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即使他日夜兼程赶回来,他也没能看一眼沈氏和他的孩子。沈氏虽然捡回一条命,但身体时好时坏,一直缠绵病榻。
夜雨还提到了,洛禾后来再没有去参加过考试。林氏对他并不好,几个洛家的嫡子也是百般刁难他们夫妇二人,本来还指望考个功名出来,把自己在家里的地位提上一提,只是现在也指望不上了。后来见洛禾实在是难以维持生计,宗家里有人看不过眼,便让洛禾去了洛家的铺子里帮忙看账。洛禾去的第一日,就十分尽责地将陈年旧账和最近的新帐一股脑搬出来看。谁知道不看不知道,一看他就察觉出来这账本之中的重重问题——尽管做的隐蔽,但是有大笔大笔的钱在不断地来回之中如同滴入大海的水珠子,再没了印记。
他再询问伙计店员,便查出来这账簿只经过大管事的手。
大管事是洛严的表妻弟,也就是洛敏的表舅舅。他仗着自己是洛家长房的亲戚,又得林氏信任,平日在铺子里捞了不少油水。但是铺子是属于宗家的,这么大的账目就算放在林氏身上都不好算,大管事如何会承认?只是洛禾揪着他不放,所以,他干脆一状告到了洛严夫妻那里。洛严的妻子素来宠这个表弟,对着丈夫一通眼泪。洛严是林氏的最宠爱的儿子,虽然年纪也不小,都是一群孩子的爹了,但是仍然改不了那个跋扈的性格,找了人到洛禾家里对着洛禾和尚在病床上的沈氏一通好打。
洛禾还好,再是个文弱书生,好歹也是个五尺男儿;只是沈氏本来就是小产之后卧病中,遭了一顿打,被人踢到了门外雪地里,当时就小腹就一阵寒疼,血流不止,被送到医馆里,大夫诊断道,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洛禾和沈氏悲痛之下告到宗家去,但是林氏却率了一堆人来作证,说是洛禾在铺子里想要行职务之便盗窃财物,被洛严发现才打了人。宗家人苦于林氏是洛家最出息的洛骞的亲娘,怎么敢有人为洛禾再出头?所以,洛禾夫妇不仅没有告状成功,反而被施了家法,沈氏因为又是伤又是病免了刑罚,但是洛禾却被打足了二十个板子,从此落了病根。
夫妻俩这些年,只是冠了个洛家人的名字,却得依靠着帮人家做粗话来勉强度日。
洛凌霄皱了皱眉。
雪地……血流不止……孤立无援……
倒是好一个洛家,好一个林姓女人,当真是如虎如狼,心如蛇蝎!
她的眼里闪过讥讽,然后起身走到多宝格前,从架子上拿出一个盒子,打开。
碧绿如波的数个圆圈,在盒子里荡漾着盈盈的光芒。边上,又是几支坠了大小过渡均匀的珍珠的步摇,珠光闪闪。
两种光芒交汇,竟是似曾相识。
第二日,洛凌霄一早起来还在更衣,就听银装讲了夜雨传来的外头的热闹:清晨洛敏起了个大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戴着洛凌霄送她的那支步摇,在王府里闲逛来闲逛去。几个少爷见了都忙夸她好看、非常衬之类的话。只是走过瑜院的时候,洛敏看了院子里的富丽堂皇一眼,就不知道抽了什么疯,嚷嚷着要见二堂姐,然后就闯了屋门进去。
谁知道洛凌凤这时候还没梳洗更衣好,脸上的素纱没有蒙上,让洛敏看去了那淤紫的大片痕迹。
于是外头的人只听到洛敏惊慌地尖叫了一声“鬼啊”,还没来得及进去瞧个究竟,就紧接着听着里头乒呤乓啷的响动。
后来人围进去倒是围进去了,就是两位小姐都不是很好——洛凌凤那接近毁容的脸被所有人看着了,而且此时她眼中含着怒气和委屈的泪水,看着倒在地上的洛敏,眼神凶狠;而洛敏脑袋上簪着的步摇掉在地上,大概是摔下去的时候磨蹭到了,珍珠散了一地,最大的一颗还给刮花了。洛敏为了配点翠的步摇,特地戴了一只点翠的碧玉镯子,也碎成了两截,躺在地板上。
洛敏一看这惨样就急了,她平时就是个装淑女而已的小霸王,当即就跳了起来和洛凌凤撕扯起来。
谁知道她扑上去扯洛凌凤还散着的长头发的时候,一抓就是一把,“刷拉拉”掉了下来。
所有劝架的人都傻眼了,洛敏傻眼了,洛凌凤也傻眼了。
待众人意识到事情大发了,去把回过神之后就兴奋对洛凌凤骂着“怪物”的洛敏给架下来然后送回林氏那里去之后,林姨娘也听了风声赶来,把所有看见了事情发生的人都死死叮嘱威吓了一遍,现在正关着门和洛凌凤在说话。
洛凌霄梳洗好,坐在桌子前等着黄梅为她端来早饭。她听完银装绘声绘色的复述,摸了摸鼻子。
她种的种子,倒是真会挑选时候开花。
银装讲完,“哼”一声,像是扬眉吐气了一般道:“所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二小姐终于遭了报应!”
洛凌霄似笑非笑瞥了她一眼:“若我也不是好人,那我最后岂不是也得遭殃?”为了让洛家人都不得好死才重生一世、生命里最大的动力就是仇恨的她,怎么能称得上是一个好人?
银装不以为意:“小姐您就算脸上对其他人冷一些,但是奴婢一直知道您是个心善的。哪里像那些造孽的,迟早都是要遭报应的。”
“行了行了。”洛凌霄笑笑,没有多说什么。
因为林氏的习惯就是得睡到辰时才起来,所以大家还是和平日一样在各自的院子里用早饭,没有聚到一块。吃完早饭之后,洛凌霄带着才出门一趟回来的剪烛到了瑜院去。
瑜院和平日完全不一样,大家都绷着脸,像是大气都不敢喘一般沉默。洛凌霄走进去,走到洛凌凤的门前时,洛凌凤身边的于嬷嬷、银川,林姨娘身边的张嬷嬷、韩嬷嬷和兰心都笔直站在门口。
见了洛凌霄,她们赶紧对她行礼,然后拦住她,其中的张嬷嬷起头道:“大小姐,二小姐今天有些不舒服,林姨娘现在在里头陪着她呢。”屋里传来一阵阵低低的啜泣声,间隔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时的打嗝声。
洛凌凤这回,怕是真的伤心大发了。
林姨娘自然不会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出问题的事情外泄,所以对外说的都是洛凌凤身体不舒服,知情的也因为她的威胁而什么都不敢说。
只是洛凌霄有个轻功卓绝,打听消息能力一流的夜雨,自然这些事瞒不过她。
洛凌霄俏脸含霜,瞥了一眼张嬷嬷。上次也是这个老货为林姨娘开脱,倒是条忠心的狗——迟早会成为下酒菜!
旋即,洛凌霄又化了脸上的冰,笑到:“凤儿不舒服,我是她的亲姐姐,可不比寻常人。再说,我正好找林姨娘有些事,错过了,怕是最心急的是林姨娘。”
听她这般说道,几个嬷嬷丫鬟都面面相觑,为难得不知道要怎么办,毕竟里头那位可是下了死令要她们守着。
“怎么?难不成我还进不来我自己妹妹的门?”洛凌霄见她们拿不出个说法,立马变了语气,眼睛里满是怀疑,“是不是凤儿出什么事了?林姨娘把她怎么了!”全然是担心妹妹的好姐姐样——和从前的她,一模一样。
她看这几人仍然不说话,便往前冲,拼命就要往里头挤进去,一边冲一边焦急大喊:“凤儿!凤儿!”
张嬷嬷等人都拼命拦着洛凌霄,但是洛凌霄在她们接近的时候,趁混乱挑了她们的穴位下手,顿时她们一个个都力气卸了大半。张嬷嬷急得对杵在一边不动的剪烛道:“快来帮忙拦住你的主子!进不得啊!”
谁知道剪烛冷淡的回答却把她气了个半死:“小姐没有发话,我们做奴婢的怎么能动?”
眼见就要拦不住洛凌霄,屋里传来了林姨娘的声音:“该死的杀才!让大小姐进来!”伴随着她的话语的,是悉悉索索不知道什么的声音。
几个人都立马停了手,剪烛上前为洛凌霄整理了一下仪容和微乱的发髻,然后把袖中的一个小盒子交给她。
洛凌霄带着那个盒子,开门走进了洛凌凤的房里。
洛凌凤的房间里,窗子帘子全部都关的关,放下来的放下来,屋里昏昏暗暗的。地上有被清扫得不是很彻底的瓷片渣子和泥土,还有些滚落的珠子翠粒。
林姨娘坐在洛凌凤床前的小木椅上,洛凌凤坐在床上,把红色的纱幔放了下来,朦朦胧胧能看见她只着了一件中衣的影子。
只是眼尖的洛凌霄还看到了她床边的另一个小椅子下,有一些成团的长发,在那里轻飘飘地,随着洛凌霄进门带进的风晃动。
洛凌霄走过去,轻声问了句:“凤儿,你今日怎么了?怎么不舒服也不请大夫?”她脸上的关心不似作伪,林姨娘悄悄观察着,为心里某些事下了结论。
“没……没什么,不用大夫,我多休息会儿就好了。”洛凌凤的声音像是哭了很久,已经有些沙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