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亿跟着黎叔儿走了十几分钟,就到了沧州城下。
尽管已经知道了太平军在前面与大清王朝的八旗兵和绿营兵鏖战,但作为天津县的门户和北京城的重要补给之地,沧州城在战争的情况下,依然保持着人员密集、车辆辐辏的畸形繁荣。
城门处,进进出出的贩夫走卒和商旅络绎不绝,只有城门处加派的十几个手持明晃晃的刀枪的团练,以及城墙上背负着鸟铳来回巡逻、不时将不善的眼神投向着行人的一对对绿营兵们,才使人们真切地感受到,大战似乎就在眼前了。
黎叔儿和杨亿本想混在人群里进城,不想那黎叔儿还真是有些名头,那些进城买菜卖炭或采买咸盐油料的百姓商贾们一见到黎叔儿,竟然好似见到神仙下凡了一般,呼啦啦就围了过来,作揖打拱、下跪磕头的都有,嘴里还争相嚷嚷着“老神仙,今番去我家吃供养可好……”把个杨亿看的是目瞪口呆,心说这些人事嗑药了是怎么着,这架势怎么跟那些脑残粉见到了喵星人、老区人民见了八路军似的,这也太疯狂了吧!
再一看黎叔儿,在众百姓的簇拥和眼泪飞溅的欢呼下,是一脸的庄严宝相,嘴里还不断地重复道:“莫急莫急,莫急莫急……张小六子,就他娘的你能挤,都踩到我脚丫子了……对了,小何,喝了符以后,你爹的病可好……哎哎,朱六婶,你别给我塞鸡蛋……还是生的……完了完了,挤碎了了吧……我就剩这一身道服咧……”
正在乱的当口,守城门的几名团练跑了过来+,用枪杆驱散那些百姓,为首的一个年约三十几岁的小头目望着黎叔儿便拜:“张有旺叩谢老神仙。”
“起来起来,你母亲的身体可好?”黎叔儿大模大样地受了张有旺一拜,含笑问道。
“回老神仙的话,家母喝了符水,身子一日好似一日,这些日子还念叨要给您建生祠的事儿呢。”张有旺站起来,神情恭谨地躬身垂手答道。
“嗯,那就好……诶,建生祠?我又不是魏忠贤,建什么生祠,呵呵”黎叔儿哈哈一笑,旋即面色一正,“你们在城门处增设如此多的岗哨,是长毛那里又迫近了不成?”
“这是其一,”张有旺看了一眼那些被团练隔开后犹自不肯离去的百姓们一眼,靠近黎叔儿耳边附身说道:“老神仙,最近沧州城内接连发生小儿丢失案件,且小儿丢的甚是蹊跷,往往是在家中凭空就不见了,屈指算来,十几天的光景,就已丢了二十几个孩童,那些失了儿女的苦主整日到县衙击鼓鸣远,沈知县也几次严令壮班、快班的衙役们限期破案,但那班兄弟跑断了腿,硬是一点眉目没有,只是在城渠里发现了一些小儿的毛发、碎肉及细骨,端的是惨不忍睹。如今这城内有小儿的人家是人人自危,谣言四起,都说是、是妖孽作祟,沈知县也无法,便在城门加派人手,怕是有长毛派进的奸细故意盗窃小儿制造恐慌,动摇军民守城的决心。”
听了张有旺的话,黎叔儿用手捻了捻颌下那几根稀疏的老鼠须,半响才说道:“此事大有文章,妖孽之说,亦非空穴来风,且待我进城之后再说。”
说罢,黎叔儿招呼上一旁看热闹的杨亿,径直进了沧州城里。
沧州城内果然是通衢大邑,自有一番热闹的景象,虽说杨亿是来自二十一世纪,上千万人口的直辖市也都去了,但乍一见到完全是青砖灰瓦、飞檐斗拱的古代建筑的城内街景,仍不免感到前所未有的新奇,忍不住是东张西望起来。
黎叔儿进到城内,为了避开那些热情同样不逊于城外那些百姓商贾的居民们,伸手叫了辆带有青色竹席棚子的马车,与杨亿上了车,然后叫车夫直奔城西的民宅而去。
坐在车内,杨亿抽了抽鼻子,车内有股淡淡的腥味,好像刚拉过鱼类似的,让杨亿有些不适应,刚看了一眼黎叔儿,想说话,却被黎叔儿用眼神制止了,只得拉开车棚的风帘,看向外面,借以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却又闻到一股子纸灰的味道。
城西是一片典型的清代民居建筑风格,一眼望去,几乎全是合院式三排五进砖木结构硬山顶和歇山顶房屋,燕山、屋脊、挑檐均有精致动物花草浮雕,周边围墙高大并与附屋连在一起,均用青砖砌筑。但奇怪的是,所有民居都高高竖起了一根旗杆状的木棍,上面还挂有三角形的红布,迎风招展,蔚为大观。
“喂,这些民宅挂个红布条干啥,难不成家家都有产妇诞子?”黎叔儿见了那些红布条,一皱眉,用脚跺了跺车厢地板,问那赶车的车夫道。
“道长有所不知,这沧州城内最近出了一档子怪事儿,家家都有小儿莫名丢失,传说是菩萨来沧州城选驾下的童子,才着金刚力士将那些小儿摄了去。这本是美事,可那些当爹娘的没见识,舍不得,便生出这么一个法子,说是产妇乃血污之身,神仙乃净体,厌恶其腌臜,便不去摄取小儿了,其实都是些山野村夫的无知妄言,当不得真的,呵呵”那车夫倒很健谈,说的是摇头晃脑、口沫横飞。
“呵呵,确实是妄言,菩萨乃大慈大悲的心肠,怎么会做出这种夺人儿女的黑心勾当,不过,你说那些小儿的爹娘都是妄言,可本真人看你也很狂妄嘛,青天白日就敢出来招摇,还弄出这片幻象来蒙蔽本真人,你好大的胆子啊。”黎叔儿冷冷一笑,一番话说得杨亿直迷糊——他是真心听不明白。
“哈哈哈,”那车夫突然扬天发出一阵桀桀怪笑,接着就听“豁啦”一声,马车无端就消失了,好在黎叔儿手疾眼快,伸手一托杨亿,俩人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事发仓促,杨亿勉强稳住身形,再定睛一看,腿当时就软了:只见他和黎叔儿站在一处深不见底的悬崖边上,另一侧,是好大一片纸钱在空中乱舞的乱葬岗,一个个圆形的坟包上还冒出丝丝缕缕的灰色烟尘,空气中,还隐隐约约回荡着细细的女人的哭声及铜锣唢呐二胡的奏乐声,两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再加上身处坟地这种环境,听起来让人不寒而栗。
再看那车夫,正站在距离他们五步远的地方,一改刚才那一脸憨厚的神情,用一双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黎叔儿,无声地冷笑着。
“别jb拿架亮相了,当他娘的你是唱昆曲的名伶呢,草!”黎叔儿一脸不屑地瞟了那车夫一眼,嘲讽道。
那车夫面色一寒,双臂一振,脸上的皮肤瞬间就象被泼了硫酸一样,开始熔化变黑,并不断鼓起透明的大泡,看着就像一只巨型的癞蛤蟆脊背。然后,那车夫双手往脸上一抓,将那一层脸皮撕下,便露出了一张脸色奇白、五官扁平、表情邪恶的脸,更为奇怪的是,在那张表情呆板的脸上,竟然象滚筒似的,不断闪过一张张男女不同的脸孔,而且每张面孔都冲着黎叔儿和杨亿他们发出诡异的笑容。
对于那车夫露出的那张堪比恐怖片的鬼面孔,黎叔儿倒无所谓,可一旁的杨亿的脸色白得一点都不逊色于那车夫,并且双腿哆嗦得都快跪地下了:自诩为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他竟然亲眼看到了如此超自然的现象,完全颠覆了他二十三年来所受的现代教育,而这种视觉冲击带给他的,却是前所未有的恐惧,他真的快要尿血了。
见杨亿身体摇摇欲坠,黎叔儿轻轻摇了摇头,随即伸手一按杨亿的肩膀,趁势一跃而起,同时用右脚一踢杨亿背着的那个半人高的包裹,一只用黄绸子包着的条状物体从包裹内飞出,黎叔儿伸手抓住那个细条状物体,将黄绸子一扯,一柄三尺长的桃木剑赫然出现在黎叔儿的掌中。
黎叔儿咬破左手食指,将指血往剑脊上一抹,那原本平常的木质剑身登时变得通体赤红,好似一柄刚从熊熊燃烧的炼炉中拿出来的铁条。
随后,半空中的黎叔儿右脚一踢左脚,腰部一拧,一瞬间,那单薄如纸的身体竟好似出水的蛟龙,以腰催肩,以肩催臂,以臂催掌,整个动作一气呵成,那柄桃木剑带着划破空气的“嗤嗤”声,直刺向那车夫的眉心。
那车夫见黎叔儿骤然发难,倒也不慌,双脚一并,身体开始如陀螺般旋转,并越转越快,身体周围的尘土砂石都被裹挟着席地而起,看着好似平地而起的龙卷风。与此同时,伴着一阵如夜枭啼叫的阴森笑声,就见无数只手从龙卷风中伸出,那些手有的粗糙黑大,有的纤纤如葱,还有的干瘪如枯枝,甚至还有上面沾染着零星血肉的白色指骨,但无一例外的是,那些手都齐齐抓向黎叔儿及其手中的桃木剑。
好个黎叔儿,手腕一颤,先是用剑尖击打开几只堪堪要抓到他衣袂的手掌,而后将手中的桃木剑一扔,那剑竟似有灵性一般定在半空,黎叔儿伸足尖一点剑身,身体迅速后翻落地,避开了其余那些手的攻击,旋即右手虚空一抓,那桃木剑就重又被吸回到他的右掌里。
黎叔儿丁八步站在那儿,左手捻着剑诀立在胸前,右手将剑背到身后,冷眼乜斜着那仍如陀螺般旋转的车夫:“你他娘的是纺线梭子成精了怎么着,转半天了,停下来吐会儿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