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辣文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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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77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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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到此,院子外突然三声钟响,埋身在花草间的哑仆醒味一刻,忙过去开门了。

    我与彭舆昊也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紫衣的消瘦男子、由五六个人随着,俊逸非凡地走进来。

    彭舆昊忙行个礼,恭然道:“师公!”

    我惊讶地打量来人——师公?眼前的男子看着不过二十出头,他若是彭舆昊的师公,那不就是千云淇的师父、平鸿宫的宫主,裘瓮澈了?可这么年轻,怎么可能?

    我的木然不动让彭舆昊有些看不过,他撩我两眼,终于忍不住到我面前、使着眼色:“这就是我师公、而今平鸿宫的宫主,你的命也是他救回来的……”

    “舆昊。”不等彭舆昊说完,裘瓮撤已清声打断,目光在我身上洒落,有如静夜中恬淡的满月,让人那么心安并且沉醉。

    我被他不染纤尘的气息吸引,痴看着,更忘了说话。

    “**?”裘瓮澈和声叫我。

    我淡出遐思,对上他澄澈的眼,乖顺道:“是,**多谢宫主救命之恩。”

    裘瓮撤脸上依旧平静,朝我走来、打量一番,又问:“身上好些了?”

    “嗯。”我点头答道。

    “走路还有些不便吧?这是‘九参露’,专门活血养筋的,你睡前在关节处擦些,用不了几天就可大好了。”

    他说着从紫袖中取出个绿玉瓶子,拈在莹白的柔指间递过来——只见紫纱绽金、绿玉饱露,衬上冰雪精琢的指掌,美的竟像幅绝妙的丹青。

    我见他举止已如仙人般飘逸,说话更是和谐润耳,心中早仰羡万分。接过那药瓶,相待也不由温煦起来:“真是让宫主费心。本来住这么多日子就叨扰不少,又劳宫主救命化疾,**不才、实在感激不尽。”

    裘瓮撤唇角微翘,似有笑意、又不露容色:“倒没听说,你是这么会说话的人。”

    我一怔,更有些活分:“宫主哪里话,我不过直言——宫主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

    裘瓮撤看着我,却不回答——相望、我们各有所悟,都忍不住笑了。

    “**,你娘可是叫厄澜?”裘瓮撤突然问。

    “是。”他问的唐突,我却不觉惊讶。

    默然片刻,他又道:“听云淇说,她先也中了化碟,又误食‘魈遒’,命系一旦,幸亏你撑着病身为她做了‘髓引’,她才大好;你娘有你这么个儿子也该欣慰了。”

    “宫主认识我娘?”

    裘瓮撤悠然一瞥,道:“嗯。真说起来,她是我表妹。”

    “哦?”我微笑着,听他娓娓道来——

    天底下倒底有多少孽情?

    我实在不知,仅我遇上的就已经不少。

    又是爱恨纠缠、帝王佳人,又是有人不甘、有人恋战,结局呢,成也传说、败也传说。

    固然听裘瓮澈讲这故事受用许多,然,于我却实在激不起什么。

    我们或者相同、或者不同,别人的故事始终也只是故事。

    别人的喜悲我们无法体会,而我们的祸福别人也不能浸味,不过相互宽解、各自经营罢了。

    裘瓮澈又安排好两天后的接治,嘱咐我多加休息,而后带着人走了。

    我朝他仙隐的方向,更发起呆来;突然背后一怂,险些就要倒地。

    扭头、正对上彭舆昊,懒得理他,我于是勉力起身、也要回去。

    “你——”哪知他一把拽住我肩膀,迟疑着说道:“刚才的话,我还没说完!”

    “什么话?”

    彭舆昊有些焦躁:“不就是千云戈以前怎么害了你的事!”

    我打开他的手,有些不悦:“奇怪,你这是替谁做说客呢?人家自己都不说,你倒没完没了!”

    彭舆昊的脸抽搐一下,不由得恼羞:“你简直不知好歹!倒是谁把你害成今天这样?谁让你遭了那么多罪、谁把你伤得快要……”

    “彭舆昊!”我喝住他,“这是我的事,好不好、歹不歹还轮不到你管!”

    “呸!要只一个你,我才懒得管,我是替三师叔不值!”

    我思量着他前后的言行,心里隐隐、若有所悟:“我知道我不配你管,你三师叔嫡仙似的一个人,我更不敢高攀了他;你真替他不值就让他醒醒,别再为个不值的人误了自己!”

    “你——”彭舆昊气的说不出话。

    我收住声势,又委怩他一眼,道:“舆昊,天底下的事哪能都划算得一清二楚?你所谓的前尘旧事、或者我没能都了如指掌;你说千云戈害过我、伤过我、让我受过罪,难道我不曾反过来一样待他?真这样一笔一笔躲清楚了,那不知该是几辈子以后了——”

    自触一刻,我又道:“倒盼着能几辈子都这么厮磨,只是人活着,为什么不多肆意在喜乐上、反为仇怨无辜耗费呢?

    我昏睡两个多月,中间经过已不记得;但我万分清楚,这两个多月绝不是空过;有人放了些东西在我心里,我有我的着落、有我的羁恋、有我一辈子要去赴行的允诺。

    真是此生多桀么——那才更要及时行乐,其余的、我管他那么多!”

    彭舆昊早被我说得痴了;我暗自笑笑,骂一句这他娘的行动不便,终于又一步三晃、摇进了雕门。

    夜里又遇见千云戈,这回,他一早便站着望我,目色中激靡着眷恋。

    我几步上去、抱住他,把头搭在他胸口,心满意足沉溺着。

    “我想你了。”我说。

    千云戈的浅笑呵在我领口,停了一刻,便被两片温润取代。

    “你想我吗?”我又问。

    千云戈吻得更深,不时轻轻厮咬,半天才低吟一声,道:“想,想疯了;恨不能天天赖在床上做梦……**……”

    我不再说话,闭上眼,感觉和他接触的丝缕动人——像要化了似的。

    ……

    “明天以后,我就不能来了,你自己保重。”千云戈突然说道。

    我仰头看他,双臂勒得更紧。

    千云戈啄一下我的额角,柔声道:“**最厉害,我纵一时不在,也必能看顾好自己。”

    我依旧看他,半天,更狠狠投进他怀里,小声道:“根本不是——你不在、我没一刻好的!”

    他笑了,却是苦味地:“我也是,可过了这一战……”

    我不让他说完,提身吻住他;他一愣,又反客为主。

    只觉阵阵甘甜弥漫了彼此,天地失色、仙神气衰,这无垠中只剩下纠缠不休的两幅心魂。

    ……

    “千云戈,我们再见的时候,我必带一个完完满满的**给你,你也得给我个完完满满的千云戈!”我赖在他身上说道。

    “不是要个盛气凌人的均赫王爷吗?”千云戈戏谑道。

    “那怎么够,我把整个都给你,你只给我个均赫王爷——你这如意算盘打的果然精明!”

    千云戈无奈地抚着我的脊梁,终于偷偷吐露:“傻亲亲,早就整个给你了……”

    两天后,裘瓮澈便用平鸿宫嫡传的‘豢殷神功’帮我接回了那只断手。

    我没觉得有什么不适,由于养在乩蚕镜中,那断手竟比好的更娇嫩许多;只是断口处总要受针刺般的疼痛——我强忍着那疼,对裘瓮澈道:“这可真好,以后老的不能看了、就整个人放乩蚕镜中待几个月,又能返老还童了!”

    裘瓮澈竟宠溺地嗔道:“乱说,那不毒死你才怪!”

    看着他柔和的模样,我又忍不住发呆,心想:这人有多少幅仪态呢?虽然相貌也只是清秀,但那股子不落凡俗的气质岂是寻常人能比?他行的事,别人若效仿保不住显得矫情,可换回他来,又没一样不让人心旷神怡、叹为天人。如此的洁净,也只有养在这深山密林,免去俗世涤染吧!

    又跟裘瓮澈闲话几句,我便同哑仆一同回去了。

    临走,裘瓮撤又给了我止疼的丸药,让我免为修养三天,而后便可上青冥颠、离寒洞化毒。

    接着的一整天,彭舆昊又来了,他与哑仆一起帮我打点着上青冥颠的衣用。

    我眼见他俩出出进进、忙忙碌碌,倒底有些不忍;于是便也上去帮忙;又看见彭舆昊大小包裹绑了许多,都是厚实的冬衣、冬被,忍不住问:“带这么多冬天的衣用干什么?”

    彭舆昊敲一下我的头,仍忙碌着:“你说呢?那离寒洞冷的渗人,你又一个人住,不能起火、也没个取暖,不带多些,固然那寒气都是精髓,不会伤人,但冷总是不好受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怕了:“真的只有我一个人住吗?”

    “这还能说笑,那地方多少平鸿宫的弟子巴望死了也去不了,这可是便宜你了!”

    “便宜?”我闷声坐在榻上,忧虑道:“这便宜我可不想占。我最怕冷,又是一个人,冻死了也没人知道!”

    “行了!我兜了那寒气都是精髓,只会养人,冻不死的,不过冷些而已。”

    “就是冷才不好受——这事我再想想,你跟宫主说我晚几天再决定。”我说完就想息事宁人。

    彭舆昊把手中东西使劲一丢,恶狠狠道:“你再说一遍!晚几天,你当平鸿宫是千云戈开的,随你性子乱来!”

    我被他一激也有些不悦,寒着脸道:“说怎么了!我就是不想去!”

    “你——好,那就毒死你个狼心狗肺的!”

    我怒目渐锐,刀子似的撇在彭舆昊身上。

    彭舆昊浑然不顾,依旧骂着:“早知道、那些人何苦为你耗命,你不快死了不知带累多少人呢!说的倒是好听,我还真当你多在乎千云戈!”

    “我怎么不在乎他了!”不提千云戈还好,提了我便再控制不住——

    如两个气盛的小娃儿一样,我们就这样扯着脖子嚷了起来。

    “你当真在乎他,这点苦都受不得吗?也不顾他,就要死要活,也敢说你真在乎!”

    “我就是……就是……”噎了半晌我也说不出,气势减弱,倒思量起彭舆昊的话来。

    而今,我怎能轻言生死?我与他的命既然系在一处,此后安危完缺都不是一个人的了,怠慢自己,我又置他何地?于是倒真有些为刚才的胡闹羞愧,不敢抬起头来。

    正在这时,院外的钟又响起来,早愣在一旁的哑仆犹豫着,还是跑出去开门了。

    来的是个翠衫的姑娘,一进门便冷着脸、拿出个令牌说要见我。

    哑仆淡然领她进来,见了我,她打量一刻,道:“我是二十四尊中行九的龙由九,奉宫主之名带**公子去见个人。”说着,她又拿出那令牌晃了一下。

    “见什么人,在哪儿?”不容我说话,彭舆昊先挡在前头问道。

    那龙由九愕然瞥了彭舆昊一眼,却仍旧对我说道:“那人叫韦段戎,说是**公子的朋友,有要紧事需见公子一面。宫主暂把他安顿在凤霜苑,让我这就接公子过去。”

    听龙由九滚珠落似的说完一通,我心里略有些担忧。

    上次韦段戎违命放我一马,不知皇上有没有罚他,而今他来找我——难道是有什么危机的事?

    我不由得警惕起来,哪敢耽搁,道声“请前面带路”,便要随龙由九去了。

    彭舆昊却一把抓住我,又问那龙由九:“那人也没说什么事吗?”

    龙由九有些不耐烦,挑挑眉道:“我只是替宫主传话,别的一概不知,你要问便去问宫主。”说完,白彭舆昊一眼,大步出了房门。

    我挣开彭舆昊就要跟随,哪知他又拽住了我。

    “你干什么,人都走了,快松开我!”我急声道。

    彭舆昊却不顾:“也不知是什么事,你去了、我哪知你回不回的来?”

    “我为什么不回来?”

    “谁知道,你脑子一热,自然什么都干得出来!”

    “你——”头回被人这么论断,我实在有些着恼:“你管我那么多!”

    “我就管,三师叔暂时不在,我替他管制你!”彭舆昊蛮横道。

    “你再胡言乱语,我让宫主把你也关进去!”我呵斥。

    “哼,你有命关我再说吧,死活都不知呢!”

    “彭舆昊!我再说一回,放开我!”

    “你上青冥颠我就放,你不上我就不放!”

    “这是宫主的命令,你胆子当真不小!”

    “少拿宫主压我,你说,你上不上?”

    我真正气结语塞了,脯伏着想,天底下怎么还有这么缠人的混蛋。

    “上不上?你倒是说话!”

    我让他憋得只想打人,不知哪来一股劲儿,用力一甩被他拽住的胳膊,顺势便把他带个趔趄;晃晃腕子,我恶毒道:“我为什么不上?你死了我独不了呢!”说完便挥袖而去。

    再见韦段戎,我们不禁都有些感慨,却是相互看着,更不知该说什么。

    我记起他待我的许多点滴,虽不如顾峥一干人、总是容着我,但也是处处为我维护。若说真有谁能在我的耍赖、刁难中依旧洞察秋毫、坚持立场,韦段戎必是那极少当中的一个。

    “你的病可都好了?”他望一眼我接好的手臂,体惜地问。

    “差不多了,后天就上青冥颠,说是要用那离寒洞中的精寒之气、去了乩蚕镜的毒,这便都好全了。”我浅笑着回答。

    韦段戎宽慰地点点头,又道:“那我们就都放心了!”

    心里一动,我还是略有触怀——“你们”的关爱实在让我万分惭愧:执着如顾峥、义气如倾雨、深谙我如你段戎;我倒底何德何能、蒙“你们”错爱,一回回伤了“你们”的心,却不曾被“你们”放弃;我这么个没良心的,“你们”为我倒是咎由什么?

    于是叹口气,我戚戚地想要张口,韦段戎却已体察到了似的,忙打断我:“**——苛责自己的话大家都不想听,你要说另说别的吧!”

    “段戎……”

    “行了,这回不单是看你来,是皇上有事找你。”韦段戎略收敛声色。

    我忍不住绷紧身子,虚声问:“什么事?”

    韦段戎笑了:“不是什么难为你的事,是皇上想让你帮个忙——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外面的时局?”

    我摇头:“我动了两个多月,而今也才醒了十多天,何况在这与世不通的地方,如何知道外面的时局。”

    韦段戎沉默一刻,目色中还是有些抑郁:“那——均赫王爷要连通沼仓国对付皇上的事、你知道么?”

    闻言,十指攥紧衣襟、直诧得我心头一阵痉挛——这怎么会?有休维寒辅助,他何以糊涂至此?

    若是与皇上争位,顶多算是个佞臣,可串通外国,那就是叛徒、是走狗、最没尊严的东西;他便再行事荒唐,也不该做这徒蒙骂名的错抉!

    “你也不用先担心成这样,这事只是探子们暗中得的消息,确不确实也难保;不过皇上不想如此,想必你也不想如此,所以……”

    “皇上想让我去劝他?”我了然。

    “你明白就好。他们之间便争个你死我活,那也大不过天,毕竟有血姻;可均赫王爷一旦和沼仓合谋,后果如何……”

    我忙摆手打断韦段戎,强稳住心神、道:“这我都清楚。我也不知、这些日子倒底发生些什么,总之,我会想办法。只是——希望我若帮皇上拦住这事,均赫王爷败落之时,皇上万不要太难为他!”

    韦段戎盯着我看了半天,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却是恳求般问道:“**,你何以偏心至此?你不让皇上难为他,难道你不是在难为皇上?

    其实在统法司大狱里,皇上本就没想杀他,不然、凭他有几个脑袋也不够掉的;皇上已经打算放他一马,他又行出这事来,你还叫皇上别难为他——不说于情于理,皇上多难振服朝纲,就单论将心比心、你叫皇上情何以堪?”

    我垂头、又如何不知这番辜负?

    再深望一眼韦段戎,他早从我的滞绸中洞悉一切,于是叹着、对我说:“好吧,只要你能让国治不遭分裂,均赫王爷的周全、我韦段戎向你保证。”

    “段戎……”我叫一声、站起来,满身上下,除了恨,没有别的。

    我恨我的自私,恨我的薄情,恨我的多桀,恨我的无力,更恨段戎之辈对我的纵容。

    老天,这也算你惩罚的戏码么?一次辜负,便要永远辜负;一次愧疚,便永不得超脱。

    我求的、不过与所爱携伴人间;纵为害过他人,但劫难也早承受不少,你倒是要刻薄我到什么时候?

    或者我本也不信你,你才生出许多事端——但我还是不信,随你怎么折磨,我倒要看看,我这多病、多颐的身子,你能不能压跨,到最后我能不能得偿所愿!

    于是咬着唇,我赌咒半晌,才犀利道:“段戎,你的好意我心领,但不能老让你们为我妥协——这回就争我和他的命吧,若是不能成仁,我们一同没了也是应当;只求大家以后别再为我作难自己,那就是我此生造化了。”

    “**!”韦段戎终究有些不舍,可怵于我的执着,也只好作罢。

    沉默半晌,韦段戎又问:“现在若为这事分神,你的病……”

    “不碍的,那青冥颠又跑不了,我中的毒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要命,拖拖也没什么。”

    韦段戎怔怔看着我,眼中竟头回泛出泪湿:“**……你怎么、怎么就这么苦!”

    我先是讶异,后又笑了,可不是,我怎么就这么苦!

    韦段戎终于拎起身旁一个湘绸的包裹,道:“这次顾峥、倾雨本来也想来,但人多反容易招嫌疑,他们这才就算了。

    可都记挂着你,这里头是倾雨给你的养心丹:虽你的化碟已去,但倾雨说你心脉天生比别人弱些,就是平日里也得好好保养;另有顾峥收拾的你的一些旧书:抄封均赫王府时,他在你住的地方特意给你留下了,说这都是跟了你多少年的东西,现在你身边没个体己的人,就让这些书陪陪你吧。”

    我一阵欣喜,一阵心酸。

    喜的是旧物重纳,人虽孤单,倒底还有些寄托;悲的是物是人非,聚散分离,人常无可奈何,沦落蹉跎。

    缓步走去,我抱住那包裹,无语片刻,才道:“段戎,你代我谢过他们——也谢过皇上。”

    韦段戎这才展开眉头,轻笑道:“我说你这么多古灵精怪哪里来!你可看的都是些什么天书!”

    我愣了一下,了然:可不,那些仙非仙,尘非尘的文章,多半是我感怀身世畸零的发泄,没这经历的人又怎么能懂?

    倒底笑着和韦段戎道了别,约好后天接我下山,去追讨我与千云戈的命运。

    那夜之后,千云戈果然再没有来。

    我真想找他问个清楚,断不信他千言万语的承诺到头来竟是这样付诸,更不信、以他与休维寒联手会轻易落入如此昭然的陷阱,也不信我们命薄至此、已“败坏纲常”不算、现又得忍负叛逆忠义的罪名——

    千云戈呵,你不说也无妨,好歹给我个示意、让我踏实便可。

    你若要我信你,纵天下人都弃你,我也绝不推拒;可你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你倒底打的什么算盘,难道非得有意瞒着,让我担心焦虑吗?

    于是空捱了一夜,心里积塞无数怨结,恨虽恨他,仍忍不住小心分析、刻意盘算起来。

    在榻上直赖到晌午时候,我依然不得要领。

    打量屋外明媚的天光,竟像和我隔了个世界——后天是约定上青冥颠的日子,我只有到时再跟裘瓮澈说明一切、离开这里;否则先让彭舆昊知道,又不知要闹出什么;过了后天,便熬不过一月之期的‘秋禁’,双秀也不会答应送我上青冥颠,彭舆昊纵有不满、可只能作罢;我留在平鸿宫无用,任他拦、还能拦个几回?

    正盘思着,却不觉昨日来的龙由九已进到内室。

    “**公子!”

    听闻有人招呼,我贴顺地回头,一见是她,忙从榻上翻下,来不及整装、便行礼道:“龙姑娘什么时候进来的,我都不知道,真是失礼!”

    龙由九挑我一眼,撇撇嘴道:“我让哑仆叫你,谁知他敢跟我拿大,只叹气、动也不动一下!”

    我颇疑惑,哑仆从来知礼顺矩,没有逾越过一回,这事段不像他作风,于是赔上笑道:“哑仆从来顺从,想是没明白姑娘意思,所以耽搁了!”

    龙由九轻屑一声,也不再分辨什么,道:“又有人要见你,宫主叫他在昨天的地方候着,此刻我带你过去吧!”

    眉一皱、我觉得蹊跷,于是忍不住问:“这又是谁?”

    龙由九想了片刻,说:“他告诉了一句,我没听清,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无奈,只好又随她去了,心里不住念着:千万别再出岔子!

    这回见的人更让我惊讶——竟是陈松。

    不容我说话,他那里已经拜下:“刘瞻见过**公子!”

    我微诧,知他有意隐瞒身份,便配合起来。

    直到那龙由九走远了,我才几步过去,道:“你怎么——怎么也来了?”

    “七少爷!”他仍不忘我的身份,一个弓身,又低声道:“是王爷叫我来的。”

    我立时瞪大了眼,忙拉过他:“他现在怎么了?”

    陈松沉思一刻道:“没怎么,就是让我来给七少爷送些东西——再取些东西。”

    “东西?什么东西?我听说他要串通沼仓国对付皇上,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陈松泰然望着我,问:“七少爷相信王爷会串通沼仓国吗?”

    “当然不信!”我顺口便说,话一出,才察觉自己太绝然。

    陈松嘿嘿一笑:“那不就得了。”

    我松开陈松,依旧不解:“可这倒底怎么回事,他便笃定了没有,别人都这样传说,你让他以后怎么立足?”

    “七少爷——”陈松迟疑一刻,又凝神道:“王爷叫我问七少爷要那地宝。”

    我心里早分不清头绪,思琢一下,不由得问:“要那东西干什么?上回给他、他不是不要吗?”

    “上回是要不得。”陈松答的利落。

    “要不得?为什么要不得?”我追问。

    陈松叹口气:“总之王爷叫七少爷保养身子,别的就交给他——难道七少爷还不信王爷?”

    我被问了个哑口无言,才记起、这个陈松,看着不言语,可真要争执起来,也是牙尖嘴利、不容人半丝回旋;于是先由着他,不再急迫:“好,可这东西我一时没带在身上,现在回去拿未免让人怀疑,不如你多留半日,先在这儿歇息,晚饭时候我再来给你。”

    “那就照七少爷说的!”

    “好——另外,你千万别到处乱走,有人以前可见过你!”我说着忍不住想起彭舆昊那个人精。

    “陈松谨遵七少爷吩咐!”他又一拜,而后从身后拿出个盆口大小的檀木盒子,递给我道:“这是王爷让交给七少爷的。”

    我接过,问:“什么东西?”

    “七少爷打开看看!”

    我照他说的打开:里面竟是件金银缕交错纵横的软甲,看着厚实,伸手摸去却柔韧非常、舒适无比;那做工也是一流,半点不露针线裁剪痕迹,就连经纬都对和的没有出入。

    “这是什么?”我又问。

    “这叫‘经寒宝甲’,御寒最佳,王爷说——”陈松话到一半又收住。

    我更被引得急躁:“说什么?你老老实实的,不然我……”

    “说七少爷从小就怕冷。”陈松说着忍不住笑了。

    这有什么——我才要骂陈松无聊,突然回转过来——从小?我又不是他带大的孩子,什么从小从大的!这话不仅说得奇怪,连意思都显得暧昧。

    我略有些懊恼,哼了一声倒懒得计较;又把那‘经寒保甲’收了,问:“送我这东西干什么,我又不用!”

    “那就不知道了,反正王爷只说七少爷从小怕冷……”

    “闭嘴!”我闻他又要重复,赶紧打住:“王爷还说什么了?”

    陈松好番思量,我急的直想敲他几锤;半天,他才道:“王爷说——”

    “说什么!”

    “说让七少爷——保重。”

    “还有呢?”

    陈松摇头,道:“没了。”

    我才要纠缠,又平静下来,左思右想,虽然仍然不解,心里却没那么不安了。

    千云戈看样子不像真要里通外国,这固然已经稳妥不少,但、他倒底是要干什么呢?现在又来要地宝,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迷药!

    我不再多话,扫了陈松几眼,便要跟他别过。

    哪知他抢先一步问道:“七少爷没什么话要跟王爷说吗?”

    我犹豫半天,终于沉声道:“你把那句‘放心’也给他带回去吧。”

    离开陈松、我前脚才进屋子,彭舆昊便从里头窜了出来。

    我吓得几乎把那‘经寒保甲’的盒子摔在地上,于是呵斥道:“彭舆昊,你干什么!”

    “我还想问你干什么去了!”他气势不逊于我。

    我怔了一刻,不知他为什么又发疯,便有意错开他,笃自向里走去。

    彭舆昊一把拉住我,看了眼我手中之物,问:“这是什么?”

    “多事儿!”我挣开他、又要挪步。

    “你去见谁了!”他再次拉住我问。

    “彭舆昊,你太过了!我去见谁你管得着吗?”

    “你现在可是在平鸿宫,又是我三师叔的客人,我只是……”

    “呵!我才发现,你不仗着你嫡嫡亲的三师叔,连话都没的说了!”我揶揄道。

    “你说什么!”彭舆昊一掌打落那‘经寒保甲’,竟然恼了。

    我骇了一刻也没了耐性:“可不就是,整天就是三师叔长三师叔短的,你三师叔比你爹娘老子还亲!”

    “你……你不说你自己,你跟千云戈不也是……”

    “我跟千云戈?怪不得你见我越发了像见仇人——说来说去,你跟千云淇原来和我们一样。”我轻狂地笑着,眼神却在彭舆昊涨红的脸上狠撇下去。

    彭舆昊一下子傻了,杵在原地、眼珠子都再转不动。

    我拾起‘经寒保甲’终于摆脱了他。

    哪知过了片刻,彭舆昊竟冷冷问道:“你倒底上不上青冥颠?”

    我理都懒得理,倒了杯水,一口一口呷起来。

    “你倒底上不上青冥颠?”他回过身又问。

    我实在烦的要命,干脆戏谑道:“不是你自己想去吧?你早说,我还不稀罕呢!”

    “你倒底上不上!”彭舆昊突然大吼起来。

    我一愣,看着他,心想:他不是知道什么了吧?

    未经回神,岂料彭舆昊竟‘扑通’一声,跪倒我面前,拽着我的衣袖摇晃:“你倒底上不上上不上上不上!”

    我吓得忙要挣脱,彭舆昊却落下泪来:“……你上不上……我三师叔……你若有个好歹,我三师叔他活不了的!”

    我痴然看着如此执着的彭舆昊,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可又是……造孽……

    于是叹口气,我边思量边说:“本来,我是没打算上青冥颠——可,你要答应我件事,我便如你所愿!”

    彭舆昊,别怪我……

    彭舆昊愣了一刻,问:“什么事?”

    “我要地宝!”

    “好!”彭舆昊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而后起身,便要离去。

    我略有些懵,反应过来忙拉住他:“彭舆昊!”

    他回头看我,眼中平静无波。

    真是、人生自古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你待会儿把地宝拿给我,明天就不用过来了——我想一个人静静;另外……你若闲了,多去看看千云淇——论理,我该叫他声‘五王叔’。”我终于说完,松开彭舆昊,低头不动了。

    半晌,才看见彭舆昊矫健的步子,风一般飘出我的视线。

    彭舆昊一走,我整个人都颓弱下来:一来大病初愈,孱弱依旧;二来残肢新续,余毒作乱;三来就是连着两日,与韦段戎和陈松的相见,实在扰得我心绪难宁。

    直到彭舆昊拿了地宝来,仍反复问着我会不会上青冥颠,我已经虚恍得快要投降。

    “舆昊,你都不问我为什么要地宝吗?”换个话题,求你,只要别再问我上不上上不上上不上就行。

    彭舆昊愣了一刻,不耐烦道:“这本也是你的东西,我不过暂帮你管着,你爱怎么是你的事——你可不许耍赖,地宝我给了你,你答应我的……”

    “我知道了。”我闷声道。

    彭舆昊打量我片刻,又有些恼:“看你这不情不愿的,你叫我怎么信?”

    “彭舆昊!与其在这儿劝我,你不如去好好开解你三师叔——再说,千云淇哪有你说的那么懦弱不堪,要是我不活了,他难道也去跟我死?你这不是太痴迷了!”我有些不悦。

    “你怎能……”嚷到一半,彭舆昊却停下了,低着头,若有所思;好半天才扯出声叹息:“我怕啊……”

    “怕什么?”我不解地看着他。

    彭舆昊站起身,向窗边走去;下午的天气阴得厉害,屋子里一片晦黯,只有窗间透漏些许灰白的天光,映在彭舆昊突兀的玄色人形上,格外沉郁。

    “我怕他像我十二岁那年……离开就不回来。”彭舆昊苍然一句,声音虽轻,却点了心穴一般、让我半晌不能言辞。

    看着他,倒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更是几户言难休,都是人生在世,有什么法子?

    我起身向彭舆昊走去,差开两步远停下,道:“你打认识我,就是为他?”

    彭舆昊默认。

    “恨我?”我又问。

    “不恨。”他答的绝然。

    我点点头:“其实你也是聪明人,为什么看不透——哪能处处为人做嫁衣裳,况且,既看重他,你敢保有人比你待他还好?”

    彭舆昊突然回头看我。

    “你先时还说千云戈怎么伤我、害我,我为什么不怪他?他行的事难道还不算自私残忍?可他更想要我,更想要了我之后好好待我,他想的不是别人,是我、也是他自己。”

    “那你要是死都不动心呢?就像……就像我三……”

    “那也只看造化——我不是想说千云戈与我如何,是想你明白:人活一世,要自己为自己争气。

    你瞧瞧我,一辈子已是百转千折,我先也是自甘堕落,所以苦心——舆昊,那苦与其说是别人逼的,倒不如说是自己作的!所以而今我再不要听命。我的命、我仍是定不下丝毫,可纵这样,我也绝不让别人再搬来弄去!”

    听我一番情切之言,彭舆昊脸上平静许多,对望片刻,他才道:“好,我记下了!”而后便大步离去,刚到门口,又突然停下:“皇上和千云戈都派人来过?”

    我朝他看着,却不回答,他终于——潜身而退了。

    我决定不跟韦段戎下山。

    地宝我给了陈松,也没再追问什么、便让他走了。

    下午开解彭舆昊的话,并非处心积虑许久,只是看着他的痴、不由为自己前后遭遇拆解,是要点醒他,但何尝不是要点醒自己?

    千云戈要做什么随他,他不说必有他的理由;我既然决心与他偕老,信任尚且做不到,那仍在作祟的前途险战、我们又如何得胜?

    况且,千云戈要叛国是假,里面另有隐情是真——

    韦段戎纵不帮我、也绝不会设计我,不然那次便不会冒险放了我。所以他对我的言辞信实,只是这言辞背后的机关却不简单。

    而看陈松的光景,千云戈又不像境遇艰难,似乎还有些纵着谣言的意思,想必他是有所谋划;但地宝这么贵重的东西,他只派个陈松来拿——这多少是有些大意。

    另外就是皇上——他真的信千云戈要里通外国吗?千云戈虽把我看得重,但关系权谋,皇上连真假都不能断定,便叫我劝千云戈,这也太随便了些;况且他知道我必是无论如何都会帮千云戈,所以,他此行也必是另有意图、深机无数。

    最后,再说千云戈送我这“经寒保甲”,分明是要我上青冥颠;他意思明确,又叫我“放心”,我便有所疑惑——可思前想后,还是照他说的做好。

    一来,这事绝不简单,我尚且有恙,贸然参与进去,说不定不能帮衬、反要拖累;二来,有休维寒在,千云戈的安危应该不是问题,他又计划一场,我去了无用,也难保不添麻烦;三来,若是有人算计千云戈,我这一动说不定更落了圈套,平鸿宫虽与世隔绝,但出师了江湖上几大门派,所以论地位、论势力,无论发生什么,总还能保我周全。

    于是打定注意,我便决心明日照原计划行事——随双秀,上青冥颠。

    晨时,青冥颠下,双秀与裘瓮撤先我一步赶到。

    见我只有哑仆陪着,裘瓮澈不禁问起彭舆昊,我随便应付过去,又回身看去——

    此之前,上有青冥之长天,此之后,却无绿水之波澜,但天高地远魂争苦,梦魂休过关山难,我爱,就等着我……

    再回身,那几个人、已经看着我愣了。

    略有些迟疑,我上去问:“几位,咱们何时上去?”

    裘瓮澈极轻地叹了声,终于道:“就走吧,别拖了。”

    哑仆递过我的衣用,眼神动作竟有些不舍。

    我头回安慰般对他笑笑:“托付你的事,就有劳了!”

    哑仆痴了一刻,忙点点头,而后便垂着眼、退到裘瓮澈身后。

    道别,负重离去。

    “**!”裘瓮撤在身后突然叫我。

    扭头——他字字淡定:“天高凭君翱,地阔随子栖!”

    缄默片刻,我终于上了那集纳天地精华的圣所。

    双秀上青冥颠,如履平川,可换到我,便没那么轻易。

    把我安顿在离寒洞中,她们交代几句,天已经黑了。

    离寒洞是亘古的砚冰石所成,洞内银光朦朦,四季不变;洞穴深处,堕落一座砚渝池,池顶石壁正中,开了方车马大小的缺口,离寒洞之精便聚集此处。

    照双秀的说法,我需每日月出之时在这池中浸泡,凭那凝砚之水洗去一身残毒;我好奇,便问若遇上无月之夜怎么办;双秀只是看着我笑,并不作答。

    于是又与双秀道别,我在洞府深处、一个便于安身之地倒卧下去——

    好累——

    好冷。

    本该被这一日的消耗弄得疲惫,此刻却清醒万分。

    我终于觉出那寒冷的怪异——虽刺激得周身难过不已,却有无限精力不停灌进来似的,越发让人精神焕发——

    可现在不宜精神焕发,还是昏昏睡更好些。

    抖到不能再抖,我终有些负气,却是懒着,不愿翻动包裹内的衣用。

    只盯着看身上的经寒宝甲,不由得竟痴了——我这样的身骨,配这神秀丰姿的宝甲、该也不错……

    于是起来跑到砚渝池旁,在黄澄澄的滟水中默然自顾——

    漂亮!

    这经寒宝甲,裁得像战服,本就是英气十足,威风凛凛;我虽身子单薄,但多穿了几层,现在倒撑出些健硕,若再配上把宝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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