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伯特不耐烦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威克汉姆这才发现自己和张名夏,在街道上竟已经谈了两个多小时。也许是半年来没什么机会说汉语,这次能遇到真正的中国人,威克汉姆说得一时高兴便忘记了时间。
“名夏兄,我的雇的商船就在码头,我会在船上给你安排个单独的舱室。海上行船,条件十分简陋,还望名夏兄不要介意。”威克汉姆说这话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因为那两艘商船现在都塞满了印度土布,除了船长室其它地方都显得十分拥挤。
过了一年苦力生活的张名夏,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说道:“这比起我当奴隶的境况要好多了,怎么可能还奢求更多?不过我想先带梓涵兄你去码头那边的仓库,先把那些紫檀木买下再说,以免夜长梦多。”
威克汉姆想了想觉得也是,明天舰队就要出发了,还是抓紧时间将将那些紫檀木装船才行:“也好,那就有劳名夏兄了。”
威克汉姆先打发伯特先回船上后,然后才跟着张名夏朝货运码头走去。因为槟榔屿是英国商船向东进入东南亚和中国的中转站,所以这座新生的小城市虽然很袖珍,但其码头上边上的货仓可是一点都不小,眼前一片连绵不绝的仓库差点将威克汉姆的眼珠子给惊掉了。
张名夏这一年来一直都在码头边的工地上工,对这一带的情况比较了解,便解释道:“这些仓库基本都是夷人那个什么东印度公司的仓库,里面储存了大量从广州采购来的茶叶,每隔半年才会有一批船队来将这些货物给拉走。”
原来是东印度公司的货仓!威克汉姆很快就释然了,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茶叶生意遍及新大陆和整个欧洲,需要从中国进口的茶叶数量大了去了。不过因为印度洋季风的限制,商船队只能是半年来一次,所以东印度公司就在槟榔屿上修建了大量的货仓作为中转站。
刚来到仓库区的门口,威克汉姆和张名夏便被看门人给叫住了:“你们两个来这干什么?这里是东印度公司的仓库,可不是你们能随便进的地方。”
虽然张名夏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但威克汉姆却身穿尉官军服,那看门人也不敢太过分,只是稍微呵斥一下。
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看人下菜这个习惯都是一样的。威克汉姆在心里赶感慨了一句,这才说道:“我是过来谈生意的,不知道你们这里谁人能做主?”
那小门人不敢怠慢,恭敬地对威克汉姆说了一句:“上尉先生,我们槟榔屿的总督莱特阁下就在仓库里视察,我这就去通知他。”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进去。
过了一会,一个穿着制作华丽的船长服,歪戴着三角帽的中年人快步走了出,一边走还一边嘟囔着什么,不过因为离得远,威克汉姆并没有听清那位中年人在说什么。
那中年人身上的衣物虽然价值不菲,但是走路的姿势以及头上歪戴的帽子,都显示出他那股怎么都掩盖不住的草根气息,这种类型的人就是伦敦上流社会最为鄙视的暴发户。甚至连马噶尔尼勋爵都在议院里公开宣称,议会选举的.和政府人浮于事的根源,就是这些在海贸和殖民扩展中发了大财的暴发户。
当然,这是一种偏颇的说法,那些刻薄的讽刺之下,掩盖的是旧贵族对商业资本阶级的艳羡。就像后世华夏山西的煤老板一样,虽然网上骂得凶,可有机会谁不想当暴发户?
那位中年人在看到威克汉姆镶着金丝边的军官服后,便双眼一亮,颇为和气地说道:“上尉先生,我是槟榔屿的总督莱特船长,请问马噶尔尼勋爵是不是给我带来了什么指示?”
英国在印度都没有多少正规陆军,更不要槟榔屿这个小地方了,威克汉姆一身华丽的军装显示着他来自于联合王国的海军陆战队,而现在停靠槟榔屿码头的,就只有访清使团的舰队了,威克汉姆的身份自然也就不难猜出。
威克汉姆十分佩服莱特总督的眼力界,看来能出人头地的人,总归会有自己的古人之处。就像眼前这位莱特总督,虽然在那股草根.丝的气质十分浓郁,但察言观色的本领却不弱,这恐怕是他能从一个小船长做到一方总督的原因吧。
威克汉姆摇了摇头:“总督阁下,我是海军陆战队独立连的指挥官威克汉姆上尉,这次奉国王陛下的命令护送马噶尔尼勋爵到清国去。这次拜访完全处于我的本意,马噶尔尼勋爵也没有让我带什么指示给你。”
听完威克汉姆的话,莱特总督的神色有些失望。今天护送使团的舰队一靠岸,莱特就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可以他一直没找到机会和马噶尔尼勋爵套近乎。
对国内政治动向一向很敏感的莱特总督知道,马噶尔尼勋爵是英国有名的外交官,对上议院和下议院都有着不小的影响力,而且他还在印度马德拉斯当过总督,这样的粗大腿不抱岂不是傻子?
莱特这个总督的位置,就是因为拍了王室的马屁这才得来的,东印度公司的同僚们对他早就不满了,他要是再不找个靠山,这总督的位置很可能就要和他说拜拜了。可惜他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马噶尔尼根本就没有要和他见面的样子,这让莱特隐约有些失望。
在手下报告码头边的一些仓库漏水后,失望的莱特便直接过来这边查看,这些仓库里的货物价值数十万英镑,他可不敢大意。没想到这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那边”的人便找了过来。
莱特哈着腰,笑得满脸都是褶子:“威克汉姆上尉,不知舰队还需要什么补给品,我现在就让人到港口准备准备。另外,我有一些事情要向马噶尔尼勋爵汇报,不知道威克汉姆上尉能否代为传达?”
威克汉姆满头黑线,这莱特的借口找得也够烂的,槟榔屿是东印度公司的属地,在行政框架里下归印度的总督管,你想汇报工作也得找康沃利斯侯爵,和马噶尔尼有个屁的关系。
“莱特总督,舰队很快就要出发了,马噶尔尼勋爵恐怕没有时间见你。”威克汉姆打了个哈哈,这传话的活他可不干,容易让人留下坏印象,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威克汉姆收了莱特什么好处呢。
因为在槟榔屿待了半年多的关系,张名夏的英语还算勉强过关,听威克汉姆和那个总督绕了半天就是不说重点,便咳嗽了一声提醒威克汉姆。
莱特有些奇怪地看了这个筚路蓝缕的华人一眼,立即想到了那位士兵向他报告的事,心里有些奇怪威克汉姆带着一个华人来是要谈什么生意,便问道:“威克汉姆先生,不知道你此次前来是要和我谈什么生意,如果是这仓库里的茶叶,那我就只能说抱歉了,这些茶叶都是公司要运往欧洲的新茶,我没有权利随意售卖。”
莱特说的确实是实话,他虽然挂着总督的头衔,但和印度总督那样的职位可是差远了,对公司的运营事务根本无权插手,说白了他现在的职务就是个拓殖队的队长。
威克汉姆来这里可不是为了什么茶,他要的是那些和黄金等重的紫檀木,便不再兜圈子,直接说道:“莱特总督,我听说你们公司的货仓里有一批木材?”威克汉姆也不知道莱特知不知道什么叫“紫檀木”,便说得模糊一些。
“木材?”莱特有些拿不准眼前这位青年军官打的什么主意,木材在这南洋可不是什么紧俏物资,说白了槟榔屿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木材。
斟酌了一下语气,莱特摸着胡须说道:“木材不少,光已经晾干了的船材就堆满了四五个仓库,虽然这些都是用来供应公司的造船厂,但先卖给威克汉姆上尉你也不是不可以。”
威克汉姆都快哭了,他要船材有个毛用,他又不开造船厂,所以他决定直说:“莱特总督,听说槟榔屿的仓库里有一批从缅甸运回来的木材。这种木材密度过大,用来造船并不合适,所以也就封存起来。实话和你说吧,清国的贵族们很喜欢这些木材制作的家具,这对于王国和清国能否建立直接的外交关系很重要,你明白?”这话说得半真半假,还占有国家大义,说得莱特总督是一愣一愣的。
和大多数欧洲人一样,莱特并不清楚那些木头的价值,心想给使团的人做个顺水人情也不错,便爽快地说道:“没问题!我这就让人查一查这批木材是放在哪个仓库了,下午四点之前必定送到港口上去。”要是莱特知道那些东西价值相等于和它同等重量的黄金,不知道会不会被今天这个决定气得跳楼。
靠,还真的白送啊!虽然莱特并不知道紫檀木在中国的真实价值,但光凭这份豪气就令人感到佩服。想到历史上莱特在一年之后将会死于疟疾,威克汉姆觉得自己应该提醒一下眼前这位,目前乔治市糟糕的卫生状况在热带地区绝对是致命的,毕竟人家刚刚在无意间送了他一大笔财富不是。
“莱特总督,不知道你有没有留意到乔治市街区那令人忧心的卫生状况,路面完全是未经硬化的泥土路,而且因为缺少必要的排水设施,所有的生活污水都汇集在了街道上。而且生活垃圾也没有专人来清理,各家各户直接堆在的了门前。恕我直言,这样的环境最为容易爆发传染病。”
槟榔屿位于热带地区,降水量十分充沛,也就是,乔治市未经硬化的街道几乎是处于泥泞状态,在加上那些生活污水和垃圾,简直就是一个烂泥塘。这样的环境,简直就是蚊子产卵最理想的场所。
威克汉姆这么说几乎没有给莱特留面子,但说的都是事实。
莱特总督苦笑道:“威克汉姆上尉,你所说的情况我在两三年前就留意到了,但却没有办法解决。一个完整的下水道系统和硬化的路面要花掉的钱绝对是一笔天文数字,因为几乎乔治市所有的建筑材料都是从加尔各答运过来的,成本太高了。况且槟榔屿承接了公司在远东一半还要多的转运任务,这些年来上面的拨款几乎都用在了扩建码头和筹备造船厂上,在市政上的投入几乎为零。”
这些都是目前大部分英国殖民地的现状,母国对当地的投入非常少,完全就是出于一种放养的模式。当年的北美十三州殖民地,完全是自己发展起来的,恐怕连英国人也没有想到国内的那些贫民和受到宗·教·迫·害的人,竟然能在美洲创下那么大的基业下来。
想到半个世纪后新加坡的市民自己承接市政工程的案例,想必也可以套用在这里吧。威克汉姆便说道:“莱特总督,你有没有想过将这些市政工程都下放给市民,包括消防和治安,也许他们能不花一分公款,就能将这些事情都办好呢。”
莱特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说道:“这不行!这要是在牙买加的话,这种模式应该会成功,但是在乔治市是不可能的。因为牙买加的市民很富裕,大部分蔗糖种植园主都发了大财,他们自然有能力来自己做。而乔治市大部分市民都是刚移民过来的穷人,根本就没有财力来做这些事。”
威克汉姆有些傻眼了,没想到自己犯了“一刀切”的错误,还是马克思大大说得对,“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才是王道。
威克汉姆不再说什么,将怀中的自己一直小心收藏的金鸡纳树皮粉拿出来,递了一小玻璃瓶给莱特:“听说东印度群岛这边疟疾十分肆掠,这瓶药就送给莱特总督吧,也算是我对你的谢意。”
在朴茨茅斯港的时候,威克汉姆就花了大价钱从一位传教士手里买下了几瓶金鸡纳树皮粉,这在热带地区可是救命药。当时他为了防止坏血病,还准备了一些黄豆准备用来发豆芽,只是没想到舰队一路上停停靠靠,蔬菜和水果补给十分充足,那些黄豆也就没有派上用场。
说到底,威克汉姆是一个很惜命的人,说直白点就是怕死得很。威克汉姆心想结个善缘也不错,便给了莱特一瓶治疗疟疾的“神药”。
威克汉姆没想到的是这个历史上必死无疑的莱特,因为他赠送的一瓶药捡回了一条命。莱特一直记着威克汉姆的恩情,后来还帮了威克汉姆不少忙。
莱特总督接过那瓶药闻了闻,疑惑道:“这是?”
“金鸡纳的树皮粉,美洲的传教士说这药对疟疾有非常好的疗效,我也是花了大价钱才搞来的。”想起那个黑心的传教士,威克汉姆就是一阵肉痛,这么一点粉末竟然敢收他五十个基尼的金币,真是丧尽天良啊。
莱特总督也没有将这药放在心上,随意往兜里一揣,道了声谢。
见事情谈完了,威克汉姆便带着张名夏往码头那边赶去,他还要去商船上安置张名夏,并交代那两个船长晚上准备装货的事情。
ps:最近在苦读英国政治制度史,六百多页的大部头书,为了写这本书作者君也是够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