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画的人强忍住笑,又怕笔端不稳,只好停下,温色道:“盼星星、盼月亮,三年多、才把你盼来,**可真不是一般的薄幸!”
“哼,”**进来,有意轻佻,便娇诮:“我这么重的罪过,不罚岂不辱没了天子?所以今日,**愿凭皇上发落!”
“哦?”皇上暗中算计着,朝**走去:“这可是真的?”
“**难不成还敢欺君?”
皇上笑笑:“你不敢欺君、却敢犯上,罚了你,朕还怕自找麻烦呢!”
**泰然自若,听皇上说完并无任何反应,只从里袖抽出卷圣旨,恭然放在皇上龙案上,道:“这圣旨皇上还是收回吧,皇上厚爱,**和三王叔受不起。”
皇上一瞥,声音不由得沉下三分:“怎么,这里面的样式不好,还是太难了?你不是说过,三王叔床帷间比朕高明许多?”说着,他走到**身侧,贴在耳边:“朕都试过了,妙的不得了!”
“哦?皇上跟谁试的?是单跟一个人呢,还是跟一群人?掬魂跟没跟皇上一起谙习此道?”**不羞不恼,慢条斯理地问完,终叹:“拿圣旨传春宫画儿,皇上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份儿呢,单是这别致,皇上已然前无古人了,**真是五体投地、自愧不如。”
“不然怎么能把你招来?三王叔是铁了心不让朕这辈子见你!”皇上说得倒有些负气。
“不是不让,是离得太远,**身子不好,怕来了也病恹恹的,让皇上看了难受。”
“你不用说什么借口——怎么老是记不住,跟朕说实话就这么难?”
**看着皇上冷味,知他责怨不浅,忙笑道:“瞧皇上说的,我就是个混话篓子?说什么皇上也不信,都这样了,皇上还何苦要见我?”
皇上滞了一刻,讪讪退到龙案旁,叹一句:“算了,看你并没什么不好,朕也就安心。”而后扭头,笑得有些颓难:“几年不见,你倒真大了不少,再不是那个只会使性子的娃娃模样儿了。”
**嫣然:“皇上也越发尊贵威武了呢,不比庙里供着的神帝差些!”
“哼,几句话又把我比木头人儿,你这爱刺弄人的毛病可没改——三王叔怎么才肯让你进宫见驾的?朕三年圣旨也去了无数吧?倒是这张最厉害,下回我知道了。”
“皇上,”**慢步过去:“你要见**,何必非用圣旨?那是君下之间,**当然不见了。皇上若只托素纸一张、简言数句,像兄弟般的,**哪里会不见?”
皇上默视他,喃然:“兄弟般的?呵呵,**倒分得清楚。”
**不想拘泥,于是又问:“皇上来单是见见我就行,还是另有别的什么事?”
皇上叹气,转身在案前坐下,掠**一眼,道:“你随便些,站累了自己坐。朕找你,确实有几件事。”
**也不客气,在小桌旁坐了,解乏般松松歪在上头,那佼好的身姿不由得又是一番惑人的庸散:头搭在掌上,眼半眯、唇微启,玲珑的小鼻子调皮地抽息两下,又拿恍人的腕子在腿上有一下、没一下砸着,权当消遣——宛如只古灵精怪的猫儿,直诱得皇上又看呆了。
“皇上倒底有什么事儿就说吧,**必是知无不言。”**散漫说道。
皇上收回些心神,又是不甘,再三瞟望**,才道:“也没什么大事——一是与沿边固京世子启樊末须交换商路的事,本来交代三王叔去办,哪知竟给卡到一半儿,上不得上、下不得下,怎么你一出马,就那么顺利?我问三王叔,他说也不知道,所以今天还请赐教。”
**不经心地一笑,悠然道:“我当什么事儿呢,皇上是问这个——若说,我也只是借段姻缘罢了。”
“借段姻缘?你又借了谁的姻缘?我还当你风流的性子真给三王叔磨去了呢!”皇上醋意说道。
**看皇上一眼,心下了然,却不拆穿,只道:“我给皇上解围,皇上还这么说我——我虽借了人家的姻缘,却不是让自己消受,若说,真是一举多得呢。”
“哦?怎么个一举多得?”
“头两个月,我本与那启樊世子见过。他来瑞戈轩修一张琴……”
“什么琴?”
**失神笑了:“没想到,这世子也是个多情种子。
那琴叫‘同生’,专给爱侣们做的,用时必两人一同弦才行;做琴弦的也乖僻,传说是固京大彦皇帝与癸臻皇后曾用过的‘月应双剑’炼成,共十六脉劈锦红线,有‘月老红系’的意思。
他找我修的,正是那琴弦。”
“这又怎么了?难道他就因你帮着修好张琴,便把那么重要的商路给了我们?启樊再糊涂,也不会算不过这笔帐。倒是你——没跟他……”皇上说着,干咽一口,却不说了。
**闻言冷下脸来:“皇上不想听算了,我也没那闲心给人当消遣!”说着便要起来。
“你唉!”皇上也忙站起来:“朕几时说不想听了,不过好奇而已,你坐下。”
**赌气不理。
“你不坐,那让朕抱着你——也不知三王叔可把你养胖些!”说着,皇上便走过来。
“皇上几时变得跟妒妇似的了?你再三王叔来去的,我不仅离了王宫,也不在这长都中耗了!”**说着坐下,却是不悦。
皇上收回脚步,又愣了,恨意道:“朕可不该跟个妒妇似的!朕本也没想再跟三王叔争你,他何苦三年不许朕见你?朕放了你们,难道连心里想的人见见都不行?分明是你们一气儿耍无赖!”
**被皇上说的有些惘然,痴着目光,竟不知该说什么。
“你要的,多过分,朕便是不愿意,又哪样没答应过你?你自己说,三年朕一百八十二道圣旨就换回你七封信、三百四十九个大字,连待掬魂你都能说一句‘怀君妙品’,你可曾对朕说过半句思念之言——朕便不是你爱的……”皇上早已过去抓住**双肩,话到此,却低靡下来:“你就不能当个……当个兄长慰藉一下?”
“皇上……”**忍不住叹道:“你怎么……怎么还是不解!”
“朕不解?朕不解什么?朕自当不比三王叔能为你死为你受万苦——但、朕有朕的报复,否则朕不一定比他差!”
**默然,候着他安稳些、才道:“也有这么比的?皇上别怪**直言。**知道,三年前我就那么走了、皇上心里恼火,你必是责怪段戎放了我吧?”
皇上一怔,却不屑答话。
“不然你也不让段戎一个人冒险来乌奴山了。皇上,我这些朋友都是待我极好的,**不怕说一句,他们哪个若因我被皇上迁怒遭祸,我必是来找皇上报仇的——所以三年不见,不是三王叔不让我来,是我怨皇上!”
皇上不敢信地看着**,半晌才点头道:“原是为段戎!”
“不错。”**说着正起身来:“段戎来找我,是真当三王叔要叛变的,且来的仓促又大意。皇上此举多少算计我不兜出来,单一样,你用段戎之举迷惑沼仓,他单枪匹马一个人有多少凶险皇上想过没有?”
皇上不语。
“皇上待**好,却好的自私;你身边多少人效命于你、忠心于你,难道你心里想的只是算计?
再说一句没良心的,皇上真爱我么?我看不尽然,虽然以前大权在三王叔手里,但皇上总是这皇宫上下的主子,哪个敢跟你说个不子?皇上当**也不过那些嫔妃们一样,只是**不从你,又有三王叔的关系,所以皇上好胜,才不肯放过**。
我倒问一句,皇上爱我什么呢?”**盯着皇上,半丝不动。
皇上若悟若赧,又是不甘,半天也答不出,只攒眉、脯伏不定。
**目的达到,便不逼人太甚,缓一下,又道:“也许这话只是**妄自揣度,辜负了皇上的心。但**只是希望皇上醒悟些。
不错,皇上治国,的确是个谋者,这两年国泰兴隆,人人都夸皇上是难得的圣主。但我看也只是谋者,还说不上明君,不为别的,就为你算计的太甚。
就说这回这春宫画儿,皇上是有意只给我看吧?我若不来还继续送这劳什子到王府不是?可见你就诡诈,这东西若让他看了,他还能反你信不信?你知道我怕他再惹事,所以拿着这个威胁我——我若是你爱的,你怎么舍这么待我?
你要跟三王叔比我也不怕辩驳你,三王叔做过多少伤我的事?但没有一样打心眼儿里就是要算计我,你说你没了报复未必不如他,但我信他,必不比你差!”
“**……”皇上哀然,却无可反驳,心里乱着,大不知**这样看他,更也怀疑起自己的本性。
**却一鼓作气,仍要继续:“另外,有个人,皇上为什么到现在也不知道珍惜?”
皇上本已无心再听,闻言,顺势便问:“什么人?”
“掬魂。”
“掬魂?”皇上不解。
“掬魂。”**定然,又道:“这些年我们也往来过几回信件,他从不主动,且也不上心,可只言片语,我看得出,他苦极了;我曾求过皇上以待我之心体贴掬魂些,皇上还记得?”
“朕……朕对他——是他自己看不开。”
“他为什么看不开?”
“不知道。”皇上说的搪塞,片刻,又忍不住道:“他大概、大概恨朕以待弄臣之术待他。”
“皇上,我可否见见掬魂?”
皇上犹豫一刻,点头道:“好吧,他也一个人也太寂寞了——朕而今已经不拘着他,是他自己不肯开朗些,你要朕怎么办?”
**忍不住叹道:“想当年,多意气风发的一个人儿,又那般姿色……”
皇上突然有些不解,看着**,问:“**,你——似乎大不一样了……”
**扭头,又笑:“是么?不过快活多了,人情世故懂得多了而已。”
“人情世故?”皇上默念——这个人以前几时在意过人情世故?是好还是不好,他却说不清。
**极兄弟义气地拍下皇上肩膀,生把皇上吓了一跳——他竟也会这么随意跟人打交道?这还是以前那个浑身是刺儿、碰下就扎人的**?
**却道:“刚才的事还没跟你说完,你当我是怎么让启樊伏贴了的?”
皇上正失神,听他问,才反应过来,便道:“怎么着,你说便是。”
“他找我来帮他续上那弦,我一看那断口,不是无辜断的,却是剪子绞的,便猜出大概。只是续上是必不行的,只有换弦,本来我不想跟他耽搁,那劈锦红线世上无双,我去哪里给他续?
亏了到底没有当面拂他,也就正赶上三王叔与启樊交涉商路之事遭中断,后来打听了才知道,与启樊有情的原是郡州药行会主孙咸丘的小儿子孙晁安,所以我说借段姻缘乃是说这个。”
“哼,又是个忘情的。”皇上忍不住嘲讽:“他这就答应交换商路了?这也是个见色忘本的人。”
**也不反驳,只道:“他也只是答应再磋商,但总比僵在那里没商量强。”
皇上不置可否,却极为不屑。
**打量着,不咸不淡地:“人人都见那些大人、王爷人前威风,做的事那件不关系天下、听着骇人?谁知道,背过人去,还不是一样家务事难断——独皇上看得开明,所以可以当天下、可以洒脱权术……”
“**!”皇上听出不是好意,立时喝住。
**却道:“皇上,你跟我说过秦人亡国,你说是失了算计所致,但我斗胆问皇上一句:没有人情世故,皇上你拿什么去算计?”说完,也不理皇上的愕然,径自出去了。
皇上心里遭了一击似的,缓解许久——果然,他能逼沈孤英助他大业,算计的是沈孤英对千云戈的爱恨不解;他能逼**就范,算计的是**为千云戈的维护;他能逼千云戈心甘情愿交出地宝,算计的是千云戈对**的宠爱;他能逼韦段戎冒险去乌奴山找**解救,既算计了韦段戎对自己的忠诚、也算计了他对**的不辜负,桩桩件件,当真是他算计太多吗?
皇上赶到碧霄宫时,掬魂已经和**说上话了。
本来掬魂还能勉强维持些谦礼,见了皇上却颓弱下来。
**见两人光景、了然,于是大谈起在郡州经营铺子的新鲜事,还不时说些与千云戈的恩爱,掬魂越听越没心思相陪,本来对**就有戒心,此刻更有些恼恨。
最后终于道:“我实在不舒服了,陪不了王爷,王爷恕我招呼不周吧。”
**打量他半天,惋然道:“真是,本来那么个神仙似的人,现在憔悴成这样,可惜、可惜——掬魂,你比我还小几岁呢,怎么倒比我老的还快?”
掬魂心里一恶,要恼却生生压住了:“掬魂哪里敢比王爷,王爷倾世的容貌人品,再过多少年也是一样。”
“是么?那就托你吉言了——怪不得皇上到现在也还不忘了我,一百八十几道圣旨催我来着?”**问着便去寻皇上的神色。
皇上一窘,忙道:“**,你也累了,哪有才来就不闲着,你今日在哪里休息?”
“怎么?皇上还想留我在宫里不成?那今天晚上就等着抓那擅闯王宫重地的均赫王爷吧。”
“**!”皇上又使眼色道。
**倒更风浪了似的:“再说,看了皇上圣旨上的那些春情画儿,也不知皇上安的什么心,我住下,不是自己往狼窝里钻?”
“**!”皇上终于大声喝道。
再看掬魂,脸色已经冷决僵硬,别过头,却是气儿都不喘一个。
“你今儿来到底安的什么心!”皇上干脆也不遮掩,径直问起罪来。
“不是皇上让我来的?还说三年不见,盼星星……”
“行了!”皇上已不知是怨还是求。
那边掬魂肩膀一搐,**看得分明,果然不再说话,只朝掬魂走去。
“你干什么?”皇上拦住他。
“你还问他?你自己看看去!”**道。
皇上扭头,只见掬魂身子绷得紧,气未消,粗手粗脚便翻过来,一下子愕住——掬魂脸上竟挂着泪花,凄凄哀哀的,衬得整个人堕了一般。
皇上终有些不忍,问:“你……你这是怎么了?”
掬魂不答,甩身就要离开,却被皇上一把抓住:“你闹什么脾气?**说话随便些,你又何苦计较!”
掬魂只是瞪着皇上,仍不言语。
皇上几时被掬魂造次过,立时不悦:“你是哑巴了还是怎么了?宫里的规矩也忘了?”
掬魂拧了片刻,终于跪下去:“皇上恕罪,掬魂对皇上不敬,请皇上责罚!”
“责罚?好,你既要责罚朕便顺了你,来……”
“皇上!”**这时却过来了,“皇上,这就是你答应我的体贴?”
皇上触怀;掬魂不解——这两人一对望,又都去看**。
**倒底有些怯意,声色便有些不稳:“罢了,我也懒得管你们闲事,今天多有得罪之处,还望皇上和掬魂公子见谅——只是以后,再别拿**当幌子,彼此消磨了!”说完,又偷看一眼,疾步去了。
皇上与掬魂愣在原地,半晌,才各自回过神来,对着,却都不言语。
“今日——”皇上终于先开口道:“正是十五元宵节,你——一个人待的闷就来乾贞宫等朕……朕和妃嫔们开心一会儿便回去。”
哪知掬魂却倔:“臣不闷,皇上自己乐就行了。”
“你——”皇上强压住火气,瓮声道:“那你可想家里人?要么,朕准你一天回去看看?”
“皇上怎么忘了?掬魂的娘,九年前就死了,那里本也没当我们母子是人,我回去自取其辱吗?”
皇上心里针轧了似的,对着瘦弱如随风倒的掬魂,一下子竟怜惜得心疼——掬魂,也还是个孩子的模样,可自小,倒吃了多少苦头?初跟自己的几年,还仗着宠爱,神采兮兮,可为了**,自己又辱没他多少?**苦,可**也说同病者自然相怜,掬魂难道就不苦吗?而今这样、倒真是要把他尽毁了!
“那算了,我让御膳房做几样你爱吃的,送到碧霄宫来,朕晚上过来找你吧。”皇上竟难得地温柔起来。
掬魂盯着皇上半天,咬着唇,终道:“谢皇上恩赐——也谢垄琛王爷肯为求情,掬魂改日必亲自去答谢。”
皇上闻言,心里更疼,不觉间,**已成了他们的壁垒,掬魂的心,倒是何时才能解开这夙结?
于是不敢多看、不敢多说,皇上逃也似的,离开了碧霄宫。
且说这边,均赫王爷的行宫正闹得厉害。
“谁让你去找他?还嫌吃亏不够?”千云戈气得胸都快炸开,虽声色不好,对着**却不敢大怒。
**眨眨眼,知道他吃妒,却不忙着解说,只慢慢解了披风、沏茶、喝水——还没喝到嘴里,杯子便被那恶爪夺过,狠劲儿往桌上一放,响得吓人。
“你今日别想给我搪塞过去!我大冷天儿、满长都地给你找芋子葫芦,你倒去会旧情!你这些年本事了?可不把我放眼里了?”千云戈全没了镇定,张牙舞爪、半点儿不像个均赫王爷。
“千云戈!”**喝道。
千云戈稍有收敛,却仍不解气。
“总是这样,胡思乱想的,我不想跟你说干什么去了,但你要再瞎猜疑,咱们这路也到头了!”**绝然道。
千云戈一震,而后冷却下来,目光渐渐、恨得要把**生剐了一般,稠声问:“你说什么?”
**答的镇定:“我说,你再这么瞎猜疑,咱们这路就到头了!我不想再过这日子!三年,你说你那日放心过我?咱们是居家过日子,老是这么猜来猜去,不如分了,各自好过。”
“你——”气疯了似的,千云戈狠起一掌,见**仰头望着、动也不动,终是力道陡转、突然拍在自己胸口——直震的、血殷殷涌出唇角。
“千云戈!”**大叫一声,立时跳起,见那血线下淌,早要稳不住心脉,身子晃着,却硬收住脚步,虚弱且狠绝道:“你想我死就痛痛快快地说,不用这么着拐弯儿末角!”而后、如风般猛出了门口。
千云戈咬着口中腥甜,盯住他去的方向,脯伏不定——
这屋子里的东西,终究是:命不久已……
却是元宵节,却是家家户户都喜庆的日子,却是外面炮竹焰火都叫嚣的时刻,为什么都不肯快活些?
**打下午就静卧在床上,水也没喝一口,转个身,却觉出些饿了,心想总这么空躺也不行,于是起身吩咐哑仆弄些吃的。
等了半晌,哑仆却不回来,他略有些急,忍不住就要下地去看,刚穿了鞋,便听有人推门进来,一抬头,竟是千云戈。
只见他绷着脸,却不抬眼,径直朝**走来,放下手中饭菜,硬声道:“你吃吧。”
**瞟他两眼,问:“哑仆呢?”
千云戈不答。
**感觉不好,忙站起身,加重声气又问:“你把哑仆怎么了?”
“我能把他怎么了?”千云戈赌气坐在床上。半天,才道:“我给他些银两……”
“你把他打发走了?”**失了色。
千云戈见状,不仅又气,喝着说:“是,我把他打发走了!他滚的越远越好!”
“你——”**憋得说不出话,转身便往门外走。
“**!”千云戈一下慌了,几步上去,便拉住他:“**!你别走!我……我没赶走他!我没赶走他!真的!”
**停下看着千云戈,眼中的恨却不减,且喘得越发厉害。
“**……”千云戈难受地一把抱住他:“我不惹你生气了,你别走……”
**见他难过如此,怔怔地,也落下泪来,却是哽着,半个字都不说。
“**,你不走了是不是?”千云戈执扭地问。
**瞪他,半天才挣扎开,喝道:“走!我往哪儿走!你是把我享用够了就想撇开是不是?直说,何苦费这么多事!”
“**!”千云戈叫一声又把那难驯的人儿抱在怀里,安抚道:“你别气了,我听说你去找皇上火大了些——可你怎么说要跟我断了呢?”
“不然怎么样?”**仍不顺气,“难道真让你折磨死不成?总是这个也防、那个也防、昨日也防、明日还防,你防的不是别人,我看出来了,你这是防我!既这么着,我何苦让你防着?找个没人地界儿,苦想着你一辈子,也比让你嫌疑着好!”话说到此,却是忧柔得快碎了。
卡云戈哪里还敢有半点埋怨,早愣着,只顾的落泪。
**又要挣开,千云戈却把他匝得更紧,痴声道:“我知道了、真知道了,你别走——你总是这么好,别人都对你好,我怕——怕你哪天就让人……”
**渐变得安静,看着千云戈略有伤痛的眉眼,不由得一叹:“咱们这是要过一辈子呢,若连个信任都没有,我不为难这姻缘,你想想,保得住你哪天受不了亲手毁了它么?”
千云戈一下诧住,想着**的话,这才真的怕起来——可不是吗,**纵一辈子不离不弃,若自己受不了呢?想想要跟**分开他便头疼裂、再不能继续。
于是深望**,无言、无言、无言……终是道:“我不……再也不了……你给我些劲儿,我没劲儿了……”
**浅笑,双臂勾住他:“傻子,你这就没劲儿了?岂不是辜负了良辰美景?”
千云戈眼神闪闪,才明白过话中之意,破天荒、竟红了脸,突而又遮掩般躁起来:“谁说我没劲儿了?我……”他说着打横抱过**,便往软床上走去,口中依旧不依不饶:“你瞧瞧,我这是没劲儿的样吗?我让你看看!”
“等……等等!”**推拒着。
“不行!”话未完,千云戈已把**压在身下。
“门!”**大叫一声。
千云戈这才记得刚才闹得连门都敞着,可转念一想,竟倨傲道:“怕什么?兔崽子们都外头玩儿得高兴!爱看让他们看去!”说完狼吻便狂扫一气儿。
**硬下心、回应起来,耐不住千云戈在他腰眼上搔弄,咯咯笑个不住,又拉开千云戈在下面造次的手道:“别急,我新知道几个好玩儿的法子,咱们试试?”
千云戈一懵,立时扯开**衣裳,急道:“我也知道几个,先试我的!”
而后,颠龙倒凤,哪不肆意……
再说碧霄宫,却是依旧冷清。
掬魂看着下午皇上差人送过的玩意儿,眼中寒气一片;终究觉得耻辱——倒不如皇上仍作践他的好,生生拜那人所赐,最后的颜面也没了。
傻想着,不觉皇上已到了身边。
看着掬魂的伤简直能掳一把出来,皇上竟也痴了。
这都怎么了?毁过一个还不够,还要再毁一个吗?都是水晶玻璃似的人,哪不容易伤着、损着?
于是叹口气,皇上道:“掬魂……”
掬魂回过神,见是皇上,诧一刻,忙跪下去:“掬魂不知皇……”
“行了,你不用再做这套——”皇上说着便拉他起来,只觉那身子僵着,被他一碰,忍不住微微发抖。
“你怕朕?”皇上盯着掬魂问。
掬魂拧着眉,不答。
皇上愣了会儿,叹道:“你还记得,你说过,一辈子都陪着朕么?那年你……十岁。”
掬魂仍无语。
“怎么就那么倔呢?这些年朕也没有再拘囚你,你倒是还恨朕进犯了你吗?”
“掬魂……不敢。”掬魂终于赧然开口。
“不敢……不敢是真,可你的确恨是不是?我又何苦再为难你,把你留着,只是害了你,既这样,明日我叫人给你收拾了东西,再多拿些银两,你出宫吧!”
掬魂听了这话猛地抬头,看着皇上,眼中泪水抖闪,由绝望变得发狠,而后猛力挣开,便往云柱撞去——只差一点儿,终于被皇上拽住,却是力道太大,把两人都带倒在地。
掬魂仍不罢休、手脚挥舞,皇上只得狠狠压住他。
这时宫人赶来,见这情境都要帮忙,却被皇上喝退了。
皇上把掬魂攒在怀里,低头看去,那苍白的脸死了似的,终于气息也不出。
“掬魂!”皇上哀然叫道:“你到底要朕怎么样!你到底要怎么样!你说,你说出来朕都依你。
掬魂却不动。
皇上起身,咧着他襟口便提起来:“你说话!”
掬魂铁了心,任皇上怎么摇晃都没反应,皇上终于恼了,一下把他丢在地上,上去便扯开掬魂衣裳。
“你恨朕进犯你不是?朕让你一辈子恨,除非你哪天本事了、杀了朕!”
三五下,掬魂已是身无寸缕,心死了,倒还落出泪来,湿了皇上啃咬、委怩的脸,皇上抬头,怔然片刻,道:“你倒要怎么样,说出来,行吗,真要朕为你也碎了心吗?”
掬魂一震,看看皇上,终问:“我是什么?”
皇上愣了片刻,似乎有些明白,却不大解:“你……你是朕的掬魂……”
“我恨透了这名字!他是**,偏我就是掬魂,你放他自由自在,却为他把我拘起来?我恨不得他死,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住……”皇上要怒,却又忍住,再看掬魂,终于悟了,倒问起自己——掬魂、掬魂、掬魂……到底是什么?
当年收掬魂在身边,确也是因为他绝色姿容、又聪明通透。对**的心早不知何时萌起,只是不知不觉,竟把这个对他没半丝杂念的孩子当成替代,总是贪婪地攫取需要,而今更因**把他伤得如此,若说掬魂曾对不起**,那自己于掬魂的对不起不知更甚多少——他欠掬魂的没还,所以掬魂不走是吗?掬魂不走是要讨这债吗?
皇上忍不住又问:“你是恨**还是恨朕?朕知道你把朕看得高,恨我只会转嫁他人,其实你恨的不是他,是我!”
掬魂闻言,却笑了:“恨你?恨你!对,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不停说着,泪又下来。
皇上看痴了,情不自禁吻了下去,那温柔及细致竟是从未有过的,掬魂恨了一刻,狠心,终于回应起皇上,并越吻越深……
……意乱情迷处,掬魂只听一声声忘情之呼——**……猛地一震,竟又笑了,抱紧胸前厮磨的头颅,身子打的更开,努力让他入得更深……
更深处,似乎看见那人在对他笑……
于是,狠下了诅咒:等着我,也销了你的魂……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番外2
天人也疑凡间好,朝有鲜尘暮挽炊,
敛尽重云惊万象,不恋琼茫恋烟火。
十月初五?雾广陵
那人果然还是要走。
我越来越无力——不是为了旧爱终成尘封,乃是此刻他们都要将我淡忘。
一失足成千古恨——我没有千古,甚至连千日都不敢奢望;但这余下的日子,真要在空洞中诞下不得已的恨来么?
维寒看看我,知我者,君也。
“不如就先住下,正好厄澜也想**了;我派人去郡州,这一日半日足以把他接来,你们一起待个几天、再一起回去,不好么?”维寒好意劝道。
那人还在犹豫——看是维寒求他,其实心思从我而来——真说丢人,我不更甚。
“算了,云戈也是公务在身,总归不方便。”我口是心非说着,实在装不出大度的样子。
那人终于撩我一眼,目色沉静:“我只怕**不肯来,他现在忙着买卖,半刻也走不开。”
“哼,看来,以后我们都得求七少爷赏些脸了——真难为他,大禹也只是三过家门而已!”维寒有些不悦。
我忙向维寒使眼色,再看那人,却是不恼。
气氛尴尬间,我不敢随便说一个字,越发虚脱,只有僵着身子强撑下去。
“好吧,我写封信,你让人带着去,他来了我再跟他一块来住——这两日多少还有些公务,就不叨扰了。”那人终于松了些口。
维寒却不领情,冷哼一声又道:“我们派去的人,只怕还拐了七少爷呢!王爷快别写信了,赐道密令给个体己的手下,岂不好跟七少爷交待!”
“维寒!”我忍不住央求,因为的确,是我要求他们靠近我些,为这一“求”,失些尊严,我值。
维寒无奈望我一眼,不甘地放弃了立场——谢你,维寒,我也只有些廉价的感激。
那人的脸红了一刻,踟躇着,道:“那……我派陈松去吧,他跟**熟些,也侍侯惯了的……”
维寒甩袖子去了,只剩我和那人。
默了片刻,那人还是有些失措,却十分有礼:“既这样,就等**来了……”
“云戈!”我再忍不住,这一声,有释然,有分解,有笃定,也有些埋怨:我真让你们推拒成这样?前尘旧事,早不想提,关系已经简化,只是你们——为什么还不肯认呢!
那人犹豫再三,终于抬头看我,眼中的歉意竟刺得我心悸。
“厄澜,你——你不用这样。”
“不用怎样?”我问得委屈:你也爱过我的,是我糊涂弄丢了你,而今为他,我认命,但是你们何苦排挤我?
“我……其实,**早想来看你,只是一直脱不开……”
我盯着他:说,说,为什么不说了;你也知道这话的残忍、知道它的可笑?于是哀然转身,望向死水寒溏,心竟好像沉掉。
“厄澜……”
——留得残荷听雨声;老天尚不狠绝至此,倒是人自己不肯饶恕。
“你不想他来——算了,好没意思,巴巴叫人来了,倒惹得尴尬。我只问一句:你是恨过我的、是么?”
那人唇角抖抖,似有激言,却又消淡:“不是恨,是意气。”
哦?不是恨哦……
“厄澜你为何不解……”那人更进一步:“先前是我不对,折了你一生,但我没悔过——为他也是为你。
你或者一直以为我粗直,不懂你们的纤情幽意,但……这些年,我是把自己没耗费过的心、都动用上了,我看得、不比你们差一些——
那时我与大哥争你,待你,也是真心的;你为我安危、为我争天下做了牺牲,是我愚顿,错误了你太多,可想想,不这样,怎能辨得清彼此心意?
你大概一直以为,我不肯原谅的是你的**和背叛,但你我若真能不离不弃,这些算的了什么?你或者怪我这么说无情,但这是实话,愿你别扭下去——此之前已是凄惨,此之后就给自己条活路吧……”
一晃,出世又入世……
我一直不懂两个男人怎么相濡以末,从来以为他们只是暂迷罢了,迷——总有醒来的一天。
而今,我却不得不向那个被我唤作“儿子”的人投降,那人狂风怒浪的天性,倒真让他收拾个干净,且便是迷,这一下子、已是永迷。
为人娘亲,即使再生疏,也有些固执的付出,曾以为自己也算成全他们,可现在看来,倒不知谁在成全谁。
再扭头,我竟笑了:“好好,那我这娘亲更要见见儿子——这么厉害一个人儿,真是我生的?这辈子也算有件成就呢!”
那人不明就里愣片刻,突兀道:“我这就叫人去,你放心,你们也该多见见……”
而后道别,似是眼花,那人竟走到幻境仙雾中一般,消化了身影;我望着,觉出些鲜活的气息,不禁兴奋,寻了半晌,维寒已叫我去晚膳了……
十月初六?阴郡州
我实在气的够本——那小王八怎么如此不听话,早知道,真不该生他出来。
一大早被他的“出逃”折磨不浅,现在又要闹绝食——绝食,饿你个三天三夜,给你什么也吃了!
倾雨在旁边不住安抚,眼睛却一直往我瞟来。
哼,才不管!
——爹都不叫一声!
“墨儿,听话,不然你爹爹就生气了!”倾雨殷切说道。
墨儿也不争闹,只抱着头、蹲在床角,死活不肯活动一下。
倾雨半晌已要急出泪来,冲着我道:“你也不劝劝,他这么饿着怎么行!”
我悠然呷口茶,并不急着回话,直到对上倾雨微怒的眼,才事不关己般道:“他不吃谁还能强他,这是不饿,有什么行不行!”
“你——有你这么当爹的!”
我看看他俩,更懒得说话,于是起身就要走开。
“你去哪儿?”倾雨忙追过来。
“我在也无用,铺子里还有事,先去一步。”抱拳、我又要离去。
“你——”倾雨一把抓住我,怔怔地、落下泪来:“好,我也懒得管了,我这就回长都,去陪惜卿和我哥!”
真是触霉头——女人,怎么闹来闹去都是这套。
不禁想起几个月前到我铺子里逼婚的岳府大小姐,听说大户人家的女儿本都是贞静淑德,怎么抢起男人也这么风浪,害我险些就入赘做了“倒栽婿”,这事让千云戈大动肝火,那岳家赔尽颜面不说,连在郡州的买卖都跟着动荡。
——更害我被千云戈狠狠折腾一番,差点儿就随了他愿,真当不成“瑞戈轩”的东家。
“倾雨,他不吃必是暂时不想吃,你何苦强人所难——等他饿了,自会找你要饭食,你这是何苦!”虽百般不愿,我还是小心劝道。
“胡说,他这两日在路上就没怎么进食,哪有人几天不吃不喝的,他好歹是你亲生的,你就不心疼么?”
“哼,你看他打进这个门,哪叫过一声爹爹,他看我、是当仇人的,你见过这么对爹的儿子么?”我甩开倾雨,不禁也有些恼火。
“墨儿……”倾雨犹豫一刻,心酸道:“他毕竟才见你,认生也是有些,日子长了,他哪会不认——况他才七八岁,还是个孩子,你就不能体谅些?他从小就没了娘亲,我哥这一去,更生带了他半个魂儿去,你是当可怜也好,真疼爱也好……”
“行了。”我也有些听不下去,这无父无母的遭遇,我何尝没经过?虽然到底也不知道爹亲娘爱是什么滋味,但想来终是人生遗憾,岂能再让这么小的孩子——还是我的血脉,也遭受一回。
我叹口气,无奈道:“可他不吃、也不说话的,我能怎么办?我若耗在这里,能让他回转,那——那我跟着耗就是了。”我一躁,索性回去又坐下,打量远处瘦弱的小人儿,莫明的,竟真有些不忍了。
倾雨擦擦泪,默然过来,哀喃又道:“墨儿从小就跟我哥亲,惜卿一去——更是只缠我哥,若不是我哥他……”想起逝者,倾雨仍哽咽不住:“或者一辈子也不告诉你墨儿了!”
我怵然望向她,忽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