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发读诗书修德兼修身,仰观与俯察韬略胸中存...”
这首歌当初就是郭善最先唱的,是在杏园自个儿弹奏自个儿哼唱的歌。这首在长安城名盛一时经久不衰的音乐郭善自然会唱,而此时唱,却又有别番的一种情绪。
琴声起!
这一次弹奏这曲的是许倩,身边立着的不是唐绾却只是她的一个丫鬟。
歌声随琴声起,郭善唱的略微有些忘情,面色潮红下目光竟如火炬。望着那一干跟着和歌的稚子少年,先是他带着这些稚子少年们唱,到得后来,数十个人的声音形成一致。震撼,虽称不上天音但却不似凡间之物。
数十个人的和歌,你已经不能听出数十个人每一个人声音中的缺陷了。尤其是数十个稚子一起和歌的场景,的确是让人震撼。尤其是此情此景,在这灞河边,于这蓝天下,数十个目光生辉神情专注的稚子们和歌怎么不让人震撼?
歌声唱出了凝聚力,带着词调飘荡在灞河这一片田野。
于是,更加震撼的一幕出现。
农夫农妇直起了身,无论远近,不分老状男女,齐齐都望向了这边。
这首卧龙吟,他们不熟悉但也不算是陌生,唯一陌生的无非是这首只有士子读书人才会唱的歌出自他们的孩子之口而已。
身处于唱歌团伙中的郭善没注意到这些,他也无法去俯瞰到田野上农夫农妇们的情况。
但小悠却怯怯的有发现,灞河不远处几条画舫都停靠了下来。虽未上前来打搅,但却又决不肯离去。
......
“咦,青雀,你瞧那不是大朗吗?自打十天前咱们从杨三娘那儿跟他告别后就再没见过他,怎么却在这里?”一艘画舫上,只见一个眉粗肤黑的少年身着劲装站立甲板上,低头跟他右侧的白衣贵公子轻声耳语。
贵公子脸色微变,道:“怀亮且住,你忘了我母后还在船上的吗?”贵公子轻声说了一句,这才偷偷瞟眼往远处望去。
果然看见那边岸边,郭善随性的坐在地上,而他对面似乎也坐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背对着自己等人这边,但郭善却恰好面向着自己这边露出可耻的笑容。
“我们在这里受罪,这厮却在那儿跟美女调笑。青雀,我房遗爱心里好恨哪。”在贵公子的右侧,还站着一个少年,腰插一柄镶金戴玉的匕首。
这一行三个人,正是跟郭善那天一起在杨三娘家过夜的程怀亮,李泰和房遗爱。
“须不怪大朗,只怪我等运气实在不怎么好,遇上了母后。”李泰慨然一叹。
“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咱们倒霉,也须让大朗不好过。你两个且等等,看我把大朗从岸上唤来,让他也沐浴一下天恩。”
程怀亮瞪着眼,不可思议的看着房遗爱,想他跟郭善又没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怎么能对郭大郎下得如此狠手。那边李泰冲不明就里的程怀亮解释道:“上旬,大朗也在我王府上碰上了我母后。但独我和房俊受罚,他却德蒙我母后赐座赐膳。”
程怀亮听言更加疑惑了,李泰忍不住对房遗爱道:“大朗极怕见我母后,咱们把他叫过来,恐怕不是朋友相交之道吧?”
那边房遗爱阴笑着就要张嘴,猛的画舫里就传来一道声音:“你们三个说着什么悄悄话,是说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么?”
李泰面如筛糠,房遗爱都快哭了,就连随父出战已久早已经生死不惧的程怀亮,也是在这声音下冷汗直流。
“母后,孩儿不敢。孩儿只是先前看见岸边有一人与我朋友长得很像。因为画舫与岸相去甚远,才不敢确认,便问了一下房俊。没想到被母后听到,让母后产生了些许误会。”李泰冲房遗爱使了个眼色,房遗爱连忙把一颗平时耀武扬威总是高昂着的头颅上下晃动,嘴里拼命说:“是,是,青雀说的不错。”
“哦?哪个朋友?”里面的声音再次传出。
房遗爱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把郭善出卖出来。在他犹豫间,李泰立刻回话道:“母后,您还记得牙刷么?”
房遗爱差点吐血,看着先前还批评自己不讲朋友之道的李泰。
琴声忽起,在他们几个人短时间没有‘监视’下,那边的郭善却已经高歌了起来。
这一刻,所有的人都难免噤声。
李泰和房遗爱不由得望向河对岸,只见一个女子背对着自己等人正抚琴,而郭善同样也由先前正面对着自己等人转而变成了背对着自己等人了。
不清晰,但郭善的声音依稀间从风间飘来。就在房遗爱要嘲笑时,断断续续的,又有声音加入了郭善的声音中。转而,前赴后继的,一道道声音从同一处,又分明不同音。或高或低,或粗或尖的声音一起拧成了一股绳又化作了一汪河,推动着风往河面上,朝着田野上冲击而去,冲天而起。
画舫窗棂打开,一个小脑袋从画舫里探出头来。她张望了一眼,立刻又缩了回去。
画舫里,上首处坐着一个少妇,下面坐着三个少女。年长者约摸十五六岁,面容与贵妇人有些神似。这姑娘郭善是见过的,是那日刚结识李晦房遗爱等人后误入长沙公主府时醉酒误认的那位‘表姑’。
郭善这位‘表姑’此刻就坐在长孙皇后身旁,垂着头。
除去郭善这位‘表姑’外,长孙皇后另一旁还坐着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女,脸色羞红羞红的,一双手被长孙皇后的一双手握着放在长孙皇后自个儿的肩上。而先前打开窗棂探脑袋的是个十来岁的小女童,长得颇为秀气清秀,一双眸子闪烁着又十分可爱。
“雪雁,告诉你堂叔母怎么回事好不好?”长孙皇后躬身,露出一口皓白的牙齿冲着小女孩儿道。
小女孩儿脸立刻红了,怯怯的抬起头看了一眼长孙皇后然后迅速低下头嘟囔说:“回堂叔母话,那边有一群孩子在唱着歌呢。”
“哦?支开窗棂,让咱也瞧瞧好不好?”她轻声问道。
小姑娘立刻点头,那边郭善他‘表姑’就笑着开口了:“母后,让女儿来吧。”说完话,转过身,敲开了窗棂。
“看,堂叔母,就在那儿。”小姑娘手一抬,指着远处。长孙皇后眯了眯眼,不知道看见没有,但李丽质是一眼就认出了她那位可恶的‘表侄儿’。
长孙皇后一直眯着眼,未曾说话。直等大合唱似的卧龙吟唱完后,她眯着的眼就‘笑’了起来:“我现在到是想起了泰儿说的‘牙刷’了。”
“堂叔母,那些人在干什么啊?”那富贵逼人的小女孩儿问道。
长孙皇后笑笑,没说话,李丽质却拉着那小姑娘道:“雪雁,那些是在唱歌。”
“我知道他们是在唱歌,但他们唱的什么呀?”
这次长孙皇后开口了:“这首歌叫卧龙吟,是才出来的曲子。雪雁喜欢听吗?堂叔母把那边带头唱歌的家伙抓来让他唱给你听好不好?”
远处的郭善不知道危机正在临近呢,他带着一干学生一曲唱罢,终觉满意。又问:“宁师还教过你们什么曲子?”
所有的孩子都摇了摇头。
能学得一首曲子完整唱出来已经不容易了,哪儿又有其他的曲子教?
“你们知道,先前那首‘卧龙吟’唱的是谁吗?”郭善又开口问了。
见人摇头,郭善就道:“唱的是东汉末年后三国中蜀国丞相诸葛亮先生,我跟大伙儿说一个故事吧,这个故事便跟诸葛亮有关。”
哄孩子嘛,除了唱歌就是讲故事。
狼外婆的故事郭善说不出口,顺带着卧龙吟只好讲三国了。
谈到三国,没人不知道的,甚至于一些人会背诵。而绝大部分人背诵三国,都会记起‘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九个字。而郭善,也不例外。
三国演义,郭善不知道这个故事这些年幼的学子是否能听得懂,但他却知道,这比让这些学子去看那些枯燥无味的史籍更能让他们感兴趣。
“三人斩鸡头,烧黄纸,焚香设案。皆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在这桃园结义排列长次。刘备最大,为大哥,关羽为二哥,张飞为三弟...”不觉身后多了一艘画舫,郭善并没察觉也不在意。岸边又围坐几个农夫农妇,一齐听他说书。
农妇殷实,眼瞧郭善讲的口干特意上前替他沏茶。或许今天后,这些佃户们一定察觉到书院对于他们的重要性,不至于再把书院当成一个让孩子玩儿乐的地方。
“...这就是桃园三结义。”郭善说罢,笑了笑,才注意到除了几个农夫农妇近前,更有几个士族子弟也在一旁倾听。
掌声雷动,郭善心满意足。拱了拱手,很骚包的道:“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当掌声再起时胡老汉刚好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少爷,少爷,您的垫子。”又疑惑的瞧了瞧周围的人。
那边许倩上前来称赞,已有认得许倩的士子又立刻上来跟她这个许娘子见面,问她何以在此,又问郭善何许人也。
许倩自然说她是来教习的,郭善则趁机说出了草堂书院的名字。几个士子一番浅谈,对草堂书屋难免有些好奇。
他们都知道许倩是陋室,是黄袍客的婢子,所以有些怀疑草堂书院就是黄袍客讲学的地方。有人已有了心思去草堂书院见识一番,许倩顺水推舟干脆就遣散了学子们,而后自个儿带着一帮士子往草堂书院而去。
不多时岸边就没有几个人了,郭善冲着几个给他倒水的农妇称谢一番,然后语重心长的跟着这几个自家佃户们说话了:“草堂书院开设已经近半个月了,大家也是亲眼看着这新设的书院慢慢成长的。它不是什么知名的学府,里面也没有博学大儒的塾师,但它同样不比任何一座学府差,不比任何一个学堂要弱。”
望着这些名下的佃户,郭善道:“今天你们大伙儿都看到了,也听到了。看到了学子们一起唱着士子们才能唱的出的卧龙吟,也听到了读书人才常听的卧龙吟。他们是谁唱的?就是草堂书院的学生,是你们的孩子所唱的。现在他们只学会了卧龙吟,但将来他们会唱出更多的卧龙吟,自己谱写出像卧龙吟一样的歌曲供人传唱。今天他们只是一群只在灞河草地上打滚的孩提,但往后,他们的舞台却是全天下。”
郭善说:“我之所以开设这么一个学院来免费给孩子们讲学,就是想告诉大家。书不止是士族的人才能读,咱们穷人也可以读。宰相不是只有长孙家的人才能做,咱们百姓学会了读书,考了科举,往后也能做宰相。只要肯读书,肯用功,咱们什么不能做?还有什么做不到的?俗话说得好,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嘛。”
郭善说的兴起,浑然不知道他身后本来要离开的画舫就在他这一句话之后却又重新停泊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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