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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好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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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45、重蹈覆辙

    天一岛,吟歌院。

    烈烈如火的红枫树下放着一张长椅,面色苍白的俊挺男人仰面躺于其上,身上盖着一方薄衾,清灵的眸光毫无思绪地投于头顶上那片被枫叶寸寸割裂的湛蓝天空。

    一片火红的枫叶旋转着飘下,落于他的xiōng前。

    他收回目光,修长的指拈起那片落叶,翻来覆去地看,妖娆的颜色让他想起了某人,神情渐渐怔忪起来。

    苏吟歌一手转着紫玉箫,一手端着一方托盘,盘中一只小药盅,嘴角噙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摇摇晃晃吊儿郎当地从花园那头走过来。

    “曲大官人,您别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行不?这么重的伤竟然还跑到外面来吹风,您当奴家熬药照顾你容易啊?”走至近前,他尖着嗓子yīn阳怪气地抱怨。

    曲流觞抬眸,看着他毫无正经可言的脸,无语地弹开指尖的枫叶,道:“我好多了。”

    “是吗?那你起来跑几圈试试?”苏吟歌将药盅放到长椅之侧的矮几上,挑起一侧眉梢看他。

    曲流觞不予理会,拿起药盅一饮而尽。

    “你和叶千浔的交手过程我不想知道。我只好奇,中了叶千浔一掌的你,是怎样从玉无尘手下活着回来的?”苏吟歌斜倚在枫树下,笑盈盈地看着他问。

    曲流觞懒得理他。

    “喂,说说嘛,重伤的你对他的性命定然构不成威胁,那你到底用什么办法迫他放弃的呢?”苏吟歌抬腿,用足尖拱了拱他的小腿。

    “毁他容。”曲流觞短促地抛出一句。

    “毁容?”苏吟歌蓦然提高声调,怔了一怔之后,笑得前仰后合,一手撑住树干,一手颤抖地指着曲流觞,边笑边道:“不是吧,这么泼皮耍赖卑鄙无耻的yīn招你也想得出来?不是你风格啊!”

    曲流觞毫无愧意地“哼”了一声,道:“如果他来找你,你别给他治。”

    苏吟歌重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道:“他伤了你岂会再来找我给他治伤?他又不脑残。”

    曲流觞不语。

    苏吟歌瞄了他一眼,以幸灾乐祸的语气道:“哎呀,想不到这玉无尘竟然也对那猪妖有意思,还有金缕那小子……”说到此处,他故意停了一下,目光一扫,发现曲流觞的脸黑得泛青。

    嘴角勾起一丝戏谑的笑,他接着道:“话说回来,这猪妖跟着金缕走了一个多月了,按照金缕的人品和能力,或许此刻孩子都有了,你说我要不要主动送些安胎药去……”

    话还没说完,曲流觞已经用吃人般的目光瞪了回来,狠狠道:“闭嘴!”

    “我不过就事论事而已。喂,我说,这猪妖明摆着就是个水性杨花的货,你要么安安分分戴牢头上那顶绿帽,要么干脆甩了她算了,再这么折腾来折腾去,迟早把命搭上。”苏吟歌喋喋不休。

    “叫你闭嘴!再说我揍你!”曲流觞恼了。

    “好——不说——忠言逆耳啊——”苏吟歌拖长了语调,一边哀叹一边转身要走。

    “昨夜我回来看到曦王府的船停在南浦,他们来做什么?”曲流觞突然问。

    “路过,补给食粮的,你关注谁?”苏吟歌停步回头,满面探究。

    “皇甫绝在上面?”曲流觞目光沉凝。

    “没看到,只有两个老头和一些侍卫。怎么?难道皇甫绝也喜欢那猪妖?苍天,搞不懂你们这些男人都什么品位啊?世上的美女都死绝了吗?”苏吟歌一脸的悲哀和不理解。

    “马上消失!”曲流觞无比烦躁地挥手撵他。

    苏吟歌睨了他一眼,一副哀莫大于心死般的模样,刚刚转身,一只信鸽扑棱棱地飞来,停在他右手侧的枫树枝桠上。

    他神色一正,伸手抓住它取下绑在爪上的小竹管,取出字条,只扫了一眼,脸色马上变得比曲流觞更黑。

    又扫了几眼,确定自己没有眼花看错,随即恼怒地将字条碾成齑粉,抓狂地一边跳脚一边仰天怒吼:“为什么这种事会落到我头上!为什么为什么!”

    曲流觞惊讶地看着他。

    苏吟歌这家伙虽然平时表情多变,但一般都是装模作样,很少泄露自己的真正情绪。可眼下……看着他身后无风自扬的发丝,他知道,他是真的发飙了。

    他知道苏吟歌与一个颇为神秘的人有联系,每次信鸽来,他便会离岛一段时间。对于这件事情,苏吟歌从来不提,他也从来不问。即便是朋友,彼此间也不可能毫无秘密,有时候,不让对方知道,或许是种变相的保护。

    他理解,也尊重他的**。

    苏吟歌暴跳了片刻,仍然无法控制愤怒,玉箫一挥,正击在那还来不及飞走的信鸽头上,口中骂道:“你为何不死在半路?!”可怜的信鸽一下掉落地上,呜呼哀哉。

    啧,竟然会拿鸽子出气,看来此番真的气得不轻呢。也不知什么样的事让他这般排斥。曲流觞暗暗地想。

    苏吟歌又张牙舞爪半天,成功地摧残了半片花圃一株梅树后,终于开始平静下来。

    少时,他倏然回身,虽然面色不佳,但总算恢复了几分正常的模样,对曲流觞道:“我要出去一段时间,以后就由我房里的侍女来照顾你,伤势痊愈之前不要乱来,药里面有一味忌色。”

    曲流觞一愣,这家伙不是正在暴怒中么?怎么还能想到这上面来?

    见他转身要走,他忙道:“喂,你就不能派个小厮来伺候我?”

    “想要娈童跟我的侍女说 ,她会满足你的。”苏吟歌头也不回地挥挥手,消失在花园那头。

    曲流觞语噎。这家伙,什么时候都别指望他有个正经。

    *

    迦叶江畔大元城,有一座名为“玉麒麟”的豪华客栈,这是月潇山庄的产业,每次玉无尘来南佛巡视商贸,只要路过此地必定入住其内。

    与临风馆画云轩同样装饰的房间内,玉无尘摘下头上的白纱斗笠,微微偏过脸看向镜中。左颊上,一道细细的伤口,一寸来长,如果放在一般人脸上,或许不值一提,但放在他毫无瑕疵如瓷似玉的脸上,就显得怵目惊心了。

    出岫站在他身后看着,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一下被毁容的主子,于是道:“那曲流觞真的是男人吗?打起架来怎么像个女人一样,竟然还挠脸?!”

    “嫉妒,这是赤|裸|裸的嫉妒!但是没办法,即便多了这么一道伤口,我还是比他好看。”玉无尘看了片刻,拿起一只小瓷瓶,倒了些rǔ白色的膏状体在指腹,轻轻抹在伤口上。

    “少爷,这个……会留疤吗?”出岫迟疑地问。

    “只要血痂脱落之前能赶回九华山,便不会留疤,庄里有药。”玉无尘说到这里,扬眸在镜中看着身后的出岫,问:“大少爷去了圣境么?”

    出岫点头,道:“大少爷和九龙中的三龙一起去的,加上漕帮的帮忙,应该能把三小姐夺回来。”

    “前提是天圣宫的人不加干涉。”玉无尘收起瓷瓶,淡淡道。

    出岫想了片刻,道:“少爷,曲流觞那厮,今后你还杀吗?”

    “待帘秋之事告一段落,交给大少爷去做,这是他该补偿我的。”玉无尘脸上有了些怨念。

    出岫自然也明白,要不是当初大少爷设了那么一出毒计,秦璃月也不会离开少爷,自然也不会和别的男人搅在一起。

    “少爷,恕属下直言,有时候,属下真的觉得大少爷与帘秋小姐的感情比与少爷的感情更深。”出岫俯首道。

    “帘秋是女子,自然比较讨喜。”玉无尘道。

    “但少爷您别忘了,帘秋小姐是庶出,即便是夫人宽宏大量将她视为己出,大少爷心中也不可能毫无芥蒂。更何况,不是还有传言说小姐是……”出岫说到此处,谨慎地停了下来。

    玉无尘眉间微皱,细细想来,的确有些道理。他微微仰头,看着铜镜边框上那繁复的曼陀罗花纹,道:“那些流言蜚语就不用去管了,把你心里想的说出来。”

    出岫顿了顿,大着胆子道:“属下是想,明年就是五年一期的武林盟主甄选大会了,而老爷又有心退位,大少爷是不是忌惮你会与他争位?”

    玉无尘抚额,道:“我早说过 无心于此。”

    出岫道:“但大少爷未必相信。少爷这些年势力的逐步扩大许是早已让他感觉不安。说到底,他之所以设那一石二鸟之计欲置璃月姑娘于死地,不就是因为璃月姑娘曾对他手下的龙显动过手,而璃月姑娘又是少爷麾下的得力干将么?”

    玉无尘仰头,闭上双眸,有些无力道:“别说了。”

    出岫却似有些激动,道:“少爷视亲情重于一切,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山庄,为了玉氏一族,可有人却不领情……”

    玉无尘闭眸不语。

    出岫见状,终于讷讷地沉默下来。

    *

    汹涌而温和的真气,犹如流经生命之田的涓涓溪流,温润地滋养着她剧痛中的经络骨骼,逐渐汇聚成强大的一团,护住了她脆弱的心脉。

    是谁?谁的手抵在她背上?不要救她,她不要活!

    挣扎的念头一起,璃月xiōng口一痛,低喘一声,醒了过来。

    睁眸的刹那便不由自主地吸了口冷气,因为xiōng口痛得实在无法忍受。察觉到有人给自己注入了大量的真气,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她无奈而凄凉地扯了扯嘴角。

    终究是不该躲啊,她原本也不想躲的,只是自幼行走江湖,过惯了刀头舔血的日子,常年拼杀铸就了她遇到危险时无与伦比的灵敏和快捷反应,规避危险的本能**于她的意识之外,虽然她一察觉便立刻遏制住了这种本能,却还是偏了。

    若她不躲,让那一掌正中心脏,她一定可以毙命当场。

    想起昏厥前的一幕,她心中五味陈杂,再次醒来这个事实让她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眼前昏暗,身下摇摇晃晃,她强打精神,决定不去想那么多,先弄清眼下是什么情况再说。

    逼仄的空间,木质的,看上去应该是个大木箱子,厢体微晃且向一边倾斜,仿佛正被人抬着爬山或是登坡。

    厢体四周凿着几个透气的孔洞,不大,外面的光线因而交错的射进来,璃月看到,她的对面,还有一个女子。

    虽然没有练过暗器,但璃月的视力却一向不错,箱中光线不佳,她却还是看清了那个和她相距不到一尺的女子。

    玉氏山庄三小姐,玉帘秋。

    她身上有大片大片暗色的污渍,似是血迹,箱中氤氲着浓烈的血腥味,美艳而微显孱弱的脸蛋上也有几缕血丝,闭着双眸斜靠在箱壁上一动不动。

    外面似乎风很大,呼呼地在孔洞间掠过,是以璃月听不清她的呼吸,无从判断她到底是活着或者还是死了。

    收回目光,无意中掠过自己的裙摆,她怔了一怔。

    这裙摆的纹饰好陌生,不是她原先的那件。

    有了这个认知之后 ,她进而察觉到,自己衣裙干净浑身清爽,昏倒前她吐了大量的血,濡湿了自己的脸颊和发丝,然而此刻脸颊上不紧绷也不粘腻,貌似昏倒之后有人给她做了全面的清洗和换衣。

    会是谁呢?

    银色的轮子,紫色的衣袍……如果她没有记错,这应该是天圣宫宫主云浅才具备的两样东西。

    可……她在慕容氏的宅院里出事,云浅怎么会在那里?又怎么会对她施以援手?

    难道是因为上次看到她和金缕在床上,以为她和金缕关系不一般,所以想将她救活了威胁金缕?

    但,据她所知,金缕的母妃没有任何后台靠山且早已不在人世,而南佛太子的废立全凭他一句话,他若对金缕果真不满,直接要求南佛皇帝废掉金缕就是,何必转弯抹角费这牛力?

    再者,她现在和玉帘秋在一起,那到底又在谁的手里?玉帘秋原本在慕容氏手中,如果外面抬着这箱子的人是慕容家族的,她杀了慕容冼,他们没道理留她活命。

    若是已经到了漕帮手里,傅红纱他们也决计不会将她和玉帘秋放在箱子里抬着走。

    可若是说在天圣宫手里,他们又为何要将她和玉帘秋放一起,眼下又是想把她们抬到哪去?

    重伤的身体禁不住她这么剧烈的思维活动,只想了片刻脑海中便开始阵阵的晕眩起来,四肢百骸也疼痛不已。

    她立刻放弃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闭目调息。

    一心求死却没有死,这又是乖戾的命运与她开的另一个玩笑么?

    可如今,除了死之外,命运还能拿她如何?杀父弑母的事都做了,她还有什么可在乎的?

    不待她多想,箱子一阵轻晃,然后传来一阵失重感,似是被从高处推了下去,随后又是一震,微微的左右摇摆,似是被悬空吊在了某处。

    除了呼呼的风声,四周开始安静起来。

    璃月自前天下午至今粒米未进,虽然浑身极痛,然还是不足以驱散那掏心挖肺般的饥饿感,本着求生的本能,她穷尽全力将自己的身体向一侧微斜,凑向靠她最近的那个透气孔。

    非常细微的动作,却让她xiōng口血气狂涌,她急忙停住,知道自己已经失血太多,在得不到补给的情况下,她所能做的只有不失去更多。

    努力地使自己呼吸平稳,她微微侧过头,顺着那个小孔向外看去。

    隐约可见青色的石壁和杂草,随着木箱无所依靠的轻旋,她看到了远处苍山黛色的轮廓。

    如果猜想不错,这是,被吊在一处悬崖上了。

    想不明白,干脆不去想。

    她收回目光,看向对面的玉帘秋。若说衣襟上那么多血都是她的,那……她应该也是危在旦夕 。

    她对此无动于衷。

    如果她还没有与玉无尘决裂,或许还会对她有所怜悯,但此刻……

    她闭上眸,静静地蓄了半天的力气,然后艰难万分地伸手搭在自己的腰带上。

    虽然衣服已经被换过,她随身的东西没被搜走的几率非常小,但她还是忍不住想看看。

    纤指一点点探进怀中,指腹感觉到一个细细的坚硬的东西。

    她眼睛一亮,莲令竟然还在?!

    叶千浔,你这混蛋,会在附近吗?

    这是她如今能想到的唯一生机,不管成不成,她必须一试。

    捏住那根细细的管子,她缄默地凝聚着力量,好半晌,突然抬手,将莲令塞进唇中用力一吹。

    高亢清脆的哨声,带着无可比拟的穿透力以及在山谷中激起的隐隐回声,悠远绵长地传扬开去。

    这番动作耗尽了璃月仅剩的所有力气,右手无力地垂落身侧,她身体一颤,喉间一阵腥黏,急忙咬住牙关,硬生生地吞下那满口的鲜血。

    近乎瘫软地靠在箱壁上,她闭上双眸试图养神。

    接下来能做的一切,便是等待。

    生或死,她只能听由时间来安排。

    命运似乎突然变得和善起来,不过盏茶时间,她便感到身处的木箱被人大力地向上拉起,安稳落地之后,头顶传来“喀喇”一声,耀眼的阳光照了进来。

    璃月眯眼,好不容易适应之后,看到了那张熟悉而微带愣怔的俊脸。

    叶千浔,他真的来了!

    思及上次见面他出自肺腑的情话,眼下这样的重逢让璃月冰冷空落的心中蓦地泛起一股暖流,这股暖流在她心中逐渐汹涌,很快便润湿了她的双眸。

    这是否就是……传说中找到依靠的感觉?

    她一向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表露自己的真实情感,但这一刻,她真的忍不住,又想哭,又想笑。

    然而……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那沐浴着金色的阳光,也如阳光一般带给她温暖的男人,突然俯□,抱起她对面的玉帘秋,看着她,顿了一顿之后,不发一语转身便走。

    微笑还未泛起便僵在了嘴角,璃月脑海中一片空白。

    重伤让她的反应不及平时灵敏,因而,一时间她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山风猎猎,吹着她发,也吹着她的心。

    良久,她仰头,看着虚无一片的天际,无声地笑了。

    说临死之际独独舍不得她的男人,听到她的呼救前来,却撇下她救走了别的女人……

    她想不出,世间是否还有比这更讽刺更可笑之事?!

    秦璃月,离开玉无尘的那一刻,你不是发誓,从今后再不自作多情么?缘何在不同的男人身 上重蹈覆辙?

    眼角湿濡,她竭力忍住,因为,她的眼泪弥足珍贵,不想为不值得的人浪费任何一滴。

    不知过了多久,激烈的情绪波动又让她孱弱的头脑开始晕眩,阵阵模糊的视线中突然又出现一抹颀长的身影。

    她费力地掀开眼睑看向来人。

    看到那张臭臭的冰块脸时,她有些微愣。

    看到她眸中含泪虚弱不堪的模样,皇甫绝也有些发愣。

    怀着满腹的怨念,凭着与观渡的飞鸽传书,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她可能在的地方。

    到了圣境之后,他不知道她到底在哪儿,今日漕帮与血影宫的徒众发生激战,他看到了叶千浔,尾随而来,果真发现了这个女人。

    一路上,他无数次地想过,见到她之后,什么都不管,先打一架再说,没想到,看到的她却是……这样一副濒死的脆弱模样。

    现在该怎么办?

    平生第一次,他因为纠结而有些生疏地挠起了自己的后脑。

    正文46、相看生厌

    南佛盛泱,东宫龙华殿。

    迷离的夜,华贵的紫色床幔在月光下颤起涟漪般的波纹,泛起层层银光。拂进窗口的夜风摇晃着金色帘勾,在雕着盘龙的床柱上撞出清脆的“叮叮”声响。

    低喘呻吟被翻红浪,满室的春光驱散了冬夜的薄寒,只剩满室的旖旎风光。

    “嗯嗯……殿下……奴婢不行了,不行了……啊……”随着女子的尖声吟叫,床帐一阵大幅度的摇晃,然后,室内只剩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疏影横斜的长窗外,一直驻足偷窥的人影猫下腰,顺着墙角渐渐隐没于黑暗中。

    少时,又一道黑影风一般从窗口飘进,悄无声息地关上窗,来到床榻前跪下行礼:“殿下,人已经走了。”

    帘幔一掀,一名花容月貌的女子下了床,先将层叠的纱帐用金钩拢好,这才与李逝一同跪在床前。

    金缕衣袍整齐地斜倚在床柱上,长发披散神情冷魅,脸上哪有半分欲色?挥挥手叫那女子退下,问李逝:“招了吗?”

    李逝答道:“各种酷刑都试过了,须弥那老小子涕泗横流,只说当年他入天圣宫行窃时根本不知道那是天钦宝盒的钥匙,只当是普通的宝石。后来知道自己闯了祸便一直混迹于一个小马帮,五年前那马帮为月潇山庄所灭,他逃命时,身上的包袱被当时马帮中一个小女孩给抢走了,他说不出那女孩的名字,只说当时她大概十一二岁,马帮中人都喜欢‘丫头丫头’地叫她。”

    金缕眯眼,艳若幽昙的脸上布着一层寒霜,道:“十一二岁的女孩?能抢走他的东西?”

    李逝道:“属下也不信,挑了他一条脚筋,他痛昏好几回,醒来便指天戳地地赌誓,说他没有一句假话,看起来倒不像是在说谎。”

    金缕抚额:“如果不能打开天钦宝盒……成败难料啊。”

    李逝想了想,道:“殿下,不如属下命那贼精画出女孩画像,我们来个按图索骥?”

    金缕摇头,有些烦恼,道:“让我再想想。”

    少时,忽然问:“她怎么样了?”

    李逝头上开始冒汗,道:“属下正想向殿下禀报此事,秦姑娘她……被皇甫绝救走了。”

    “谁?”金缕突然抬头。

    “西武十三皇子,曦王,皇甫绝。”李逝低着头。

    “怎么会是他?他去圣境做什么?”金缕皱起了眉头。

    “据消息,除了救走秦姑娘,他什么都没做,好像就是专门为了秦姑娘去的。”李逝小声道。

    金缕眉头皱得更紧了,停了片刻,突然又眉间一展,道:“叫苏吟歌马上把她抢过来。”

    李逝毕恭毕敬道:“殿下,苏吟歌还没到圣境。”

    金缕一愣, 随即有些抓狂:“有逆浪三雄给他开道,再加上他那身轻功,此刻早该到了。竟然没到?他现在在哪?”

    李逝禀道:“他并没按照殿下吩咐带逆浪三雄上路,而是搭乘了曦王府前去接应皇甫绝的大船,此刻,怕还在迦叶江上钓鱼呢。”

    金缕气得头顶冒烟。

    “殿下,苏吟歌如此阳奉yīn违,是不是该给点教训?”李逝很不厚道地建议。

    “此事容后再议,那家伙伤势严重,只有他能让她少受点折磨。你马上去给我传书给他,命他好生照料将功补过,如果不然,我炸了他的天一阁。”金缕气哼哼道。

    李逝领命。

    金缕仰起头,冥思道:“现在正是她最脆弱的时候,也是最容易心软感动的时候,在女人的思维中,感动和喜欢往往分不太清……我这不成了为他人做嫁衣裳了么?”

    李逝无语。

    暗夜里,只见金缕双眸晶亮如星辰闪烁,片刻之后,突然无声地笑了起来。

    李逝抬头,有些好奇地看他。

    金缕侧眸扫了他一眼,突然控制不住地哈哈大笑。

    李逝心里开始有点底了,笑得如此开心,定是想到了对付皇甫绝的毒计。

    果不其然,笑够了,他清清嗓子,道:“既然这个皇甫绝这么闲,我倒不介意给他找点事情做做。李逝,去,把你上次‘捡’到的天圣宫令牌给绿衣(即方那侍女),拿十万两银票随便找个小门派,然后……”他招李逝附耳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一番,听得李逝连连点头。

    *

    漫无边际的山林,一堆篝火,点亮了那饱经风雨破败不堪的猎人木棚。

    璃月躺在冰冷的地上,虚弱而疲惫地看着离自己几尺远、正在篝火上不断转动的肉块。

    没头没四肢,圆滚滚的一块,也不知内脏掏干净了没有,更看不出是什么动物。这就是皇甫绝把她丢在这一下午后带回来的战利品。

    就个头大小来判断,璃月严重怀疑那可能是老鼠。

    目光顺着那被烤得滋滋作响的树枝一路向上,璃月看到了那绝对是从不沾阳春之水的白净手指,再往上,一张臭臭的冰块脸映入眼帘。

    人生的际遇就是这般无常,不管从心理还是生理而言,叶千浔与她的关系都远胜皇甫绝,但危难之际,前者对她置之不理,而这个与她相看生厌的家伙却救了她。

    他甚至到现在为止都不曾正眼看过她,更不曾和她说一句话,对她讨厌到了何种程度,可见一斑。

    再者,这家伙显然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将她抱到这里之后直接就将她丢在了湿冷的地上,连替她铺层干草都不知道。

    身体阵阵发寒,脸颊却滚烫,口中干的像火烧。

    璃月确定,自己发烧了。

    她看着火光那头皇甫绝俊朗贵气的眉眼,舔了舔唇瓣,声音沙哑地开口:“冰块,我渴。”

    “忍着。”皇甫绝眉眼不抬言简意赅。

    “我想喝水。”璃月恍若未闻,继续道。

    皇甫绝皱了皱眉头,干脆不理她。

    “冰块,我渴。”璃月重复。

    皇甫绝继续皱眉头。

    “我想喝水。”

    “这附近没有水源!”他不耐地叫了起来。

    璃月眼珠转了转,嘴角勾起一丝极浅的坏笑,道:“口水也行……”

    皇甫绝僵了僵,脸色一黑,干脆侧过身去不看她。

    “冰块,我渴。”

    “……”

    “我想喝水。”

    “……”

    “给我点口水吧。”

    “……!”

    “冰块,我渴。”

    “你好烦!”皇甫绝终于不堪那绵延不绝的魔音侵脑,吼着跳了起来,瞪着侧歪在地上双颊绯红双眸灿灿的女人。

    璃月看着他暴跳的模样,微微一笑,干燥得有些起皮的小嘴里蹦出一句:“我要喝水。”

    皇甫绝握拳,吸气,再握拳……几次之后,身形有些僵硬地走出了木棚,消失在树林深处的暗影里。

    xiōng口剧痛,又饿又渴,浑身发冷……好难受。

    直到此刻,璃月才终于不再坚持,痛苦地皱起了小脸。

    除了五年前练功走火入魔的那次,她还不曾体验过这样的痛苦。

    她可以让皇甫绝看出她虚弱,因为身体的状况根本不是她能控制的。但她不能让他看出她脆弱,因为……他们不熟。

    女人的脆弱容易引发怜悯,她不需要任何人怜悯。

    很短的时间,皇甫绝呼呼地跑了回来,衣袍的下摆少了一块,手里则捏着一团**的破布,正不断地往下滴着水。

    “张嘴。”他生硬地命令地上的女人。

    璃月早已收拾好了表情,扫了他手里的湿布一眼,面有嫌弃,道:“好脏,你就不知道弄个竹筒什么的……”

    不待她说完,皇甫绝失了耐心,眉头一皱,将湿布往她脸上一扔回身就走到篝火那头,继续烤肉。

    他一定是疯了,干吗要救这个女人?她是生是死关他什么事?

    观渡他们不是误会他和这女人之间有那种关系么?反正横竖也解释不清了,让她死了岂不一了百了?

    可……

    即便她就是这样的可恨,他却依然不能看着她就这样凄凄惨惨地死在野外。

    一定是他太善良了!能者多劳善者多烦啊!

    心中哀叹一声,他重又将注意力投注在那块小小的烤肉上。

    璃月面上覆着那块湿布,冰冷的 水珠顺着面颊颗颗滑入她的脖颈发髻,让她滚烫的脸颊稍稍降了些温,倒有几分舒服。

    真是个没风度没耐心的男人啊,也就江含玉那瞎了眼的女人才会看上他,看起来青梅竹马什么的冲昏女人头脑的能力真是非同凡响。

    她伸出舌尖舔着那湿布,只觉干瘪的双唇海绵一般的湿濡饱胀起来,虽然喉间还是很渴,但她已经不指望这个男人能再去为她取水了。

    在这世上,别人帮助你,是你的幸运,别人不帮你,那才是你公正的命运。没有谁天生就肩负着去帮助谁的责任,正如她也不会帮助她所遇见的所有需要帮助的人一样。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个男人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好了。

    又过了片刻,皇甫绝收回树枝,查看肉是否烤熟了。

    耳边的安静却他有些奇怪地抬起眸,看向对面的女人。

    他没有给她把脉,因为他不懂医,但他看得出,她伤得很重,否则,不会一下午都维持着他把她扔在地上的姿势连身都不翻一下。

    看着她脸上的布团,他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

    可……这个女人就是有这个能力啊,她就是能把你气得忘记了她原来是个伤患!

    真的搞不懂,人和人之间怎么会区别这么大,如果是江含玉,她一定会善解人意地安慰他其实她的伤没那么重,让他不要担心……

    想起江含玉,他不由又想起了母妃,也不知她们二人在宫中过得怎样?皇甫载淳那个混蛋定然不会优待她们的。

    且等着吧,终有一天,他要拿回被他夺走的一切!

    遐思一回,他重又将目光投在璃月脸上,却发现湿布下隐隐有个什么东西,将湿布轻轻的一顶一顶,似是……她的舌头。

    细微的动作,似棵尖尖小草,柔柔地在他心上扎了一下。

    六岁,被迫亲手弑母,然后就孤身一人流落江湖……他真的想象不出她是怎么过来的。光是亲手弑母这条,如果放在他身上他就得疯了。

    真正走进了她心里,不管顺天逆天,凡是这天下之事,她能为你做绝……

    可为爱逆天之后,她又得到了什么?一生的痛和罪。

    对此,她应该是有所预料的,但她还是做了。在这一点上,他自愧不如……

    “喂,你个臭冰块,想闷死我啊?把你的破布拿开啦,恶毒的男人!”他正七想八想,某人却突然聒噪起来。

    皇甫绝一愣,随即气哼哼地拿根树枝将她脸上的破布挑开,身子一扭,开始专注地对付烤肉。

    这个女人,完全疯狗一只嘛,他竟然差点为她动了恻隐之心,真是疯到家了。

    伸手撕下一块肉,端详半天,小心翼翼地放在口中咂了咂,立马吐了出来。

    除了淡淡的腥味没有一丝别的味道,味同嚼蜡,难以下咽啊。

    记得以前和观渡他们一起出去的时候,偶尔也会露营,他们烤的肉为何就那般喷香有味?

    皇甫绝有些纳闷又有些挫败,扬手就欲把手中烤肉扔出去,眼角余光扫到不远处那女人正目光闪闪地看着他。

    想了想,他回身,一副宽宏大量的模样将树枝伸到璃月面前,道:“省给你吃。”

    璃月貌似感激地微微一笑,道:“第一次发现你这么好。”

    皇甫绝双颊瞬间一红,转移目光不看她。

    璃月心中暗笑,就着他的动作倾过脸去轻啃那烤肉。他刚刚难以下咽的模样她自然是没有忽略,但她跟他不一样,她已经两天两夜没吃东西了,如果错过了这顿,要等这个粗枝大条且极度没有野外生存经验的男人弄下一顿,只怕她早已饿死了。

    本以为她与他一样,啃一口就会吐出来,然皇甫绝等着等着,却一直等不来他想听到的抱怨。微微侧过眸子,他偷看着璃月。

    女人极力地探着脖子,小兽一般啃咬着树枝上的烤肉,甚至连微黑发焦的地方都没有放过。

    她吞咽得极为艰难,却不愿停止,那模样,仿佛已经饿了几十年一般。

    看着这样奋力求生的她,他的心又莫名奇妙地被柔软草尖儿扎了一下。

    少顷,树枝上已经被她啃得肉末都不剩了,她才松了口气,放松了一直绷直的身体,躺在地上平复呼吸。

    皇甫绝皱眉看着她唇角和颊侧混着黑色碳粉的油渍,正在犹豫要不要给她擦,却见她突然斜眸过来,以取笑的语气道:“今天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比你表情更臭的东西,那就是你的烤肉技术。”

    皇甫绝真想把手中那根油腻腻的树枝再放到她脸上去蹭蹭!

    侧过身,他仰面靠在身后的木板上,准备睡觉。

    良久。

    “冰块,我冷。”

    他假装没听见。

    “冰块,我好冷。”

    他假装已经睡着。

    “冰块,我好冷好冷。”

    他试着打鼾,却不慎发出了小猪般的“哼哧哼哧”声。

    “冰块,我好冷好冷好冷。”璃月本来想笑,但刚一咧嘴xiōng口便剧痛,只好放弃。

    皇甫绝红着俊脸,万分不耐地睁开眼,往篝火上添了几根树枝。

    刚想靠回去,璃月嚷嚷:“还是冷。”

    “别想叫我脱衣服!”皇甫绝瞪着她。

    璃月委屈地撇撇嘴角:“我才不要你的衣服。”

    “那你冷啊冷啊地鬼叫什么?”皇甫绝火大。

    璃月状若羞涩地咬着下唇,双眸含情脉脉地凝视着他,小声道:“我要抱抱。”

    皇甫绝一呆。

    “你是不是怕又流鼻血?别担心,我今天没力气摸你。”见他不置可否,璃月赶紧‘宽慰’他。

    皇甫绝脸一黑,此事不提还罢,一提气就不打一处来!

    可有气又如何?他总不能没品地冲这个半死不活的女人发脾气吧!

    当即恼怒地“哼”了一声,起身跑到外面找那些花花草草发泄去了。

    见他甩袖而去,璃月倒又微微勾起唇角笑了。

    这个男人,虽然不怎么讨喜,但至少他真实,心里想什么,面上便立刻写得清清楚楚

    或许不那么深沉稳重,但好处是也不必刻意去猜疑提防,这样……其实也挺好。

    身体的疲惫和虚弱已经达到了极致,得不到照顾的她只好无法控制地轻颤着承受脑海中阵阵袭来的晕眩,极度怀疑这次昏过去,还能不能再醒来。

    皇甫绝,你这个笨蛋,小气鬼,抱抱我能死吗?我还没告诉你玉佩的下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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