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说,李玉亭是赵家沟的绅士。
李玉亭22岁,1米8多的大个,长得瘦瘦的,腰板笔直。他穿着一件黑昵子大衣,这件大衣的样式有点接近现在的风衣。脚上穿一双皮鞋,皮鞋虽然不是很亮,但很有型。再往他的脸上看,他的肤色黑黝黝的,脸型很有棱角。这个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有风度。
这样形容还不太明显,但和赵家沟里的其他男人做一下对比,效果就明显了。
赵家沟的男人或光着脑袋,留着那种狗啃似的短头发,或带着破旧的毡帽头,身上穿着大棉袄大棉裤,脚上穿着大棉乌拉。冬天,这群男人的爱好是猫腰弓脊,两手吞袖,靠着墙根,懒洋洋晒着太阳。
李玉亭这身行头,绝对绅士。
李玉亭的枪是匣枪,十响。
李玉亭骑着一匹枣红马。
在二十年代的东北农村,这么一个人绝对是一个偶像。
李玉亭父母都去世了,他有一个大哥,在奉天做事,据说是奉天某位高官的机要秘书。
他大哥回赵家沟的时候,坐着轿子,四个人抬着,相当气派。
那轿子是四人抬得小轿子,一掀开帘子,就能看见外面的风景。据说这种小轿子坐在去十分舒服,是专门的有身份的人坐的。
李玉亭哥哥从小在赵家沟长大,20岁去了奉天,从此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赵家沟人都说,老李家是祖坟冒青烟了,出了这么一位人物。
哥哥经常给李玉亭邮钱,一邮钱,李玉亭就到镇上的钱庄去取。有他大哥供着,李玉亭不用种地,生活很安逸。
哥哥还经常给李玉亭邮寄一些洋品,和一些时髦的东西。
李玉亭只抽一种牌子的香烟,金枪牌雪茄烟。
这种牌子的香烟赵家沟没有卖的,都是他大哥给他邮寄来的。
李玉亭家还有一台手摇式老爷唱机。这台唱机是他哥送给他的。
这台唱机八成新,声音很好。
这一天清晨,这台唱机又响了起来。
唱机上,唱片缓缓而动,悦耳的歌声从喇叭里流淌出来。
这首歌是当年一九二八年最流行的歌曲——夜上海。
夜上海,夜上海
你是个不夜城
华灯起,歌声响,歌舞升平
只见他,笑脸迎,谁知他内心苦闷
夜生活,都为了,衣食住行
霍连风一只手正在不停地摇着唱机。
李玉亭坐在一张摇椅上,听着歌,无比的享受。
“亭哥,这歌可真他娘的好听!”
李玉亭闭着眼睛,陶醉在歌声中,似乎没有听见霍连风说话。
霍连风摇着唱机的手突然停下来,李玉亭听见音乐停止了,问道:“怎么不摇啦?”
“听来听去就一首歌,没劲!”
“你不懂,这是今年最流行的歌。城里的大街上都唱这个。”
“这歌好听是好听,不怎么过瘾。”
“你爱听什么?”
“18摸,二人转,我都爱听。还是二人转过瘾,全是荤的。”
“上流社会的人都爱听流行歌曲。我们在乡下,见识少,要向人家学习。”
“亭哥,我知道你见过世面,我不懂你可以教我啊!”
李玉亭笑了笑,说:“不说了,找赵云武喝酒去。”
“云武!云武!”李霍走到屯西头,站在赵云武家门外的大门石上喊。
“哎!”
正在屋子里吃饭的赵云武应了一声,对奶奶说:“奶,我出去一下。”撂下碗筷就出了屋。
“云武,在屋里干嘛呢?”
“吃饭呢。”
“别吃了,喝酒去。”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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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来到道旁小饭店。走进饭店,跑堂的跑过来说:“三位大爷,你们想吃点什么?本店菜品齐全,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
“吹牛呢吧?什么菜都有吗?”李玉亭笑了。
“呵呵,客官点什么?”
“有熊掌燕窝吗?”
“呵呵,这个真没有!”
“别和他废话了,亭哥,赶紧点菜吧!”霍连风饿得受不了了。李玉亭点了三个家常菜,一碗猪血,一盘猪头肉,一碟茴香豆。三人又要了一壶烧高粱酒,坐在靠墙的一个角落里,吃喝起来。
菜吃光了,李玉亭又把掌柜的叫过来,吩咐道:“再给我们加一个菜”
“好的!您想加什么菜?”
“你们店什么菜最有味道?我要一个最有味道的。”
“今天早上刚从河里打上来一只甲鱼。要不给您来一个清蒸甲鱼吧?”掌柜的说。
“好的,那就来一个蒸王八!”李玉亭笑嘻嘻的。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一道美味的清蒸甲鱼端上来了。
三人刚想动筷子,突然发现盘子里的甲鱼只有三条腿。
甲鱼缺了一条腿,估计有两种可能性,一是从河里打上来的时候它就这样,二是饭店里的人做了手脚,有人偷吃了。说得严重点,这是饭店欺骗顾客的一种行为。
一直没说话的霍连风“啪”的一声摔了酒碗,破口大骂起来。听到这刺耳的骂声,吴掌柜连忙跑过来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你瞎了?自己瞅!”霍连风指着三条腿的甲鱼,阴风怒吼。
吴掌柜低头一看,大吃一惊,连声说:“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妈的!你装什么蒜?”霍连风伸手想要揍吴掌柜。赵云武连忙把他抱住了。
霍连风咆哮着,在饭堂里撒着酒疯。饭店里的人都吓得躲起来,谁也不敢惹这位活阎王。
“乓乓”几声,霍连风踢翻了好几张饭桌子,拔出匣子枪,叫嚷道:“人呢?都给我滚出来!再不出来我就开枪了?”
后屋的吴掌柜吓得直哆嗦,告诉伙计们:“谁都别出去,别闹出人命来!”
霍连风闹了一通,赵云武和李玉亭一个抱腰,一个拽胳膊,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弄出饭店。
出了饭店,霍连风还在骂骂咧咧。赵云武说:“你的火气也太大了!在这里开饭店的,背后都是有后、台的。”
“是啊,这条街上的掌柜的咱都惹不起啊。”李玉亭说。
霍连风嚷道:“妈的,有后、台我也不怕!”
李玉亭是个面上人,后来和吴掌柜谈了一次话。
“吴掌柜,霍连风不懂事,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他太驴了!”
“是,他就那脾气。”
“我告诉你,玉亭,但凡能在这儿开饭店,都不是白给的。我开了这么多年饭店,什么人没见过。”
“是,他知道错了”
“我开店,你们吃饭,咱们水捧鱼,鱼捧水,一团和气多好啊!”
“是”
过几天,李玉亭又带着霍连风来吃饭。和气生财,吴掌柜端茶递水,仿佛那天的事没有发生一样。
那个年代,时兴拜把子。李霍赵三人天天在一起混,所以拜了把子。赵云武第一,李玉亭第二,霍连风第三。
那年代还时兴送号,在道上混的人一般都有号。送号的人是有学问的先生。
三人在小饭店要了一桌子酒菜,把送号先生请来了。
送号先生每人送了一个号。李玉亭号东凡。霍连风号青云。赵云武号双胜。
三兄弟在一起,基本上只干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去大路边的空场上练枪法。
赵云武枪法第一。
赵云武的枪法已经到了百步穿杨的地步。以前他跟着老土豪打猎,枪法已不一般,现在经过日日练习,枪法较之以前又有了很大提高。
霍连风的枪法第二。李玉亭的枪法屈居第三。
第二件事就是喝酒。
霍连风的酒量第一。他一顿能喝二三斤白酒。
结拜兄弟之后,三人形影不离,每天都嘻嘻哈哈的,日子过得十分快乐。三人的日子过得一直很平静,直到有一天,出事了。
阳春三月的一天,三兄弟聚在李玉亭家。霍连风要请李玉亭和赵云武吃狗肉。
霍连风用麻袋背来的这条狗很大,足足有50斤。霍连风说:“这条狗我养了三年了,昨天叫人用枪打死了。我想把它埋了,想了想,还是吃了它吧!”
看得出来,霍连风对这条狗很有感情,给狗烧水拔毛的时候,他一直闷闷不乐。
赵云武觉得狗死的可惜,问霍连风它是怎么死的?
霍连风说,狗进了人家屋子偷吃煎饼。人家赶不走它,一枪把它打死了。
奇怪的是,收拾狗内脏的时候,狗的胃里干干净净的,一点煎饼渣子也没有。
如果狗真的偷吃了煎饼,胃里一定残留着食物,可事实上,胃里什么也没有。这说明狗并没有偷吃任何东西。
霍连风以为狗偷吃了煎饼,所以人家打死它,他并没有说什么。没想到狗是被人冤枉的。霍连风望着开水锅里的爱犬,哭了两声,伤心地说:“好你个张二棒子,欺负人欺负到我头上了!”
打死这条狗的人叫张二棒子。
谁也没有心情吃狗肉了,霍连风说:“张二棒子太欺负人了,我霍连风不发威,他拿我当病猫啊?不行,我得找张二棒子算账去!”
“用我跟你一起去吗?”赵云武想帮霍连风打架。
“走吧!”霍连风说。
“咱们一起去!”李玉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