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五代王朝中,后晋、后汉的建立者都曾是后唐大将,但李存勖死后,失去了倚仗,失去了控制,都存了异心,渐渐拥兵自重,借机立国。
大周国亦是郭威取自后汉天下,最早灭亡的后梁王朝,亦是朱温篡夺大唐天下。
后梁最终被柳枫祖父李存勖剿灭,报了朱温欺大唐之仇。
如今,五代争雄,十国乱世,可十国中,多半国家还是藩王割据造成。
人的野心无穷,如果有权利时时诱/惑,随时都将有可能被自己的亲信手下背叛,就算是手足兄弟,也会夺你性命。/
柳枫从唐王朝没落中总结出个道理,祖父的英勇要继续,才学要继续,可惨痛的骄奢淫/逸,就是亡国的耻辱。
柳枫眉头一扬,便说起了后晋高祖石敬瑭,说后晋立国不是光明正大,石敬瑭不能称为英雄,和他祖父李存勖,和他祖先李克用,无法相提并论。
他李家的唐王朝是依靠英勇,拼命夺来。
而石敬瑭是拜契丹主耶律德光作父,求得契丹援兵,才推翻了唐明宗李嗣源子孙的朝廷,被契丹拥立为帝。
石敬瑭付出的代价非但称臣,更称儿皇帝,甚至割让燕云十六州。
柳枫言辞激昂,或许因为石敬瑭背叛了后唐王朝,他心生不满,可以看出,他对石敬瑭毫无好感。
却说唐明宗李嗣源虽是欺他祖父江山,害死他的父亲,可毕竟李家唐王朝的辉煌依旧,仇恨撇过,石敬瑭与李家江山相比,还是唐王朝在柳枫心里的分量重些。
所以他宁愿认可李嗣源,也轻鄙石敬瑭。
燕云十六州本是北部的天然屏障,却因石敬瑭拱手相让,使得中原完全暴露在契丹铁蹄之下,成了契丹掠夺中原的踏脚石。
一打仗,势必要有死伤,如此以来,北方遭到严重破坏,百姓连年旱蝗涝饥,饿殍遍野,民怨沸腾。
那一年,后晋便是如此,以致后晋形势出现空前危机,后晋出帝石重贵又与契丹闹翻,失去仰仗。
石重贵非但不思进取,反而越发骄纵荒淫,小胜契丹便得意非凡,殊不知自家之所以能侥幸打败契丹,并不是能力突出,而是契丹内部出现了难以调和的矛盾,自顾不暇而已。
后来事实证明,契丹很快国内稳定,又反扑回来,石重贵的大军再也无力抵抗,节节败退,其下大将张彦泽于是叛变投敌,押解石重贵面见契丹主。
身为一个帝王,国家处于危难之时,重心居然不是整治国政,反而劳民伤财,搜刮百姓,挥霍无度,享受生活,醉生梦死,把国事当儿戏一般,如此无能之人,势必亡国。
一个无才无能的君王,既不会指挥,也不会识人而用,凭甚号令群雄?
君王手下无良将,若全都如此,那么德才兼备、忠心为主的人,早淹没于洪流中了。
后晋大将张彦泽后来顺应形势,背叛石重贵,投靠了契丹,就是君王识人不清,乱信朝臣所致。
柳枫喟道:“骄奢淫/逸,利欲熏心,我的祖父不能免俗,马希萼不能免俗,石重贵不能免俗,家国皆亡,俱是因此而来。”
生逢乱世,纠葛不断,何时平复?柳枫望向远方,忽然不再说话。
那一夜,天绍青很震撼,仿佛重新认识了柳枫。
她……儿女情仇,若非在甑山了解了柳枫过去,是怎么也料不到柳枫冷漠无情,会有这等思想。
宛如甑山里的柳枫又升华到了一个境界,是她所触手不及的。
家国与江湖,生平第一次,她觉得自己是那般渺小,在这个乱世江湖,一把剑能救活几个人?
如果天下可以归一,不管它姓什么,对百姓都是一种福祉。
天绍青看了柳枫一眼,心中暗道:若是这天下能够姓李,能够让柳大哥卸下重担,教他开心,我便再无所求。
她一面深想,一面望着火光,眼前却频频飘出柳枫的身影,当时更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两人坐到深夜,寂静的四周,猛然吹来阵阵凉风,柳枫回头朝她微笑,天绍青将手递给他,两人相携而去,开始往回走。
柳枫凝神想心事,天绍青也不打搅,就从侧将他注视着,一路无话,及至前方陡然传出一阵呼救声:“救命啊,有没有人?救命!”
柳枫与天绍青相觑,听出是桑小小的声音,赶忙将脚一踮,一齐举步朝声源处赶,不到片刻,寻出了桑小小。
面前一处崖壁将前路阻死,下面立着四五个同龄小孩儿,各个张着眼睛,不是哭,就是惊恐,见了柳枫,都在请他伸出援手。
原来不知何故,桑小小竟被绊在陡峭的崖壁上,距离地面十丈多高,上走无路,下落无门,可能有好久了,孩子们又束手无策,都很焦急。
旁边燃起堆火,许是孩子们打亮的,藉此可以见到周围地势。
猛听咚的一声,碎石从桑小小脚下滑落,吓得他大叫:“救我,我好怕!”
因为脚踩无路,他只好半只脚挨着石壁,手紧紧拽住藤蔓,战战兢兢地望着下面。
柳枫看了看,竦身从天绍青身边飞了出去,拦腰抱过桑小小,足尖轻轻点了点峭石,落在地上。
桑小小虽然脱了险,却有些惊魂未定,觑着柳枫呆住。
柳枫与天绍青也没在意,抚慰他两句,孩子们已围了过来,没有了危险,都生出些许欢畅,拍手称扬道:“哥哥好棒!”
柳枫与天绍青一脸是笑,哄他们回家去玩,桑小小却猛然跪倒,诚心道:“谢谢大哥哥救我!”
柳枫目注着他笑了,桑小小壮了胆气,开口道:“大哥哥好棒的功夫,教我如何?”
他眼含期盼之色,使得柳枫心中恻然,此前从未有人提出这样要求,不由得蹲下来,问道:“你真的想学?”
桑小小郑重点头,手指崖壁道:“我爹当年就是从那里摔下去的。”
一时间,柳枫似有所悟,微微动容道:“所以不管怎样艰辛万苦,你都要爬上去?”
桑小小也不掩饰,道:“我想看看那里到底有多高?”
柳枫回看崖壁,顿时怔住。
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仍然如此纯真。
十余丈高的崖壁于他来讲,不算太高,一个轻跃足已。
可对于孩子,一个对亲人怀有思念的孩子,他们的纯真消灭了他心头的孤寂。
柳枫当即想道:我当年落崖,也是这样的吧?
当下,他目中出现前所未有的光芒,身躯刹那僵硬。
天绍青看在眼中,微有些错愕,正要说话,桑小小又道:“哥哥,你武功这么厉害,教我呀,到时我攀山越岭,就再也不怕了。”
柳枫欣然,认真问他道:“可是学武功很辛苦,你不怕吗?”
桑小小坚定道:“我不怕!”
柳枫忽然大笑,抱起桑小小就跃上了崖壁,踏着石壁,攀上高处,就像变戏法一般,奇快无比。
夜风猎猎,卷起两人的长衣,桑小小拊掌道:“好棒呀,我上来了,上来了!”声音回荡山谷,久久不息。
半响后,孩子们也玩够了,准备回家,桑小小始终没忘记先前要求柳枫的事,柳枫没有直接承诺,他也猜不透柳枫心意,只好与柳枫道别,孩子们一哄而散。
柳枫与天绍青只当桑小小天真无邪,满足了他攀崖的心愿,对于其他,并无多大在意,又在林间走,这一次,一同举步,满心欢喜。
也不知走了多少时候,忽闻一阵幽香扑鼻,两人同时抬头来望,只见疏淡的月光投射下,四周古木参天,硕果累累。
柳枫来了兴致,飘身而出,摘下几颗松果,天绍青也极有默契,随他起身,提气一掠三丈,用剑耍过几个漂亮招式,扫落些松果。
两人一脸是笑,在地面落定后,天绍青娇靥生花,笑道:“这果子,和别苑里的一样!”双袖鼓风,抓起松果给柳枫看。
原来两人适才激动,全赖曾经的记忆,柳枫听她一讲,更是笑声清朗。
风涛激烈,使得枝叶婆娑,有些落叶如飞花般从两人身旁飘过,有一片叶子悠悠荡荡,落在天绍青肩头,柳枫举起手为她揭掉。
近距离凝望,天绍青眼波欲流,仪态姣美,时间定格在这一刻,柳枫意摇心动,忽然抬起她的脸,教她面对自己。
天绍青知晓他要作甚,一下子既是喜欢,又心如撞鹿,不敢回望柳枫,忙将眼睛闭上,静静地等待。
柳枫把身子俯低,正要亲她,暗处响起了嬉笑声。
两人神色一乱,慌忙回头,只见桑小小与方才那帮小孩子竟还未去,从一棵大树后面往这边偷看。
桑小小与柳枫熟络些,也不怕,壮着胆子走上来,笑道:“哥哥,你不乖,欺负姐姐!”
孩子们也起哄,笑个不止。
柳枫与天绍青好生尴尬,天绍青也颊面飞红,不敢见人,躲到柳枫后面。
孩子们闹够了,做个鬼脸,又都走了。
柳枫远望他们的背影,也笑了笑,拉过天绍青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