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重温旧梦
璃月最终还是没能从慕容倦口中得到答案,对于他的一切,这个男人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从他房中跑出来后,璃月坐在庭院里的茑萝花架下生闷气。
她真的很想如他所说,彻底忘了他,也许那样心中便不会如此烦乱如此窒闷。
可,如她秦璃月是那般容易收心收情之人,如今身边也不会有那么多烦人的男人了。
有时想想,这齐人之福还真不是一般人所能享的,那些三妻四妾的男人,是否也有这样的烦恼呢?
巡逻的侍卫老远发现了她,大喝:“什么人?”
“滚啦!”璃月正满腹怨气无处发泄,闻言,吼得比他们还要大声。
侍卫们滚了,燕瑝来了。
东方已开始隐隐泛白,他衣冠整齐闲庭信步,看着精神挺好,但璃月知道他一夜没睡。
见他走到了自己面前,璃月蜷在长椅上,闷闷地抛出一句:“你怎么没睡?”
“今夜无人入眠。”燕瑝说着,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其实听着挺搞的一句话,然此刻璃月却没心情去品读了,抱着双膝闷闷地将脸埋在臂弯里。
“不要怪他,都是我累了他。”片刻之后,燕瑝突然道。
璃月脸一侧,露出一只眼睛看着他,求真相的意思不言而喻。
燕瑝抬眸看着侍卫们在远处巡逻,语音轻轻:“他回来是为了帮我,慕容冼死后,慕容家族年轻一辈,无论是实力还是威望,他都首屈一指。然而,他曾经违逆过太后,要重新回归慕容世家,回归永安,必须先得到太后的首肯。月蛊,便是太后用来确保他忠诚的手段。”说到后面,他语调中压抑了一丝微微的愤怒。
璃月早已是半呆,她本以为,既然月蛊是金缕研制出来的,那么慕容倦中毒应该多少跟他有关,然而事实却证明,对他下蛊的人,竟然是……东仪太后,她的……
她扭过头,制止自己往下想,理了理乱糟糟的思绪,她问:“太后……从哪里弄来的月蛊?”
燕瑝摇头,道:“她自有她不为人知的渠道。”
“燕瑝,如果有一天你大权独揽君临天下,你会如何对待太后和琛王?”璃月突然控制不住地问。
燕瑝目色深深,沉静道:“那要看我在这过程中付出了多少代价。”
璃月看着他晨色微光中棱角暗藏的俊逸侧面,第一次隐隐地嗅到他身上专属于帝王的冷酷气息。
*
在玉茗馆补了小半天的眠,璃月起床后第一个念头便是去找玉无尘。
月蛊是金缕研制出来的,太后和金缕之间唯一有关联的便是九天玄女云浅,如果说对慕容倦下月蛊的是太后,那么给太后月蛊的一定是云浅。
久病成医,如果说能证明云浅也能研制出月蛊,那么给苏庭松下毒,云浅的动机要远远高于金缕。
苏吟歌制毒解毒之术独步天下,要让他不遗余力地去对付一种毒药,方法毫无疑问,让他最亲近的人都中这种毒,一旦他研制出解药,得到解脱的除了苏庭松和慕容倦,还有他云浅。
只是没想到,苏吟歌也对月蛊也束手无策,于是第二条计策便产生了,让苏吟歌利用金缕对她的亲近趁机下毒。
但是金缕中的只是遏制内力的毒,如果他们没有下一步计划,这种毒又要不了人的命,将来金缕登基,身边不会缺保护他的人,即便终生不能动武又怎样?
所以,他们一定还有针对金缕的后续计划。
苏吟歌这厮现在吃金缕的醋吃昏头,只怕不肯实言相告,那么,她何不转移方向,去玉无尘那里投石问路一下?
且,她心中还有个想法,玉无尘那家伙对医药也颇感兴趣,虽不曾见过他行医,但她见过他研药,貌似还都挺好用。若能让他和苏吟歌联手,是否能研制出月蛊的解药呢?
嗯,计议一定,梳洗一番便向临风馆行去。
还未靠近,老远便听到女子娇蛮的呼喝声:“……为什么不见我?正主回来就不理我了吗?我又不会和她争。你让我进去。”
出岫的声音:“阮姑娘,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少爷今天不见客。你愿意呆在伴花眠少爷也不赶你,但请你自重身份,上次逍遥派一事少爷不与你计较便罢,切不可再犯第二次。”
璃月听得有趣,忍不住走出藏身的芭蕉,眸光一扫临风馆前,不由一怔。
是她眼花么?她怎么好像依稀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
出岫何等机灵,璃月一现身他便看到了她,当下心里暗自叫苦,表面却扬起微笑打招呼:“秦姑娘,你来了。”
正与出岫对峙的娇小少女闻言回头,哟呵,竟然连容貌也跟她有几分相似,那眼睛冒火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也像极了几年前天不怕地不怕固执要强的她。
璃月晃悠悠地走过去,看着那姓阮的女子笑问:“哎哟,这位妹妹是谁啊?生的真是俏丽无双。”
出岫还未出声,那少女却迎了上来,上下打量着璃月,开口便道:“你就是秦璃月?玉无尘的心上人?”
不介意她的无礼,璃月笑吟吟道:“前半句话正确,后半句话,有待商榷。”
少女大咧咧地一挥手,道:“你别跟我打哈哈,我叫阮馨禾,仰慕无尘公子已久,早就听说有你这么一号人物,今日好不容易得见真身,我要向你挑战。”说着后退一步摆开架势,看那动作倒也干净利落行云流水,漂亮得紧。
璃月再次失笑,心中暗叹:玉无尘啊玉无尘,你造就了我一个秦璃月不够,还要造就第二个么?不过……看这小丫头的样子,她倒还真有种后继有人的感觉。
“喂,你笑什么?不敢接招么?”阮馨禾抬起小巧的下颌挑衅地看着璃月。
璃月伸出手指微摇了摇,道:“小丫头,女人对付女人,那叫自相残杀,女人对付男人,那才叫真正的高段。看中一个男人,他有心上人,没关系,好男人总有人抢嘛。杀了他的心上人,抑或打败他的心上人,有什么意义?武力值高低是男人们用来挑选手下的标准,不是用来挑选女人的标准。只要他的心不在你身上,你再怎么闹腾都没用。这就叫攻身为下,攻心为上,懂么?”
阮馨禾慢慢放下了摆开的架势,挠了挠头,问:“那,怎么攻心呢?”
璃月一笑,道:“实践出真知,多找几个男人试试就知道了。”言讫,略有些调皮地冲阮馨禾眨眨眼,缓步向馆内走去。
阮馨禾怔了一怔,移步门前,想进去又被出岫拦住,不由看着璃月的背影叫:“我才不信你会放着玉无尘这么好的男人不要,转而去找别的男人呢。”
璃月笑了起来,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一副“信不信由你”的模样。
阮馨禾气恼地直跺脚,转而又想起一件事,指着璃月的背影冲出岫吼道:“你不是说玉无尘今天不见客吗?”
出岫十足无辜:“她又不是客。”
……
推开房门,令人心旷神怡的山风带着一丝他的杜若气息穿堂而过,拂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璃月刚想进门,冷不防一大片薄如蝉翼轻如风丝的薄纱迎风扬了起来,几乎将她整个罩住。
她手忙脚乱地将迷了自己眼的轻纱从头上扯下来,然后循着那看似绵延不绝的薄纱追根溯源,走过外间,绕过月门,越过屏风,再穿过玉榻,目光瞄到站在窗口那抹飘飘欲仙的人影时,璃月真想狠狠地骂一句:他娘的!
道这薄纱是什么?他无尘公子外面罩的纱衣后摆!
这他娘的也太长了吧?!
他玉无尘虽然一向穿衣讲究,不是白的不穿,料子不是顶级的不穿,不是轻若无物的不穿,摸上去不像婴儿肤触的不穿,容易脏的不穿……但向来也讲究个简单利落啊。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罩纱后摆生生飘过去一间屋子,誓要化身白孔雀,满室都是他张牙舞爪的尾翼么?
只不过,看他立在窗边,雪白的纱衣与他乌黑的长发一起扬在空中映着远处青黛色的山影,还真是美得恍若摇落的山音,掌上的流云,仿佛下一刻便会乘风归去羽化成仙。
璃月用目光YY了一会儿,开口道:“今天这是怎么了?改头换面?”
玉无尘缓缓侧过身来,完美的脸部线条,难画难描的眉眼,美玉般的肤色……说实话,到现在为止她就被三个人的美色迷过,第一,玉无尘,第二,金缕,第三,皇甫绝。
三个人中间又以玉无尘的性格最为清寡出尘,如征服他,相信那成就感定然胜过征服另外两个人。
“再不改改,怕即便站在你面前你都看不见我了。”玉无尘笑容明艳地开口,右手照例握着他那把小玉扇,向璃月伸出左手。
听他话中醋味这么浓,璃月只当他还为她昨日拐走燕瑝一事耿耿于怀,便笑着走过去道:“这么怕受冷落,外面有个跳着叫着要见你的,你怎么就不能招待一下呢?”
“除了你,我何曾稀罕过别人的青眼?”他拉住她的手,一下将她拥入怀中。
埋首于他杜蘅微沁的怀抱,那一瞬间璃月真的有些回归故里的感觉。五年啊,她对这样的味道记忆太深了,在外面游荡时,她以为自己能忘却,如今重温旧梦,才知道,自己其实一直渴望着这一刻。
玉无尘却有些伤感,他此刻拥着她,可谁知道下一刻,她又会在谁的怀中?
一个人的精力终归是有限的,他能对付其中一个,难道还能对付整个一群么?几件事做下来,他也真有些身心俱疲了。想想当初放璃月离开的那一幕,再想想此刻费尽心机想让她回归,他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就是个自寻烦恼的蠢货。
不过……
初恋情人再见面,能做些什么呢?
仍是那张玉榻,仍是璃月骑坐在他腿上的姿势,仍是唇瓣相贴,然而心情却已截然不同。
璃月小手搭在他肩上,专心地吻着他,这个她肖想了七年的男人,如今,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任她为所欲为了。
他是她所吻过的七个人中最不具备进攻性的,软滑的舌尖在乖顺迎合她的同时,还带着一丝半推半就的羞涩,诱得她屡屡深入敌后围追堵截,然后又被他含住轻吮。
听着他一向平稳的呼吸因自己变得急促,璃月心动起来,不甘心舌尖被他吮得浑身软麻,她将他推靠在玉榻上,吮过他丝滑的唇瓣然后抬起头来。
眸光如泉,透过乌黑的瞳孔涌入对方心中,温润滋养,开出繁花一片。
璃月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仍然对他精致到不可思议的五官表示羡慕嫉妒恨。伸出青葱指尖,她描绘着他一丝不乱的长眉,进而滑到他秀挺的鼻尖,看着他晶莹通透的肤色,苦恼道:“玉无尘,你能不能在你鼻梁两侧弄几枚雀斑出来让我平衡一下?”
玉无尘被她蹂躏得肿艳的唇微微一咧,露出几颗整齐雪白的牙,道:“你猜我会不会答应呢?”
“我猜……如果你不答应……我会咬你!”璃月说着,皱起鼻子做凶相给他看。
“那来吧!”玉无尘伸手一拥她,两人的唇瓣再次叠加在一起。
然还不待他如何享受甜蜜,突然被悄无声息摸到他腰侧的爪子给挠得哈哈大笑起来,鱼一般一跃,本来躺在玉榻上的两人齐齐滚到地上。玉无尘借势往她软绵绵的身上一压,假装昏倒。
男人终归是男人,平时看着轻盈似仙,这一压上来才知道,其分量远不是璃月可以承受的。
“喂,玉无尘,装死啊?再不起来我又挠你哦。”璃月忍着吐血的冲动威胁。
玉无尘笑了起来,抬头,在她颊上亲了一下,然后乖乖起身。
殊不知纱衣的下摆却把璃月给缠住了,他站到一半,猛然被那下摆一拖,猝不及防间一个不稳又倒在璃月身上,这下脸直接压在了她饱满的xiōng上,玉无尘脸上一烫,抬头时双颊红如火烧。
璃月被他一压痛得直叫,正想骂他该死的纱衣长得可用来裹尸,然睁眸看到他脸红成那样,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真的在害羞。
一向脸皮墙厚宠辱不惊的玉无尘竟然会因为压了下她的xiōng羞成这样,还还真是让她意想不到,当即觉得着实可爱,一翻身将他压在身下,戏谑道:“原来你也会害羞。”
“哪有?”玉无尘试图否认。
“脸红成那样,不是害羞是什么?”璃月见他不承认,指着他的脸道。
“那是被你硌的。”玉无尘睁着眼说瞎话。
“硌?”璃月眉梢一下挑得老高,这死男人当她xiōng是石块么?不教训他她就不姓秦!
……
片刻之后,桌底下,一男一女被那长长的衣摆裹得像个蚕茧子一般,还互相搂着忘情拥吻。直到感觉下腹处似乎多了个硬硬的东西,璃月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看着被她压在身下同样气喘吁吁眸色迷离的玉无尘,一时有些回不过神。
她不是说要教训他么?怎么两人又滚在一起吻得如胶似漆了?
这家伙动情了,虽然……她真的对他肖想已久,也很想将他拆吃入腹聊慰多年思恋,可是……她昨晚刚被叶千浔折腾完,身体的酸软还未恢复过来,真的经不起再一次折腾了。
当即欲退出战场,却发现自己和他被他的衣摆裹得牢牢的,扭动了几下无济于事。
“不要动。”她的动作蹭到了他□的那根,让他有些尴尬有些痛苦地伸手制止她继续泥鳅一般地乱扭。
璃月自然也知道他为何阻止她,当下脸也微红起来,又羞又恼地捶了他一下,骂道:“下次再敢穿这么长的衣服,我就当众扒光你!”
最后将玉无尘那件造价不菲的罩纱扯得稀巴烂,两人才得以脱身。
玉无尘换衣服去了。
荒唐过后,该办正事了。璃月盘踞在玉榻上一边吃蜜瓜片一边思索着一会儿该如何向玉无尘开口。这家伙精得如贼一般,拐弯抹角也许只会让他起疑,还不如直截了当。
“你什么时候结识云浅的?”玉无尘回来后,璃月一边嚼着鲜嫩多汁的蜜瓜一边状似无意地问。
他在她身侧坐下,一边探手去拿银叉一边随口道:“在南佛扩张贸易的时候。怎么了?”
“随便问问。”见他答得不假思索,璃月心中的疑虑稍稍打消了些,其实凭心而言,她是不希望玉无尘真的和云浅有关的,她厌恶云浅那个死男人!
玉无尘用银叉叉了一片瓜递到她唇边,看着她咬住,心中的忐忑才略减一些。
她怎会突然问这个?是哪里露出了马脚么?
他这边肯定没有,那便只有云浅那边了。嗯,要叫他来好好谈谈了,毕竟,当初答应与他合作,最大的前提就是不能让璃月知道,可如今,眼看璃月就起疑了。
“喂,我知道你博览群书,月蛊这种东西你有没有听说过?”璃月侧过头来,看着他颇感兴趣地问。
玉无尘看着她的眸子,思绪飞转:他是说知道好呢还是不知道好?
时不我待,多一分拖延便可能多一分破绽,他下意识地摇头。
即便他认识云浅,但云浅身中月蛊一事也没必要跟他说,所以,他说不知道应该还是合情理的。
“哦。”璃月显然有些失望,顿了顿,正想开口说什么,耳畔却传来出岫试探的叫声:“少爷。”
“进来。”玉无尘巴不得此刻能有人来打断这个话题,遂放下银叉看着门外道。
“少爷,薮春馆出事了,老爷和大少爷正在飞鸾台那边,夫人叫您过去处理一下。”出岫道。
正文永安政变
所谓薮春馆出事,真相便是:一打扫庭院的山庄小厮,趁璃月不在摸进了她的房里。不巧被金缕的人抓到,于是大呼小叫起来。
璃月看着那名瑟瑟发抖的小厮,极度怀疑金缕这家伙小题大做不过是想借此事把一夜未归的她叫回来而已。
“玉公子,玉少爷,能给个合理的解释么?堂堂月潇山庄的仆人,居然溜门进房。到底是我高估了贵庄的规矩呢还是低估了我等的魅力?”金缕不耐地看着玉无尘,十足一副借机寻衅外加大吃横醋的模样。
没办法啊,这么多男人中间,只有在这个玉无尘面前,他没办法对自己的外貌自信,尤其是,对方还有他绝对装不出来的出尘气质,据打听,还是璃月的初恋。
不嫉妒他嫉妒谁?!
玉无尘暗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小厮,庄里规矩极严,若只是普通的仆人,借他十个胆也不敢溜客人的房,更何况还是在薮春馆。
如不是自愿,那便涉及一个谁派他来的问题。
会是云浅吗?对金缕动手也就在这两天了,先派个手下来探探风?
即便是,也绝对不会被金缕的人抓个现行,否则,不是打草惊蛇了么?
而且,将这小厮从头打量到脚,玉无尘确信他不会武功,云浅怎么可能派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前来刺探。
排除了云浅的嫌疑,那么,不管这人是谁派来的,他都没有必要护着了,当即拱手道:“庄里规矩确是极严的,这厮也不知受了谁的指使,竟敢冒充庄中之人行那溜门之举,殿下既抓了现行,尽管拷问便是,玉某绝不姑息。”
金缕听他说得委婉坦荡,一口气顿时憋在xiōng中,想发泄也没处发去,当即对立在一旁的李逝道:“既然玉公子这样说,李逝,拖下去,不管剥皮挖眼,定要弄清楚究竟是谁派他来的。”
李逝领命,拎着那小厮便下去了。
“太子殿下还有别的事么?若是没有,玉某就先告辞了。”玉无尘好脾气道。
璃月揉着额角,觉得有些头疼。
“你请吧。”金缕懊恼又气愤。
玉无尘当真衣袂翩翩地出去了,璃月跟在后面起身欲走。
“月姐姐,你去哪里?”金缕收敛起方才的不耐,瞬间换成他的无敌必杀狗狗眼,上前两步扯住璃月的衣角道。
璃月拂开他的手,道:“好好等着你父皇驾崩继承大统吧,我要去看我中了月蛊的朋友。”虽然体谅他的难处,但想到慕容倦月蛊发作时那痛苦的样子,她还是没办法若无其事。
尽管知道慕容倦中蛊不是因为他,但若非他研制出这害人的东西,又岂会出现如今这令人头疼的一幕?所以,对他现在不肯拿出解药一事,璃月始终耿耿于怀。
“月姐姐,你怨我。”金缕又扯住她衣袖。
什么叫怨?这叫手心手背都是肉,她难以取舍。
咬了咬唇,她转身,看着金缕道:“我想清静一段时间。”
……
在金缕哀怨的注视中出了薮春馆,在门口她迟疑了一会儿,不知该先去哪。
玉无尘不否认认识云浅,却说不知道月蛊这门蛊术,显然是撇清自己与云浅有除了认识之外更深层的关系。
她不想怀疑他,但本能却不是她能控制的。
云浅来了这里,在哪都没露面,偏偏在那条通往临风馆的偏僻小路上,在深夜,被她遇见。
她该往哪方面想?仅仅只是普通认识的关系,有必要那么晚神不知鬼不觉地去拜访吗?
踌躇了一会儿后,她决定还是先去玉茗馆找苏吟歌,希望能从他嘴里得到一些关于云浅的更详细的情况。
刚走到玉茗馆前她便发现了异常,原先燕瑝带来的那些侍卫都不见了。
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她冲进馆中,果然已经人去楼空,只余一群山庄的仆人在打扫房间。
抓住一个问问,才得知燕瑝和慕容倦竟然在一个时辰前就离开了月潇山庄,至于离开的原因,他们也不知道。
去苏吟歌房内,也没看见半个人影。
有些发愣地倚在苏吟歌房间的门框上,她心里很乱。
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他们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急匆匆地离开呢?
定然是大事,可她一点风声没听到,难道是这两天光顾着游走于这几个男人之间,孤陋寡闻了么?
出门看看,已近傍晚,飞鸾台上的擂赛也该结束了。
她二话不说立刻去找叶千浔。
*
夜,临风馆。
“在九华山不能动手。”玉无尘坐在玉榻上,眉眼不抬地对站在窗口迎风而立风情万种的云浅道。
纤长的指抚上窗棂,云浅仰头望月,道:“你这是要临阵退缩?”
“今天我去过薮春馆,暗处都是他的眼线,他应该是已经察觉我们的计划,严阵以待了。”玉无尘仰靠在玉榻上,淡淡道。
“暗布眼线严阵以待,他竟然会因为一个溜门的小厮就叫你过去。我倒比较相信他是虚张声势。”云浅道。
“我不管他是不是虚张声势,总之,此次计划取消。”玉无尘丢下了手中的书。
云浅转过身来,眉目间隐着一丝yīn狠:“我不太喜欢出尔反尔的人。”
“我也不太喜欢做事不谨慎的人。”玉无尘抬眸,迎上他的目光。
云浅闪了闪神,转而又笑了起来:“怎么,她起疑了?”
玉无尘看着他,不语。
“男人最大的敌人是什么?漂亮又过分聪明的女人。玉无尘,你快万劫不复了。”云浅语气中带了一丝戏谑。
“这与你无关。”玉无尘依旧是淡淡的语气,不见喜怒。
云浅眼珠一转,道:“若是她知道去给苏庭松下蛊的真凶是谁,不知会作何感想。”
玉无尘扫他一眼,不咸不淡:“比起你,她应该会更信我的话。”
云浅盯着他,一手搭在窗棂上,长指轻轻弹动。
玉无尘靠在玉榻上,云淡风轻地看着他。
这是场心理上的战争,谁先呈败相谁就输了。
比起云浅,璃月真的会更相信玉无尘的话么?
不,她谁的话也不会信,她只信事实。
玉无尘真的不怕云浅去告密?当然怕,一旦璃月怀疑,不追查到底她是不会罢休的。之所以装作不怕,不过是赌他了解璃月的性格而云浅不了解。
过程惊心动魄结局毫无疑问,他赢了。
“好,就依你。”云浅抛下一句,抬步就往门外走去。
这是他的地盘,少了他的协助,他勉强行事,绝对没可能成功,而且……比起抓金缕要解药,他似乎想到了更好的办法。
*
对于燕瑝和慕容倦突然离开的原因,叶千浔完全没有头绪。这下璃月更担心了,叶千浔和慕容家族的同盟关系并没有断绝,而他却没得到丝毫消息,那证明这件事不仅是大事,而且是突发性大事。
突发性大事,会是什么事情?会不会是她多想了?
身为血影宫宫主,叶千浔也敏锐地嗅出了此事的不同寻常,当下便派人去查。
问叶千浔无果后,璃月犹不甘心,想着再去金缕那探探消息,还未走到薮春馆便被人挡住了去路。
她抬眸一看,却是来到月潇山庄后便一直没有露面的观渡。
“三天前,东仪琛王率兵逼宫发动政变,此刻永安水深火热,太后处境堪忧。”四周无人,他开口便道。
璃月一怔,“消息属实?”
观渡点头,道:“琛王裴邦卿目的不明,燕瑝此番回国,祸福难料。”
“消息属实?”璃月显然已经乱了头绪,同样的问题连问两遍。
观渡看着她,良久,微微叹息一声,道:“此番来九华山带了一些人马,你若想去东仪,就让他们护行吧。”
璃月转身,伸手揪住一旁的柳条,内心纠结。
去,势必要面对东仪太后。不去,她又担心燕瑝和慕容倦,怎么选择都是煎熬。
“若决定去,直接下山便可,他们会跟上你的。”观渡说着,转身欲走,想给她一些时间好好考虑考虑,不意璃月却突然叫住他,问:“我、我该去吗?”
观渡转身看她,此刻的她,和以前任何一刻都不同,如此无助茫然的样子,就像个迷失在黑暗中找不到家的孩子。
观渡心中升起一丝温暖,此时此刻,她想到征询他的意见,毫无疑问是将他当做了可信任的长辈。
“既然心中纠结,证明你根本放不开。以前的你会因为什么事情放不开却又怯步不前吗?我想,该是不会的。因而此事便显得格外特别和重要,至少,对现在的你是这样。这样一件事,搁起来你便能舒心了么?”观渡静静道。
璃月迷茫的眸光渐渐清晰起来,扯着柳条的手也握紧成拳。
没错,她不应该有所畏惧,因为她问心无愧,即便要畏惧,也应该是那些于心有愧的人。
她要保护她在乎的人,不管在前面等着她的是什么,既然心中放不开,唯有向前冲而已。
她并不想公开自己的身世,金缕、叶千浔还有玉无尘都不知道她的身世,因而,借用曦王府的人马最合适不过。
“谢谢你,阿渡。”璃月诚恳道。
“一路小心。”观渡叮嘱。
璃月点头,转身一阵飞奔,消失在迷离的夜色中。
*
尽管璃月一路紧赶慢赶,终究还是没能追上早出发半天的燕瑝一行。
五六天后,又遇到初夏的暴雨季节,道路泥泞无法赶路,只好窝在客栈里等雨停。
璃月心中烦躁不堪,却又无计可施。该死的雨一下便没完没了,璃月正抓狂,客栈里却来了两位不速之客——玉无尘和叶千浔。
当他俩都以一种浑身湿透的狼狈样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一时还真有些回不过神来。
原来,璃月走后第二天叶千浔便得到了消息,当即没耐心等各门派慢慢比武排号了,直接跳上擂台大喝一声:“想当武林盟主的上来比划比划!”
别人不敢上,玉九霄当然是要上的,结果不到一百招便败在了叶千浔手下。
就在众人以为今年武林盟主桂冠将花落血影宫时,在商贸上做的风生水起在武林中名不见经传的月潇山庄二公子玉无尘却以一个惊鸿照影般的惊艳姿势跃上了擂台。
整整一个下午,空前绝后旷古绝伦的高手对决,直将一帮武林中人看得目瞪口呆如痴如醉,饭也不吃觉也不睡,一直从晌午看到半夜,最终玉无尘趁叶千浔疲惫虚晃一招将其诱入自己彀中,以微弱优势胜了叶千浔。
胜负一出,武林一片哗然。
一直被看好的玉九霄没走几个回合便在叶千浔手下败得一败涂地,而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玉无尘却一改往日超然出尘的仙人形象,化身一流高手在擂台上与叶千浔激战几千回合最终使计险胜。
在玉无尘上台的那一刹,好多人都表示在玉湛华脸上也看到了惊诧之色,由此推测,这位深藏不露的无尘公子,很可能连自己的父亲都骗过了。
新一任武林盟主诞生,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月潇山庄却仍是坐稳了天下第一庄的位置。
而对玉无尘而言,此番参与争夺武林盟主一战,他的目的只有一个:打败叶千浔。
这厮不仅是他家族的世仇,还是他的情敌,自那夜发现他和璃月在后山山洞私会以后,他便起了与他相争之心。
他要让璃月知道,他不仅长相比他俊美,武功也不比他差。至于他能为璃月做的,他也可以。
所以,两人打完架便争先恐后的来找璃月,无奈两人似乎实力差距实在太小,做什么几乎都是同时,于是乎,为了不落后于对手,两人才连湿衣服都来不及换便出现在璃月面前。
看着身上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滴水的两只活宝,璃月足足愣了十秒,随即河东狮吼:“你们来干吗?!”
……
尽管璃月心中不愿,但叶千浔和玉无尘却还是死皮赖脸地留了下来。
虽然说这两只一只是武林第一,一只是武林第二,跟在身边的确让人很有安全感,但想到自己此去东仪将要面对的事情,璃月便失了一切的心情。
转念想想,让他们跟着去就跟着去吧,万一有不测,或许他们还能帮上忙。
于是,叶千浔和玉无尘这两只虽然都看对方极度不顺眼,但碍于璃月的yín威,一路倒也没出什么大事。
一个半月后,一行来到了永安近郊。
自进入东仪国境后,璃月便隐隐觉得不对,一路行来,所见所闻和平安宁,根本不像刚刚发生大乱的样子,于是心想,会不会政变被封锁了消息,边缘地区根本还未反应过来,只有永安附近才能看出端倪?
可永安周边城市还是一片歌舞升平欣欣向荣,毫无一丝乱象。
难道是观渡消息有误?可燕瑝和慕容倦确实不辞而别。这其中有什么鬼呢?
璃月带着叶千浔玉无尘二人在永安卫城的一家客栈住了下来,准备等天黑了去永安探探虚实。
然而,三人刚安顿下来不久,一名太监便带着太后懿旨在大队皇城禁军的护送下来到璃月一行下榻的客栈宣旨,说太后邀璃月入宫相见。
太后?
如果这懿旨是真的,那么,也就是说琛王逼宫失败,被太后镇压下去了?依她心中猜测,燕瑝果真是琛王裴邦卿的儿子的话,裴邦卿谋反,应当会累及燕瑝,那燕瑝和慕容倦此刻又怎样了呢?
如果懿旨是假的,那便是裴邦卿知道了她才是太后的女儿,想将她诱入永安斩草除根了。
凭他们三人的武功,要除掉这些禁军逃离这里很容易,但是……
璃月却力排众议,选择单独去永安赴约。
正文欲立女帝
璃月走前,叮嘱叶千浔和玉无尘二人不要轻举妄动,但这两个不安于室的家伙怎么可能乖乖听话?璃月前脚一走他们后脚便跟上了。
趁着夜色掩护一路潜行到永安城外,叶千浔的部下突然追了上来,说慕容世家给他送来了急信。
他拆开一看,信上字迹龙飞凤舞,大意是太后摄政欲废皇帝,燕瑝已在雄州举兵欲反攻永安,慕容倦借同盟关系邀他去雄州助燕瑝一臂之力,共襄盛举。
他叶千浔虽讲信义,但眼下璃月进了永安祸福难料,他怎么可能走得开?当下便令部下代自己先去雄州与慕容倦会合,他则继续跟在玉无尘后面向永安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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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皇宫,宣武殿。
“太后,雄州距永安不过五百多里,隆威将军胡幼安罔顾圣恩起兵叛乱,虽借圣上之名,可您毕竟是皇上的母后,此举不忠不孝其心可诛。加之近来永安虽全城戒严,却仍暗杀不断,十数位忠臣无辜死于家中,满朝惶恐,再这样下去,只怕未等胡幼安率兵攻来,朝上已无人可以给太后出谋献策了。还请太后早做决断,移灭叛贼肃清尘宇,还天下以安宁。”从前朝开始就倚向裴家的几位老臣抖动着山羊胡子,跪在殿上一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谏臣模样。
上方,裴青瑶一身华贵正襟危坐,连日来一系列的祸事让她眼神yīn郁,却精神不改,随便一个动作一个眼光都足以叫他们这些前朝遗老抖上三抖。
裴家的女人就是这样,压力越大腰杆越直,除非死,否则,一般男人休想叫她们屈服。
权力,多么诱人的权杖,它的荣光足以将任何人拖进罪恶的深渊。
十八年前,她为了在宫中站稳脚跟,为了保住娘家地位,不惜以女换儿,却不料错信奸人李代桃僵,害她与亲生女儿见面不识,生生错过了十八年。
十八年后,她的兄长裴邦卿,亲生儿子做了皇帝还不够,还要逼宫迫她公开燕瑝身份,让这燕姓天下改姓裴。
她怎么可能同意?即便她自己也姓裴,可她的女儿不姓裴。为了一己私欲她已剥夺了女儿享受母爱的权力,她决不能再将她东仪公主的骄傲一并剥夺。
裴邦卿蓄谋已久,只不过平时燕瑝在宫中他不敢擅动,唯恐一旦逼宫燕瑝会为她所制,所以,此番趁着燕瑝离宫去西武,他发动了政变,想让燕瑝回来之时交给他一个姓裴的东仪,以及,他亲生父亲还活着的消息。
然而,他不知道,即便他不这么仓促起事,即便他准备充分,他也必败无疑。
她裴青瑶凭什么能在先帝的后宫中脱颖而出最后做得太后,凭的不仅仅是换来的儿子,更重要的是她的头脑和手段。
除了在自己女儿这件事上,她关心则乱,高估了游氏的忠诚低估了她的胆量,以致酿成母女分离的悲剧外,此生,她还从未在任何事上失过手。
先帝驾崩之后,她就担心有一天裴邦卿会耐不住权力的诱惑谋反乱政,所以她一早在他身边安插了自己的眼线,这个眼线不是别人,正是裴邦卿的夫人,一个,最能让裴邦卿心不设防的人。
至于裴夫人为何愿意背叛自己的丈夫转而对她裴青瑶言听计从?原因很简单,燕瑝在她手里。
作为一个母性过于浓烈的女人,儿子在心中的分量要远远超过曾经恩爱的丈夫。只要儿子能平安无事,做母亲的可以不惜一切。
至于燕瑝,她早就看出他温顺的外表下有着一颗不逊于他父亲的虎狼之心,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知道他在暗中培养着属于他的势力,但因为一直在她眼皮子底下,她也任他小打小闹去,毕竟是她的侄子,又是当今皇帝,如果他真的不思进取尸位素餐,说不定她倒还要怀疑这燕氏江山放到他手中靠不靠谱了。
但她没有料到,他竟有能力暗中说服胡幼安投靠他,要知道,这胡幼安可是她一手扶持起来的。
还有慕容世家的慕容倦,中了月蛊竟然还敢再一次背叛她,这是为燕瑝夺权不惜以命相搏了。
她知道燕瑝原本不想这么仓促起事的,他的耐心要远远高于他的生父裴邦卿,但裴邦卿的政变触动了他的神经,他虽不知自己身世,然而对她这位母后应当还是非常了解的。他知道,经裴邦卿这么一闹,她戒心必起,他如想再蛰伏待机,就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于是,他决定孤注一掷背水一战。
一向行事稳妥思虑周密的他之所以敢行此险招,只怕心中也存着一丝侥幸。他认为他是她唯一的儿子,他赌她会不会为了权力而杀了自己唯一的儿子。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根本不是她的儿子。他口口声声要为先祖保住燕氏大统,可他的先祖姓裴不姓燕。
她原本只想这样平平安安地下去,他虽不是她亲生,毕竟是她侄子,又是养在身边多年的养子,压制他也是想给他磨砺,她总归是会死在他前面的,权力她又带不走。
且也许不必等到她死,等到她找到亲生女儿,为她觅得佳婿谋得幸福,再有个外孙或是外孙女抱抱,她自会放权也不一定,只要他不对她的女儿下手。
如今,他真的奋起了,反抗了,她却茫然了。
不是自己亲生,不管感情多深到底还是有隔阂。
也就是在此刻,她心中前所未有地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废了燕瑝,立她的亲生女儿为东仪历代以来第一位女帝如何?她亲自辅佐她,让她大权在握享尽荣华,让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以补偿这十八年来对她的亏欠。
只要她想,她有这个能力。
“……太后,太后……”正神思,却被几位老臣试探的唤声惊醒。
“此事哀家自有主张,尔等先退下吧。”上午得到璃月在永安卫城的消息,她已经派人去请了,若是路上不耽搁,应该也快到了,想起即将见到自己的亲生女儿,又思及上次在宫中yīn差阳错让她受的苦,她心中又是激动又是忐忑,当下也没心情与这些老臣废话,挥手赶他们下朝。
老臣们虽然没得到答复,但眼见太后赶人,他们也不敢赖着不走,一个个愁眉苦脸地出去了。
裴青瑶撑额,想想,若不是裴延熙失踪,为了寻找她的踪迹进而对她近半年来见过的人做过的事一一排查,机缘巧合地查到长淮郡,知道曾有个与裴延熙容貌近似的花魁秦苏苏,知道秦苏苏有个女儿名叫莫璃月,再思及璃月那肖似先帝的眉梢鬓角以及她右肩后那朵纹身……还不知要耽搁多少时日,她们母女才能相认。
竟然是个花魁,她的女儿竟然是被花魁养大,这些年,也不知受了多少苦才能磨练出那般刚硬似铁的性子来。
每每想到这些她便心痛如绞。
权力欲膨胀的代价,理应由她来付,不应该让她的女儿遭罪啊。
她一定要补偿她,从现在开始,她会尽她所能地补偿她。
“太后,秦姑娘来了。”邬佳从殿门外进来,轻声禀道。
裴青瑶怔了一怔,随即开始检视自己的衣服是否整齐干净,伸手按了按头上的钗环,匆匆走下台阶站在殿中,又问邬佳:“妥当吗?”
邬佳虽为裴青瑶心腹,然而对璃月一事却还是不知道的。见太后竟然为了一个小小女子如此郑重其事,心中还有些奇怪,却依然道:“太后仪容整齐,十分妥当。”
裴青瑶定了定心绪,沉声道:“你们都退下,请她进来,把殿门关上。”
原先侍立殿中的宫女太监齐声应命,和邬佳一道退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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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内,宣武殿外花木葱茏的宫墙下。
玉无尘先到一步,隐在一株最高大的凤凰木树冠上居高临下看着璃月单独进了大殿,然后殿门关上了。
叶千浔站在树下不远处的芭蕉后也看到了,抬头看看占据了绝佳观测点的玉无尘,他心里不爽起来,悄没声儿地靠近那棵大树,抽出日月弯刀无声无息地开始切割树干。
玉无尘很快察觉身下不稳,轻飘飘地落地,正好看到叶千浔把日月弯刀从树干里抽出来,顿时大怒,瞪着叶千浔压低了声音道:“你有没有公德心!”
虽然对玉无尘的武功十分欣赏,但对于他在武林大会上使诈险胜自己一事,叶千浔始终耿耿于怀,闻言,不咸不淡道:“你有,你偷窥!”
玉无尘被他一句话堵得xiōng中直发闷,不知为何,被他奚落似乎格外的让他心中来气,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五十步笑百步,我鄙视你!”
叶千浔不答腔,只盯着他衣服下摆看,那模样,活像看到了一堆狗屎,不由得让玉无尘严重怀疑,自己衣服下摆上是不是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刚低头,冷不防叶千浔一招无影腿踢过来,当即将他踢出了树丛。
皇宫禁卫军反应何其敏锐,立刻察觉了这边的异动,一边向这边扑来一边发出刺客警报。
玉无尘中计暴露,恼怒地扑回树丛一看,叶千浔早已不见踪影,回头看看禁卫军近在咫尺,暗思如果就自己一个人在此滋事,过后难免被璃月收拾。
当即不顾形象落荒而逃。
*
宣武殿内。
裴青瑶与璃月对面而立,知道真相之后再见面,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对视半晌竟然谁都没有开口,还是外面捉刺客的警报声惊醒了神游天外的两人。
两人同时收回目光,别过脸去,动作神情如出一辙。
璃月心中有些乱,她原以为自己可以很淡定地面对她,可,方才那番对视成功地打消了她心中对于自己身世的最后一丝怀疑。
她,东仪太后,真的是她母亲。否则,方才她不会用那种……那种既悲伤又激动又深情的眼神看她。
她的母亲……她的亲生母亲……
为何她心中有种苦涩酸楚的感觉……
裴青瑶本来正不知该从何开口,然而看到璃月那样的表情,便知她对自己的身世也是清楚的了,踌躇片刻,她决定开门见山:“你原名应该叫燕熙,我,是你的母亲。”
虽语气中听得出来有试探和歉疚,然而更多的却似乎是理所当然。
这一下子激起了璃月的逆反心理。
十八年,母女天各一方,如今她凭什么如此心安理得地说,她是她的母亲?
方才心中翻腾的苦涩酸楚一下被反感和愤怒取代,璃月抬眸,冷冷道:“我叫秦璃月,我母亲叫秦苏苏。”
裴青瑶见她态度冷硬似无认亲之意,不由一怔,随即有些尴尬,顾左右而言它:“我知道你这些年受苦了,你如何恨我怨我都是应当,我们坐下来再说……”四顾一圈后,她止住了话头,第一次开始痛恨这大殿的布置。
这里地方宽敞金碧辉煌,却没有椅子,除了最上面那一把。
“太后不必客气,我来这里只想知道一件事情,燕瑝和慕容倦此刻怎样了?”璃月开口打断了她的无所适从。
裴青瑶抬眸,看着她,问:“你和燕瑝是什么关系?”
“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才是。”璃月错开目光,她不想看到裴青瑶眼神中那种相见不相认的哀伤,那让她心中纠结。
“没错,你们的确是表兄妹,我问的是,除了这层关系之外。”璃月的躲避让裴青瑶失落的心又升起了一丝希望,她盯着她。
“你到底什么意思,直说吧。”璃月看着右前方台阶上那只惟妙惟肖的铜鹤,没来由地感到心烦意乱。
“燕熙,回来吧,我扶你做女帝,这燕氏江山,只有你来接手方能让我放心。”裴青瑶一脸希冀地看着她。
璃月僵了一僵,霍的回过脸来看着裴青瑶,眸光里熠熠生辉的,不是惊讶不是欣喜不是不可思议,而是,如假包换的愤怒!
“十八年前,你把我和燕瑝从各自的位置上挪开,按上新的身份替换新的命运,你征求过我们的意见吗?如今,你因为对燕瑝不满意,对我感到歉疚,所以心血来潮又想叫我们各自归位,你认为我们会像十八年前那般配合你吗?既然心里只有权力只有你自己,你为什么要做母亲?你凭什么认为自己身为母亲身为太后,就能随便翻覆别人的命运?!”璃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激昂的语调强硬地回响在大殿空荡的上方。
见她反弹得这么厉害,裴青瑶急了,辩解道:“我何尝心里只有权力只有我自己?当年那也是无奈之举,先帝早逝已成定局,如果我没有儿子继承大统,一旦皇后登位,我裴氏一族必遭移灭,到那时,无论是我,还是你,抑或是燕瑝,都将成为别人的刀下之鬼。不想坐以待毙,唯有不择手段不讲公平,先下手为强。这么多年来,我以为裴延熙便是你,对她百般宠爱无微不至,我一直以为自己宠的就是你啊。身为母亲,你是我唯一的女儿,今生唯一的孩子,我心中除了你还能有谁?即便执着地独揽大权那也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你,你父皇早早地去了,作为女人,要在一直是男权至上的朝廷站稳脚跟,容易吗?可我不能退缩啊,如果我也退缩了,谁来保护我的女儿?只可恨被奸人设计害你我母女生生分离十八年,至今方得团聚。你又何必……何必这样排斥我。”她眼中有了泪。
璃月听她一番话,心中针刺一般,忍不住的眼前也模糊起来,却咬着唇强忍着不让泪掉下来,道:“或许当年换儿是无奈之举,可既然换了,你又何必再揭露真相?都瞒了十八年了,就这么一直瞒下去有何不可?燕瑝生来没有想改姓为燕,没有想当皇帝,是你把他扶上帝位带他祭祀燕氏先祖,让他以为他的血管里流淌着的是燕氏的血液。这种姓氏化作一种天生的骄傲已经融入了他的生命,他满心想的都是如何振兴燕氏一族保住燕氏江山,为此,他甚至将他的生父琛王也列入了敌人的行列。一旦揭穿真相,他十八年的坚持和信念统统被推翻,无异于告诉他有生以来做过的一切的一切都是错的,都是毫无意义的。你让他情何以堪?你毁了他的一生,可他何错之有何其无辜?!”
“我管不了别人那么多,我只管你将来会不会过得好!”裴青瑶激动起来,眸中慈母的泪花也带上了她特有的冷硬光芒,“他是狼,是虎,我关了他十八年依然收不住他的野性,天知道将来我不在了他会变成什么样?或许他现在对你有情,可以让你不管不顾为他涉险,可他自幼长在皇宫坐在皇位,他习惯了当一个皇帝,他的思维和行动也都是从皇帝的角度出发,皇帝就代表着他将会有三宫六院嫔妃无数。几年前,那时我还把裴延熙当成你,我想把你嫁给他当皇后,由我在后宫给你镇着,你也不会受苦。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在宫中与那些女人争抢不过半生,已身心俱疲烦不胜烦,我不想让我的女儿步我的后尘。唯一可以确定你幸福的方法便是,让你式微天下独揽大权,让你强大到任何人都只有对你俯首称臣的份,让你不用为了男人去争宠而让男人为你争宠,如此,我方能死而瞑目。”
璃月看着真情流露难抑激动的她,半晌:“你若真的为我好,便将燕瑝当你的亲生儿子,你想给我的一切都给他。你怕他有三宫六院对我不好,我便不嫁他,你怕他害我,那我永远不再踏足东仪!”
“永远不再踏足……为了他,你可以连我一并抛弃?”裴青瑶眸光震惊而凄楚。
“你本就不需要我。”璃月侧过脸去。
“我当然需要你,我是你母亲!”说了半晌,见璃月依然不为所动,裴青瑶有些歇斯底里起来。
“我有母亲,她的名字叫秦苏苏!”璃月抬起头冲着裴青瑶吼了一声。
裴青瑶僵滞,随即愠怒:“我不准你叫那样的女人母亲,她是个妓|女,她不配做你母亲!”
“她不配,谁配?你么?”璃月愤怒之时习惯眯眸,可她此时却不能,因为她眸中满含热泪,一眯即会滑落,只好僵着表情一字一句道:“让我来告诉你,她到底配不配。四岁,为了不让我挨饿受冻,她放弃了一贯的坚持和尊严,开始和别的妓|女一样夜夜接客。五岁,她用省吃俭用存下来的钱为她自己赎了身,带着我去找我父亲,说,即便给不了我一个完整的家,起码要给我换个正常的生活环境,以免让我沦为与她相同的命运。
赶路的时候,她抱着我走,自己满脚血泡。风雨交加的时候,她把我裹在她怀里,自己浑身湿透,而我却还是感冒发烧,她哭着说对不起,说她没照顾好我。
最后一点盘缠因给我看病而耗尽,寻夫之路无以为继。
她那时年轻美貌,许多人甚至不介意她带着我这个累赘,愿意娶她为妾让她衣食无忧。她都拒绝了,说是不想对不起我父亲,可我知道,她只是怕我跟她改嫁会受欺凌。
我要吃红果,没钱买,她大早上进山去采,被树枝野草划得一身是伤,却笑嘻嘻地给我带回来一兜。
我想穿新衣服,她就替人浆洗衣服挣钱,为了省钱给我买布做衣服,她连给自己买吃的都舍不得,还骗我说人家供饭,结果生生饿出了胃病……
……”
大殿里一片寂静,只有璃月略带哽咽的声音在空气中缓缓弥散,历数着仿佛已是前世的记忆,不知不觉她早已泪流满面。
裴青瑶听着,yīn戾愤怒的表情渐渐平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述的似复杂又似震撼的心情。
“……六岁,我杀人,她替我顶罪,临死之际还在向我道歉,说她生了我却不能将我养大成人,乞我原谅她……
在我眼里,她什么人都不是,她只是一位母亲,她用她并不强壮的臂膀养育了我温暖了我,她给予了我她所能给予的一切,甚至生命。她的爱是我一生的精神支柱,不管我是谁,不管我遇到什么厄难,我都记得,这世上曾有一个人因为爱我而付出了一切,包括生命。这个人就是我的母亲,秦苏苏。
你说她不配做我的母亲,那么谁配?”璃月说完转而凝视裴青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