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乡,我结婚你一定要来哈!”陈卫华扛着扁担回头说道。这话说了不下五遍。
“放心吧!陈大哥,只要没有特殊情况我一定会来的!”洪岩的特殊情况当然是可能出现的紧急情况或者真的派他外出。
陈卫华二十六岁一米六五左右,眼大有神。一身洗得发白的绿军装,显得很有精神。南国的骄阳似乎对他没有太大影响,皮肤难得白净。他是离老寨十五公里的农场二分部知识青年,最近抽调过来帮着特种大队搞后勤工作的,就是支前民工了。
洪岩听他说话之后,根据口音判断是蜀川老乡。他借故一问,是渝州城的。陈卫华每天都要从场部出发,到老寨搬运生活物资或者其它物品。抽调来的民工,都是思想先进、表现积极的人,经过政审考查合格最终入选。
两人见过一次之后,熟悉起来。陈卫华说响应d的号召支边来了。刚出来时还是青涩少年,现在已到青年。这一过就是已经十年了。他还说这里渝州知青点,附近农场有很多老乡。据说附近农场有五千左右渝州知青。洪岩听到心下感叹,还真是不少啊!
陈卫华没有嫌弃洪岩年龄幼小,而是相谈甚欢。在洪岩的话题引导下,他很快谈起了南国边陲的知青生活,艰苦、困难、困惑、迷茫以至现在的适应和思想的混乱。当初来到这里的时候,军事化管理,住草棚,饮生水,饭食简单,但他们开荒、农垦,毁灭古老的原始森林,种植有经济利益的橡胶树。劳动强度大,水土不服,很多人大病一场。据他说当时十几个青年男女没有挺过来,长眠在了这片土地上。
然而,随着革命热情消耗殆尽,人生理想与英雄主义渐渐消失,知青们看着年复一年的“破草房”、“盐巴汤”、“烂泥路”再也无法提起“改天换地”的激情。还有不少人实在忍受不了这里的气候、生活与工作,偷偷跑回家,当了“逃兵”!
这里离祖国心脏太远,极左路线没有消失。某些极左做法在内地已是偃旗息鼓,这里却是“紧跟”、“高举”。各种“流毒”还可大行其道、甚至变本加厉的发挥——把知识奉献给了农村又如何?一样地“划线站队”“痛打落水狗”,甚至“吊打捆绑”,其惨烈程度在全国农垦系统是首屈一指的。在这种折磨下,还得没完没了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大干、苦干、拼命干”,“活着干、死了算”,“要胶不要命”风行于南疆农场。
“小老乡,你说说为什么那么多风华正茂的青春少年上山下乡?正是读书求学的好年纪,‘四化’建设只需要开荒种地么?他们并不懂农业种植,科学栽培,唯年龄幼小,冲动盲目,服从性强,易于管理。整整十年,可是一代人的青春。”
有一天,陈卫华说出这些话,情绪相当低落。
洪岩哪里能说什么。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很多初中毕业或者上过高中,已经有自己的思维能以自己的眼光去看这个世界。再经历十年生活的磨砺和思考,他们对自己、对时代都有了一定定位。这两年的政策变化,思想松动,特别是真理标准讨论让很多人有了反思,从而有了新思想、新观点。
“陈大哥,这个问题我也说不清楚。但是,要相信党z央、国务院会看到这个问题,有妥善的解决办法吧!你不是说前一段时间还派代表进京请*愿么?或许新政策很快就下来了!”洪岩摇摇头,然后说出一些官样话来,期间夹杂着猜测实则是来年的一项重大政策“知青返城”。
洪岩没有多说,陈卫华觉得一个孩子哪里能给出想要的答案,于是转念邀请:“你也不参加训练,和我去场部耍一下嘛!”
“好吧,那你等我一小会儿!”洪岩说完转身,飞快地进了大队部,给欧阳大队和赵政委汇报了目的地,出门而去。
两人离开营地,说笑着到了老寨。洪岩却在车站开了一辆带篷汽车奔场部而去。不到二十分钟来到场部知青点。闻讯而来的渝州男女知青有二十多人。不过,当看到只有十二三岁的小老乡后,他们颇感失望。当场就有十几个转身离去。陈卫华尴尬万分。洪岩也没有怪罪,能有十几个老乡留下和他说话,已经很高兴了。
洪岩矮小的身影被他们围在中间,比他大了将近二十岁的男女知青们静静地听他谈蜀川、谈渝州、谈渝州钢铁。实际上,他们有的很多年没回过家了,尽管有信件来往,但是从家乡来人口中听到却又是另一种亲切了。当听说去年到今年川东大旱时,他们着急得很。夏天来临,终于下了大雨,他们又都庆幸不已。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几个女知青竟然当场就哭了。不过,很快她们又有说有笑起来。
“弟娃儿,卫华说你说的z央的知青政策会有变化?有什么变化?你在部队是不是听到了内部消息?”女知青神情很专注,声音小得只有围在一起的人能听到。
“姐姐,我没有内部消息。我只是猜测而已。请*愿代表进京,上面肯定会接待的。你们的奉献、你们的遭遇上面一定会相当重视。”
洪岩还是没作肯定答复,但是意思已经相当明显了。
“鬼扯,上面如果重视的话,就不会组织大家不出工了。”有知青提出质疑。
“是啊,重视个川川啊。”
“你们的问题一定会得到解决,这个过程只怕有些曲折。呵呵,好象你们现在都没有上工吧!其实总会有人不相信你们的遭遇,但只是暂时的。那句话怎么说的‘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各位哥哥、姐姐,你们放宽心,估计到时候肯定要根据你们自己的意愿选择去留。”
进京请*愿本身也是曲折,第一批代表鬼使神差竟然丢了筹集的几千块钱。第二批成功到达,却遇到第二次什么知青大会。这次会议很奇葩,作出了继续扩大80万知青上山下乡的决定。而且接见他们的正是当初在西北搞屯垦的王大胡子,结果可想而知,不欢而散。代表回来之后,发动全省知青搞了共和国历史上第一次、持续时间一百余天的不上工运动。所以洪岩10点多进场部,才会有那么多知青过来看热闹。这次运动要持续到新年后结束,但洪岩也了解到,他们虽然不上工,但场部布置的警戒巡逻任务都是坚决执行的。也就是说,他们都是分得清轻重。
“这样啊!我肯定要回渝州,父母年龄大了!”老成持重,孝心可嘉,而且比较乐观。
“扯把子,格老子,渝州好歹也是个大城市,比这山卡卡里方便多了哦!”这个可就直撇得很。
“你龟儿子撇脱,莫得牵挂嗦!”
更多的人沉默下来,思考着自己目前的处境。如果真有那一天来去自由,走留自愿,那自己怎么办?
洪岩估计这些人要么已结婚,要么谈了朋友即将结婚,或者担心回去之后又是否有工作有前途。不仅云南就是其它省(区),大批知青返城后还是有少部分留了下来,
“卫华,你马上就要结婚,现在啷个办?”杨丽萍望向陈卫华问道。
“啷个办?凉拌!”陈卫华倒没有患得患失的感觉。
“他是猫儿吃糍粑——脱不了爪爪。他敢甩脱跑了,嘿嘿,身上蛊虫发作,万箭穿心,全身烂得而死哦……”罗成光没心没肺地笑道。
“死光光,少说两句会死啊!”“斗是,斗是!”……
洪岩看向陈卫华。这个时候他脸色几变,一句反驳的话也没有。看来交了少数民族女朋友,听了一些女人下蛊的传说,吓倒起了。
洪岩拍了陈卫华后背一巴掌:“陈大哥,没那么严重!不过,即使回渝州也未必一定就好?在这里生活未必就不好。陈大哥要是与对方两情相悦,结婚也是好事情,是不是?要是能赶上你的婚期,小弟一定前来祝贺!”
“看你个罗成光祸事佬,还没小老乡看得开,看得透。宁毁十座庙,不拆一门婚!下次再打胡乱说,老娘赏你两耳丝!”俞芳泼辣得很。
“妹子,莫凶霸霸的,没得人要哦!”罗成光驴死不倒架,兀自嘴硬。
“死球,没人要?”俞芳做出狠厉状,然后突然抛了一个媚眼,柔柔道:“光光,娶我吧!”
罗成光跳起来,逃得远远的。
“小样儿!”俞芳撇撇嘴道。
陈卫华定下心来,不理两人拌嘴:“小老乡,带你去看看我未婚妻!”
“我们都去!看他的小未婚妻。”俞芳倡议道。
大家正要出门,就看见两个军装打扮四十来岁领导模样的过来。陈卫华等人迎过去,原来是分场路营长和马教导员。他们却撇开众知青,迎着洪岩敬礼道:“欢迎小首长!”
“不敢当!”洪岩赶紧侧身让过。你好歹也是个营长,是地头龙好不好?他虽然穿着军装,可不是什么小首长。“呵呵,路营长、马教导员,这些都是渝州老乡,正好有空过来看看,没想到打扰你们了,请你们不要在意。”
“小首长,您客气了!我们招待不周,您别见怪才是!”马教导员也是一番客气。
这场景让十几个知青老乡,一时转不过弯来。一个小老乡竟然劳动场部营长、教导员亲自来看望,而且客气得很。小老乡有什么强大的背*景?
“卫华,部队来客人了,也不打声招呼,我们也好表示隆重欢迎以尽地主之谊!”路营长不无责怪之意。
“路营长、马教导员,我考虑欠周。只是小……洪岩同志他说不想惊动你们,怕影响你们工作,我就不好向你们汇报了。”陈卫华先表示自己的歉意,然后再解释确实出于洪岩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