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屋,洛凌霄就从自己的枕头底下拿出一个小布包,在银装躺着的榻边上摊开,里头整齐插着九种一百零八根粗细、长短均是不同的银针。把小布包里的一个小暗袋打开,洛凌霄拿出一根特别设计的蘸了火油的小木棍,轻轻在小布包另一侧一划,木棍就燃烧了起来,而且火光清澈无烟。
抽出第一银针在火上过了一遍,洛凌霄就毫不犹豫地将针插到银装身上的一处大穴之上。这是为了防止毒血继续扩散。
紧接着,洛凌霄才开始为她把脉检查。
这是洛凌霄最感谢孤鹤老人的时候,因为以前除了自己爱好,孤鹤老人教给她的一切东西,她都没什么可以用到的地方。如今这解毒之术,却能为她挽救下自己一个好姐妹的生命,若是有再见之日,洛凌霄决定,要好好对这位半个师父道个谢。
诊完脉,洛凌霄稍稍舒了一口气。是人工培育出来的虫毒,而且有些棘手,但是所幸发现及时,毒血并没有蔓延到心肺,也就是说,银装的生命并没有太大的危险。只是随即她又蹙了眉头,眼眸里俱是厉色——是没危险,但是……
这毒当真狠,直截了当的目的就是断人子息!
对,就是断人子息!
这种虫毒,属于厉寒大毒,就好比像是病毒一般具有传染性。虽然并不是那种顷刻要了人命的,但中毒者若是女子,则会落下宫寒不孕的后遗症;而且寒气经久不散,与这人交合的男人,也会染上寒毒,绝了生育的可能。
毒血没有攻心,只是银装现在绝对称不上好!寒气已经侵袭入她的腹腔,就算是她,都不能有绝对的把握让银装恢复如初!
真狠!
洛凌霄看向银装的小腹处,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再睁开,满眼都是杀气,对站在一边紧张不已的牌九道:“你先出去,查看附近有无可疑的人,发现了就带到我面前,如果反抗,就地格杀!”
牌九被她的气势震了一震,然后点头领命。
他刚离开,夜雨就取了清毒丸来,交给洛凌霄。
洛凌霄摇摇头,现在看来,她做的这个清毒丹就这么用,对银装已经没什么太大的作用了。她对夜雨道:“你先把窗子关上,找几个人来,把这屋子里烧满碳盆,越多越好,越热越好,记住要用无烟的银丝碳。”
“小姐,这天点碳盆……”夜雨愣了一下,犹豫道。
“听我的,快点去。然后再准备一斤艾草和三斤黄酒、还有我种的在竹子下的那种紫红色花朵一起煮沸,让剪烛烧足够沐浴的水,一并送来。”
洛凌霄再没时间跟她废话那么多,说完命令,就转身把银装身上的衣裳给剥了下来。这时候的银装,鼻子、耳朵、嘴角的血都已经凝固成紫黑色,脸色发青、开始瑟瑟发抖,洛凌霄一探她的颈项处,入手如结冰一般刺骨冰凉。她飞速地抽出针,过了火之后麻利地往银装身上十几个穴位扎下。只是每一针下去,洛凌霄自己的脸色却白一分,这怕只有她自己知道原因。
孤鹤老人教的这一套解毒的针法,名曰“招魂幡”,就算不会武功的人,都能成功把自己身上的气渡给中毒的人,助他们将因毒而消散的气凝聚到一块,多用便是以命换命,对施针的人无益,只是眼下银装最需要外界引入气去祛除她身上的寒毒,所以就算对自己不好,洛凌霄还是决定要用这一招。
扎到最后一根针的时候,银装忽然浑身一颤,洛凌霄顾不及擦自己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子,连忙扶了她一把,把她扣在榻边,让银装能顺利吐出一口毒血。
那一口污黑腥臭的毒血被吐了出来,银装的唇色终于不再青紫,虽然仍然紧闭双目,但是体温已经稍有回暖了。
洛凌霄这才稍稍敢休息一下,坐在一边喘了几口大气。
很快洛凌霄要的碳盆、艾草黄酒和沐浴的热水都准备上来了。剪烛和夜雨二人看着大夏天被捂得一丝缝隙都不留、还升了四五个火热的碳盆的屋子,脸都有些扭曲。
热的有些难受的剪烛,担忧地看着汗水已经湿透了身上的衣裳的洛凌霄,道:“小姐,还是让奴婢赶紧去请医圣大人来吧,您在这里呆太久会热坏的。”
“不必!”洛凌霄果断地拒绝了。她不是没想过让顾慈来为银装诊治,只是一来顾慈来回得有好一段时间,二来,她知道顾慈医术非凡,但不是每一个懂医术的人都能懂毒,若是顾慈只能救命不能解了寒气怎么办?银装是一个很传统典型的古代女子,她几乎不能想象不能生育对与银装来说代表了什么。所以,她如今要救的,可不仅仅是银装的一条命,还有她想给她的美好未来!
所以,对比起银装的人生,她现在受的这点闷热并不算什么。
“帮把手,把银装抬到浴桶里去!”洛凌霄将方才给银装施的针都拔了下来,然后走到浴桶边,将那艾草黄酒药液都倒入浴桶中,然后命令两个丫鬟道。“抬进去之后你们两个就出去。这里太热了,你们俩一会儿就会受不了。”
银装平安入了水中。
屋子里的温度,已经大概有四五十度。洛凌霄刚刚用了“招魂幡”,这会儿再经受这么高的温度,已经有些受不住,额上大滴大滴汗珠淌了出来,迷了她的眼睛。
只是银装似乎并不感觉这屋子热,反而在昏迷中,感觉到自己周身的寒冷总算有了纾解一般舒服。她的脸色渐渐回暖,也完全不发抖了。
她强忍住浴桶散出来的层层热气,将夜雨起初带进来的那清毒丸倒出来捏碎了撒进水里。然后再次为银装施针,直到银装又吐了两三次污血,那桶里的热酒水被她的体温冰镇成温水之后,洛凌霄才停手。
外头,剪烛和夜雨两个人守在门外。
剪烛的眼里全是担忧,夜雨则相对来说较为平淡一些。她长得像孩子一般稚嫩俏丽的脸上,并没有太多忧色。
看剪烛有些反常的紊乱气息,夜雨不解道:“剪烛姐姐,你做什么?”
“唉。”剪烛叹了一口气,眉头发紧。“也不知道小姐在里面是什么情况。那么热……若是有什么事……”
“既然小姐自己说不必,那你担心这么多做什么?爷能选上小姐,那必然是小姐有过人之处。”夜雨这话,听着像是在赞扬洛凌霄,实际上那其中的酸气并不小。
自从知道莲肆和洛凌霄的关系是那般亲密之后,夜雨虽然无甚过错,但是对洛凌霄,也完全不能说是尽心尽力,就像是纯然的听从关系,并不像其他几人那般和洛凌霄亲密。
剪烛听了夜雨的话,眉一下子拧紧了,她用少有的严厉口吻对夜雨道:“夜雨,从离开凉斋的那一天起,媚娘姐姐就已经告诉过我们,我们唯一的主子是小姐!你对爷有其他念头,可以,藏在心里我便不管。但若你因此不把小姐真心当作主子,那我只能提醒你当心!”
“我知道。”夜雨把头扭过去,带了些不服气,“只是小姐自己说的,会等我们自己认主。这也是她的命令,那我到底听谁的?”
剪烛冷了声音:“夜雨,你这无非是给自己找借口。”
“借口?”夜雨冷笑,看着剪烛道:“剪烛姐姐,我不像你,是凉斋养出来最听话的人,媚娘姐姐说谁是主子你就听谁的。只是,说起真心,你又是真心认了小姐做主子?说不定哪一天凉斋那的命令是要你背叛小姐,你比我还凉薄!”
剪烛听此,却沉默不语了。只是一双文气的眼眸,深深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若有似无的迷茫。
两人均是沉默。
过了不知多久,屋子的门终于被打开了,露出了洛凌霄那张惨白如霜、汗湿了鬓发的小脸。
剪烛先夜雨走上前一步,搀扶住走路都有些打颤的洛凌霄,却被那门内冲出来的热气震了一下。她出来的时候已经觉得里头温度吓人,但是这会儿,碳盆全部烧旺了,屋内空气更是热的发烫,寻常人连走进去都不敢。剪烛根本无法想象,洛凌霄一个身骄肉贵的大小姐,是如何忍住这样的煎熬,就为了救一个丫鬟的命!
注意到了她和夜雨的瑟缩,洛凌霄疲惫地摆摆手,道:“银装已经没什么大事了,我帮她已经穿好了衣服,睡在榻上。待会儿热气再散些,你们就可以进去开窗透气了。不过还是要记住给她遮一道帘子,她刚刚逼出一部分毒,身体里还有些寒气没完全散,不能吹风。”
“那小姐您怎么样?要不要找大夫来给您看一下?”剪烛问道。
“不用,给我准备一服下暑的药,吃了就没事了。里头有点儿热,我怕是中了暑。对了,这事回头别跟郭嬷嬷说,她知道了我耳朵又得长茧了。”自从她们从大全安寺回来之后,郭嬷嬷就被洛凌霄派去了手里的庄子上修养。只是郭嬷嬷虽然被洛凌霄磨着去了庄子上,却让剪烛银装她们时时刻刻给她寄信通报洛凌霄的近况。故而洛凌霄由此一说。
那里头哪里是有一点热!
剪烛和夜雨默默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