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临近,柳枫才一抬头,便见天绍青自小庙处闪了出来,只见她独自立在庙门口十几丈外,一面瞅着庙门,一面四下张望,样子极甚焦虑,犹豫片刻后,她转身朝柳枫这边奔了过来。
柳枫看清是她不由喜色直浮面颊,忍不住从树上跳下,这一举动正好将天绍青迅疾的脚步拦住。
两人打了个照面,迎面而立,均是兴奋难抑,柳枫实不想天绍青竟安然无恙地出现,而天绍青亦有些意料不到。
柳枫望着天绍青连问道:“这一个时辰,可曾出变故?”目光下落,望见她衣服已干,心下了然。
天绍青见柳枫如此询问自己,心中亦有了定数,抬头迎着柳枫说道:“想必柳大哥定是没有看到我留给你的讯号!我上岸之后,曾用数颗石子留了字给你,意思是告诉你,我还在!”
柳枫摇头,表示自己并未看到有此讯号,不过他很快想到了其中缘由,目光转而在庙门那头掠了一眼,嘴角浮过一丝冷然道:“果然不出所料,他们志不在你,是想趁这个机会,击杀我!”说着,双目聚光,竟让天绍青浑身一寒。
天绍青沉吟了一会儿,踱开步道:“很奇怪,我上岸之后,见柳大哥不曾看到那几个字,正想着大哥是否已出事,就在这个时候,有人用秘腹传音给我,让我到这个山神庙来寻你,说迟个一时半刻,大哥生死……定……”
天绍青不敢直面柳枫,只得垂下眼吞吞吐吐道:“让我即刻赶来此处,给大哥……收……”偷偷瞄了眼柳枫,已欲言又止,后面‘收尸’两个字生生咽了回去。
可柳枫已猜到了何意,面上怫然变色,硬将怒气压住,随即想起天绍青方才只在庙外警惕观望并未冒然进去,心下大觉慰然,他随之又想到极有可能是李朝的出现打乱了这帮人的计划,要么便是他们对伏击自己缺少一定把握,而自己赶在李朝之前假作离去,就连李朝也未曾发觉自己再次隐身树上,此刻小庙不见动静传出,想来此等组织纪律严明,失去自己行踪,延误时辰,定要重新布置。
想至此,他不由慎然道:“他们不在明处,暗处潜伏庙里,也许是有了顾忌,此番又不见出来光明正大与我对峙……”他想了一想,道:“不管怎样,如今此地亦不宜再做久留,我们尽快离开这里!”
两人当下开始赶路,不出两步,天绍青突然收住脚,惊道:“不好了,柳大哥给我的那幅画,我忘在山洞里了!”说着,已焦急开来。
天绍青欲回去找寻,柳枫将她拉住道:“已经走了几日,一来一去,需要不少时日,如今四面又潜藏埋伏……”他叹了口气,道:“算啦,一幅画而已,丢了兴是天意,我们还是快些赶路!”
一幅画而已,可在天绍青眼里,这画正如那残玉一般,是她生命的一半,失去了,心里总是空落难当!
如今丢了,她亦无奈,只得随柳枫一道前行,脚下虽行,心却难以安下,柳枫煞费心思作的自己画像,不想会以这样的方式被自己丢之不见。
风恻不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猛然在身后叫道:“姐姐,这个东西是你的吗?”天绍青回身,就见他捧着一卷画立在面前。
两人同时吃惊,俱感意外,想是方才沉浸惊慌之中,未曾留意附近有人,天绍青将画拿过来,看了几看发现正是自己丢失的那幅,连忙问道:“你从哪里得到这幅画?”
小男孩道:“有位姐姐让我将这个东西交给画中的人,她还告诉我,只要走到山神庙这里就能找到画中人,如果我看见你的话,就把东西交给你,我刚才在附近看了姐姐许久,姐姐与画中人一模一样,这才敢过来的!”
闻听此话,天绍青与柳枫下意识地对望一眼,两人俱是一愣,还是天绍青先笑了一笑,冲那男孩问道:“小朋友,可不可以告诉姐姐,给你这幅画的人长什么样子?”
小男孩已走出数步,闻言讷讷地回过脸来:“也是一位大姐姐喽,和姐姐你一样漂亮的大姐姐,她还给了我二十两银子!”他将银子自袖口里拿出,呈给天绍青与柳枫。
柳枫与天绍青面面相觑,更加纳闷,再追问那人是何模样,小男孩却道:“我只知道她穿一身紫色的衣服,手上的剑呢,咦……”他突然指着天绍青手中剑道:“比姐姐你的剑鞘白一些!她笑起来很好看呢……”
柳枫与天绍青望着小男孩已心中有数,齐声惊咦了一句:“端木静?”
小男孩却对这个名字不甚熟悉,顾自沉吟了一会儿,面上露出几分迟疑道:“她把东西交给我之后,说过一句很奇怪的话……”说着,转眼望着天绍青道:“当时我已经走出几步了,又觉得好奇,心里想着,无缘无故,她为什么要给我这么多银子,于是我就躲在一棵树后面看她,这时听到她说,‘我就还给你,别人的东西,我从来都不会要的’。”
小男孩说完,人已走开……
天绍青与柳枫未再多做停留,继续翻山而行,只是这次小心谨慎了许多!
天渐渐暗下,夜幕随之四合,月轮埋在云雾里时隐时现,丝丝夜风不断拂过窗牖,周围俱已亮起灯烛,整家客栈,唯有蓝少宝的客房不曾掌灯,他立在窗前,已有了数个时辰……
前方就是四方阁了,他终于要回家了,只是这一趟出行,五人去,二人还,以后这个世间就剩下自己一个人。
蓝少宝亦不曾想到,自己离别四方阁,游走江湖数年,父子嫌隙刚去,这亲情已不再,不想父亲前一刻还在自己面前站着,后一刻便与自己阴阳两隔,回想起来,父子重聚首竟是如此短暂。
父亲去的悲壮,面对死亡,果断英武,那一瞬间的决绝,却使得父亲一生的期冀再无遗憾,蓝少宝忽然觉得自己是如此渺小,而父亲是那么英勇……
父亲曾说,这一生最骄傲的是自己有个好儿子,儿子为人心地善良,能容百人之过,此刻,他就像一个刚刚失去亲人的孩子一般,一遍遍回想曾经,心潮此起彼伏,阵阵悲痛。
眼眶潮湿,他用力将眼水压住,他突然觉得自己亏欠父亲太多,多的再也无法偿还,他为那不能弥补的父子感情而伤怀着,以前有人认为自己任性,他不承认,如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任性的,终于他也意识到自己任性的代价就是自己一生不能弥补的遗憾!
房门猛然被人推开,单紫英端着一盘菜走进来,道:“蓝公子,天色已晚,恁的不点灯呢?”说着,她已将饭食搁在桌上,并亲自找到灯盏点上,道:“很久不见蓝公子下楼用饭,蓝公子又一天没有吃过东西,想是也该饿了,紫英特意叫人备了酒菜……”
蓝少宝转过身来,见到单紫英摆盘弄箸,心中涌起一阵思绪,他望着单紫英面色平静,心下想道,这样一个弱小女子,自小丧失双亲,唯一相依为命的柳世龙亦不再了,她的悲痛岂不比自己更甚,可她面色沉稳,鲜少悲伤,一个月下来,她已将心内的感情控制的极好。
蓝少宝不料自己竟不及一个女子坚强,面对着单紫英他忽然间很惭愧,当下收紧惆怅残容,和着她一道坐了下来。
单紫英斟好酒,他饮了一口,单紫英举起酒杯道:“这几日,多谢蓝公子照顾!”说完,仰头喝了。
蓝少宝笑了一笑,亦跟着饮下一杯,道:“单姑娘言重,少宝身上的伤,这一个月里,可是多亏了姑娘的照顾,如今我已无大碍,明日我们便可启程赶回四方阁,相信绍轩一定等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