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英国访清使团,包括舰队官兵在内达到了八百多人,但能有资格和马噶尔尼一起前往北京的也就只有九十二人,其中大部分是学识丰富的自然学家、画家、博物学家和外科医生。
为了方便向清国皇帝乾隆,以及他的大臣演示最新式的野战炮以及步枪的使用,马噶尔尼向清国的官员请求带上一个支小规模配备武器的卫队。在请示过乾隆皇帝并得到同意之后,通州的官员同意的马噶尔尼的请求,但卫队在演示新式武器之前,不可以随意佩戴武器,使团的安全问题则有随行的清军保证。
该任务由舰队的海军陆战队的一个排来担任,负责人是巴奈特少尉,这也是马噶尔尼为自家外甥争取的露脸机会,有了这一层履历,以后巴奈特在英.界的发展会顺利些。
和队伍随行的还有一百多车英国国王乔治三世送给乾隆的生日礼物,这些杂七杂八的礼物中,甚至有一台最新式的蒸汽机。关于蒸汽机的技术,英国人对欧洲其它国家像防贼一样,列为国家级机密,但英国人却大方地送给了清国,想要给对方留下一个不列颠联合王国科国力强盛的印象,这样也有利于接下来的通商谈判。
可惜英国人的媚眼完全是做给了瞎子看,这些代表英国工业结晶的礼物,最终也是堆在仓库里落灰的命运,并没有成功引起清廷的重视。
访清使团长长的车队一路排开,足足有好几里地长,顿时引起了官道两旁来往行人的侧目。
了显示对使团的重视,也是为了争面子,清廷派出了五百多铠甲齐备的蒙古骑兵担任使团的护卫。这支骑兵装备精良,马术也十分了得,给了英国人以极大的震撼,马噶尔尼甚至感叹说这些清国的骑兵,完全可以和威震欧洲的波兰长枪骑兵所媲美。
威克汉姆不得不承认,经过一系列平叛行动的清军,还没有五十年之后武备松弛的模样,其中也不乏经验老道、装备精良的部队,眼前这支骑兵正好就是其中的翘楚。
威克汉姆对此倒是没有太多的震撼,骑兵早就不是以前的陆战霸主了,在随后的拿破仑战争中骑兵彻底成为了辅助兵种,只是牵制敌军侧翼的一种兵种,又或者是在敌人溃逃的时候才派出进行追击。
现如今,骑兵部队冲击步兵方阵的下场那只有死路一条,印度阿三的土邦骑兵冲击英国步兵方阵的惨败就是个典型的案例。满人引以为马上功夫,早就赶不上了世界战争形势的变化,后来僧格林沁率领一万多蒙古骑兵冲击英法联军步兵阵列的大地悲歌,就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
通州离北京城没有多远,整支队伍很快就进入了北京城的城门。在瓮城里理藩院和礼部的官员早就再次等候多时,见英国使团顺利到达北京之后便长出了一口气,随即将使团带到“会同四夷馆”休息。
马噶尔尼勋爵一心急着去见乾隆皇帝,以便当面提出通商和互相派遣大使的要求。但令他感到不安的是,英国使团在进入这座会同四夷馆之后,清廷的官员们就好像将英国使团一行人给遗忘了,连续好几天的时间再也没有一个清廷官员来过。
马噶尔尼急得嘴唇冒泡,几次想直接出去都被门口的卫兵给挡了下来。
“威克汉姆上尉,为什么这些天来清国的皇帝陛下都不接见我们,难道是我们有什么失礼之处?”
这些日子以来,因为对中国礼仪的不熟悉,使团的成员总是莫名其妙地就得罪了随行的清国官员,引起了很多误会,这让马噶尔尼变得有些神经质,一旦出现什么反常的地方,就会下意识地认为使团里人违反了清国的礼仪和习俗。
马噶尔尼勋爵曾多次找到威克汉姆,让他监督使团成员的言行举止以免犯了忌讳,但威克汉姆生活的现代社会,和中国的古代社会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很多时候就连威克汉姆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弄不明白那些繁琐的礼仪是怎么回事。
威克汉姆想了想,斟酌道:“勋爵阁下,听说皇帝陛下早就离开了北京,现在估计正在承德山庄避暑呢。”乾隆晚年基本每个夏天都会前往承德避暑山庄小住一段时间,现在真是八月中旬,满清的重臣和皇室成员基本都在热河避暑,有人来鸟英国人才怪呢。
“什么?皇帝陛下竟然不在北京!见鬼,这些该死的清国人在耍我们吗?如果清国的皇帝陛下不召见我们,那么我们出使还有什么意义!”马噶尔尼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团转,早就没有了所谓的英国绅士风度。
在政坛混迹多年的马噶尔尼无比地清楚,国内各个集团势力都正在眼巴巴地等着他用外交手段打开中国市场,以平衡日益严重的贸易逆差。可要是连乾隆皇帝的面都见不上,还谈什么外交谈判。
威克汉姆见自己的顶头上司是真上火了,连忙解释道:“按照以往的惯例,乾隆皇帝的生日庆典会在承德山庄举行,在庆典上皇帝陛下会接见来朝贡的外国使臣,所以勋爵阁下完全不用这么担心,只管等消息就好。”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侍从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勋爵阁下,清国的皇帝陛下派遣的特使现在就在门外,阁下你看是不是出去迎接一下?”
这位马噶尔尼勋爵的侍从口中的特使,也就是乾隆皇帝派遣前来接待英国使团的钦差大臣——长芦盐政使瑞徵。
熟知这段历史的威克汉姆怎么会忘记这个中英外交史上重要的满人官员呢?马噶尔尼对瑞徵的印象很差,曾经在他的回忆录里面直言不讳地写道:“清国皇帝陛下的特使瑞徵是个鞑靼人,和之前我们所见的那些杉杉有礼的汉族官员很不一样,他很傲慢也不注重礼节,常常让双方的会面陷入尴尬的境地。”
不过写下这段话的马噶尔尼,此时并没有意识到他将面对的是怎么样的一个角色,只是高高兴兴地带着威克汉姆和斯丹东男爵便迎了出去,他希望和这位特使商量觐见乾隆的时间。
还没走到会馆的大门口,便见一位身穿三品官服、脚蹬白底皂靴的满清官员正带着五六个随从大步朝院子里走来。马噶尔尼虽然对满清的官服体系还是一知半解,但心思缜密的他,还是很快地分辨出打头那位中年官员应该是身份最高的人,肯定就是小侍从口中的特使大人。
“我是不列颠联合王国国王乔治陛下委任的使节乔治·马噶尔尼勋爵,见到你是我的荣幸,特使阁下。”虽然马噶尔尼的姿态放得很低,但是瑞徵并不买账,只见他高扬着脑袋,斜着眼看了马噶尔尼一眼,用满语说道:“你就是英吉利的正使吧?我奉了皇上的御令,前来教授你们觐见的礼仪,尔等可要好生学习,切勿在皇上和众臣面前进退失据,丢了颜面。”
瑞徵叽里呱啦地用满语说了一通,威克汉姆也是一头雾水。在后世连满族人都不会满语了,他一汉族人更不可能懂得一门频临灭绝的语言。
“大人,在下才疏学浅,并没有涉猎高雅动听的满语,所以大人的教诲我实在是没有听懂。”威克汉姆在后世干的是跑业务的活,专门挑客户喜欢的好话的来说,所以这番话说得漂亮极了,虽然这违心的马屁让他全身上下都起了曾鸡皮疙瘩。
这时,瑞徵身后的一名包衣奴才对威克汉姆怒目而视,怒喝道:“我家主子是和英吉利的使臣马大人说话,你一个马大人的奴才竟敢胡乱插嘴!”
鲁迅先生曾经写过,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奴隶,另外一种就是想当奴隶而不得的人。经过满清近一百多年的统治,秦皇汉武的子孙已经被成功地奴化了,眼前这个包衣奴才估计是想着在主子面前表他的忠心,所以才急不可耐地对威克汉姆大声呵斥。
被别人说成奴才,威克汉姆的心里也憋了一股火,朗声说道:“我可不是什么奴才,我是不列颠联合王国海军陆战队的上尉军官乔治·威克汉姆,既是使团卫队的直接长官,也是马噶尔尼勋爵的翻译。”
那包衣奴才还想再说什么时,便被瑞徵踹了一脚:“爷还没有说话呢,你个死奴才嚎什么嚎。”
那包衣奴才被踹了一脚,也不敢吭声灰溜溜地退到了后面。马噶尔尼因为不懂普通话也,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瑞徵哈哈一笑,用汉语对威克汉姆说道:“这位小兄弟汉话说得不错,只是这汉话都是下等人说的,要不改天爷教你说满语?”
去你大爷的满洲鞑子,竟敢说汉语是下等人的语言!威克汉姆虽然很想将眼前这位愚昧自大的满人官员暴揍一顿,但脸上依然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容:“承蒙大人看得起,只是我不似大人聪慧,学不会高贵的满语。”
瑞徵也就是随口一说,他一个正三品的官员也没什么时间去交一个夷人说满语,刚才只是对里梓涵有些好奇这才多说了一句。见威克汉姆婉拒便不再多说,而是转头对马噶尔尼说道:“马大人,时间紧迫,我带了几位礼部的官员过来,那我们就赶快进入正题吧。”威克汉姆连忙跟在马噶尔尼背后,充当起尽职的小翻译。
觐见皇帝的礼仪十分繁琐,特别是中西文化的差异,令礼部的官员和英国使团的成员都显得大为头疼。这样痛苦的学习过程持续了两天,第三天的时候瑞徵便开始亲自教授叩见皇帝的礼仪,也就是三跪九叩的大礼。在历史上也就因为这个礼节,中英双方多次不欢而散,中西方文化进行了激烈的碰撞。
“尔等可要认真看好了,等觐见皇上的时候就要行这三跪九叩之礼。”说完,瑞徵便朝热河的方向跪下,用虔诚无比的姿态践行着这个礼节。在屋内的英国人全部惊讶地长大了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马噶尔尼有些不淡定地对瑞徵说道:“阁下,在我们不列颠国内,即使觐见国王的时候,也只是单膝跪地亲吻国王的手背而已。这样的礼节实在是有辱我们的人格,恕我们不能遵从你们的礼节。”
对于跪拜礼,威克汉姆心里也是一万个不愿意。虽然后世也只是做到了表面的平等,但是这样有辱人格的礼节却是废除了多年。让威克汉姆一个大男人去给别人下跪,他实在是做不出来。
虽然威克汉姆在翻译地时候,有意将有辱人格等可能激怒瑞徵的字眼给去掉,但这位傲慢的满人还是爆发了:“你们竟然以亲吻国王的手作为礼节,果真是不同圣人之礼的蛮夷之国,实在是有辱斯文!我会奏明皇上禀报此事,将尔等蛮夷驱逐出去。”
说完,瑞徵一甩马蹄袖气哼哼地出去了。屋里的众人则是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斯丹东男爵一脸担忧地对马噶尔尼勋爵说道:“乔治,此事会不会影响到我们出访的任务?如果清国的官员要坚持我们行三跪九叩的礼节,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马噶尔尼也被瑞徵的强硬给气道了,脖子一更道:“我们都是来自文明世界的绅士,就算是被驱逐出境,我也不会行如此屈辱的三跪九叩之礼!只是没想到这清国能产出精美的丝绸瓷器,却是一个野蛮未开化的国家!”
威克汉姆悄悄地撇了撇嘴,这欧洲人真会给自己的脸贴金,中世纪那一会农夫等所谓的贱民在遇到高级贵族好高级教士的时候,还不是卑微地趴在地上亲吻身份高贵之人的鞋子?这可是比中国的跪拜礼要屈辱多了,就像是刚洗干净了脚上泥巴的农民,极力否认自己曾经的身份一般,实在是可笑之极。
斯丹东男爵爵位不高,没有马噶尔尼那种自持身份的脾气,所以更懂得变通:“乔治,我有一个想法,如果那位瑞徵先生能向我们国王乔治三世陛下的画像行三跪九叩之礼,那么我们向清国的皇帝行同样的礼节,也不是不可以。”
马噶尔尼眼前一亮,高兴地说道:“斯丹东你这这个主意不错,我们明天可以试试看。”这倒不是马噶尔尼愿意行跪拜礼,而是他觉得瑞徵不会对乔治三世的画像下跪,那么他拒绝对方的请求也就有理由了。
只是令两人没有想到的是,瑞徵在听了斯丹东的提议之后,更加地暴跳如雷,他一个堂堂的正黄旗贵胄,要是向一个蛮夷之国国王的画像叩拜,说出去让他的脸往哪搁?于是这次会面又一次不欢而散。
虽然表面上瑞徵一副不可商量的样子,但实际上他心里也是忐忑不安。远在承德的军机大臣和珅已经几次给他写信,让他尽快带着英吉利使团前往承德山庄,准备参加乾隆皇帝的寿辰大典。
可是因为礼仪的问题,他已经和英吉利使团僵持了数天之久,再迟一些的话一定会惹得和珅不快,他可不敢冒这样的风险。
瑞徵这边着急,马噶尔尼也照样着急,这次出访清国的外交行动是东印度公司一力促成的,要是因为礼仪问题见不到乾隆皇帝,谈不成通商的问题,那他可就成了伦敦上流社会的众之矢了。
威克汉姆见双方僵持不下,灵机一动便想到了后世的一个笑话:鸦·片战争时期的满清大臣们,皆以为英国人少了一块膝盖骨,所以腿不会下弯,也不会下跪。这是一个非常弱智的解释,只要智商不是负数的人,就不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显然瑞徵虽然蠢了点,但却不是那种脑残之人。
但威克汉姆的目的只是给双方找一个台阶下而已,不管什么理由都可以。所以在威克汉姆向瑞徵说明英国人的右膝盖少了一块软骨,所以只能单膝跪地的时候,出乎马噶尔尼等人的意料,瑞徵竟然答应了!此外,瑞徵还让他们赶紧准备,前往承德觐见皇帝。
马噶尔尼满脸不相信地朝威克汉姆问道:“威克汉姆上尉,为什么特使瑞徵后来又答应了我们的请求?”
威克汉姆眨了眨眼睛,皎洁一笑:“我只是给了他一把梯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