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距洛阳黄府及沈家庄变故,已整整过去旬月,天绍青才得以脱身,因事情急迫,又恐防蜀主孟昶临阵拦阻,再生枝节,于是当晚便匆匆逃离。
时已入深夜,城门将闭,她已远在成都府外。
她欲赶赴苏州,故而所行还是来路,即是过蜀国剑州和兴州,经陈仓、关中,朝东而行,抄近道往苏州城。
如此一来,她便落后柳枫半月,相形之下,柳枫则先一步离开蜀地,没有走大周境地,而是直接出蜀进北楚。
北楚又作荆南之称,是高氏拥有的割据政权,立国已有二十八载,其内地域狭小,国弱兵寡,仅有荆、归、峡三州,多半分布在长江两侧的狭长地带,北接大周,南倚南楚国,距南楚都城潭州颇近。
另外,过了荆州,东行不及一日,又可到达南唐。
史上有名的“刘备借荆州”及“关羽大意失荆州”,指的便是荆州一地。
作为荆南的都府,它地势优越,因集中长江流域,故而湖泊甚多,大小不一的河流随处可见。
而荆州又是承东接西、南行北往的要塞。西控巴蜀,北接襄汉,襟带江湖,指臂吴粤,是中原沟通岭南的要冲,号为“东南重镇”,“亦都会也”。
适逢夏日,天炎散热,柳枫一路行来,倒是鲜见人流。
行不多时,待他抬首四望,已然正午,落足荒岭,那稻草荆棘成堆之间,正有条河缓缓流淌着。
柳枫挽起袖子,走去河边洗了把脸,但觉颊上热气减了不少,身子凉爽些,才又赶路,不多会儿,迈步入得荆州城内。
熙攘的街巷,吵杂纷纷,虽临炎夏季节,烈日当头,街上行人依旧多多,不时从柳枫身旁穿过。
柳枫尚未过得几条街,便有一人在后急追,摇手朝他唤道:“柳公子,请留步呀!”
柳枫耳力灵敏,那一声瞬即被他听得,然他心中诧异,只因在这荆州,他人生地不熟,此番也是初入,怎会有相熟之人?
想来他穿街绕巷,必是被人窥见,他微微一怔,脚步便就顿住,回身瞻视,却见个年约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喜形于色,迎面疾奔而来。
大街人影绰绰,这人三两步行至跟前,还未顾上说话,先折起大袖敷敷脸上的汗水,待心神略稳,才朝柳枫讪讪微笑。
其臃肿的身材,蹒跚的步伐,倒也不矮,有七尺长短。这数丈距离,他也累的直喘气,陡然抬眼,却见柳枫皱眉思索,不怎么搭理自己,一急,连忙提醒道:“公子不记得老夫?七年前,十里铺……”
柳枫闻言,立时眉间舒展,脱口叫出:“乌南?”
那人显然便是乌南,被柳枫猜中,喜滋滋笑道:“哈!公子想起老夫了?”
柳枫没有答话,神色有些平淡,也不知偶逢故人,是喜还是不喜,只低首捋着扇缘。
乌南却一脸喜色,连将他全身齐扫。面前白衣卓卓,纸扇飘飘精致,正是非富则贵之象,更让柳枫峭整的风采彰彰,一眼望之,十分耀眼夺目。
那白衣柔软光滑,显见质料非俗。
如此仪容下,惟肩上有个斜挎的粗麻包袱,稍显美中不足。
乌南虽觉奇怪,但也悄悄咂起了舌头,面上露出几分喜色,连赞道:“一别多年,公子富贵了?”
这话虽是不经意,可从他接近柳枫的举动来看,分明有试探之嫌。
柳枫岂能不闻?实际上对于乌南动机,已心明如镜,却只笑了一下,正身笔直而立,腰杆如枪。
然他也只是启目旁顾四周,并不主动搭腔,这般倒更显得他横绝标持,今非昔比。
日光下,那灼灼白衫被微风荡起,流灿光亮。
玉清无瑕观其雅,星璨不繁自濯光!乌南自是流露出一种欣赏赞叹的神容,伸手朝后街一指,邀道:“舍下就在此处,公子请随我来!”
两人走街过巷,七拐八折,终于折至一处宅子,那宅门横幅上的鎏金大字已经脱落的七七八八,看不甚清,但宅院深深,里面古树葱茏,屋脊成叠,也教人不敢小觑。
二人立足门前,柳枫延视门楣须臾,乌南已转过有些驼的身子,回头瞅着柳枫,谦恭道:“就是这里,公子请!”
柳枫稍稍点头,收扇就要与之曳入。
就在这时,忽听一声:“姓乌的,原来你躲在这里,让我们一通‘好找’啊!”只见一男一女从旁窜了出来,直接截住乌南去路,柳枫因在后面,也一道被挡。
那男的年纪与柳枫相仿,衣着朴素,长相倒是异常清秀,可惜目光惨淡,披头散发,憔悴无神。
女的约莫二十,面色发黄,眼小/唇阔,怒瞪着人时,发狠施威,更平添了她的凶悍。
两人俱都持有一口剑,看样子,似是江湖人士。
女子乍见乌南,便凶神恶煞地大叫道:“纪大哥,勿须跟他多费唇舌,杀了他!”还未说上两句,就已自个儿动上了手。
乌南恐惧,赶忙抓起柳枫一只衣袖,闪去后面,急叫道:“公子,救救老夫啊!”
说时迟,那时快,那两把剑已然同时刺进,疾风一闪,直迫的乌南连逃,可剑气太快,逃又无路,唯有不断借助柳枫的身躯遮挡,一阵左闪右避后,稍不留神,柳枫就成了挡箭牌,白衣被剑锋擦去一角。
柳枫本无意动作,见此不免攒眉。
因那二人,只逮乌南,乌南便又抓紧柳枫臂膀,将其袖子扯来扯去,恰在这当口,那女子剑锋极利,三次从柳枫左右臂的罅隙中滑过,而那同行男子,又见影捉人,急攻柳枫腋下。
柳枫任是有多大耐性,也已被惊怒,但他到底与这对男女无甚仇怨,只要他们不伤及自己,倒也不愿插手管闲事。
由此可见,乌南与他非亲非故了,并未如想象中那般熟稔,也有可能是他不喜乌南的利用。
乌南一边躲闪,一边大声呼救,好似要嚷的柳枫立刻相助一般,眼见柳枫无动于衷,甚是心急。
那男女二人还欺他无策,两厢夹攻,不依不挠,攻势又猛又烈,直教柳枫几次三番处于险境。
待那两剑逼至胸口,而彼时,乌南已侧让一步避开,柳枫却已成了目标,陡然大力甩开扇子,迎上那两股剑锋,扇面暗含劲道,微一横展,已将女子剑尖抵住,任凭怎样使劲,就是无法刺进半分。
柳枫借势将扇面向上一提,一身劲气随即溢散开去,女子被迫连退数步。
好在柳枫未出全力,否则她哪还能站稳?
那男子在一旁相助,柳枫迫开女子的同时,扇面右转,回旋一力,男子那一剑便也难进寸许,照样倒退。
这人功力似高一筹,柳枫用同样之力,他退了两步,虽狼狈落败,但也能勉力支住自己不倒。
他毅力极强,恨极乌南,竟不顾危局,平挑剑尖指定乌南,冷冷道:“看你往哪儿逃?”又不气馁,挺剑又刺了过去。
乌南忙又躲在柳枫身后,男子收势不及,以致柳枫胸膛空门因此大露,危在旦夕。
但他从容镇定,在那剑锋来时,身子一折,头颈向后倾斜尺馀,并拢两指,从斜里夹住刃面,便让那剑在面门处走空。
只听砰一声响,那剑被他手劲拗断,成了两半。
他见势跟进,臂腕转开半个弧线,一掌打中那男子胸口,直让那人跌坐在地。
女子情急,匆匆过去将男子扶起来,关切地问道:“纪大哥?”
男子似已恼怒,强行拾起,直盯着乌南,忿恨道:“就算死,我也不会放过你!”这般冷对,好像真藏有很大的仇恨。
柳枫不免好奇,开口相询道:“你们究竟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