之间有些误会,但经此一事,我相信此误会该当一风吹过,你看可好!”
    薛向没想到谢辉煌尽是这般干脆,竟将曾经的不愉快,也直接倒了出来。
    至此,他倒觉得自己是看错了这位谢司长,心中亦有欢喜,毕竟,自此,多个朋友,而少了个对手。
    出得谢辉煌办公室,一阵冷风吹来,竟夹杂着几点冰雨,打在脸上,激灵灵,让人浑身一震。
    正疾步匆匆地薛老忽然定住脚步,站在一株老槐下,怔怔出神。
    忽地,他重重一掌打在合抱粗细的老槐树上,震落无数枝叶,心头冷道,“真是步步机巧,一不小心,险些着了姓谢的门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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