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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谁知那符咒却是毫无用处,妖云之上电光阵阵,忽得只闻一声雷霆骤响,震耳聋,随之一道妖冶紫光照着季怀措劈了下来。
〃天雷隐隐,地雷合形。神雷一发,水雷合兵。〃
就在此时,张君房一掌落在几案将茶盅震得粉碎,一跃而起飞身直入法坛之内,伸手拽过季怀措将他往外一推同时从他手取下桃木剑,口中暗念〃斩魔咒〃,自下而上横臂一扫,那剑气如刃,犀利张狂,以锐不可挡之势斩开那道雷电,随即跃身而起,又是振臂一挥,便见那剑气似携龙吟虎啸直冲天际,几声闷雷大作,妖气骤敛,那团乌云已如裂镜般破碎散去。
待妖气散光,张君房烧了几道符纸于水中,吩咐下人将水洒施在宅子各处,然后才挽着桃木剑走下法坛。
季怀措坐在地上看着他。
〃你拿我当饵?〃
张君房蹲下身和他视线平视,〃兵法有云,善动敌者,形之,敌必从之;予之,敌必取之。以利动之,以卒待之。〃
季怀措无语冷笑,下一刻一道符落在脸上。
〃又是不举?〃掀起符纸好奇问道。
〃秽气侵身,还是尽快沐浴更衣为好。〃
季怀措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撕下符纸,心里却道,怕是感觉到妖气了罢。从地上起身,见张君房已走远,侍仆丫鬟收拾完法坛也都退了下去,正是四下无人,便从怀里掏出青魂珠催动法力。
不多刻,便见缕缕黑烟自他身上缓缓腾逸、轻旋,最后都被青魂珠吸了过去。
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岛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据传这紫青二珠皆为补天之石幻化而生,紫魂催法,青魂束法,狼便是用这青魂珠封了自己身上的妖邪之气,附身于季怀措体内在张君房等人面前瞒天过海。
自那日妖邪犯岁之后,张君房在宰相府宅前园后设了几道伏魔障,寻常妖佞轻易不敢来犯,那季怀措虽有些古怪,但整个人确实正常无异,便想应是秽物尽除,妖邪散去,自己下山已有一定时日,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次日,张君房整理好行装,便去往书房向季坚告辞。
季坚听闻之后,向张君房作了一礼以示感谢,又寒暄了几句,却见季坚言辞间犹豫迟疑,面上隐隐露着难色,在张君房婉言追问下,这才缓缓道出。
原来辽国国君闻知淑婷郡主逃婚之后,勃然大怒以为耻辱,一气之下发兵南下。对方领兵五万,而驻守北疆的军士约有十万,两军相差悬殊,领军的又是原左武卫将军之子杨义,所谓虎父无犬子,杨义正如他父亲当年一般,也是一骁勇善战,精通武略的年轻勇将。本来这一仗势在必得,可对方不知从哪请来的精通奇门遁甲之术、五行八卦阵法的高人,行军布阵诡异非常,令这边折损了不少兵将,士气大挫。
〃季大人的意思是?〃
季坚踌躇了下,而后道,〃季某是想,张真人乃修道之人,道行高深,对奇门八卦定是了若指掌,若是张真人肯往北疆助我军将士一臂之力,季某认为我军也许能再乘势而起,取其上风。〃
闻言,张君房蹙眉低头似难决断,季坚唯恐对方回拒,便在一旁复又劝道,〃若是张真人点头,季某可上奏朝廷,让皇上封张真人为国师,以振太清威仪。〃
张君房摆了下手,〃季大人言重了,君房自幼潜心道学,凡尘俗世鲜少过问,功名利禄于君房来说更如同浮云。然天下兴亡,关乎一己,本来此事理应不该推辞,只是〃
见张君房略有迟疑,季坚示意他不妨直说,于是张君房想了想才抬头道,〃不瞒季大人,相士曾言,君房二十三岁生辰之日有一天劫,君房也曾答应师父,六月初五生辰之日无论如何也要留在观内现离劫日还有三月余,倘若去了北疆,君房唯恐在限定之日赶不及返回。〃
听他这么说,季坚也觉不该再强求于他,便道,〃既然张真人有自己苦衷,季某也不强求,望张真人回去观内能为我方军士蘸坛祁福,愿上苍保佑早日溃敌保我江山〃
〃爹!爹!〃
有人一头闯进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大呼小喝的成何体统!〃季坚对着来人声色严厉地呵斥了一句。
许是没想到张君房也在,季怀措愣了下却也没说什么,显然是跑得急了有些气喘,走到季坚跟前将一封书信递于他。
〃前方又来战报,杨将军领兵夜袭辽营误入敌方邪阵,所带将士无一幸存,杨将军也身受重伤,我方损兵四万,情势危机!〃
13。
夜色如墨,星河逶迤,静立于湖心亭里的人一如这静谧而深邃的夜,清冽,幽然。
听得远处传来些微的脚步声,于是回头,来人着了一件银白的裘袄,手里执了一壶酒。
〃去你房里找你,结果你不在,问了下人才知道你原来是在这里。怎么今晚这么好的兴致,肯出来赏月?〃
张君房负手身后微侧着头,眼神清澈而明濯,季怀措将酒壶搁下,不知从哪变戏法似的拿出两个杯子,在桌上摆开满满斟上,然后执起一杯敬向张君房。
〃你肯同意前往北疆助以一臂之力,实乃大周之福,怀措代天下黎民敬你一杯。〃说完仰首一饮而尽,张君房却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季怀措抬袖拭了下嘴角,而后笑,〃修道之人也不能喝酒?〃
张君房摇了摇头,〃不,修道之人不讲那么多忌讳,但也有人为了达到更上层的境界而斋戒禁酒、清心寡。〃
〃你是在说你自己么?〃
张君房走过去执起酒杯,〃季公子愿意这么想的话,君房也不作辩解。〃说完也是一饮而尽,然后捻转着酒杯,嘴角含着一抹浅笑,〃淑婷郡主逃婚一事,季公子也说了,君房是共谋,既为共谋造成今日之局面,君房势必要亲自解决才不枉负修养人性之根本,而季公子这杯酒是否还带着心虚的成份?〃
〃张君房,你太小我季怀措了。〃
于是张君房一脸愿闻其详,季怀措又给两人斟上,才又缓缓道。〃若是害怕,当时就应该把淑婷郡主交给亲王府侍卫而不是将她送走。〃
〃不管是送走还是留下,只道季公子游遍花丛,处处留情,今日才方知季公子也是心怀天下之人,君房倒是颇感意外。〃
季怀措先是笑着点头,然后似乎觉得有些不对,想了想,拍着桌子跳了起来,〃好你个张君房,拐着弯来讽刺我。〃合掌拍了两下子唤来婢女,吩咐她将他房里那坛锦瑟取来,顺便让膳房做几个精致小菜上来,而后才对张君房道,〃看我今晚不灌醉你!〃
张君房看来确实心情不错,和季怀措隔着一张石桌坐了下来,〃若是君房醉得人事不省,那明日就有劳季公子代为出行了。〃
季怀措将杯子往桌上重重一磕,然后手指着他,〃你这一招阴毒,明知我无情不欢,让我去那种地方莫不是要憋死闷死于我。〃
张君房虽已二十有二,但男女之事于他而言却仍是如水中花、镜中月,即使明白男女欢合乃人世常情,但清静无如他又怎能体会出季怀措言辞里的玩笑含义。若是别人,季怀措此话一出定是招来笑声迭起,但这会张君房听了之后也不过抿着嘴浅淡而笑。
玩笑之际最怕孤掌难鸣冷了场,季怀措这会便有一石头丢进无底洞连声扑通都听不见的感觉,后又转念一想,对着张君房讲这些简直和对牛谈琴无异,所幸自己道学也不浅,故而换了话题讲了些关于道家修学之事,张君房这才显出些兴趣来。
酒菜不一会就被端上来,两人你一言我一句一杯又一杯,谈到兴起时张君房还亲自起身比划给他看,看来说得甚是投机,就连夜已渐深也丝毫未觉。
〃君房君房?〃
季怀措叫了几声却不见应答,回头看去,发现那人已趴在石桌上沉沉睡去。锦瑟清醇,浓而不冽,但张君房毕竟不谙酒性,这么一坛子下去即使两个人分也够他呛了。
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君房?君房?这样子睡可是要着凉的君房?〃对方显然醉得不轻,这么个叫唤法都没反应。季怀措略一沉吟,起身走到他旁边。
张君房除了蘸坛施法其余时候总是一身灰青的道服,式样简单而朴实,今日也不例外。因着姿势的关系,此刻衣襟微敞,怀里似揣着什么,莹蓝的光芒明灭扑闪。季怀措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确定他是真的睡死了才屏住气息朝着他衣襟里面缓慢而又分外小心地探手进去,一点一点,仿佛就要触到那光芒的根源,蓦得一道金光刺目,季怀措像被弹开了一般踉跄地后退了两步。
季怀措一阵莫名,再看他胸口那里,金光如芒。便想那紫魂珠定是被他下了什么符咒屏障,除他以外的人都靠近不能。枉费自己花了这么大力气灌醉他,结果还是小看了他,遂有些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夜风沁冷,许是睡得凉了,张君房皱着眉头缩了下身体,季怀措又叫了他两声,依然不醒,便只好凑下腰去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看了眼怀里睡死的人,季怀措一边走一边像是自言自语,〃太清观后面那棵大榕树,每年都会有麻雀在上面筑窝,而每次都会有新生的麻雀掉下来。小麻雀自己飞不上去,你又不让我吃,自己养着又不肯,偏要送它回去那个时候你才那么丁点高,连御风术都不会,还是我一次次把你抱上树〃
低沉温淳的声音,隐隐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房间里,烛火微明,季怀措动作很轻地将张君房放在床上。
14。
〃若是告诉你事实原委,我想你是决计不会相信的〃伸手,将垂落在他脸上的发丝捋开,手指却舍不得离开,顺着他的脸颊轻轻摩挲。
〃你对你师父言听计从,然你可知我为何几次三番对紫魂珠下手?我不过是想取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紫青二珠本就是北原狼族世代守护的宝物,当年你祖师爷擅闯北原狼族的禁地,杀我父母伤我族人这些你都未尝听说过吧。〃说着,眼神不禁流露出一丝哀绝,记忆里那惨绝的一幕还仿如昨日。父母,兄弟,还有数不尽的族人,只是离开了几日,回来时看到的却是如坟冢般的死寂。
〃这些话,我也只敢这样对你说〃
若说不恨,那是不可能的,只是明白自己不应该去恨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遥想那许多年前,忍着悲伤与哀绝和余下的族人重振兴旺,而后独闯太清观准备一报血海深仇,却发现掌门早已换作他人。
人生在世不过百年,那些仇恨未解却已化作尘埃,纷扬散去,多少无奈。他也不是参不透这其中的道理,毕竟也有千年修为,历经劫难,看俗世沧桑,只是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一天。便想放手,只取回那个珠子就好,毕竟这本该就是北原狼族的东西。
静卧在榻上的人,气息匀畅,仍是睡得很沉。那一张素颜恬静祥和,两颊重晕微染,不似平日里那般不近人情的肃严端庄,却是多了几分柔软与媚色。看着看着视线不觉又落在那两片抿紧的薄唇之上,此刻因着酒水的浸润而透着淡若桃花的粉,那粉,粉得恰到好处,粉得淡雅而不艳。于是想起之前在醉花葶里的失态,不禁嘴角一勾。
罗纱低垂,烛芯闪烁,明灭摇曳的烛火下,两重人影交相叠映。
缓缓凑上去,在将要碰到时犹豫了一下,上一次是玩笑,或者说是改不掉的想要逗弄他的习惯,那么现在又是为得什么?
不得而知。
应了红绡的请求,从北原往燕京相助,半路上却是折去了太清观
嘴唇相贴,柔软、湿润,尚残留着酒香醉人,辗转厮磨反复品尝着对方的甘冽,良久才分开来。
〃啪〃灯花炸响,如豆灯火在季怀措的眸子里跳了一下,映着点点光曜,幽远,深邃。伸手扯过被褥替他盖好,尔后才熄了蜡烛从他房间离开。
张君房一觉醒来只觉天旋地转,头痛裂,用力摁了摁太阳穴,不禁开始后悔不该学人家醉酒飞觞,肆意不羁。
用过早膳之后便向季坚告辞,季坚甚是客气一路将他送至门口。张君房本打算遁风而行,奈何宿醉未醒法力皆无,只好选择骑马代步。走了一截,才想起从醒来到离开都没见到季怀措。
像自己一样醉了一宿是绝不可能的,以他的性子该是又混到那种地方去了罢。
正这样想着,一抬头,却见前方一人一马英姿飒爽。那马是高头云骢,通体纯白唯头顶一簇银灰,筋骨精壮,甚是神骏。而那人,仍是一身银白的锦袍,披着件绣了银线的玉白大氅,衣袂飘风,发带飞扬,正控着云骢神态悠然地望向他这边。
张君房一挥马鞭,迎了上去,〃季公子是来送君房的么?〃
季怀措一笑,和张君房并辔徐行,〃听说塞外美女高窕挺拔、热情奔放,怀措早就想见识一下了。〃
〃那季公子何不遁风?也好免受这马匹颠簸之苦。〃张君房看着他故作疑惑道。
季怀措脸一沉,〃明知我法力有限,遁不了那么远,张君房你偏要捅破才可?〃
〃呵呵呵,君房不敢!君房要赶去北疆,先行一步!〃张君房双腿用力一夹马肚,那马便撒开蹄子跑了起来。季怀措看着他背影,眉角一扬,狠狠抽了一马鞭,催着马从后面追上去。
〃君房,等我。〃
官道之上,朔风紧起,两匹神骏奔蹄飞踏一路向北,而身后,云縠低垂,尘沙飞扬。
15。
长风啸日,墨云残卷。
空气里满是血和泥土混杂的腥气,视野所及,尸横遍野,满目仓夷。
金属抨击的铿锵之音,血溅出时在风中发出的沙沙声,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涉身世外,意识脱离了那混淆杀戮的世界,所有的声音凭地消失,只听得自己粗重急喘的呼吸,一下一下,似要将这血腥惨烈全吸进五脏六腑来。
疲了,倦了,但是手臂却停不下来,手里长剑泛着冷冽的白光划开长空,白茫的剑气在一片血色中傲然纵横。红,满目壮烈的红,跳动雀跃的红,连那原本是苍蓝藏蓝的天也染上了这灼色。他突然觉得这不是一场杀戮,而是一场庆典。
止步回望,似在寻觅什么,两道剑眉斜插入鬓,一双凤眸清濯凛然。
抬眼,血肉横飞,如烟花火,在天绽放,盛开,然后飘散而后,他听到,烟火窜上天空的那一声长哨,长箭破空。
肩膀上钻心椎骨的疼,把他拉回了现实,一瞬间,金戈铁马,风云变纵,所有的声音冲击着他的鼓膜。
这是一场属于杀戮的庆典!
〃将军!〃
副将从一片混乱里杀了出来冲到他的身边,〃将军,您的手!〃
〃不碍事。〃他语气平淡,挥剑斩断裸露在外的大半截箭,〃方才失了神,不过这一箭倒是让我清醒了不少。〃
昂首云天,含指吹哨,不一刻一棕毛鬓马铁蹄扬尘,似从天而降,越过刀剑奔踏而至,他一甩剑飞身跃上马鞍,缰绳用力一收,那马儿登时前肢离地,一声长啸。
风凌乱了发丝,衣裾飘飞,眼怔怔地望着前方,大辽那固若金汤的阵势,何时才能击溃?
〃吾为天神下坤宫,巡震兴雷离火红!〃
一个清冽冷静的声音蓦得响起,如一柄利刃划破长空,盖过兵器的碰击以及血腥惨烈的尖叫,仿如来自天外,令所有人为之一憾。
杨义也是一愣,四下寻找这声音的源头,一回头,却见一人自山崖之上飞身而下。
〃巽户下令召万神,禹步交干登阳明。〃
那人一身灰青色的道服,手执三尺青锋,广袖飘飘,神态自若。脚刚一沾地,便又跃身而起,登云纵风踏过人群落至另一处,如是几次,最后却是落于敌军阵前,将手中长剑往土里一插而后双手掐决。
〃天昏地黑,日月不明。邪神鬼道,无路逃形。急急如律令!〃
便见他之前落地之处,光华璀璨,华丽夺目,紧接着自那几个点分别射出光线,各自连接。被圈在光线之内的将士皆都愣神在那,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因着所处地势较高又坐于马上,杨义这才发现那地上点点线线竟对印天上星宿,显然是一道阵法。再看那摆阵之人,迎着敌方傲然而立,口中默念了什么而后一掌落于地上。
顷刻地动山摇,狂风肆作,天地间一片肃杀,乌云拢聚电光寒闪。忽得一声炸雷,震耳聋,几道闪电横空而出,落于那阵内,接着便是漫天飞沙走石,地崩山裂。
杨义紧紧抓着缰绳控住受惊发狂的马,风沙迷眼,耳边隆隆作响,只见那地面仿佛被撕开几道大口一直龟裂至敌方阵内。
那人起身一把将剑从土里拔出,腕臂一转,剑指敌方。
〃火、炽、风、驰、变、为、狱、院!〃
话音落下,天雷勾地火,烈焰如龙,呼啸着向敌军席卷而去,只一瞬,对方便陷入团团火光,全军溃散。死守半月,终见月明,杨义这边顿时欢呼如潮,众所雀跃。
见敌军退去,张君房这才施咒收了地火,然眼前已是一片焦土,灰烬漫天。轻吁了口气正要转身,却闻站在一旁之人大喝了一声。
〃君房,小心!〃
随之猛地被摁倒在地,同时听见压在身上的人闷着声音哼了一下。
〃季?〃张君房伸手去扶季怀措,触到的却是一手温热的粘腻,〃季公子!季公子?!你怎么了?季公子?!〃
季怀措微微睁开眼,脸色苍白,嘴唇动了两下想说什么被张君房一手捂住,〃别说话,你没事的,我一定会救你。〃
季怀措有些艰难地摇了摇头,将他的手从嘴上搬下来,而后包在自己掌中,〃来不及了我想我是撑不住的只可惜只可惜〃
〃季公子,你一定要撑着,我会救你的,我会想尽一切方法保住你性命的!〃张君房显然是有些急了,驱妖除魔他再拿手不过,但是面对生死却是无能无力。
〃只可惜我见不到见不到〃
〃季公子〃
〃见不到塞外美女了!〃
张君房一愣,然后才看见那斜插在地上的箭,于是脸色一沉,摸出张符纸在季怀措面前抖了抖,季怀措一惊连摸带爬从张君房怀里逃开,还没爬两步便听得一个冷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雷、霆、号、令!〃
季怀措想,这次是真的见不到塞外美女了。
16。
辽周边境周军驻营
月落星辰,远山如簇,营地上燃起簇簇篝火。火光温暖而明亮,围坐在篝火前的军士喝酒说笑,兴致来了随便拖个人练上两手。肉香阵阵,柴火噼啪作响,真是好一派庆胜欢腾之像。
〃自从辽人来犯,将士们死守抵抗几乎日夜不眠,很久没有这么高昂的气势了〃说话的人很随意地披着件大氅,裸露在外的肩膀和胸口上都缠着厚厚的布条,隐隐透着血迹。〃这都要靠张真人,简直有如神助,杨义有伤在身只能以茶代酒敬真人一杯。〃
张君房执起茶盅回敬,〃君房只是略施薄力,杨将军文韬武略,手下个个英勇神武,有将军和将士们镇守边疆这才是大周之福。〃
杨义摆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张真人你就别再取笑于我了,若是杨义有父亲当年一半的英明才干,这会也不会伤得连酒都不能喝,这么值得庆祝的时候却不能痛饮一番,实在是无酒不欢,无酒不欢啊。〃
〃呵呵呵。〃张君房被他与外在极为不符的孩子心性逗得不禁笑出声来,〃杨将军不用客气,称呼我为君房便可。〃
听到张君房这么说,杨义转过身,火光跃动下眸子锃光瓦亮,〃好啊,我总道那些道人真人的都是白发长须,鹤骨仙风的模样,哪里想到竟然像你这般年纪轻轻,叫你张真人还真不习惯。对了,我今年虚龄二十五,君房你多大?〃
张君房笑笑,淡声道,〃杨将军长我三岁。〃
杨义捶了自己手心一掌,几步走到张君房面前,〃那你也别将军将军的,若是不嫌弃就以兄弟称呼好了。〃
〃那君房恭敬不如从命。〃说着执杯而起,〃君房同样以茶代酒敬义兄一杯,祝愿早日击退辽师,大获全胜。〃
〃好!〃杨义兴奋之下一掌落在桌上,却是忘记自己有伤在身,登时痛得呲牙咧嘴,蹙眉顿足,待到痛劲缓去,倒是自己先笑了起来。
哈哈哈!主帅帐内笑声朗朗,帐外军士更是畅无顾忌、肆意尽兴。
杨义性情甚为爽放,和张君房几杯茶水来去便已至无话不谈的境地,和他说了之前两军对阵的情况,又粗略地描述了下对方在自己阵营前摆的奇阵。张君房听后蹙眉忖了下,表示要详加考虑便向杨义告辞出了主帅营帐。
皓月沉钩,星汉如璨,四下一片寂静清廖,喝醉的将士三两成堆瘫在地上,张君房细细绕开他们回到杨义为他安排的营帐。
刚一掀开门帘,便听一沉敛醇厚的声音,〃谁?〃随之一道光刃迎面袭来。退了半步,闭目凝神,那光刃眼见就要刺中眉心却像撞上一堵无形的墙,消散碎去。
〃你走路都没声,我还以为是夜袭的人。〃季怀措正光裸着上半身,背后一道狭长的伤口横在左后腰。
只道那箭没有刺中他,却没想到竟也留下这么重的伤口,眼睛一瞥又看到他身后一大桶冒着热气的水,便淡淡道。〃那伤口还是不要碰水的好。〃
〃不碍事,我只是怕你受不了我身上的血腥气。〃
听到季怀措这么说,张君房不禁心里一震,污秽脏邪乃修身大忌,每逢法事前后必要斋戒沐浴,就算不做法事,平时对自己也一直恪守着这个戒律尽量不让秽气沾身,只是没想到季怀措心细至此,连这个也顾忌到了。
见季怀措正抬脚要跨进浴桶,便走过去一把拉住他,〃血腥气待会燃香熏一下就行了,出门在外这里又是军营不需要这么讲究。〃
季怀措看着他,眨了眨眼,突然嘴角邪恶一撇,〃这样那这水岂不是浪费了?不如你来洗,我帮你搓背,如何?〃
〃我不〃
那个〃要〃字还未出口,季怀措拽着他胳膊用力一扯,张君房没能站稳脚跟直接跌进浴桶里。
〃季公子你〃从水里爬起来,张君房一脸惊诧和怒意,浑身下上当然是全浸透了水,沾在脸上的头发,发梢还在不断地啪嗒啪嗒往下滴水,看起来甚是狼狈。
季怀措很想笑,虽然以前也常常和他两个在太清观后面的溪水里打来闹去搞得好像两只落水狗一样,但是这会张君房的表情可是比小时候有趣的多。
〃季公子觉得这样很好玩?〃张君房冷声问道。
季怀措知道再不收住估计又要挨雷劈了,遂摇了摇头取过挂在一边的干净的浴巾,〃君房,你别生气,我不过开个〃
哗啦一声。
〃玩笑。〃
不知从哪里泼来一瓢水将季怀措从头淋到脚,季怀措呆了一呆,抬头,张君房半倚着浴桶,手里一张湿透了的符纸。
〃我居然忘了你不光会召雷〃
季怀措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水,然后一笑以迅雷之势取过桌上的茶壶往空中抛去,茶水尽洒,季怀措双手合十然后划弧,那水滴像是被凝固住竟然漂浮在半空中。〃君房,休要小看于我!〃言毕,手朝张君房轻轻一撇,一部分水滴直朝他而去,趁着他抬臂遮脸的空档又连着撇了几拨过去。
连着被泼了几下,张君房也耐不住,暗暗掐决准备在像之前那样再淋他个痛快,却没料到自己这次召来的水居然被季怀措张的屏障全数拦下控为己有反倒任其所使。于是更加恼怒,翻掌,结印,手一扬,浴桶里的水化身为龙呼啸着冲破季怀措的屏障。
整个营帐内顷刻倾雨如注。
〃君房,我投降,可以收手了!〃
季怀措箭步上去抓住张君房的手,不想张君房的手一动,那条水龙掉了个头直接朝他们冲过来。
〃季公子快躲开!〃张君房一声惊呼。
来不及张屏障,季怀措胳膊一伸将张君房护在怀里以背脊抵挡。张君房的法力绝非泛泛,虽然只有那点水,但化生而成的龙依然威猛。季怀措一声痛哼,带着张君房一起摔进浴桶里,而那龙则变回为水哗啦一下尽浇在两个人身上。
〃季公子?!〃
见季怀措咬着牙眉头拧作一团,想是那一记应该不轻,又是有伤在身,张君房不禁有些慌神。
季怀措只觉得疼,火辣辣的疼,疼得烧心烧肺,脑袋嗡嗡作响,对方说什么都听不到,只看见他嘴唇张合,而那总是波澜不惊平水如镜的眼神隐隐含着一丝担忧。
那个心冷无情的人也会露出这种表情?
以为是自己疼得生了幻觉,便什么都顾不得,擒着他的手将他往水里一压,照着那对薄唇狠狠地吻了下去
17。
只觉得不能呼吸,按住双手的力道大得惊人,更加令他错愕的是——那个人,在他唇上在他唇上?!
奋力挣扎,却是换来更加霸道的汲取,不幸呛了口水,张嘴同时却有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乘机钻了进来,勾起他的舌头,厮缠在一起。于是心里涌起一种陌生而奇异的情绪,如含苞绽放,缓缓地一层层地剥落花瓣,腾然而升,然后迅速流淌过四肢顺着脉络袭遍全身,不禁一阵战粟,为这莫名的感觉。
水花四溅,季怀措显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几乎用着全身的重量压制住对方的抵抗,有些肆无忌惮,又有些豁出去的意味。那个个头小小长得圆嘟嘟脾气又很躁的张君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抽了枝发了芽,一转身便仿佛换作了另一人,清静尔雅,宛若青莲,就此扎根在了心里
明知人妖殊途,明知他潜心修道绝不可能逾规越矩冒犯禁忌,但是哪怕一次也好就一次
砰的一声,那木制的浴桶四分五裂,木片乱飞,水淌了一地。显于张君房双手掌心的符印隐隐泛光,季怀措仍是压在他身上,彼此喘着粗气,胸膛起伏,但视线却不曾从对方脸上挪下来。
一个炙热灼烈,另一个却清明冷清良久,季怀措重重咽了口口水,再度向他伸出手去,却在同时,啪的一张符纸落在他额头上。
〃发生了什么事?〃
〃呀!哪来的水?〃
〃吵什么吵!〃
有闻到动静的将士冲了进来,却是被眼前一片狼藉给愣了一愣。整个营帐简直成了水帘洞,到处都在滴水,地上坐着两个仿佛刚从水里捞起来的人,听见喧哗,齐刷刷地回头
同是被声响吸引来的杨义见到两人这副样子,尤其季怀措脸上还垂着一条符纸,忍俊不禁〃扑哧〃一下笑出了声。〃你们两个这是在干嘛?洗澡么?怎么这水都洗到帐顶上去了?〃
季怀措从脑门上扯下符纸,一笑,〃我和君房闹着玩,结果一下没收住手,就成了这样了。〃
张君房依然是那副纹丝不动的从容淡定,〃打扰义兄和各位将士休息了,君房这就收拾。〃说着,振袖一挥,从门外卷来一阵烈风,吹得人东倒西歪,待到勉强站稳睁开眼,那阵风也来无影去无踪,营帐之内已是滴水不见。
〃厉害!君房,你又让我开了眼界了。〃杨义赞道,走过去拍了拍张君房的肩膀,〃今晚还是早些休息,明日我们还要商议如何破阵。〃
张君房点了点头,目送杨义和那几个将士离开之后回过来头看向季怀措。
〃你方才中了魔障失去常理险些将我溺死〃之后也没多说什么,径直走到榻边合衣而卧。
季怀措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符纸。
妖邪退散么?
果然他是一点都不明白。
不禁心头涌上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之感,人生最难过情关像他这样心无杂念,不谙世事,不顾七情六,明静纯澈几乎纤尘不染,才是修养人性、潜心修道最好的境界。
然后得道飞升,再不理俗事尘寰。
只是
符纸被揉作一团,手指一弹,便在空中划了个漂亮的弧线,而后落地。一如他此刻的心情,攀上云顶,紧接着堕落。对方的感觉依然清晰地残留在自己唇上——冰冷,淡然,却也很柔软,就和他人一样
其实,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心冷如冰
你受伤了?
千年修行若是你一直留在观里斋戒修心,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能得道。
狼!说过多少次了,不准欺负它,要把它送回去!
快点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千万不要让师父抓到了
看了眼卧在榻上气息匀畅的人。
差一点忘记了自己不过是妖。
18。
〃那就是辽军所布之阵。〃
云遮雾缭的断壁残崖上,隐隐现出几道人影,山风凌厉,吹动马鬃飘扬,袂袖翻飞。顺着杨义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山崖下一片空旷,乱石林立,沟壑纵横。
季怀措回头看向张君房,只见他神色肃严,紧紧盯着那阵势眉头微蹙,看了良久又控着马沿着崖边来回走了一圈,而后颇有些赞赏地点了点头,不禁轻声叹了一句,〃好一个风后八阵兵法图!〃
见另两人一脸狐疑,遂辗然而笑,解释道,〃此阵按文王八卦方位图排列,内圆外方,四为正,四为奇,馀奇为握奇,加上中军共为九大阵,又可分组为六十四小阵,与周易别卦的六十四卦相合,后方尚有二十四小阵以为机动之用。尝言往古之时,黄帝为讨伐蚩尤,拜风后、力牧、常先、大鸿为交,并与风后研创八阵兵法图,据传此八阵,合而为一,平川如城。散而为八,逐地之形。混混沌沌,如环无穷。纷纷纭纭,莫知所终。合则天居两端,地居其中。散则一阴一阳,两两相冲。勿为事先,动而辄从。今日终于有幸一见,此生便也无憾。〃
季怀措牵起嘴角冷冷一笑,〃就算这阵式再稀奇,君房你也不用称赞至此,简直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唉~此言差矣!〃杨义出声打断了他,〃君房说那番话不过是出于赞赏,无论如何,此人能再现上古传奇便也值得敬重。〃说完转向张君房,张君房浅笑着点了点头,〃义兄所言正合君房所想。昔者汉之诸葛,大名垂于宇宙,而成于八阵者居多。诸葛之八阵。昉于黄帝、风后。可见风后八阵兵法图实则于诸葛武候所推演八阵图之上。〃
〃如你所言,此阵就是无法破解?〃杨义问道。
张君房又看了一眼悬崖之下,而后道,〃世间并无绝对之事,阴阳相待,正邪以分,既有创阵之人,也必有破阵之法。况且此阵尚有瑕漏,可见布阵之人也并非了解全部,待回营之后君房再细细推敲破解之法。〃说着,一勒缰绳调转马首,〃义兄,出来已有些时辰,我们回去吧。〃
杨义笑道,〃有君房这句话,我也放心了。驾!〃
朔风猎猎,雾云腾逸,才一眨眼的功夫山崖上便只剩一人一马一片冷清。望着那两人驾着马并肩远去的背影,季怀措不禁心生疑惑——难道自己是透明的不成?
沉了口气,扬鞭一挥,催着马追了上去。
回到驻营,张君房便一头钻进营帐伏在案前写写划划捉摸破阵之法。季怀措无事可做甚是无聊,在校场上看了会将士练军事,又牵着马在营地周围绕了一圈,最后索性躺在溪边草地上一直到日落西山夕云初起。
回去营帐,一掀门帘,便见张君房坐于案前,提着笔蹙眉沉思。烛火摇映,那双清澈明净的眸子分外明亮。
凑到他身边一看,那里厚厚一叠皆是画乱了的阵式图,又见他全然沉浸其中竟连他走近也似未察觉,遂伸手抽走他手里的笔,张君房一个惊愣,抬头,正对上季怀措的目光沉柔。
〃想不出来就早点睡吧。〃季怀措将笔搁下,取过他面前那叠纸细细看起来。从张君房圈画出来的地方来看,可能是觉得那阵式的命门在后方虎翼、蛇蟠之处,季怀措想了想,便对他道,〃若是命门安于此处,我们从后方突袭,岂不是就能一举击破?〃
张君房嘴角一弯,口气平淡道,〃之前在山崖上已经说了,八阵之外还有二十四小阵于后方作机动之用,冒冒然闯进去,无疑是自投罗网。〃
季怀措挑了下眉,也没再多说什么,低头,就见张君房正眸子清亮地望着他,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季公子也懂道术,对于此阵可有看法?〃
〃季公子〃三个字落在耳边,生冷得紧,一想到白日里在悬崖上对着杨义一口一个〃义兄〃的亲热劲,便生了一肚子不满,冷冷地嗤了一句,〃你倒是懂得看人做人、趋炎附势,才认识人家将军几天就已经称兄道弟起来,见着我就公子公子的叫,我们认识的时日也不算浅,倒比那才见了几日的还生分。〃
张君房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不禁感觉百口莫辩,但以他的性子,素来清心寡惯了也从未曾与人有过纷争,便也不愿多作解释,冷着脸起身绕开季怀措往自己榻边走去。季怀措知他是动了真怒,只是面上不露,故而上去一把拉住他。
〃是我失言,我道歉。〃
被对方抽手甩开,季怀措站在那里倒真是有些无措,看着他清冷淡然的侧脸,清秀精致的轮廓,缩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捏成拳头,指骨咯吱作响,良久,才一点一点松开,撇开头吸了口气,转过头来时又恢复到那副玩世不恭的轻浮笑容,凑了过去。
〃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是我以小人心度君子腹,你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张君房看了他一眼,紧皱的眉头略微舒张,季怀措像得了便宜似的开世缠不休。
〃睡前要不要沐浴?昨天不是说还要帮你搓背的么?〃
〃要不出去赏月对诗,今晚夜色不错。〃
〃君房?君房?喂,你别不理我,哎,别睡啊!〃
夜露凝霜,冷月低垂,墨色笼罩下,清冷而寂寥,天地仿佛回归最初,而那深埋于心底的情潮迭起,却卑微如尘,低到无极之荒,丑陋得连自己都不忍面对。
19。
一连数日,张君房都呆在营帐内索破阵之法,季怀措则在一边闷得发毛,于是能捣乱就捣乱,不捣乱的时候就想法子作怪。
自那日鬼使神差地亲了张君房之后,季怀措也是越来越色胆包天,搂搂抱抱开始变得寻常,逮着机会在他脸颊嘴上啄一口也不是没有的事,反正大不了就是挨雷劈,劈啊劈的习惯了也不觉得什么。
〃君房,吃饭了。〃
季怀措端着饭和几样清淡小菜走进营帐,见张君房正皱紧眉头摁着太阳穴,遂在桌上放下盘子走了过去,替他按揉脑门。〃你这样整日茶饭不思地想也不是什么办法,都把自己逼到绝路里去了,应该出去走走换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