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莲医生放下筷子,喝了一口汤,接着道:“我听肿瘤科的一个医生偷偷跟我说,他们科去年年底发奖金时,平均每个人才2000多元。
“于是,科主任给他们开了一个秘密会议,说‘现在医院实行的是绩效考核,收入减去成本再乘以提成的百分比,才是科室的奖金。
“主任最后还提醒他们道:‘怎么治疗,怎么用药,不需要我多解释了吧?你们用几元钱的便宜药,那是你们的自由,不过,医院不是慈善机构,你们不能把自己当成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让大家陪你一起喝西北风……’”
“……”牛天苟张着嘴,听得一愣一愣的。
尼玛,这还是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说的话吗?
当天使快变成魔鬼的时候,那患者还是在治病吗?那纯粹就是在找虐!
医生改经商,患者遭大殃啊。
“那就……没有人向上面反映这些情况了么?”牛天苟有些傻愣地问。
“你以为都像你一样啊,牛脾气来了就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向上反映。”
薛莲医生笑了笑,虽然她对牛天苟的牛脾气有些赞赏,但她还是如实地道:“哪个医生敢向上面反映?如果真那样做了,那他在医院里还混得下去?即使医院迫于社会舆论的压力勉强将其留住,那他在医院是绝对没有什么长期的发展前途了。
“医院也像一个小王国,等级森严,小到一个科室,比如科主任、护士长,位居科室的权力之顶。
“科室中普通成员的前途、命运都掌握在他们手里。能不能、让不让你外出学习,给不给你晋升职称,全都是他们说了算。你反映了医院的问题,得罪了领导,损害了大家的利益,还能有好果子吃?
“再说了,如果不乱收费,医生们的月平均收入也就两三千元,与医务工作者的实际付出不成比例,更没法与外国同行们相比。
“面对生存压力,医生们的道德防线很脆弱,大多数随波逐流,唯领导之命是听;有良心的医生,受不了就只能离职,另谋高就,就像你离开学校一样;少数道德品质差的,为了逐利当然就会不择手段,哪里还会有人向上面反映情况?”
听到这里,牛天苟倒抽了一口冷气。
“医院乱收费,还与少数救人心切的患者家属有关。”薛莲医生接着道:“肿瘤科的那个医生还给我讲过一件事。
“他们科曾经接诊了一个肝癌晚期的老人,看他的影像片子,癌细胞已经全身转移,没有治疗价值了,便建议老人的女儿放弃给老人的治疗。
“哪知老人的女儿听后,伤心得泪流满面,情急之下,一再恳求医生为老人治疗,并说‘什么药好就用什么药,只要能尽量延长老人的生命,我们舍得花钱,不能就这样把老人领回家去等死啊’,有了这句话,他们便放开了手脚,什么药贵上什么药,什么仪器昂贵就用什么仪器检查。
“结果,他们让老人在外科做了手术,让外科把钱赚足了,然后把老人转到了化疗科,让化疗科赚足钱后,又转到放疗科,让放疗科把钱赚足后,再把老人转到中医科喝中药……期间,老人的女儿给各科的主治医生都塞过红包。
“最后,老人在折腾了近3个月,共花费了50多万元后,还是死了。
“更让那个医生想不到的是,老人的女儿在给老人办完丧事后,还专门给他们送来了一面锦旗,说他们把病人当亲人,努力提高了癌症晚期病人的生活质量……”
“花了50多万?”牛天苟惊得张大了嘴巴,“这人一定很有钱吧?”
“也不是。”薛莲医生吃完饭,放下碗筷擦了擦嘴巴,“听说老人的女儿筹了20多万,又把老人的房子卖了30万才凑齐的。”
牛天苟听了心头一沉。
说到这里,薛莲医生忽然记起了什么,问道:“你还记得原来做过断骨增高手术的柳丝丝吧?”
不知薛莲医生为什么突然提到柳丝丝,牛天苟心里一惊,脸色有些不自然地点了点头:“嗯。”
“她的父亲也住了两个多月的院。”薛莲医生没有察觉牛天苟脸色的变化,说道。
牛天苟这才松了口气,原来她并不知道自己与柳丝丝的事。
难怪刚才看到柳丝丝去了医院,一定是去看望她父亲了。
平静了一下心情,牛天苟装出一脸淡然的样子:“哦,那……她父亲好些了吗?”
“死了。”薛莲医生顿了一下,脸色有些凝重地道,“前天刚把尸体运去了滨海市殡仪馆,听说在医院里花费了100多万。”
“死了?”牛天苟心里一紧,嘴巴张得老大。
牛天苟这时才感到后悔,当时怎么没有去问问柳丝丝到医院里来干什么。父亲去世,她的心里一定很不好受,他应该陪她到她家里去看看,安慰安慰她的家人。
“花了100多万?最后还是把人治死了?”牛天苟眼睛瞪得溜圆。
“她的父亲在转入我们医院重症监护室(icu)之前,已发现患淋巴瘤一年有余,并患有严重的肺心病,曾在滨海市肿瘤医院治疗了两个月,病情已相当严重了。”
“那……只住了两个多月的院,怎么要这么多钱?”牛天苟一脸疑惑地问。
“她父亲一进院住的就是重症监护室,重症监护室的花费本来就高。”
薛莲医生解释道:“因为重症监护室的病人病情复杂、危重,需要较多的监护设施和治疗措施来挽救生命,检查多、治疗多,费用自然就高。
“同一个病人,做同样的检查和治疗,在重症监护室与在普通病房一天的费用,相差不会超过200元,差价主要表现在住院费和特护费上。
“因为重症监护室经过严格的消毒,派专业医护人员特别护理,不允许病人的家人陪护。病人打针、吃药、喂饭等都由专业人员负责。家人探视时不能进到病房,只能隔着门上的玻璃看一眼,每次探视也只有十几分钟。
“所以,重症监护室每天收费少则3000~5000元,多则上万元。
“像我们这样的三级甲等医院,按国家的规定重症监护室每天收费一般在3000~5000元,但我们医院每天收费一万多元,两个多月就得花近70万元。
“本来,重症监护室的监护仪按规定收费标准每天是240元,但我们医院每天收费1000多元,两个多月就得花就得花近7万元。
“重症监护室这样收费,再加上其他费用,能不超过100万吗?”
我的个奶奶,这哪里是住院,这简直就是住进了“销金窟”!
“这样收费,一般的人怕是看不起病了。”牛天苟不满地嘀咕道,“农民要是患了重症,恐怕家人把内脏都卖了也住不起这重症监护室。”
“是啊。”薛莲医生叹了口气,道,“莫说是农民,就是我们这些当医生的也看不起病。拿我来说,每月平均工资两三千元,如果患病住重症监护室,就算按平价算,一天花费5000元,我拿一个月的工资,顶多只能住半天院。”
听完薛莲医生的话,牛天苟一阵无语。
默默扒完最后两口饭,牛天苟掏出手机来,准备给柳丝丝去个电话,想了想,还是拨通了她哥哥柳新华的号码。
撇开与柳丝丝的关系不说,就凭柳新华帮他处理金子一事,牛天苟也觉得柳家对他不错,他怎么也得去参加柳家的葬礼。
柳新华的声音略带嘶哑,看来是没有休息好,他在电话里表示了对牛天苟的谢意,说父亲的遗体这个星期天在殡仪馆火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