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善本来坐在二楼里清静的很,可乱民们来了后设桌子搬凳子的干脆把他给挤到了墙角。
热热闹闹的朋来阁让王苏苏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对道:“你做了这么大的善事,上天一定会在你有生之年眷顾你的。”
郭善听言反而郁闷了,没好气道:“老天爷真要眷顾我也就不会把我一个协律郎的小官儿都给拿走。不过话又说回来,哪怕不做官我也做不到不去搭理这些长安城的难民啊。”郭善忽然双眼一亮,指着远处的一个小女孩道:“那个孩子,是不是咱们草堂书院的?”
郭善去过好几次草堂书院,这两天更是经常往那儿跑。他家的佃户还有草堂书院的书生学子他认识好多,不至于抓瞎。
王苏苏听了他的话,顺着他手指所指处望去,立刻往那小女孩儿那儿走了。
此刻不用王苏苏说,郭善就知道自个儿猜的没错了。
这二楼挤了好多的难民,东拼西凑的坐着一批,站着的又有一批,王苏苏愣是没挤的过去。
郭善一把抓住一个正给难民们上茶的小厮,跟他吩咐道:“给我把那小姑娘叫过来。”
这小厮时常见郭善往朋来阁跑,知道郭善是他们店老大许倩的朋友。听了郭善的话,不敢怠慢的立刻上前去把挤在人群里的小姑娘给抱了过来。
王苏苏忙接过,掏出帕子给小姑娘擦脸。那小姑娘哇哇就哭了,认得王苏苏,所以抱着王苏苏的腿就哭。
郭善看的不是滋味,高喊道:“取姜汤水来。”
那边王苏苏抱着小姑娘给她擦了泪,道:“宝儿不哭,你爹娘呢?”
“不知道。”那小姑娘一边回答一边哭着。
“那你是怎么过来的?”王苏苏问。
“水发后,爹娘不知道去哪儿了。是哥哥把我从桥上带过来的。”她继续哭。
“那你哥哥呢?”王苏苏问。
宝儿回答道:“被水冲走了,永远也回不来了。”
王苏苏替宝儿抹泪,自个儿却红着眼诓道:“宝儿别哭啊,哥哥会回来的。”
郭善实在看不得这种场面,忍不住悄悄抹了一把泪。然后喝道:“姜汤水怎么还没来?”
就听:“来了来了。”
小厮从人群里挤出,一碗汤在拥挤中洒了一半。
郭善已经顾不得许多了,忙接过汤来自己先喝了一口。辛辣,还烫,又带着一抹甜。
“加了蜂蜜的?”郭善问。
小厮点头,郭善立刻道:“让后院儿给每一个人都准备一碗姜汤水,要热的。先给妇孺,再给男子。”
小厮苦逼着脸,心想你特么谁啊?大伙儿都是看在店老大的面子上给你面子,您倒好。给您面子了您不给我们面子,这发号施令还上瘾了?
犹豫着要不要听郭善的,这边郭善就怒了:“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
小厮听了气儿不打一处来,要开口跟郭善说道两句。郭善就沉着脸了:“放难民进朋来阁就是我让你们家店老大做的,这几日朋来阁的一切损失都算在我的头上。你只管按照我吩咐去做,出了什么岔子有我担待着。”
听了这话,小厮才转身走了。郭善却又冲他吩咐道:“记得加些蜂蜜。”
小厮忙道:“蜂蜜很贵的。”
“本公子说了,多少钱本公子给。”说完话,从口袋礼掏出一张金牌来,又道:“还有,看看有谁生了病没。如果有,替本公子给他们找医师。”
一看金牌,小厮都要哭了。
原来,你就是他妈在陋室夺魁的那位文曲星下凡,进士出身的长安第一神童小郭大人呐?您怎么不早说?早说的话我还要您的钱吗?
小厮嘴皮抽了抽,确信金牌无误,只好高声叫道:“小郭大人说了,诸位身体不舒服的站出来给你们瞧瞧病,诊金和药费有小郭大人出。”
一个正痛苦的女子听言立刻道:“医师,医师快来给我儿子瞧瞧病,我儿子他快病死了。”
一阵嘈杂,朋来阁还是乱乱的。
......
“长安城第一神童,长安大善人?”一辆马车缓缓的在街道上‘行走’,车夫是个穿着裘衣,踏着官靴佩着弯刀的青年。而先前那句话,则是从其车内的主人嘴里传出来的,听声儿像是个男音。
车里就坐着一个男子和一个显怀的孕妇。男子穿着黄色长袍,膀大腰圆。那孕妇则是个美少妇,披着斗篷,慵懒靠在马车窗口,右手抚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
“哼,还没过一个月呢,就由神童变为了大官人了?”男子说了一句,又冷声对着车帘外问道:“放入城里的难民现在有多少人了?”
“回主子的话,约摸有五百人了。”车夫道:“入城的难民现在在陆续减少,想来最终不会超过六百人。”
男子道:“这六百人都住在朋来阁?”
“回主子话,都在朋来阁歇着呢。”车夫回答。
男子听言冷笑了:“六百多人,全接进了朋来阁。这朋来阁好大的手笔,是想收买人心么?”
美妇好笑道:“夫君要不要去朋来阁看看?”
男子道:“朕却要去朋来阁瞧瞧,瞧瞧朕的子民们。朕要跟他们,一起面对这场天灾。朕已经很久没有跟朕的子民们呆在一起过了。”
......
“白水暮东流,青山犹哭声。莫自使眼枯,收汝泪纵横。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郭善张嘴,望着窗外雨水未止,终究觉得胸口压抑着一团气。他又指了指外面的雨道:“我是从未有过一刻如此痛恨这雨。”
他与别人的心痛不同,他并没有心痛那受灾的郭家的那千顷良田。他心痛的,是那些个佃农。
白天里还是他们聚集在了一起把杜荷一干人给赶跑的呢,那时候大家都肆意哄笑着,然而到了此刻,却个个不见欢笑只有悲鸣。
他一手让工匠们打造水车,购买耕牛,建立草堂书院。然而,这一场洪水几乎把这一切都给毁了。
他从未有一刻如此恼恨这雨,若非是它何至于会降下这天灾?
而事实上,此刻朋来阁的哭声犹然未止。
那些躲过了一劫的,但却失去了亲人的人在啼哭,在控诉。
看着这一帮人,郭善知道这里面有他的佃农。
他很想帮,但却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帮的了。
雨依然在下,可以想象灞河两岸洪水泛滥成灾。天空依然电闪雷鸣,可以想象这样的雨恐怕一天一夜也不回停歇。
在这样的环境里,人们总是很担忧的。害怕受灾的不只是灞河两岸,害怕长安城也会淹没在这洪灾里。
在这样的氛围里,郭善也变得焦急不安。
小厮从郭善身旁走过,似乎惊到了郭善。只见郭善抬起头,皱着眉头问他道:“你们家店老大呢?”
那小厮愣了愣,摇了摇头。
郭善道:“替我叫一辆马车。”
先前郭善乘着来朋来阁的马车已经让王苏苏带着宝儿给乘走去了郭府了,眼看天色已晚,郭善准备跟许倩告别打道回府。
小厮也不清楚许倩在哪儿,领了郭善下楼去了朋来阁的后院。
忙碌的后院里没有见到许倩的人影,郭善怕耽误小厮工作只好把小厮遣走而自己则在院子里瞎逛了。
“马跑了...”有人突然喊了一句。
给郭善刚从后院儿找来的马车刚到后门口突然发了癫,拔足狂奔。不光是那匹马,就连马厩里的马也是乱糟糟的。
后院儿的狗似乎也是受了惊,开始胡乱狂吠。它们默契的排好了队伍如同巡逻队一般冲出了后院儿,直往远处去了。
公鸡一声打鸣儿,扑腾着翅膀从窝里出来,飞身上了树,打死也不肯下来。
于是整个后院都乱做了一团,搞得郭善不知所措,蹲在后院井口欲哭无泪。
“都不要慌,不要让马惊扰到路人。”郭善喊了一句,无力的维持秩序。站在雨幕里,颓然的站在井边。
井水里咕噜咕噜的冒着气泡,本来清澈的水变得十分浑浊。一个小厮来到井口处在这浑浊的水里打上来了一桶水,跟郭善道:“听说郭公子在找我们家店老大是吗?”
郭善古怪的看了一眼那一桶浑浊的泉水,听小厮问话后才收了神儿,点头道:“恩,我想找她商量一下难民住宿的问题。”
小厮提桶立在郭善跟前,抬手往前院一指道:“那您就别在这儿候着了,我们家店老大正在店里呢。”
郭善听言不再在这儿耽搁,也不管瓢泼大雨了,直接转身走了。
来到朋来阁一楼,正看见一楼还是乱哄哄的。
听人喊道:“你们朋来阁不是说善儿酒不够吗?本官怎么看到这里有这么多善儿酒?”
紧接着,郭善似乎听到了许倩解释的声音。但她的声音却在那人声音面前显得如此软弱,又无力。
郭善皱眉,抓住一旁侍女问道:“怎么回事?”
“常事儿了;是尚食局的刘直长,又来闹事儿的。”侍女似乎不以为意。
郭善眉头一挑,问:“常来闹?”
那侍女道:“可不是一有时间就来闹吗?”她跟郭善八卦了起来:“每次一瞅见我们店老大在朋来阁他就准出现,然后就当着客人的面数落我们店老大,逼我们店老大给善儿酒。而且我还听说,他晚上没事儿也往平康坊柳巷跑。”
“平康坊柳巷?”郭善不解。
那侍女道:“那是我们家店老大住处啊...我算是瞧明白了,这位刘大人是为了我们店老大才来这儿的。我还私下里听说,这位刘大人想让我们店老大给他做妾。说如果不肯,就不让我们朋来阁再开了。”
郭善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尚食局的是唐朝的工商局?貌似不归他管吧。
郭善忍不住怒道:“你们家店老大常这样受人欺负?”
侍女好笑道:“自古以来哪儿有女子当店老大的,难免要受人欺负刁难。咱们朋来阁无权无势,人家就更得来欺负了。”
这是当着郭善的面说郭善无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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