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枫想到了老管家韩忠,目中浮出一种幽光,猛然,郭从谦那句话蹦了出来:“年轻人,你的杀气太重,从你进入都尉府的那刻起,老夫就看出来,你的心中满是仇恨,身上满是杀气……你本不恶……记住仇恨太多,会磨灭你的本性的……你心中有恨,可迟迟没有动手,老夫就知道你良性未泯!”
柳枫慢慢地陷入回忆中,拳头握的紧紧的,暗思自己的过错,为何要放过郭从谦这样的人?自己身受重伤,竟然还想在离开洛阳时,托义父给郭立送解药?
药虽未送成,可他已然恼了。
当他不知不觉换回心里的良知,准备做个好人,好好对待别人,却遭到别人无情的报复。
现实原本一向残忍,所以要做一个大善之人,并不适合他。
他的仇人太多,性情所限,一旦善了,就有顾忌和不忍,当时忘了防备,遭人暗算,连累义父枉死。
残忍无情催动下,他的头脑一向清醒,从不吃亏,也能看清每个人的真面目,可那一刻发出善良的一面,却令他神智大乱,几乎丧命。
阴狠继续吧,柳枫心里这样想:并非我所愿,但为了我能更好的生存,不得不这么做。
马希崇见柳枫沉默半响,换了一脸笑容道:“三个月未见,难得今日碰见太尉,下官既已抽空,那就做东,请太尉去就近的酒家喝一杯怎样?”
柳枫猛地拨转身子,嘴角斜起淡淡的笑意,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实际上每当他与这种人打交道时,他的笑就难免会带着一种讥诮之意,长此以往,连他自己也不易察觉,还会习以为常。
马希崇见他没有拒绝,乐得满面是光。
两人转朝斜对面的酒家走,天绍靑看了会儿,忽然叫柳枫道:“李大哥!”
柳枫一愣,回视天绍青,自然知晓她的心意,是不想让外人对他的身份有所误会,朝她笑笑道:“那边孙楚酒楼,你买了东西就过来,我在一楼等你!”
街对面,往前数步正有家‘孙楚酒楼’,天绍青见柳枫扫视那里,心头会意,及至柳枫与马希崇的背影消失,才钻进济仁堂,问大夫要了些治疗箭伤的药,又专门买了些人参、灵芝等大补药,半响后,裹在包袱里,拎上肩头,提剑走进孙楚酒楼。
这酒楼人流颇多,出出进进,气氛好不欢畅。
天绍青才入门内,就瞧见柳枫与马希崇坐在显眼处,柳枫喝了一杯酒,还朝她张目遥视,她嫣然一笑,正要起步迎上去,恰有一个人从内往出走,她再也想不到这人会是苏乔。
那苏乔在家中烦闷,近日索性离家闲逛,因慕名京都繁华,特来金陵,恰好他到了好几家歇店,酒菜都不和口味,只有这‘孙楚酒楼’颇有一份苏州乡情,他也便常来。
哪想到今次他抓着个酒壶,晃晃悠悠间,不期与她打了个照面,原本要出酒楼,这回两人擦个肩膀,苏乔一时意外,那双脚再也挪不动,不觉停下步子,用衣袖抹了把酒水,回头瞻视天绍青。
只见天绍青似已不认识他了,走到柳枫旁侧,解下包袱坐定。
马希崇不禁也侧目将天绍青延视,眼珠转了转,看到柳枫不住地注视天绍青,心头莞尔,大为感慨,想想昔日纵横来去的柳木风,十三位御赐的歌姬都打动不了,竟会看上这等丫头。
马希崇心中好奇,扫视天绍青暗叹:漂亮!清如泉,纯如皎月!样貌脱俗,一双眼睛透出无限灵气,美而不骄,柔而不媚,不经意中引人注目,怪不得柳木风会动心。就连他的身体也起了异样,可惜如今他不是楚王,不然定要抓了这丫头……
马希崇赶紧打消念头,甚至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可惜如今不是楚王,这丫头又是柳木风带回来的,不是自己该得之人,更不敢心存不轨,只有想想罢了。
马希崇虽有如此想法,却死活都不露出一星半点,有色心没贼胆,就怕柳枫要了他的脑袋。
产生了鬼祟的念头,他很心虚,唯恐柳枫看穿,勉力定了定神,夸赞起了柳枫与天绍青如何相配,简直是天造地设,到底还是自己中意的好,公主的亲事,拒绝的好呀!
柳枫哪会不知他拍马屁?听了面无表情,猛然干掉一杯酒,起身说道:“羽林将军没事的话,陪李枫去看看马希萼吧?马将军刚刚不是说,他近几日吵吵闹闹的不安分,要见李枫,连皇上也极为厌烦么?看来李枫要提前了去皇上这一大忧患,免得皇上劳心劳力。正好将军现在有空,随李枫走一趟,顺道看望下将军那久未见面的兄长,相信此行,马将军不会白跑!”
马希崇闻言脸色一变,要他见兄长?那简直是要他的命。
当初可是自己不怀好意,夺了兄长的王位,以致兄长沦落衡山,做了个小小的衡山王,后来也是自己没能保住楚国,又错信柳木风,引发楚国内讧。
这个时候,柳木风引南唐兵入境,使得边犒率军讨伐自己。
自己领兵,与马希萼的衡山军联手,一同拼死抵抗李唐兵马,到底被边犒杀了个片甲不留,走投无路之下,为了自保才投靠李璟。
可马希萼不一样,对自己怀恨在心,年纪老迈,又不肯对李璟俯首称臣,整日大骂李枫卑鄙无耻,后来听说连自己也一并辱骂。
南楚亡国大半年了,马希崇从未瞧一瞧被囚在京郊的马希萼,不敢想象兄长见了自己会是何等愤怒,他承认自己胆小怕事,没有兄长的胆量,所以他只能贪恋酒色,却不敢像兄长一样大开杀戒。
谁都有野心,马希崇知道,自己之所以能过一把楚王瘾,全赖柳木风从旁挑唆马希萼部众,协助自己。
自然他也明白,正因为自己胆子小,做不了大事,管不了国家,能力不如马希萼,所以柳木风才会背叛兄长,助自己夺得楚王之位,柳木风早知自己一准会将楚国搅的一塌糊涂。
果不其然,楚国在他手中,不过短短数月,连半年都不到,便被攻破。
一朝英明尽丧,畴日故国难回。
可马希崇打心眼里感谢李枫,他这一生,本就平平无奇,成不了大业,若没李枫,何以会坐一回楚王呢?他承认自己禁不住诱/惑,更没胆量报复李枫,也不敢在李璟面前乱道李枫的是非,虽然他心里这样想过,可毕竟不敢做。
刚刚天绍青不在,他和柳枫一并入座,立刻谈起朝堂,不知不觉提到马希萼,为了不让李枫再嫉恨自己,处处讨好李枫也便罢了,他还将马希萼这三个月来的不老实举动,统统告知了李枫。
马希崇道,马希萼画了很多李枫画像,墙上也是,地面也是,把身子涂抹的乱糟糟,朝画像吐唾沫,还在人像上撒尿,口里骂骂咧咧,好不难听。
马希崇讲到一半,讲不下去。
马希崇不敢回望李枫,也不敢想象李枫会有何反应,然而李枫并未生气,只是执杯微笑,笑意深浅难测。
马希崇愣是摸不着头脑,直到天绍青进门,李枫才止住笑声,可没想到李枫会突然要探望马希萼,说实在的,马希崇当真是有些害怕,可莫敢抗命,唯有颤颤巍巍地起身。
天绍青也有些愕然,直起身子盯着柳枫。
柳枫似乎颇为欢畅,柔声道:“青儿,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一个时辰可好?我去去就来,如果……你觉得闷的话,不妨四处走走,稍后我带你回府。”
天绍青见他这般高兴,似有掌控一切的驽定,才放宽了心,冲他笑笑。
柳枫便与马希崇走出了孙楚酒楼,天绍青目送他们离去,兀自看着一桌菜愣住。
旁侧相隔不远,有一桌子,苏乔端端坐定,将这一切看在眼内,猛然挟起一杯酒灌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