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全厂的人正焦急的等着志浩呢。他一进厂,全厂的人都高兴了,刚才对他的不快和埋怨也烟消云散了。钱,高老头已经给他从银行里取来了,只管发就是了。
说起高老头,不得不插上几言。自从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市场逐渐放开搞活了,村里的小卖部多起来,卖布的、卖鞋的、贩青菜水果的,修鞋的都支起了摊,反正是干啥的都有,农民自由了,谁也管不着了,爱干啥干啥,农民劳动的热情空前高涨,地里的活干完了,剩闲的时间做点小买卖补贴家用,小日子过得其乐融融。最近,村里又开了两个经销点和高老头展开了竞争。高老头卖东西死板,态度又不好,逐日门庭冷落,光赔不赚,最后大队决定关门大吉。高老头呢,他是村里的铁算盘,是人才就失不了业,他进厂干了会计。
志浩为了小枝和的事心情不好,他怕出错说今天不发了,明天发。
人们都不干,等你一上午了,耍人是不是?满屋的人都是不满,要起哄,气得志浩锁了抽屉想走,人们一下子围起了他,满脸的气愤,要不是看在他爹的份上,早动手了,就是这样,还有几个平时和志浩有过节的人骂骂咧咧的,那架势要动手。
高老头看事不好忙劝,他压服愤怒的人群,又把志浩摁坐在椅子上,让大伙排好队,叫着名字的向前来领,不领的靠后站。高老头忙着点钱,志浩只管监督他们签字。工资发的很快,领到工资的却没一个走的,攥着钱数来数去,光怕少给了,皱着眉头想出勤天数的,议论多少的,反正是没走的,高老头轰都轰不走,气得他鼓着金鱼泡子眼骂了几句。后生们还是冲他嬉笑着,因为他在村里的辈分高,算是祖宗了,骂也骂着了,打也打着了,谁也不在乎,屋里倒是安静多了。
志浩不时的打着哈欠,屋里的话题却转到了程乐天上。“程乐天和他老婆被抓走时,来了好几辆警车,那声音真骇人,弄得鸡飞狗跳的,小枝娘吓得都瘫在地上,硬被两个女公安驾到了车上。”
“两口子犯了啥事?我怎不知道,”高老头停住了点钱忙问,以前他可是村里的万事通,没有他不知道的事,自从进了厂消息还真就不灵通了。
“哟,胖子大爷,这可不是你干经销那会儿了,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村里没有你不知道的事。现在,你老是村里的财神了,是领导的领导了,正事还干不完呢,那还关心这些事儿,大伙说是不是呀?”田梁家的新明凑近他起哄,满屋的人跟着喝倒彩。
新明连表演带动作,挤眉弄眼的笑说,又讨好似的伸出手去接钱,屋里一阵哄笑。
高老头打落了他的手,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笑了笑说:“猴崽子,竟耍起你爷爷来了,整天偷懒不干活。领钱倒是很积极,快告诉你大爷,他们到底犯了啥事,为什么被抓走?”
“哎哟,哎哟,胖子大爷呀,你轻点儿,轻点儿,看我的排骨架,就数着耳朵上的肥肉了,要是你再拧下三两来,将来谁跟我呀,连个老婆也讨不上,那可惨了我孙大圣了,”他呲牙咧嘴,滑稽可笑的神态惹得满屋笑声不绝。
高老头也笑得前俯后仰,老花镜掉在了鼻子下面,幸亏有线拴着,要不,非掉在地上摔碎了不可。看他笑得,金鱼泡子眼看不见了,只有两条细缝时隐时现,满脸的肥肉都聚成了疙瘩,不住的颤动。他还是抓住新明的耳朵不放,大笑了一会儿,干脆把老花镜从肥脑壳上摘下来,砸巴了几下老嘴,像是尽力咽着什么,又一本正经的说:“猴崽子,要是说不上媳妇,别发愁,爷爷给你说一个,她的名字叫拱栏香,长的可俊俏了,两眼大大的,还是双眼皮,耳朵也不小,好福气,整天哼哼的爱唱歌,天生的一副好嗓子,可惜,就是嘴大一点,吃得多些,但是很能干,耕地不用犁,嘴巴一拱就是一大片,像你这干巴巴的样子,十个加起来也没她力气大。她爹呢,我也和他很熟,叫拱栏底,曾经在咱村住过好几年呢。”
“真的?好大爷,她是哪个村的,”新明揉着发疼的耳朵问,他真当真了。高老头说得,满屋的人一时没反应过来,都睁大了好奇的眼睛看着他,一脸的迷惑。只有志浩忍不住的捂了嘴笑,他尽力的控制住自己,心情也一下子好了许多。
高老头看着满屋发愣的人,他卖了个关口,干咳了几声,才故作神秘的凑在新明的耳朵上说:“她就是我家刚买的那头小母猪呀。”
啊,屋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大笑声,有的笑得捂了肚子蹲在地上的,有的笑得脸都变了形,都笑不出声来了,高老头笑得瘫坐在椅子上,成了一堆颤动不止的肥肉。
“那他老丈人就是志浩家的那头大公猪了,不知谁说了句,又是一阵捧腹大笑。羞得新明一把从高老头手中抢过钱,一溜烟的跑了,瞬间不见人影。
笑声刚少些,新明又转回来了,他干笑了两声说:“胖子大爷,我领的工资不对呀,”他把工资递过去。
“谁让你跑得这么快呢,”高老头笑说着,他把钱重新数了遍,又补上了三张十元的说:“你到底愿不愿意呢?”又是一阵大笑,满屋的人附和着拿他取笑。
“去去去,滚你娘的,”他骂了句又回头笑嘻嘻的和高老头说:“好大爷,你老嘴就留点德吧,光拿你孙子开涮。”
“那你告诉我,程乐天两口子是怎回事儿”
“好好好,我告诉你,”新明干脆坐在高老头面前,故意清了清嗓子,又神气十足的说:“今天不是高洋结婚吗。程乐天两口子像变了个人似的,很上急,里里外外的忙个不停。看他们穿的上下一新,整整齐齐,恐怕是把箱底的衣服拿出来了……”
志浩听着忍不住的自言自语,“高洋结婚?”
“是呀”新明接着他的话说“就是那几天从四川领来的那个小姑娘,听说还是个中学生,写的字很好,说是十八岁,依我看,也就是十四五岁的样子,还是个孩子呢。”
志浩听了忍不住的点头,这事儿他知道,主要是这几天事多没放心上。他也见过那个女孩,的确和新明说得那样,看上去也就十四五岁,长得挺秀气,见了人总是很羞涩的样子,送她来的是两个穿着很破烂的男人,一个自称是他的叔叔,年轻的说是他的哥哥,之所以把妹妹送来山东,伤心的落泪道家乡遭了灾,地里颗粒无收,爹爹又得了癌症,为了看病欠了一屁股的债,爹死后,要债的踏破门槛,娘也为此撒手西去,家里实在没法过了,说着痛哭流涕,许多看事的人也跟着流泪,话到痛楚,上年纪的人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都很可怜他们,独有那个女孩怯生生的看着他们,一脸的惊恐。
志浩一旁冷眼相看,猜出那两个男人一定是人贩子,从长相上看就有猫腻,叫阿妹的女孩是大眼睛,浓眉毛,小嘴,皮肤白净,幼气未脱,完全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而自称哥哥的是个大马脸,小眼睛,阔嘴巴,皮肤黑如碳,仰天大鼻下,黑黑的两撇八字胡乱翘着,一堆脏发竖在头上,却是手不离烟,一根接一根,阔嘴一裂,满嘴又黄又黑的大牙;年龄大的是个四方脸,狮子眼,满目凶狠,秃眉稀胡子,高鼻梁又宽有大,耷拉着嘴角子,黄白面皮,活像僵尸,能言善辩,不说不笑,看上去很精明的人却装憨,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一定是人贩子,装可怜,善良的人啊总是被他们欺骗。可是,就是识破了他们是人贩子又能怎样呢,这两年,人贩子从四川、云南拐来的妇女多了,哪个村没有三五个四川媳妇。人贩子都自称是被拐妇女的亲人,上面不管,别人又能拿他们怎样呢?人贩子为的是钱,几千块钱给领个媳妇来,对村里那些大龄或是有残废说不上媳妇的男人来说,是天大的喜事,皆大欢喜。因此,人贩子不但没人恨他们,而且还很受欢迎,心甘情愿的把平时积攒血汗钱送给他们。志浩想着,不时被哄笑声打断思路。看新明,连说带表演,说得嘴角泛白沫,唾沫星子四溅……
说到高洋娘,看儿子说上这么个漂亮小媳妇,她高兴的四处磕头作揖。人贩子要肆仟元钱,他挨家挨户去借也欢喜。程乐天这次很大方,高洋娘跟他借五百,他给了一千。感动的高洋娘差点给他磕头了,往日的恨烟消云散,并委以重任,让他操办高洋的婚事。程乐天很热心,进进出出忙个不停,饭也顾不上吃,缺啥他去借,在邻里面前,嘴巴甜得,大爷婶子的叫个不停,人们都夸他,说他投胎换股了。
平日里,谁瞧得起他,特别是小枝进去后,他简直成了堆臭狗屎,人人见而躲之。现在好了,对他笑脸相迎,还都夸他,说不定这就是他想要的。
新明说到这儿停了下来,他干咽了几口唾沫,找水喝,高老头忙把自己的水杯给了他,他饮驴是的灌下几口水,手一抹又滔滔不绝的讲起来,“高洋娘和程乐天商量,等结婚后再把钱给他们,免得上当受骗。程乐天却说,人都在咱家了,还怕她飞了,还是快给他们,打发他们走,省得他们找麻烦。高洋娘就听了他的,高洋结婚的前天晚上把钱给了他们。结婚那天,男席,程乐天是主陪,女席,他老婆是主陪,把本家的亲大爷,亲叔晾在一边,气的本家的人走了不少,高洋娘干着急没办法,说尽好话也没留住一家的老人。最后想走就走吧,去借钱一分也不给,架子还不小。”
高老头听到这儿很是不愤,“高洋的大爷、大叔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又都没有成家,还有残疾,不能劳作,光棍的日子难啊,要是没村里管着,饭都吃不上,哪有钱借给他们,真是阎王不嫌鬼瘦,好了,不说这些了,提起来就让人生气,说说他们是怎么被抓走的?”
“好好,胖大爷,急个啥,我这不是说吗。上了席后,鸡和鱼还没上呢,警车就停在了门口,那声音真骇人,那场面,前面是三两摩托车开道,后面是两辆警车,来了十多个人,手里还拿了钢枪……”
“别胡说八道了,就一辆警车,来了三个人,两个女公安,一个男公安,”人们正听得入迷,不知谁打了岔,屋里爆发出一阵笑声。
新明笑了笑说:“我这不是为了渲染气氛嘛,管他多少车呢,想当年曹操兵伐东吴也就是十几万人马,不也是号称百万吗?吴刘联合抗曹,几万人呢,要不是诸葛亮出奇谋……”
他打住了,“我这是讲哪儿啦?跑题了,”屋里又是一阵笑声。
“言归正传,言归正传。警车一停,人们都愣了,谁见过这种阵势呀,特别是程乐天,喝进嘴里的酒都往了咽,顺着嘴角往下流,酒杯也掉在地上摔碎了,脸吓得变成了白色,小枝娘吓得瘫在席上,忘记了怎样走路,听说都尿裤子了。”
一阵哄笑,新明喝了口水接下去说:“女公安就比男公安强,把两口子叫到屋里,验明正身后,还让两口子回家拿了些东西,小枝娘上车都上不去,还是女公安把她拉上去的,小枝娘是痛哭失声,泪流满面。
车刚要走,高洋娘哭喊着追来了,他拉了程乐天不让走,非要他赔钱。”
“为啥?”高老头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