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洪岩家门口来了三位贵客。
“哎呀,是囡囡来了啊!”李芸最先发现走在前面的干女儿。“徐姐姐你可真舍得走啊!这位是囡囡爸爸吧?”李芸迎着三位往家里引。
“囡囡,给保保拜年!”徐佩秋提着女儿的小手道。囡囡乖巧地喊道:“保保,给您拜年!”李芸“哈哈”一笑:“囡囡真乖,想保保了没?”“想,小哥哥哪去了?”囡囡一句话就开始找洪岩。“小哥哥说的,给您拜年,红包拿来!看,这是小哥哥准备的红包!”李芸抽出身上带着的红包,递给囡囡。
小囡囡接过很乖巧地道了谢,然后交给妈妈!徐佩秋笑了,摸了女儿的小头:“保保给你,就要了哈?”
宋国强、徐佩秋踏上宽阔的晒坝,观察着刚刚落成的新房,交流了眼神。
“保保,我们去你家吧!”囡囡见三位大人不走了,就催促道。
“这就是保保的家啊!哦,你是不是记得保保的那个旧家,我们不去了。这是小哥哥的新家,漂亮吗?”李芸开始还有点疑惑,后来才明白囡囡的意思。“徐姐姐,大哥,你们随便坐哈!”
“漂亮。小哥哥呢?”囡囡问第二遍了。
“小哥哥在尖山上呢!他在守果园!我叫人去叫他回来好不好?”巧了,这个时候只有李芸一个人在家。
“洪岩上山守果园?怎么回事?”宋国强诧异地问。
“宋大哥,洪岩和他爸两人不知道怎么商议的把大队果园承包下来了。过年后,他就一个人在山上守着。”
“你家承包的果园?有多大?”承包一词很敏感,宋国强抓住了就要问。
“看,就是那个山腰上,有两百多亩呢!”李芸指着尖山道。
宋国强和徐佩秋都看到了,觉得不可思议。父子俩承包两百亩的果园,怎么可能?得要雇几个人帮忙?
“果园很大,他们能照顾过来?在半山腰上,浇水怎么解决?果子怎么运下来?”宋国强一连串的问题,问出了几个关键问题。
“我晓不得他们啷个解决!反正洪岩肯定有办法的!”李芸对宋国强的问题不好回答,然后直接推到儿子身上。
他们没有要李芸去叫洪岩下山,而是在家吃了一碗醪糟鸡蛋,打着甩手上山了。可苦了囡囡。洪建国背着要哥哥的嵘嵘陪同。爬上石阶,他们听到了比较流畅的二胡曲“山丹丹开花红艳艳”然后看到了坐在屋檐下的那个小孩子。他双眼半开半合,腰板笔直,小脑袋随着节奏晃动。似乎,正沉浸在二胡的意境中。
两条大狼狗一左一右在洪岩身旁,警惕地看着石阶方向,然后突地弓背冲向前。宋国强和徐佩秋都吓了一跳,赶紧一把拉过小囡囡,藏在身后。洪建国吼了一声“大黑、小黑”。两狗依然冲了过来,伏低了身子围着他们转起来,然后一左一右伸出腥红的舌头舔着囡囡的小手。
囡囡看着两条大黑背狼狗冲过来,好象吓呆了。两条大狼狗示好的时候,她已经清醒过来,搂着两狗脖子欢快地唤着“狗狗”。她认出了是前两个月认识的四只半大小狗中的两条。然后,她撒开小腿朝小哥哥跑去,身后两条大狗慢跑着跟上。
宋国强摇摇头,不相信地看着这一场景。洪岩停下二胡,起身也向他们走来,然后被囡囡抓住双手,质问:“小哥哥为什么不来看囡囡?”
好霸道的囡囡!好吧!回北都过春节,你先不要小哥哥噻!呃……这才初几啊,你咋又回来了捏!那我也不计较了!
“对不起哦!小哥哥好忙的,你看小哥哥一人看这么大一片果园走不了嘛!”
“叔叔和保保是大人怎么不来看?他们好懒!”囡囡又把炮火转向成年人了。天大地大,囡囡最大。
“好了,囡囡。小哥哥长大了,有许多事情做,叔叔和保保也有许多事情的。让小哥哥带我们看看果园好不好?”徐佩秋及时赶到,岔开话题。
宋国强看着半成品水池很是无语。这哪是私人工程?当初就想到半山腰用水问题,原来人家早就想到了。只是这代价是不是高了点?蓄水达到700方,完全能够满足果园的用水了。
果树依然青翠,显然丝毫没有受到旱情的影响。这与来路上打蔫的菜叶与小树形成鲜明对比。还有干裂的水稻田,竟然没有看到冬水田。该死的旱情,果然如“友情提醒”一样,秋旱,到现在依然没有雨。打春七八天了,按往年的情况,春节前后往往阴雨较多,地里青菜水灵,鹅儿秧露头,一副生机蓬勃的春天来临景象。
他就奇怪了?这些果树的长势咋就如此好捏?难道是洪岩发现了这块山坡有什么奥秘?
不过,宋国强很快就消除了疑惑。同一高度与尖山相邻的月山寨,并没有种果树,那边的蔬菜与树木就是一副缺水模样。洪岩说,他请不少人从山下挑水上来浇的。洪岩指着山下的泉水道:“宋叔叔、徐阿姨,那里有一口永不枯竭的泉水,要不我家的果树就算是完蛋了。”
他们甚至爬到了山顶,看着山下的炊烟与枯黄的大地。
“洪岩,你觉得承包这么大一片果园合适吗?”宋国强突然问。
洪岩知道“承包”在这个时代应该是一个史无前例的创举。明年岭南省会因为鱼塘承包问题而引起一场讨论,进而波及到一个卖瓜子的先行者。当然两者之间共同的问题,私人雇工是否存在剥削?雇几个人合适?讨论结果雇工“七上八下”、“私营经济”入宪。此时,大队应该很大程度上并不了解,但是凭几十年的生活阅历,总有些不放心。所以才有洪学勤反映到公社,公社到县里,最后县里就是可以摸索。
他更想知道宋国强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官员之口往往并不直接,需要当事人去捉摸,自己理解。
“宋叔叔,小子愚钝,什么叫合适?什么叫不合适?合适不合适判断的标准是什么?我们整天唱着社会主义好,那他好在哪里?说诛心的话,是不是一个月二两油,吃供应粮,一家盖一条破棉被,出门的人才有衣服穿的社会叫社会主义?呵呵,谁说的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治安基本靠狗,取暖基本靠抖……”
“哈哈……你小子还真会编。”宋国强被顺口溜逗笑了。
“编得还真是贴切!”徐佩秋也笑道:“真有你说的那么穷?”
“不相信吗?让我爸带你去看几家?呵呵,一年前我家也差不多这个样子。”
“你小子不能挑点好的说!”洪建国不满儿子说差了,“下山吧,吹得小孩子冷!”
一行人慢慢下山。
“洪岩,继续说!”宋国强提醒道。
“好的事情,宋叔叔听多了,会以为我们真的地大物博、物产丰富,国家富强,人民安居乐业,国外老百姓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需要我们去解放。徐阿姨刚出过国,人家那生活水平,我们再奋斗二十年也赶不上的。具体就不多说了,要不然会扣上崇洋媚外的帽子。”
“你怎么知道的?”徐佩秋反问道。
“切,脚后跟都能想到,哪个不是贬低别人抬高自己。三十年前,人家到什么水平了?虽然我们这三十年做了不少工作,什么156重点工程啦、卫星上天啦、两弹啦,可是其间运动不断,特别是这十年,我们又做了什么?你斗我,我斗你,大家互相斗……早二年,我说这话都有可能被打为现行反*gm的,呵呵。”洪岩撇嘴道。
这些情况宋国强和徐佩秋怎么会不知道?或许他们还可能挨批或批斗过别人呢。
“回到刚才的问题,可以概括为两个字——贫穷,贫穷就是社会主义吗?宋叔叔、徐阿姨你们信不信,如果把我承包这个事捅出去,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高官或理论家会搬出大部头出来,引经据典、上纲上线指责这种做法大逆不道,违反马恩列斯毛的研究和设想……其实,他们稳坐高堂,挥斥方遒,吃穿不愁,衣食无忧,看不见老百姓的生存状态,死抠字眼,抱着一百多年前的教条不放,还一副天下皆醉我独醒的姿态。”
贫穷是社会主义吗?洪岩的质问以及对教条主义的不满,宋国强和徐佩秋相顾骇然。真的大逆不道呢!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今天这个承包不合适,可是不代表以后不合适。老爷子也说,不管白猫黑猫,逮住老鼠是好猫。你们比我们乡下人站得高看得远想得多,不过有一点大家都清楚,现在是百废待兴。上面站得更高、看得更远、想得更透,只是切入点与时机问题了。兴什么?怎么兴?还是有讲究吧。怎么兴是方法与措施,是路子问题。老办法,最稳妥。新措施,易犯错。还有就是等,看别人怎么做,做好了跟在后面学。
这果园什么原因建起来的?好象每个大队、每个公社都有或大或小的果园,但为什么结不出好果子,结不出更多的果子呢?大队投入多少?管理果园的有多少责任在里面?
宋叔叔您看见了。我接手后,换了一千余株果树,又打水池,保证高产丰收。我不管理好这一片果园,每年的承包以及这些投入收不回来。您说,大队能做到这点吗?即使这样,大队每年至少可以稳稳收入一千两百块钱。如果十年后,大队收回承包权,收回果园还可以得到一个大水池。
宋叔叔,是大队胆子不够大。我说要是能承包三五十年,我会把这座山绿化了,全部栽上果树,那将是一片怎样的美景?可他们谨慎得过头了!”
“他们这一步已经迈得足够大了!”宋国强道。实事求是说他的评价还是很中肯的,“刚才说到怎么兴,那兴什么呢?”
“怎么兴?承包是一条路。办社队企业我是不看好的,至少我们这个地方基础不够,很难发展起来。这同时涉及兴什么的问题。有句话叫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在我看来从国家层面来说就是要发展农业,发展工业,发展商业。对于农村而言,抓住粮食生产主业,发展牲畜家禽养殖业,开拓特种经济种植业。粮食生产就不说了,每家养几只鸡,养两头猪,至少解决鸡蛋食肉问题了吧。山地种果树,堰塘养鱼,都是办法啊。
我进城吃饭人家不愿接待我。没有粮票不卖,有粮票也未必能吃上饭。饭店稀少,品种单一。百货公司商品少服务态度差。如果允许私人开饭店,或者允许私人开商店,宋叔叔你觉得怎么样?”
“能允许私人开店吗?饭店的米面从哪进?谁去吃?商店的商品从哪里来,每个厂子里的东西都计划生产和调拨的,进不来货岂不是开垮了?”宋国强的问题,其实有一个政策的考虑。
“好吧,不能从国营企业、集体企业生产厂进货。但是,私人开厂生产出来的商品呢,那这些东西总可以进吧!比如,我要进城去开饭店,我自己的粮食、蔬菜、高价买肉蛋禽、从河里打鱼,可以吗?我进城开个水果店或者蔬菜店,丰富城里居民生活,可以吗?我忽悠五个舅舅进城打家具卖或者定制家具,可以吗?”
可以吗?宋国强听到一个个可以吗?真不好回答啊!自己劳动,不偷不抢,又是自家地里种出来的或者大队生产的或者一些不受限的商品,为什么不可以?
“你每天都在琢磨这些?”宋国强怀疑洪岩的脑袋。
“穷怕了。嘿嘿,蹉跎两年就长大了,媳妇都娶不上。”洪岩这笑多少有些无赖。
“你这些想法很好!发人深省,叔叔都没想这么多!”宋国强肯定了洪岩的想法。
不是没想,而不是敢想,想到了不敢说也不敢做!当官总得考虑到自己那顶官帽子,洪岩心道。
洪岩的话在宋国强听来极具震憾性。要知道既有批评性观点,又有开拓性想法。按他自己的说法可能大逆不道,但未尝不极具前瞻性。好在,宋国强只是听着,没有从路线和思想斗争去想这个问题。当然,徐佩秋对洪岩说了这么多,倒没有太多的惊讶。
“洪岩这是你们学校?”一行人慢慢到了大队小学校,徐佩秋问道。
“是啊,破败吧?徐阿姨,你看我们这些祖国的花朵就在这里上学,漏风还漏雨。你不觉得心痛吗?”洪岩笑道。
“去,你进过几天教室?还好意思在阿姨前提上学的事!”
“哈哈,阿姨,学校的事情你可以不管,大队拿着六千承包款准备重修小学校和新建一所幼儿园。但是,现在我们代课老师考上大学,春节后就要走了,你总得给我们派个老师来吧?”
“你们老师考上大学了?不错啊!”徐佩秋道:“不过,全县都缺老师啊!我回去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抽调一个来。”
不可能真的一下子就配备一个老师,这可能还需要大队、公社打报告要人才能派遣。一行人继续前行,路上洪岩牵着小囡囡的手,她很安静地没有吵闹。
“这么大个堰塘都干了,可惜了啊!”宋国强站在塘边道。
“确实可惜了,要不是干旱,可以有20来亩水库。我都想承包下来养鱼呢!”洪岩唯恐天下不乱。
“我都差点忘了件大事!”宋国强似乎想起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