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凄凄,冷飕飕,一人身穿薄衫,忽然身子摇摇晃晃,倒在太尉府门前。
天绍青与老管家打过招呼,奔到门口,老管家堆笑地开门,她才到门外,就看见这个人。
老管家与她一同怔住,道:“怎么躺在这里?”扳过那人,却见年纪不大,容颜清俊,只是紧闭双目,神容微有些凄苦,衣着也很破旧。
天绍青上前查看了一下,那人还有气息,朝老管家道:“还有救!”把那人扶回府里,为他请过了大夫。
原来那人因为劳累过度,饿的过久,才会晕倒。
天绍青为他端来热汤,那人将汤尽数饮尽,又吃了好些饭,面色红润了些,天绍青不禁莞尔一笑。
那人意识到刚才行止狼狈,吃饭狼吞虎咽,一时有些不好意思,起身恭揖道:“王岩在此谢过姑娘的救命之恩。”
天绍青闻言一惊,意外道:“王岩?”只觉这名字好熟悉,却又想不起来,不由拈步沉思。
那王岩见状,诧异了几分道:“莫非姑娘知道王岩和公主之事?”
这一句正把天绍青提醒,她神思霍然清明,指着那人笑道:“对了,你就是公主常提的王岩王大人。”想来这些日子,柳枫不在府中,她常与公主李奕玩耍。
当初秦淮河被人投毒,李枫擒拿王启生功不可没,李璟曾提议将永和公主下嫁李枫,为李枫婉言谢拒,又推荐王岩。
王岩因此得了官职,只是没过多少时日,突然弃官。
李奕本托柳枫寻找王岩,但柳枫外出练兵,无有空暇,那公主便时常来太尉府,与天绍青也算熟识。
一次无意间,天绍青从李奕口中得知李璟曾招李枫为婿,才间接知道王岩此人。
王岩躬身揖礼,自谦道:“哦,让姑娘见笑,王岩不辞而别,早已告别七品官衔,当真愧对公主,当日她一番好意向皇上举荐与我,我却……”
天绍青见他神色暗下,说道:“想不到绍青竟然救了你。”伸手指一指坐处,道:“王公子,请坐!”
王岩便不客气,天绍青闲话家常,问道:“听公主说公子是回乡探亲,一切可还顺利?”
王岩闻言微一沉吟,暗自压了压情绪,终是无法隐瞒,起身道:“实不相瞒,王岩并非回乡,而且就算回去,也无亲可探。”
天绍青愕然道:“那又为何……”
王岩接口道:“为何欺瞒公主?”
见天绍青点头,他续话道:“我与公主身份悬殊,当日皇上下旨,要将公主嫁与他人,公主为了王岩,不惜干犯天险,刺杀当朝太尉,后经太尉调停,才取消这门亲事。”
天绍青听此,脱口道:“亲事取消,公子是有感慨么?”
王岩微叹了口气,道:“姑娘猜的不错,堂堂男子岂能不思抱负?公主对我如此情意,我更不能教她受苦,也知没有一官半职,皇上断不会答应将公主嫁与我,于是我以回乡为名,这些日子,实则遍走大唐,四处看一看,也进过周国观察民情,去过富饶之地,也走过贫瘠荒芜的地方,还遇到兵荒马乱,有不少的灾民逃难,也看过别人荐官,还有修渠者……”
他说了很多,天绍青耐心的听着,想起与老管家魏岭扶起王岩,他那一双草鞋早已露底,脚也磨出水泡,早知他必有不寻常的经历,万想不到他还有这般毅力。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来,看着王岩道:“公子如此胆识,魄力惊人,公主所托非人,公子之举,实令绍青钦佩!”
王岩摇头叹息:“我只想多走走,增长见闻,待报效朝廷时,能够胸中有物,一展所长,然这其中的凄苦,哎,难得姑娘体谅。”
天绍青想他该是途中不顺,才会有此感触,也没有怪罪,还想听他多说一些。
那王岩似乎觉得自己言辞过于激进,又拱手施礼道:“王岩说话直接,不喜拐弯抹角,姑娘莫怪我。”
屋内安静如常,他走了几步道:“四个月,我也不知怎样走完大唐的,也许还有很多疏漏,我也迷迷糊糊的,钱也用光啦。只叹国虽安泰,民虽富足,可疆土还是天下一角,与昔日李唐相比,难免令人心酸。”
天绍青也叹道:“公子所言极是,家师在我幼年时,便常慨惜,‘乱世之国,天下势衰,几时将尽。’”
王岩声音有些颤抖,说道:“群雄并起,且割据一方,复唐,重震声威,我很是期望。”
天绍青不料他与柳枫同样心思,效忠于李唐朝廷,好生讶异道:“公子既有这般雄心抱负,终有一日皇上会对公子改观,到时可以尽施才华了。”
顿了顿,她忽又想起一事,连忙道:“公主每次来这里,免不得忧愁,会提起公子,念公子流落在外,无有音讯,那么这次公子可否留在府里几日,与她见上一面!”
王岩也没拒绝,点头道:“这是自然,王岩有愧,让她久等了!”仰头望着远处,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此番回来,也打算将一路所见所闻整理成册,再附上自己的见解,写一份游荐书呈给皇上,希望皇上能够……”
两人言说间,屋外忽然有人叫道:“青姑娘,青姑娘!”
天绍青只得对王岩歉意地笑笑,道:“请公子稍等片刻!”
王岩道:“没事!姑娘自便!”
天绍青疾步走出,见那外面的人正是舒望,疾奔过来,她连忙迎上去道:“什么事?”
舒望把一封信纳于她手中,面带喜色道:“大人有信了!”
天绍青欢喜不已,拆信看了看,却忽然呆住,本应高兴,却成了喜忧参半。
舒望不解,在旁好奇追问道:“大人说了什么?”
天绍青没有言语,把信交给舒望,自己的心情却很沉重。
柳枫说让她安心等候五个月,这段时间他不会回府。
天绍青知道柳枫将一批精兵带出,严加操练,为了尽快完成任务,要日夜督促,住在太尉府,甚是不便。
这五个月说短可短,说长可长,只是自己要孤单的过完这个寒冬了。
时过不久,王岩的游荐书经公主李奕之手送入皇宫,李璟看完后大力称赞。
众朝臣原先只道王岩嫌七品官低,没想他有如此才干,王岩也因此官及司马,不日与公主成亲。
寒冬将至,赵铭锐也回到了玄天门,而赵铭希没有回来,妻子汪奕荟也不在。
这一日黄昏,他来到大堂,赵铭希忽然登门入室,急叫道:“大哥!”
赵铭锐见他满面风尘,却甚惬意,还不知自己在华山与人血拼的情形,这弟弟一向顽劣负气,却不是个不分轻重的人,这番赵铭希弃玄天门大业不顾,在外游荡,赵铭锐又有些生气了。
赵铭希看出他身上有伤,过来扶他,他把手一甩,冷冷道:“铭希,你平日太过松散,都是哥哥我没好好管教你,你现在可知道回来了么?”瞪着赵铭希。
赵铭希赔罪道:“是我不对,我不该在那时离开,大哥伤的重不重?我看看……”
话还未落,赵铭锐道:“还死不了呢!”
赵铭希习惯了他这种态度,也没生气,见他说话中气挺足,放下心,话锋一转道:“大哥这次出去,大嫂可还知情?不用问,大哥一定瞒着大嫂,不过要小心,千万别让大嫂知道你杀了人,还受了重伤,不然大嫂肯定看不惯。”
赵铭锐满是自信道:“这不用你教,我自有分寸!”转身坐下,换了一副悠然的姿态,说道:“这么多年,哪一次杀人不是瞒着她,其实就算她知道了,也无妨,我绝对相信她不会干涉我,不告诉她,是怕她担心。”
赵铭希喃喃道:“大哥对大嫂好一点,也是咱们赵家之幸,但愿以前爹娘受的苦,不要再发生了。”
赵铭锐神色一肃,怅触前尘,出神道:“大哥与你目今已经不能从苦海抽身,不过……平静的日子虽然短暂,只要你大嫂开口,不管要什么,我能力所及,都愿意答应她。”
赵铭希闻话微微一怔,道:“包括杀人?”
赵铭锐朗然道:“不错,如果她替人说情,就算那人十恶不赦,我也会放了那人,但为了个外人,奕荟不会令我为难,我相信她。”
赵铭希不由感喟道:“哥哥与嫂子从小青梅竹马,小时候你就骗她,明明自己伤了人,却当嫂子面前做好人,大嫂对你印象越来越好,也总被你骗,哎,有时候想想,大嫂到底有没有察觉……”
赵铭锐目中露出难得的柔和,说道:“直到成亲!”
五年前两人拜堂,他就告诉自己,要对汪奕荟好,多年来,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想到这里,他瞅了瞅赵铭希,道:“上次你的亲事,是奕荟的主意,你别怪她,她看你年纪不小了,想给你成个家,我不过加了点建议,谁曾想你不喜欢程姑娘,还气我,竟然离家出走。”
当日赵铭希与程品华、七星派的七星老怪朱思啸拦截柳枫,以失败告终。
事后,赵铭希被赵铭锐以华山夺剑为名召回玄天门,那赵铭锐竟拖延了进攻华山的时间,教他上月明教向程品华提亲。
赵铭锐言外之意是,赵铭希娶了程品华,月明教与玄天门结为姻亲,对付华山七剑,夺取天名剑,便事半功倍。
赵铭希说夺剑重要,但情愿死,也不娶程品华,一口拒绝。
他离开了玄天门,到金陵城外遇到天绍青,不想又被赵铭锐召回。
其实赵铭希也很纳闷,怎的次次紧要时分,赵铭锐都有事,教他与天绍青擦肩错过。
赵铭锐事后也觉得委屈了赵铭希,就请了岁寒三友相助,亲身攻上华山,但惨败而归。
事已至此,他只能叹了口气,定睛瞧看赵铭希,忽见弟弟缄默不语,望着玄天剑发呆,时而又情深若渴,露出神往之态。
这倒是破天荒的奇事,赵铭锐思索一阵,猛地试探道:“你……是不是有了喜欢的姑娘?”
“啊?”赵铭希没有注意自己言行有失,面对赵铭锐的问话,如实地点了点头。
赵铭锐欣喜道:“是谁家的?大哥找人帮你提亲!”
其实他年纪也不大,但却喜欢自作主张,尤其自认是个长辈,有责任照顾这个弟弟。
这么多年了,难得见到弟弟心仪哪家姑娘,都是自己练剑,又成家的,弟弟孤苦一人,今番对自己坦白,神情极是认真,他自然高兴。
仰首深望远处,赵铭希轻轻叹息一声,道:“不瞒大哥,我的确喜欢一位姑娘,也因为她,我才不能答应你娶别人,虽然娶了那飞天圣女的女儿,对我们玄天门有百利而无一害,可……”
语气倏然顿住,赵铭希面色凝重道:“这次铭希教大哥孤身犯险,实在内心有愧,我不对……”
赵铭锐摆摆手道:“算了,大哥也不能让你跟个讨厌的人过一辈子,大哥也有错……”话至此处,猛然转首朝赵铭希问道:“对了,你说的那位姑娘是……”
赵铭希面无喜色,略有灰心地道:“每次见了她,我就忍不住想抓她回来,可是……”目视远处,不禁连叹三声,拈步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会中她的计,被她一骗再骗,任由她从我手里逃脱。”
赵铭锐一脸惊讶,道:“大哥以往告诉你,喜欢的东西,就要尽快抢到手中,究竟是何女子,连一向自命不凡的你也没有办法?”
赵铭希缓缓迎视赵铭锐,道:“她就是天倚剑的三女儿,无尚真人李玄卉的弟子天绍青!”
赵铭锐闻言惊起,诧异道:“什么?姓天的?铭希,你怎会看上天家的人?太令我失望了!”
他攥紧拳头,恨道:“你知不知道这次华山之行,天倚剑杀了本门多少弟子?这等仇不能不报!”
他显然不同意了。
赵铭希执着道:“我不觉得不妥,只要娶了她,那华山派与天倚剑便不与我们仇视,比你提的那个意见,接近月明教的法子还要好,何乐而不为?”
赵铭希反倒理直气壮,见赵铭锐不服,又怨道:“要不是你总派人催我,我已经把她带回来了。”
赵铭锐倏地怒火升腾,忿然道:“啊,原来你出去是为了女人,你……你……我们这次损失惨重,我差点没命,而你……你……”抬手指着赵铭希,剧烈颤抖。
良久后,赵铭锐一掌打在桌上,将几个茶水杯子震得叮叮乱响,有水洒在地上。
赵铭锐生气道:“岂有此理,岂有此……”一时气急攻心,太过激动,撕裂内伤,将一口血喷在手面,他连忙伸手急搓。
赵铭希上前道:“大哥。”
赵铭锐把他推开,待要骂上几句,外头忽有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来,还有个女婢在问候:“夫人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