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汉骑着那把比自己年龄小不了几岁的自行车,蹒跚的在路上做着位移运动。车子后面是一付花柴钩,——专门用来拔棉花杆的。老远看到朱富贵,摆摆手,算是招呼。
“也来拔花柴了?”等孟老汉走近,朱富贵打招呼道。
“是、是啊。”孟老汉说话有点儿结巴。
朱富贵道:“不对啊,我记得你家在这儿没有地啊。”
孟老汉掏出两支烟,一支散给朱富贵,一支自己点上。道:“这不,我听弟妹说你在拔花柴,就过来帮你拔来了——主要还是咱老哥俩镇久都没有唠唠了。”朱富贵点上烟,深深的吸了一口,美美的吐掉,道:“老孟哥,现在咱们都是任务在身啊!三十年头里,在一块儿,那玩的叫个得啊!要说唠唠,可说是离的可近,可真是木有时间啊!”
孟老汉笑道:“一晃都几十年了,几个娃也都大了。”
朱富贵道:“你比我强啊,老哥!你那几个娃都成家立业了。老大慧妮,老三丹丹也都出嫁了,大娃孟偶也结了婚,我呢?两个老公蛋在外打工,家业还没着落,急啊!”
孟老汉憨憨的一笑,内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股优越感。
孟老汉道:“老了老了!当初我们都是”
朱富贵抢过话头道:“我们在酒精厂做木伙的事,你还记得不?你是我们的头。你的木工技术,那叫个好啊!说起来,我们可服了。一样家具,你看一眼就知道它的结构,回来随便找几块木材,都能做的一模一样。听说西亚斯那时候想让你去,咋会木有去啊?”
孟老汉摇摇头,道:“那个时候你嫂子正好生小帆,也就耽误了。后来想去,已经错过了机会。”
朱富贵道:“是啊,这个人生啊,他的机会是稍纵即逝的。那个时候你要是去,说不定现在全家已经在城市里面安家了。”
孟老汉只是摇头:“不提了不提了。哎,对了——我记得那个时候你还木有结婚,毛头<a href="</a>
小子一个。”
朱富贵想了一会儿,道:“是木结婚。——说起来还是因为你,我才娶得婆娘的。那时我啥也不会,你把我带到酒精厂打下手。跟着你熏了几天的木匠,会做一些小玩意儿,回来后就自己买了个电刨子揽活。有了点儿积蓄,才有了现在的家。”
孟老汉道:“现在你也算是享福了,两个儿子也给你争气,也顾家,每年都往家里面寄几千块钱。——真是熬到头了。”
朱富贵矜持的一笑。
孟老汉拿起花柴钩,道:“来,咱俩别光顾着聊天,也别耽误干活,免得弟妹回去骂你。”说着二人弯下腰,把花柴钩架在花柴的根部,“吭哧”一声,连根拔出。花柴在完成了自己神圣的造棉花的使命以后,被憨厚的老农来了个卸磨杀驴。
日已西斜,夜的冷耐不住寂寞,提前出来值班。
但是两位老汉却是满身的汗水。朱富贵和孟老汉把拔掉的花柴捆成小捆,然后用一根长长的绳子把几小捆捆起,弄成大大的整整齐齐的两大捆,从地上拿起扁木杆,“咳”的一声,担起。
孟老汉又抽出一支烟,塞进朱富贵嘴里,点上。
二人一边走一边聊。
朱富贵烟占着嘴,含含混混的道:“你涨往只有老小的任务还没完吧?说下媳妇没?”
孟老汉苦笑着摇摇头,道:“还小着呢!”
朱富贵道:“哦,我记起来了,老小还在上学吧?听说挺争气的,考上潦河高中了?——那可是个好高中,一个乡没几个娃能考上。——相当于古时候的秀才啊。”
孟老汉道:“供个娃苦啊!”
朱富贵道:“咱乡下的,没个进项,这一年两千多块钱,还真是难螚(neng)啊。”
孟老汉扔掉烟头,道:“这不,明天都开学了,娃的学费还没有着落我都不想让他上了。”
朱富贵顿了一顿,道:“老哥,娃好不容易上到高中了,咋能说不上就不让娃上了?——一来耽误了娃的好前程,二来日后落娃的埋怨。”
孟老汉低头不语。
朱富贵想了一下,道:“老哥,娃的学费还差多少?”
孟老汉道:“一分还木有呢,——要七百多块。”
朱富贵道:“你先回去吧,老哥,明天我把钱给你送去。”
秀玉把尖红的辣椒放成一堆,对着赤裸着上身的孟偶道:“用干仗把它干碎,油好浸里边。吃着才香。”孟偶咧咧嘴:“我看把它囫囵忒儿炸一炸就可以了。”秀玉笑道:“那可是你弟吃的,只要他能吃得下。”孟偶忙道:“我忘了。”
说着把这些干蹦蹦的红辣椒拢了一拢,把杆仗放在边沿,用力的向前推,细细的,慢慢的,一遍过去,辣椒就变成了路上被车子压过的蚂蚱,五脏六腑都出来了。
“看看,功力不减当年吧!”说着用手拍了拍秀玉的脸。
秀玉赶忙躲开道:“你想辣死我啊!——哎呀,我的脸可辣!”
孟偶抱着膀子,调侃道:“这样一辣还真是漂亮多了,脸红扑扑的,就像我刚见到你那时候似的。”
秀玉“呸”了一口,道:“现在嫌我老了?还不是你这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把我累成了个黄脸婆,还有脸说!”
孟偶双手环绕着秀玉,道:“我知道我知道,知道我的老婆大人辛苦。”
秀玉掰开道:“还嫌我不够辣啊?”
孟帆把锅地下的火烧得旺旺的,孟偶往里面倒了一些油。“呲拉”,油溅了出来。秀玉夺过油壶,道:“没见你这么倒油的,要等锅里的水干了才能倒。”
辣椒酱终于做好了,嫂子用一个大大的空缸子把辣椒酱装了进去。孟偶嘴馋的道:“留一点儿,明儿早上吃。”
秀玉道:“这可是咱小帆一个月的菜,想吃明天再做吧。”孟偶笑道:“我看啊,你待我弟,比我待他还亲呢!”
秀玉道:“老嫂如母嘛!”
夜深了,秀玉把孟帆的衣服整理好,该带的书也整理好。
“到学校了好好学,别让人笑话咱。”
鸡已经大叫了。
秋露趁着夜色悄悄的降临在神州大地。点点露珠映衬得大地粘岌岌的一片,像是男人遗留在女人肚皮上的种子。
朱富贵双手搭在女人的两堆肉上,四条腿叠放在一起。“今天孟老汉找你干啥了?”婆娘突然问道。
“哦,我差点忘了,他那娃上学木有学费了,想从我们这儿拿点先用,过后补上。”
“就你能,他家那样子,啥时候能还上?他那娃子上了高中,要是再上大学,你能支持他一辈子?——还有前年他借我们的四百块还没有还呢!还有脸来借。”
朱富贵不耐烦的道:“我都不稀得说你,你说他家这两年穷,能穷一辈子?我在酒精厂的时候多亏孟哥照顾,这恩不能不报啊。”
婆娘一沉脸,道:“你这个人,别人给你点儿小恩小惠,你就当做大恩大德。——反正这钱我不会给他的。”
朱富贵急了,道:“娘那个妣,你当家还是我当家?我给你说,明儿个你老老实实的给我把钱取出来,七百块,一个子儿也甭给老子少!——小心老子拔你的毛!”
婆娘愤愤的道:“花娃的钱做人情,你这张老脸还要不要?”
朱富贵道:“后儿个卖了棉花把钱补上,少他娘的给老子加气。”
婆娘一转身,把朱富贵的手从自己的乳房上甩过去,道:“要取自己取去,反正我不管!”婆娘再要说是,朱富贵已经是鼾声如雷。
婆娘把被子往朱富贵身上搭了一搭,长长的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