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姨娘又是为难又是心暖，看着洛凌霄，最后还是顺了她的意，道：“那行，姨娘就收下了。不过香儿那点儿手艺，也就是自己玩着，哪里能给大小姐做东西？如果大小姐不嫌弃，姨娘来给你绣吧。”
“姨娘还是注意休息才好。”洛凌霄注意到宋姨娘看她的目光有着微微的迷茫，便猜想她的视力应当是有些坏了，若是再熬下去，怕是离失明也不过是几年的事情，便好心提醒道。“绣的好坏没什么，我是想留一副在身边看着。我和香儿见面不多，看着刺绣也能有念想。”
“这样啊。”宋姨娘笑了，对洛凌香道：“大姐姐这么吩咐，你得好好绣啊。”
洛凌香认真地点点头，奶声奶气“嗯”了一声。
洛凌霄笑着摇头：“不是什么吩咐，随着香儿自己喜欢着绣吧。对了姨娘，这段时间我正好在绣东西，要不然我拿来给您看看，指点我一二？”
宋姨娘连忙道：“说什么指点？大小姐的刺绣早就超过了妾身，妾身早就无所可教了。”
“哪里？我不过才学了多久？经验这种事，总是比什么都重要的。”洛凌霄笑道。
“姨娘，茶马上就要煮好了。”有丫鬟在一边轻声提醒。
宋姨娘这才记起洛凌霄还站着，便将洛凌霄迎进屋子里去。
三人遂一起进了宋姨娘的屋子里继续聊。
和外头的破落不一样的，是萍院屋子里的样子。当然这不是说里头有多富丽堂皇，而是指并不大的房间，被打扫的一尘不染，虽然东西少，而且物什样子都很陈旧，但是看着都很干净。
一进屋就可以看见一副很大的刺绣，被裱了起来，是一副云松仙鹤老僧图，禅意而安静，绣工自然是不用说了，精湛卓绝，这大概是宋姨娘的得意之作，才会被她留了下来。而再拐进去一点点的地方摆着一个佛龛，供着一尊观音大士的白瓷佛像，前头有一个小小的香炉和一些供品。佛龛前有两个蒲团，一大一小，大概是宋姨娘平时也有带着洛凌香一起诵经念佛。
另一边的桌子上放了几卷经书和笔墨纸砚，宋姨娘一看就“哎呀”一声，忙对洛凌霄抱歉地道：“早上让香儿抄了经书忘了收拾了，妾身这就收拾，大小姐稍等。”
宋姨娘收拾的时候，洛凌霄抽起其中一张写了字的纸张，看见上头有虽然稚嫩但是清秀的字迹，讶异道：“这是香儿写的吗？”
“是啊！”洛凌香抢答道，满是期盼地看着洛凌霄，又带了点惴惴不安地问道：“大姐姐，香儿的字好看吗？”
“好看。”洛凌霄笑眯眯道，“香儿当真是有聪明，这么小的年纪，还没有上学，就能写一手好字，若是到时候请个西席或者去书院上学，肯定能成一个小才女。”
“她哪里有那本事。”宋姨娘收好东西回来，道，她的脸上满是无奈和黯然，以及不得不认命的痛苦，“在萍院里看着经书学着写几个字就罢了，妾身也没指望她能有多大出息，毕竟，命该如此。”
“什么命就该这样憋在一个院子里一辈子？”洛凌霄却不高兴地皱起眉来，大概是因为上辈子的命运是那样为终点的，她对“命中注定”一类的词语很是不感冒。
宋姨娘一怔，忙不安地摇摇头：“大小姐莫要动怒，妾身都是些小妇人的见识。”
洛凌霄知道自己吓到了她了，但是这个问题不说清楚，洛凌香就真的会被束缚在这个院子里一辈子，直到那悲剧的人生终点来临。但是若是直接说那套命运说，宋姨娘定是听不进去的。毕竟她当年生下的双胞胎，而其中一个孩子，在她的认知里，早就死了；这剩下的一个，大概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支柱了。
洛凌霄遂换了个角度，语重心长地对宋姨娘道：“姨娘，您觉得把香儿这么小的孩子，一辈子束缚在一个院子里，真的好吗？她没有见识，没有学问，什么都不懂，单纯地就跟一张白纸一样。而作为王府的女儿，无论嫡女庶女，这往后的命运、嫁的人，都不可能单纯到哪里去。您真的忍心，让被您精心养育的孩子，到那种地方，任人鱼肉吗？”
宋姨娘脸色“唰”地惨白，她挣扎地固执道：“那……那大不了香儿不嫁人了……”她低下头，心疼地看着洛凌香懵懂看着两个大人聊天而什么也听不懂的样子，脸上一片惨淡，“反正洛王府这么大，王爷会有无数的妻妾和孩子，也不缺香儿一个女孩……”
“姨娘还是太天真了，您觉得，这个幻想，可能吗？”洛凌霄加重了“幻想”两个字，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只要利益无穷，洛王府无论是像现在有四个女孩，还是有四十个女孩，永远都是不够的。香儿的婚事，做主的不是姨娘您，而是上头的老太太、洛王爷，甚至于林姨娘。玉藏石中也玲珑，香儿现在小小年纪就已经长得这么标致，若是再大一些，这小小的院子能挡得住几个人的探看？只要对他们有利可图，姨娘以为，他们会放过香儿？”
宋姨娘整个人都瘫软在了椅子上。
“姨娘，姨娘你怎么了？”洛凌香不知道为什么宋姨娘忽然会这样，遂而奶声奶气地问道，她的黑色眼睛，干净地就像是纯粹的宝石一样。看见宋姨娘的脸色不好，洛凌香小眉头皱起来，担忧地伸手去摸摸宋姨娘的脸：“姨娘是不是生病了？香儿给姨娘倒水喝好不好？”
俨然是乖巧的小大人的模样。
和慎儿，一模一样。
洛凌霄看着洛凌香，脑子里忽然蹦出了这么一句，把她吓了一跳。
但是，洛凌香的确和慎儿，是有那么几分相像的，都是又单纯又孝顺的孩子。
洛凌霄的心里一下子就软了下去，忽然做了一个决定。
宋姨娘以前不是没有想过洛凌霄所说的这些事情，但是面对着年幼的洛凌香，她根本无法不逃避。她只能骗着自己说，吃斋念佛，消除她们母女在这座冰冷的王府里的存在感，就真的能把香儿留在她身边一辈子，安全无虞。
洛凌霄不算尖锐但是一针见血的话，将她的逃避撕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外头的口气渗进来了，也告诉了她，不可能。
她无助地一把搂住洛凌香，把她往自己怀里抱，痛苦而无助地呜咽起来：“香儿……姨娘苦命的香儿……都怪姨娘没有用……”
“姨娘疼……香儿好难受……”被搂的太紧，洛凌香有些憋得喘不过气来。
“姨娘不需要担心成这样子。”洛凌霄叹了一口气，“姨娘只需要说，相不相信我。”
宋姨娘全身一抖，抬起头来，连眼泪都来不及抹，疑惑地看着洛凌霄。
“姨娘只需要说，相不相信我。若是不相信，这之后的事就当我没说过；若是相信，那就将香儿教给我，我会尽我一切让她平平安安成长成为这个京城里人见敬三分的好女子，好到让所谓的嫡尊庶卑都见鬼去，好到让这个洛王府里都没人敢干涉她的命运。”
宋姨娘不可置信地捂着嘴，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般。
“当然，这是有风险的。我自己的未来我也不能保证一定是顺风顺水，所以香儿跟我在一起是一个赌局；但是我敢提出来，我便是觉得，这比起让她窝在萍院里吃十几年苦头，然后被对她来说是陌生人的所谓亲奶奶亲爹决定一门不靠谱的婚事，要靠谱得多。”
宋姨娘迟疑道：“可是……”
洛凌霄没有说话，在等她自己做决定。毕竟她才是洛凌香的生母，洛凌香的未来，她才是有权说话的那个。
就在这时候，奶娘端了茶水进来。只是她一进来，放下茶水，就给洛凌霄和宋姨娘跪了下来。她看了一眼洛凌香的小模样，然后对宋姨娘磕了一个头，哀声求道：“姨娘，奴婢知道奴婢只是一个下人，什么都不该说；但是四小姐这孩子，是奴婢奶大的，奴婢自个儿的孩子没那个命活着，奴婢就将四小姐当作了自己的骨肉，奴婢就算为了她，也要斗胆求求您，您考虑下大小姐说的吧。您不出院门，奴婢却是看着的，无论是王爷，还是老太太，那都是黑心肠的啊！他们根本没有关心过四小姐。若是让四小姐再这么继续下去，迟早她会走小少爷的老路的！奴婢求求您！”
“三娘，您起来！我没有说我不答应……”宋姨娘一脸焦灼，“我……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这太突然了。”
奶娘这才停止磕头，一脸殷切地看着宋姨娘。
“大小姐，”宋姨娘让洛凌香去把奶娘扶了起来，然后对洛凌霄说：“妾身……真的觉得这事太突然了，妾身能不能多考虑两天、当然，妾身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更没有不相信大小姐的意思，只是……”
“我能明白。”洛凌霄伸手覆在她紧张地直颤抖的双手上，对着她点点头，安慰道：“作为一个母亲，我能懂姨娘您的顾虑。”
“作为一个母亲？”宋姨娘疑惑地看着洛凌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