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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五蹙着眉头思考着把小动物抱起来,搂到怀里暖着,一只手在它湿润的鼻头上点了点。仔细看了看,原来是只黄鼠狼。
小乖见杜五把全身心都放在那只黄鼠狼的身上,有些不高兴,他撒娇的揪住杜五的衣领,像晃门一样晃来晃去:“小五,小五,我要吃葡萄。”杜五道:“等会我去给你摘。”忽然他俩听到“卟——”的一声长响,像是屁声,接着闻到一股浓臭,还未反应过来说声“好臭”,杜五的身子晃了晃,膝盖一弯便倒在地上不醒人事。他怀中直挺挺躺着的黄鼠狼突然一跃而起,跳到一边,叫了一声“变”,一团白烟散去,化成人形的铜钱眨眨眼,狡黠的笑了笑,道:“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偏闯进来。本来我还想到对岸捉你,哪知狼王心思缜密,竟在对岸结了屏障。若不是你自己走过来,捉你怕是成了妄想。真是天助我也。小兄弟,对不住了,你就乖乖跟我走一趟吧。”
他起身把趴在杜五肩头也已昏过去的小乖提起来,轻轻放在一边。抽了抽鼻子,嬉笑道:“小蜻蜓,快快回去向你家大王报信。”想了想,又觉得不妥,便把小乖拿起来装进袖子里,又抱起杜五,警惕的向四周看了看,没有什么异样。他口中念念有词,一个旋身,往下一溜,眨眼前,只见草地一突一顶,一条直线伸向远方。
第17章
元宝在院子里晾衣服,司楠走了,他不用再洗和晾他的衣服了。然而每次洗衣服时他总是在洗衣盆里翻找,疑心是忘了拿出来洗了。晾和收的时候也恍惚是少了一件。司楠虽然走了,但他的魂魄仿佛留在了这里,附在了小井的木盖子上,挂在石榴树的风铃上。到处都是他的气息,却捉不到手里。屋里,院子里,一阵空虚的麻痛。
铜钱突然气喘吁吁的跑进来,非常焦急,又非常惊惧,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元宝忙问:“怎么了?”铜钱拽住他把他拖到一边,紧蹙的眉头把三角眼挤成一条线,用郑重又惊慌的口气说:“哥,大少爷和少爷把狼王的小心上人抓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少爷想让少爷取代狼王做沐阳山大王的心思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事到如今,实话和你说了吧。世子所说的你给他的那封情信其实是我冒你之名写的。大少爷看出世子喜欢你,想利用世子对你的喜欢笼络世子,再借世子的力量打倒狼王,逼他退位。可你对世子……大少爷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只好铤而走险,把狼王的小心上人捉来,准备要胁狼王。可是我们黄鼠狼一族势单力薄,和狼王打不过是鸡蛋撞泰山。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哥,你快去通知孔雀世子,搬救兵来。现在只有你能请的动他了。哥,你也不想我们黄鼠狼一族从此灭绝了吧?”
元宝听完后愣住了,眼前浮现出一只巨大的野兽抬起大脚将他们这片房子夷为平地,房倒屋塌,下半身被压住的尸体,四周都是哭喊声尖叫声……他仿佛很冷似的颤抖了一下。但同时从心底升起一股愤怒:“你、你们为什么要骗人?还是以我的名义。世子……世子可能还以为我是故意骗他,利用他的真心耍他玩……”
“我也是逼不得已。这可都是大少爷的授意,我哪敢违抗?”铜钱哭丧着脸挤出一丝干笑,“哥,趁此机会,你去和世子解释清楚。务必要搬救兵来。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们了……哥,哥……”
“别说了。去肯定是要去的。我也知道大少爷这么执着于王位,早晚会出事的。只是,只是沐阳山离常青山甚远,千里迢迢,徒步走也得走上一个月,这怎么来得及?”
“别急,哥。其实我也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我事先做了一辆小车子,就是备不时之需。”铜钱从屋里把那辆小木车拉出来。木车大小只容的下一人,形状像是一张靠椅驾在两只轮子上,高高的椅背向前折伸出一截,绷起一块绿色的绸子布,边缘垂着流苏穗子,像挂在屋檐上的一溜排雨滴,是遮风挡雨用的。
铜钱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用桃核雕的兔子,念道:“茕茕白兔,东走西顾。”对着它轻轻吹口气,眨眼间,桃雕兔子像吹气球似的鼓胀成一只浑身雪白又热乎的真兔子。大约有一只幼马高,毛毵毵的,但因为太胖,屁股太大,脊背高高的耸起,四肢又短小,小脑袋也把身子当成软壳似的缩进去,整个的就像一只肉球,毫无矫健之感。
元宝疑惑的盯着它,不知是自己拉它还是它拉自己。仿佛是看透了元宝的心思,表演似的,雪白松肥的兔子向前一跃,也不知它是怎么弄的,车辕上的绳子瞬间就好好的系在它的身上。
到底是兄弟连心,眼前就要走了,虽然前途茫茫,山遥路远,但比即将到来的危险要安全的多。元宝拉住铜钱的手:“我们一起去吧。”铜钱反握住元宝的手,另一只手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哥,你一个人去也是搬救兵,我们两个去也是搬救兵,不是逃跑。总要回来面对危险。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他向前挺挺胸,又在胸前使劲拍了两下,自夸道:“吃了蟠桃后,这五百年的道行可不是白长的。你放心吧,哥,我能保护好自己。天色不早了,你快去吧。快去快回。”
铜钱将元宝推上车,又对充当车夫的兔子说:“皮胡,路上小心点。”他话音方落,还未等元宝回铜钱的话,叫做皮胡的肥兔子突然向前一跳,像是空间移换——人仿佛未动,空间却变了——从院子里到了院子外。到了院外,没有了阻挡,皮胡撒开四爪,贴着地面飞速的跑着,奔跑的姿态不像只兔子,倒像只老鼠。
眼看远处那只肉球拉的马车甩起的滚滚尘烟散去,铜钱一改方才的苦瓜脸,吹了声短促的口哨,笑眯眯的自言自语道:“哥,一路顺风啊!”
杜五醒来后觉得口干舌燥,双眼干辣。隔了一会才想起他昏过去前闻到的那股恶臭。手和脚仿佛都不见了,像是被齐齐砍去,只剩下一长条的肉块在蠕动。他低头一看,心里一顿,原来他悬空离地面约有一丈远。他像块腊肉被高高的吊在房梁上,胸前的绳子将他的两条手臂紧紧捆住,连到后面把反折到背后的手和脚一并束起。他确定自己被绑架了。猛然想起还有小乖,他吃力的抬起头,四处探寻小乖的踪影。
可怜的小乖还没醒,头垂在胸前,用一根长长的绳子捆紧了吊在窗户前,在那里做“扫晴娘”。
杜五咽了口唾沫润润喉咙,压低声音叫道:“小乖,小乖,小……”“别叫了,他还没醒呢。”人声从底下传来,打断杜五的话。杜五向下一看,底下床塌上睡着一个人,仔细一辩认,竟然是前几日和他有过口舌之争的三个人中的一个。
“看什么?不是前几日才见过,怎么就不认识我了?”铜钱把双手枕在脑后,一腿蜷起,另一只腿跷在这条腿上,抖动着。杜五见他油头滑脑,也不与他纠缠,单刀直入的问道:“你把我抓来干什么?就因为前几天你偷桃的事?”“哟——”铜钱摸到一边盘子里的炒蚕豆,向上一弹,他敏捷的抬起脖子张开嘴一接,蚕豆不偏不倚正好落到他的嘴里。他得意的哼了两声,享受足了,才用脚尖点住了杜五道:“你怎么知道是我偷了你的桃?我兜是风刮到池塘里的,我拣了个便宜从水里捞了上来。”
杜五嗤笑了一声,而后认真的看住了铜钱道:“争吵时我是被你的话唬住了。事后我想了想,世外桃源本来就不受四季束缚,自成一隅,温度适宜,有小风小雨也只是为了滋润果园农田,除非人为,不然怎么会有大风大雨这种恶劣的天气?一定是你用什么法术偷走了桃。”
“啧啧啧啧,你倒是不傻。”铜钱半霎了霎眼,三角眼里闪着精光。“不过,你放心。”铜钱正了正神色,又道:“这次抓你来虽然是我家少爷的意思,但是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们这一支黄鼠狼的祖上某一日来到这沐阳山,那时候人烟罕迹,我们祖上以为是他们第一个到达这里的,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在这里称王称霸。但狼王一族不知什么时候已在这里出没。他们这一族的祖上传说是上古大神蚩尤的坐骑,又传说蚩尤大神的情人未得见蚩尤大神时就居住在此沐阳山。后来蚩尤大神和他的情人小药师长眠于地下,他的坐骑来到沐阳山生活,繁殖后代。但是我们祖上偏偏不信,坚持认为他们是这里的拓荒者,传说只是传说,未有谁可以证明。但狼王一族势力庞大,我们祖上只敢忍气吞声。但对王位的渴求却一代一代传下来。”
杜五睁了大眼睛,道:“这么说,你们少爷想推翻小狼,自己坐上沐阳山大王的位子?”
铜钱冷哼了一声,不见了嬉皮笑脸,油腔滑调,目光落在墙角处。半晌才道:“那根本就是不自量力。但是我们大少爷却像是走火入魔,不达目的不罢休。说起我们的小少爷,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尚有自知自明,性子又懦弱平和,对王位从来没有奢求。但他唯大少爷是从,大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狼王虽然心地善良,但毕竟是帝王,老虎屁股摸不得,不惹他也倒罢了,若惹了他,我们哪会有好下场。起先我们大少爷想借常青山孔雀世子的力量和狼王正面火拼,无奈半路出了点事,没谈成。抓你来也是大少爷穷途末路的下下策。我们的下场恐怕比正面火拼还要凄惨。只是,我想,这恐怕也是一件好事……”
铜钱从床上跳起来,走到杜五身边,仰头看着他,仿佛是沐浴在佛光下,眼里有种迷朦的欣喜。他言辞恳切:“小兄弟,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偷你的桃是我不对,你不追究正是你心胸广阔,宰相肚里能撑船。狼王那样宠爱你,你却不骄不躁,不仗势欺人。这次也要请你帮帮我。”
杜五被他吹捧的红了脸。看铜钱不过是油滑了些,言辞倒是恳切,不像是真正的坏人。便问道:“什么忙?说来听听。”
铜钱淡淡的笑了笑,脸上有水墨画的悠远和恬淡。他道:“到时候,你被抓的消息送到狼王那里,狼王势必暴怒,踏平我们这里还是轻的后果。虽然有你在手,我们也没有和狼王斗的胜算。只是希望借此件事能震醒我们的大少爷。狼王攻来时,我只求你能替我们求个情,放我们一马。我们这一支黄鼠狼人丁单薄,其中老幼妇孺居多,还有许多未修成人形的小崽子。除了大少爷,没有谁有造反之心,反而感激狼王赐我们世外桃源的土地。”
杜五想了想,而后重重的点点头:“只是小事一件,我能帮你。我相信你没骗我。”
这时小乖醒了,茫然的四下看看。手脚不能动,才发现自己被捆的结结实实。
“小蜻蜓醒了。正好。”铜钱的脸上又爬上泼皮的无赖相,走到小乖身边,用手捏捏他的小屁股,眯着眼睛笑着。小乖看到被吊在梁上的杜五,猜出发生了什么事。他对着铜钱使劲呸了一口唾沫,凶神恶煞的骂道:“你敢绑架我们?等我们大王知道了你就吃不了兜头走吧!”小乖的那一口小唾沫粘在铜钱的脸上像一只蛾子。铜钱笑嘻嘻的拿袖子抹掉唾沫,又在小乖的另一瓣屁股上拧了拧,道:“小蜻蜓精,回去告诉你们家大王,他的小心上人被黄鼠狼族的白云抓了来。让他快快让出王位。不然,就让他去黄泉路上去追他的小心上人吧!”
第18章
杜五和小乖被抓来已有两天。小乖被绑时折坏了翅膀,飞到半路就从半空中栽了下来,连滚带爬,不算远的距离在小乖的眼里不啻是十万八千里。后在众蜻蜓精和蝴蝶精的帮助下才回到未央殿。狼王找杜五找的快要疯了。
一见到狼王,小乖满心的委屈化做纷飞的泪水,扑到狼王的怀里,一边抽噎一边告状:“大王,小五和我被绑了。就是那些忘恩负义的黄鼠狼干的。他们让我回来告诉你,如果你不让出王位,他们就杀了小五。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长啥样,还想造反!”他揪长了嘴,小脸一团灰黑,眨着一双含着眼泪的明亮的眼睛,越发像一只毛脸小黑狗。身上的衣服揉的稀皱,还有两处被挂破了。这都是小乖在半路折了翅膀,栽到地上后又心急,又爬又滚折腾出的狼狈。
但狼王显然不知道,而是把它想象成小乖遭受了酷刑。他极力抑制住喷火的内心,沉声问:“小五现在怎么样?”小乖用袖子抹了一把脸,添油加醋的说:“小五被绑起来吊在房梁上了,看样子几天没吃饭了,奄奄一息的不精神。那个黄鼠狼还捏我的屁股,呜呜呜——”他撅着屁股趴在狼王的肩头放声大哭,以往都是他作威作福,如今飞来横祸,还受到了被摸屁股的侮辱,他越想越愤怒,越想越难过,哭的更加伤心,连哭带喊:“他捏我的屁股,他竟敢捏本大爷的屁股……”
狼王背上彤弓、箭囊,三两步跨出门,站在走廊下呼唤道:“放翁——”蹲在大殿院子里的千年古树底下打瞌睡的放翁听到狼王的叫声一跃而起。放翁是只体形庞大,但又不同于一般鸭子的鸭子。它尾巴上的羽毛呈蓝色,翅膀又是深棕,头顶上一枚长翅的尾部向上卷起,它的蓝和尾巴上的蓝相呼应。披挂了一身的七彩,整个的有点像鸳鸯。狼王一个飞鹰展翅落坐在放翁的背上,道了一声:“走。”放翁迈开黄色的鸭蹼,憨态可掬一歪一歪的向前走去。
那边厢,听说已放小乖回去报信的白云命人把杜五吊在树上,绳子另一端拴在树身上。在他脚下的空地上搭起一个锅架子,摆上一口大油锅,锅里是滚烫的翻着浪的热油。白云又命铜钱和另一名黄鼠狼精立在大树旁,手持砍刀,等待他的命令。
黑土脸色煞白,抖着声音不安的问道:“大……大哥,这样好吗?那个小孩是无辜的。”白云冷哼了一声,摸摸自己的假白胡子,乜斜着眼看看白云,道:“成大事者就要不择手段。依你懦弱的性子,这辈子休想摸到王位的边。”
杜五虽然得铜钱暗里的照顾没受多大罪,但被绳子捆了两天,血脉不通,全身僵硬的像块化石。他无力的抬起头,模糊的双眼看到前方来了一队人,浩浩荡荡,为首的似乎是只大鸭子,鸭背上坐着一个人。铜钱仰头看看有气无力的杜五,又看看白云,一语双关:“大少爷,狼王来了。”
两队人马面对面对峙,相形之下,白云一队稀疏寥落,实在不成气候,像是一支村民临时组成的土队伍,和狼王带领的严整精壮的富有纪律性的队伍无可比拟。但白云自恃手中有一张最大的王牌,挺直了腰杆,气势上不遑多让。看表面,狼王十分的冷静,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像戴了一张冰雕面具,脸上嵌着一对幽沉的黑眼睛,有着寒潭壁上冰寒的凉气。小乖躲在狼王的怀里,从领口目光炯炯的朝外看。
白云向狼王一抱拳:“玄易兄不愧是大王,做事雷厉风行。那小蜻蜓精消息刚带到不久,玄易兄就来了。”狼王也不从放翁身上下来,居高临下的扫视了一干黄鼠狼精,最后才傲慢的把目光落到白云身上,道:“限你半刻钟放了杜五。不然,我倒是想让你瞧瞧,是你们有能力坐这个王位,还是我有能力坐这个王位。”白云微微变了脸色,但还是故作镇定的抚了抚胡须,哈哈笑了两声:“看来玄易兄——”他指指吊在树上耷拉着头的杜五,“不想要他了?”
突然小乖向外一窜,打断两人的话,他指着树底下阴影里的铜钱道:“大王,就是他捏我的屁股。小五就是被他吊起来的。”他话声方落,狼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搭弓射箭,尖削的如同毒蛇牙的箭矢劈风斩浪瞬间穿过铜钱的心口。这一切来的太迅急,待众人反应过来,铜钱低头看看胸口插着的长箭的箭羽,有些诧异,噗的仰天喷出一口鲜血,身子微微晃了晃,两眼一翻,倒地而亡。
杜五睁大了眼睛,气吁吁的低低的叫了一声:“铜钱……”
白云大惊失色,那箭的速度根本就不是速度,只是眨一下眼皮。铜钱死了,他等于被砍去一只左臂,麻木了一会疼痛才潮水般的袭来。他发疯般的狂叫起来:“快把绳子砍断。烫死他,烫死他——”站在树旁的小黄鼠狼精被方才的一幕吓的几乎傻了,白云尖锐的叫声巴掌似的扇醒了他,他愣愣的拿起明晃晃的砍刀,对准绳子狠狠砍下去。绳子一断,杜五直线坠落。油锅底的一圈红火向外膨胀,锅里的热油翻滚着热泡,噼里啪啦发出磨牙的声音。也是眨眼间,放翁突然向前一纵,展开棕色的大翅膀,在空中划了一道高高的弧线,杜五稳稳的落在它的背上。油锅里蒸腾的缭绕白烟灼痛了放翁的鸭蹼,它“嘎嘎”了两声,越过油锅,稳稳当当的落地。
狼王搭弓回身冲着白云的方向又是一箭。说时迟;那时快,黑土惊叫一声:“大哥——”,猛地扑倒身边的白云———长箭从他的后背穿过去。“大哥……哥……我,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可这个愿望也难……实现了。”黑土仰头露出一抹凄惨的笑,血沫顺着他的嘴唇淋漓,滴在身下白云的唇上。“哥,你怎么流……流血了,我给你擦……”黑土颤抖着手举起袖子在白云的嘴上揩抹。白云流着泪摇摇头。血在他的嘴里像个小喷泉汩汩的向上冒着。他定定的看着黑土,扯动嘴角笑了一下:“哥、哥陪你一起……一起……”
箭从黑土的后背穿过去,也穿透了白云的胸口,将两人死死的钉在一起。
第19章
看自己的主人轻易的死在狼王的手里,手持砍刀的黄鼠狼精双膝一弯,跪倒在地,怔了怔,才嚎啕大哭起来。有了他的起头,剩下的一些年青力壮的黄鼠狼精纷纷扔下手中的武器,跪地大哭。一时间,哭声大震,起起伏伏,如长长的出殡队伍。狼王怕吵到杜五,掉转放翁准备回宫。杜五忽然揪紧狼王的衣领。狼王攥紧他的手,低头贴近他的脸,柔声问:“怎么了?有事回去再说好不好?”杜五摇摇头。他被救下后狼王给他按摩了四肢,血液开始流动畅通。恢复了些力气,他道:“铜钱这两日十分照顾我,他本意也不是想绑架我的。你救救他!救救他!”
狼王皱紧眉头看看四周哭声不歇的黄鼠狼精,脖上被自己带领的精兵架上利刃,显然他们是在等自己的处置命令。他本意是想踏平这里。现在……狼王一挥手,道:“放了他们。此次事件的主谋是他们的主人,现下已被诛杀。他们,就放了吧!”他又对杜五道:“你和小乖先回去,我随后就到。你放心,那个黄鼠狼精我会为你救回的。别担心,听话。”送走杜五和小乖,狼王又命他带来的精兵将白云和黑土埋了。他看看地上叠加在一起躺在血泊中的两人,仿佛明白了什么,又道:“算了,不要埋了。你们先回去吧。”
等他把众妖精都驱散后,将铜钱和白云、黑土的尸身拖到大树下,又将插在他们胸口的长箭拔掉,给每个人喂了一颗丹丸,保尸身不腐的。
等他料理好这一切,盘腿坐下,双手捏成兰花指搁在双膝上,双眼微闭,口中念念有词。四周忽然起了风,地上粘稠的血液仿佛被冻住了,腥味却更加的浓厚,像厚厚的毛布将人的鼻子紧紧包住。焦躁的沸腾的油锅也渐渐冷却下来,冒着热泡的油面结了一层稠腻的冷粥。
四周顿时鸦雀无声。
狼王的面前隐隐的显出一条窄黄土道,由淡变浓,由浅变深。阴湿的风像两双冰凉的手托起狼王的双臂,扶着他踏上黄土道。一路的天都是昏沉阴暗的,敝旧的黄土道遥遥的伸向远方。路旁的一块石碑题着“黄泉路”三个大字,墨汁淋漓,看上去有些发紫。路的尽头是地府的城楼,高高挂着四只白惨惨的大灯笼。每只灯笼里仿佛都关着一缕幽魂,明明灭灭,颤颤抖抖的灯火是她们轻轻的呼吸。
城楼两旁站着牛头马面两位阴差。两人见了狼王也不惊讶,只深深施了一礼。狼王点点头,道:“两位大人辛苦了。敢问转轮王薛大人可在殿中?”马面道:“薛大人正在殿中办理公务,请大王径直去殿中找他。小的和牛头正在当值,就不送大王去了。”
狼王走后,牛头又把脸一挂,迈步走到城门的另一边,和马面拉开些距离。马面再也忍不下去,把袖子一甩,一改方才讨好谄媚牛头的脸孔,泼泼洒洒的耍将起来,道:“薛大人这几天心情不好,就够我受得了。现在你又给我气受。你说说,你倒是说说,我哪点对不起你了?”牛头被他一激,也放开了声口:“前两天那个女鬼是怎么回事?往常都是我俩带鬼魂去忘忧河,那天你怎么不带我,单独一个人带她去?”一听是那件事,马面才知道自己被冤枉了,这两天受的都是不明不白的窝囊气,心中更加的愤恨,但恨来恨去恨的都是自己不早解释清楚,总恨不到牛头身上。
他半是恼怒半是委屈的说:“那日那个女鬼生前的丈夫同她一起遇了意外而死,也是他们阳寿已尽的日子,没有还阳的可能了。那夫妇俩生前感情甚为融洽,死后眼看就要各奔东西,喝了孟婆汤谁也不再记得谁,那女鬼的丈夫就想见她最后一面,单独相处一刻。但他们并未编在一队,一头一尾,中间还隔了不少鬼魂。那女鬼的丈遂私下塞我些好处让我通融通融。我想这不过小事一件,又有些好处得。便私自将那女鬼带到忘忧河,让她等她丈夫来。这件事我偷偷办的,实在不好叫你一起。瞧瞧瞧,我一个不解释你就乱猜乱想。再说了,得了好处,我俩的生活也能改善改善。这些小贿赂地府哪个当差的不收?不过……”马面甜丝丝的在心里说:“你也是因为太在乎我才会吃醋。”
“真的?”牛头的声音软下去,斜眼偷瞟瞟马面,一时半会也放不下架子去和他温言软语。
“这还有假?”马面见牛头消了气,两三步跨过去,一把将他搂到怀里,满心欢喜的对着他的牛角亲了又亲,“那女鬼的丈夫给的好处玉佩还在我身上。而且我还教管轮回道的阴差将他俩下一世再投做一对夫妻。本来嘛,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两人前世未做过什么坏事,倒积了不少阴德,他俩再投做一对夫妻也是应该的。不过,明日我倒要送你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孬的我可不要。”牛头自他的怀里抬起头,他大而黑的眼睛春波盈动。手又在他的胸口揪了两把。他这一望像是小舌头似的的马面浑身冒火,头脑一昏,真话脱口而出:“送你一坛百年老陈醋。”
“哎哎哎哟……我的耳朵。别揪,别揪了,疼……”
到了阎王殿,静悄悄的,殿里殿外都冷冷清清。狼王走了两步才发现案台前坐着一个人,因为身着黑衣,和黑色的案台融在一起,看不大清楚。再走近一些,看清他向后仰坐在椅子上,脸上盖了一把蓬蓬松松的黑羽毛长柄扇子。
“二哥。”狼王轻轻唤了一声。“嗯?”转轮王“蹭”的一下坐直身子,羽扇落到他的腿上,一双眼瞪的老大,看清是狼王时,眼睛瞪的更大了。转轮王揶揄他:“这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听出他话声里的不高兴,狼王的脸微红了脸,解释道:“这些日子忙,我想我忙大家都忙,生辰就不过了。”转轮王笑着冷哼了一声:“你这叫重色轻友。”狼王脸上的红加深了,间接承认了转轮王的话,但嘴上还是说:“才没有。”“别瞒我了。”转轮王道:“老大都跟我说了。”
狼王没法否认了,顿了顿,低贸眼没话找话:“二哥,今日你不办公务吗?怎么殿里只有你一个人?”他看看案台上摞起的高高一叠公文,又问:“崔兄呢?”听到这三个字,转轮王的脸色一变,下巴抖动的牙齿“格格”作响,仿佛在狠嚼什么东西,他咬牙切齿道:“还不都是那个臭狐狸。”突然他的脸又是一变,笑嘻嘻的充满讽刺和恨意:“狐兄将我和他以前常在烟花柳巷流连的事添油加醋说给崔毅听,我老婆听后就走了,到玉帝那里请旨想换个差事,不在我这做判官了。”
狼王心里发笑。他知道他这两位大哥别扭的很,互相生气不待见的时候,常拿腔作势客气的互称“狐兄”,“薛兄”。但笑归笑,他还是颇为同情薛,加上他现在有了杜五,也更理解薛的心情。
转轮王摇摇手上的黑羽毛扇。狼王惊叫:“大哥,不要再扇了,它……”“没事。”转轮王呆着脸,面无表情的掣动嘴角回了一句,“它早认主了。我倒是希望它还像以前没认主的时候,一扇子把我扇到我老婆那。好了,不废话了。以前你忙是忙着修炼,现在你忙是忙着你的小心上人。反正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
狼王窘的很,半晌才嗫嚅道:“嗯,方才……方才我射死了三个想造反的黄鼠狼精。可是我想了想,他们到底命不该绝,是我冲动了些。我想看看他们三人阳寿可否尽了,若没尽,想求二哥帮个忙,让他们三人还阳。”
转轮王委顿的脸皮都没抬,懒懒的说:“造反可是大罪,你这个大王是怎么当的?诛杀了造反的罪人还要帮他们还阳!”
狼王笑了笑,道:“当时我也是太冲动了。但他们毕竟都是我常青山的子民。那几个黄鼠狼精一直有反心,执念太强,只是不成气候……二哥,你倒是帮不帮?”
转轮王看他说话颠三倒四,心想势必和他的小心上人有关,也不再多问,只问了三只黄鼠狼精的名字,便拿起案上的生死簿查了一查。过了一会,他道:“阳寿未尽,全是因意外而亡。方才可能到过这里,我看他们生前没有什么大功大过,就直接让人遣他们去轮回道了,现下该随着阴差过忘忧河了。还来得及,我马上就差人去将他们带回来,送去还阳。只是,意外之死也是死,强行让他们还阳也是逆天而行。你是始作俑者,要他们逆天还阳的也是你,这代价可得你来付。”
狼王听了正色道:“二哥想要什么你就拿去。虽然你是我二哥,但是为官之人就要依法办案,我不能让你难做。”
转轮王阴着脸撇撇嘴,他特别特别的——嫉妒。狼王尚有机会为自己所爱之人做些事情。而自己呢?有心无机会,热脸想贴个冷屁股也贴不上,冷屁股远在他不知道的天边。他越想越难受,捧住黑羽毛长柄扇子往脸上一贴,像捧着一只黑母鸡,整张脸埋在黑母鸡的温暖胸脯里兀自难过。
狼王刚要说话,转轮王瓮声瓮气的说:“你先回去吧。你要为逆天还阳付出的代价就是我要拿你一千年的道行。一千年对你来说真不算什么。那三人的魂魄我自会让人送去还阳。二哥要自己呆一会,你先回去吧!”
狼王心里又甜又酸,看他难受但又爱莫能助。一千年的道行对他来说只是被蚊子叮了一下,少了那么一丁点血而已。转轮王不过是象征性的拿他点东西做做样子,终归还是护着他的,这后还要他帮着善。踌躇了一会,方才轻声告了辞,步出殿外。
第20章
元宝一路飞奔,除了半路上从别人家的田地里偷了些萝卜给皮胡吃,未做长歇,到了常青山已是两天之后。常青山有街有市,约有城镇数十个,大小不一,大的繁盛热闹,小的清雅幽静。整个的像个小国家。
常青山的孔雀生□美,又爱洁净。在干净的如同玉面的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形的拖着一条艳丽长尾巴的孔雀精。元宝牵着皮胡小心翼翼的走在街面上,生怕一不小心就弄上了污渍。他客气的拦住一位行人,询问孔雀世子的居住地。那位行人回身一指远处的一座高山峰,道:“看见那座三指峰了吗?中间的叫“飘渺宫”,左边的叫“摘星楼”,右边的叫“邀月殿”。那就是我们世子的寝宫。”元宝道了一声谢,坐上车子,由皮胡拉着往三指峰赶去。
三指峰三柱擎天,高耸入云,像三只烟雾缭绕的长香。三指峰各有一条螺旋式石阶。元宝指挥皮胡踏上中间通往“飘渺宫”的那一条长石阶。皮胡一路拉着元宝跋山涉水,风尘仆仆,白兔已脏成灰兔。但它毫无怨言,肥胖的身子一跳一跳一口气跑上了山顶。
山顶的宫殿前有一片大空地,空地的边缘四周加上了木护栏,中央栽种了一棵千年老树,从老树的粗手臂上吊下一个秋千。三座山峰由两座长桥相连,桥下云涛滚滚,仿佛是水流湍急的白河。巍峨恢弘的宫殿,飞檐琉璃瓦在浅淡的阳光中流光溢彩,熠熠发光。同样是在山峰顶上的宫殿,孔雀世子的排场比狼王大的多。
元宝将皮胡安置在树底下休息。宫殿高阔的大门大敞,石阶上坐着两个身穿石榴红长裙,梳着双垂髻的少女,头挨在一起闲适的互相涂着蔻丹。元宝走上前施了一礼,道:“请问两位姑娘,孔雀世子是否在殿中?”其中一个女孩被元宝突如其来的话一惊,手一抖,涂偏了,便没好声气的说:“在。你是谁?找我们世子有何贵干?”一听司楠在殿中,元宝非常欣喜。他真怕千里迢迢赶来却走了空。
“可否请姑娘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沐阳山的元宝求见。”
两个女孩仿佛没听见,专心致志的修补方才涂坏的指甲,暗地里却互相推让,嘀滴咕咕:“你去。”“你去。”“一看他就是个乡巴佬,未必世子肯见。”“能爬得上这三指峰的恐怕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元宝心急如焚,但又不敢造次。
终于其中一个女孩吵烦了,蓦地站起来,拍了拍裙子,头一扬道:“我去就我去,又不少块肉。”她气鼓鼓的转身进殿。殿里的大厅里,司楠一手撑着头,另一只手夹了一只栗子去逗桌子上的灰毛小松鼠。他神情委顿,无精打采,周身被包裹在灰暗中。那女孩一进殿,先施了万福,后道:“世子,门外有个叫元宝的人求见。”
“谁?”司楠提高了声调,不可置信的追问了一句。
“他说他叫元宝。”
司楠激动的坐直了身子,久旱逢甘雨一般顿时神气活现,和方才判若两人。他的耳边轰隆轰隆的响着,整个人晕眩起来,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女孩又问:“世子,该怎么回他呢?要是不见,我这就回了他。”
“谁说不见了?”司楠情不自禁的跳起来,顿了顿,面孔冷下来,冷声道:“见是要见的,只不过不是现在。让他半个时辰后再来见我。”
门外,进去报信的女孩将司楠的话向元宝复述一遍。一拎裙子,又重新坐下笑盈盈的和另个女孩继续涂指甲。元宝被晾在一边。但事情迫在眉睫,迟一刻可能就是一窝人命。他咬咬牙,大步一跨,找了个缝隙,从女孩的身边窜了进去。“喂,你敢擅闯?”其中一个女孩眼疾手快,手随着话声伸了出去,巧巧抓住元宝的裤脚,却不巧掀翻了放在膝上的蔻丹汁的瓶子,泼了一滩刺眼的紫红色在裙子上。“哎呀——”两个女孩同时惊叫起来,抓住元宝裤脚的手一松。元宝回身一抱拳:“对不住两位姑娘了,我自会向你家世子陪罪。”
“喂,站住,站住。”两个女孩顾不得裙子了,起身去追元宝。一时间叫声不断,吵吵嚷嚷。司楠在殿中听见了,不知怎么回事,便探头去看,只见元宝风风火火迎面直奔自己而来。他激动的浑身发颤。脸上的兴奋表情还没来得及收拢。转眼,元宝就到了他的面前。一看他笑意盈盈,春光满面,脸像一朵怒放的白芍药。元宝心里一喜,便以为事情好办了。
然而司楠却转过身,半晌转过来时已是面无表情,五官僵硬,漂亮的脸变成一张冰蓝色的冷面具。
元宝吓了一跳,诧异的小声探问:“世子,您……”司楠冷着脸打断他:“你来干什么?”他由热转冷的态度让元宝有些不知所措,讪讪的答道:“世子,那封信不是我所写,是我弟弟铜钱代写的。虽然我不知道,但是他是我弟弟,今天他不在,不能亲自向您道歉,我就代他向世子您道个歉……”
司楠把袖子狠狠一甩,又打断他的话:“那事我早忘了。虽然我对你有意,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姻缘这种事本来就不能勉强。我又没有逼你,都放了手,也所谓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现下,你又来我这里干什么?难道要我对你负责,娶你为妃?可是我不记得让你失了身。再说了,你又不是女人,就算我与你有过肌肤之亲,也不能说是**吧?何况根本没有过。”司楠摇头晃脑,佯装冷漠话中带刺将元宝羞辱了一番。却一边偷瞄元宝的反应。
果然元宝的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呆着脸张了口张却说不出话来。他的痛苦的表情狠狠击打在司楠心上。司楠把手放在胸口上揉搓着,闭了闭眼跟自己说:“羞辱他一句,就等于羞辱了你十句。他疼一分,你疼十分。何必呢?男子汉大丈夫,要能屈能伸,喜欢就喜欢,心疼就心疼,何必拿腔作势,给谁看呢?”
他正想放下手段讲和,突然元宝双膝一折,“扑嗵”一声跪倒在他面前,扯住他的袖子,仰脸声泪俱下的求他:“世子,我求你大人有大量,不要怪我这个乡巴佬、土包子不懂那些风花雪月,浓情蜜意。我只求世子你……”元宝被泪哽住了,紧了紧扯司楠袖子的手,又道:“只求世子你救救我们弱小的黄鼠狼一族。我们大少爷受老爷影响,一心想在常青山称王称霸,把小少爷推上王位。但世子你不是不知道,我们那一族黄鼠狼一无势力后台,二道行清浅,三人丁单薄。修炼成精的也不过只比凡人多几百年的寿命。可大少爷实在是魔魇了,疯了,就在前几竟然把狼王的小情人那个小男孩抓了来。这会正绑在我们那屋里……要是,要是被狼王知道了,我们那一族不仅没命活,还会死得惨不忍睹。我求求您,世子,我求求您,求您出兵救救我们。来世,不,今世我就做牛做马报答世子。”
司楠的脸也微微有些变色,有些恼怒的说:“那个白云,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重,就想和狼王斗。整天粘着个假白胡子装高深。我呸,自己惹了事,自己承担好了,还要拖累别人。”他转念一想,吓出一身冷汗,恐慌过后又一阵庆幸:“幸好元宝安全逃出来了。便又问:“谁让你来我这里搬救兵的?”元宝答:“是我弟弟铜钱。”司楠点点头,不禁拍手赞赏:“你倒是有个好弟弟。等见到了他,我定要好好谢谢他。”
正说着,那两个追元宝的女孩气喘吁吁的追了进来。元宝脚程快,将她俩甩在后面,她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