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听在耳中,目光两侧的景物不断向后退去,山林之中追击猎物丝毫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尤其是一只发了疯的野兽。一行人跟随野猪留下的痕迹一路疾行,渐渐的程临渊有了些力不从心。尽管他数年前便和吕四等人一同入山,比之同龄人体质要好得多,不过他毕竟只有十六岁,气力远不如吕四等人,更不用说脚下碎石林立,上方还不时地冒出树杈、蔓藤等阻碍前进。前方六人包括早先呛了吕四一顿的年轻人,若不是还稍微顾及着那个拿石头丢他们的少年,只怕早就没影了。好在他们狩猎经验颇深,只要有野猪留下的痕迹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便刻意放慢了些速度。
但此刻让程临渊感到难过的除了奔跑有些吃力外,更多的是为路途中看见的那些药草而感到痛心不已。这一路跑来,光是无意间看见的草药便有四五株,若是能停下来细心搜索,只怕抵得上数日的收获。毕竟此处已是往山林深处去的小路,人迹罕至说不上,但绝对很少被人搜寻。尽量不往山林深处去,是林荫庄猎户、药农们的共识,至于是什么原因,程临渊从未听人提起过,但仿佛这就是个忌讳摆在那儿,除非你觉得自己命大,否则还是安安心心的在外围碰碰运气的好。
右手抚心,程临渊咬了咬牙,将自己的目光转向前方,却又心有不甘的用余光看了一下刚刚的位置,那里有一株看上去很像七叶莲的植物,不知是不是想着抓到野猪回来的时候顺路带走。只此略一分心,他脚下一软,身形不稳,侧身倒向一旁,摔在小路边沿的草垛中,顺着地势便滚了下去。他刚想张嘴喊些什么,只感觉嘴中塞了许多沙土、树叶。话到嘴边却又不得不咽回去,顿时一股气闷的感觉涌上心头,眼前一黑竟是昏了过去。
看着野猪留下的脚印越来越密集,加上要比之前要深不少,很明显那头野猪已经是精疲力竭了。众人虽然疲惫,但眼看入山半天终于要有了收获,面上顿时都有了些振奋之色。“老四,咱们快点吧,这地儿也没来过多少次,要是迷了路就麻烦了。”吕四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道:“不错,赶紧速战速决吧,大家伙估计也都累了,把那畜生弄回去后,今晚去我家喝酒,如何?”几个年岁颇长的人都是哈哈一笑,算是认可了。吕四也是笑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边整理腰间的东西一边道:“程小子,你也跟紧了,别在这走丢了啊!”
一片静默,无人回话。众人愕然回头,却见身后只有一条小路,一片草木,再无他物。
周围的草丛与树叶在一阵微风过后哗哗作响,这本该清凉宜人的风却给众人带来了丝丝寒意。气氛凝固,吕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本就方正的脸因紧咬牙关更显僵硬。身旁一人连连跺脚道:“这…这好好的一个人能跑哪去了?”众人沉默了一会,早先的那个青年看了眼一语不发的吕四,踌躇了一会,还是开口道:“可能是跟不上在后面休息…”说罢他突然发觉这种话连自己都不信,便又添了一句:“恩…也有可能是被…”“够了,闭嘴!”吕四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四个字。众人噤声,虽口不能言,但心中对程临渊的去向却是有了不同的猜测,只不过都不是什么好下场罢了。吕四面上神色变幻,然后猛然跺脚道:“你们继续追,我去找,那畜生抓到后你们立刻回庄,不要耽搁。”说罢,不再等他人开口,从腰间抽出猎刀,紧紧握在手中,疾步向来的方向跑去。待吕四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时,那青年忽然道:“吕老四对程临渊当真是不错,只是若真的是被野兽拖走,现在去只怕…”余者中一个与吕四年岁相仿的人苦笑一声道:“什么野兽能一声不响的把一个大活人叼走?老四担心的只怕是那个,呵呵算了,算我想多了,我们快一点吧。那头猪抓到后我们还是在庄里好好呆几天吧。”五人默然不语,没有人多问他说的那个指的是什么,只是不期然的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黑暗中,慢慢出现了一丝淡淡的微光,有脚步声传来,逐渐从那道微光中浮现出十七道身影。这些身影在微光前晃动,飘忽不定。“咚”,仿佛是一颗心脏在跳动,耳边风声乍起,黑暗如同膨胀一般,瞬间涌来。那十七道身影突然变得模糊,似狂奔,似纠缠,似挣扎,似在黑暗中进行着无声的呐喊。但最终还是一个个消失在黑暗中,一种如同失去了什么的感觉在心头蔓延,而后一切又归于平静,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只有眼前的黑暗一如既往,深不见底。
程临渊痛哼一声,他勉力睁开眼,入目一片青葱,景象虽不熟悉却没有梦中那种手足无措的感觉。他咬牙坐起身子,向周围看去,一小片开阔地上碎石林立,花草并行。左侧是一段不算太长的土坡,上面的花草很明显被什么东西倾轧过,只怕那便是自己滚来来的路。程临渊苦笑一声,忽的感觉口中有什么东西,用舌头略一触碰,发现尽是些沙土树叶,连忙低头“呸呸呸”连吐数声,期间偶尔还干呕了几次。喘息一阵,又咳嗽几声后,终于感到舒畅了些。弓着腰休息一会后,程临渊发觉身体各处的酸疼减弱了不少,想来没有伤到筋骨。他用手撑着腰,刚准备向土坡的方向大喊,忽然脑中闪过不久前行径古怪的野猪和那两个黑影,脊梁莫名一寒,又将嘴紧紧闭上。他略微看了看土坡的高度,又看了看自己,叹息一声,放弃了爬上去的想法。当下,便站起身子,四处慢慢走动。周围山林除了偶尔的风声外,再无别的声音,寂静的让人感觉有些不真实。当程临渊走到土坡旁时,他低低的咦了一声,只见一大片蔓藤中露出了一个洞口状的东西。他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几步,将手摸向腰间的柴刀,不料却摸了个空。程临渊一怔,皱了皱眉头,向前望去,虽有点点阳光透入但终究看不真切。他略一思忖后,弯腰捡起一块石头扔向蔓藤,在两者接触的瞬间石头微微停顿了一下,继而没入其中,发出了一声闷响。程临渊等了一会,见没有冲出野兽,顿时放下心来。走上前,伸出手微微用力拨开了蔓藤,数块沙土落下,带起一片尘土。“咳,”程临渊轻掩口鼻往前踏出一步走进山洞。只此一步,耳边忽得传来一声叹息,程临渊身子一震,连忙向周围看去,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应该是听错了吧?”心中这么想着,停顿了一下,又向里走了几步。程临渊伸出手触摸了一下面前的石壁,一股粗糙、冰凉的感觉从指间传来。他转过身子打量着,发现整个山洞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唯一意外的便是地面极其平整,平整到不会有人认为这个山洞是天然形成的。程临渊就这么站着,他忽然觉得这本该是熟悉无比的山林竟是如此陌生。他看着洞口外那平静的山林,慢慢闭上了双眼。片刻后,他双目霍然睁开,从进山开始一股异样的感觉纠缠在他脑海中,而就在刚刚他突然明白了是什么给的自己这种感觉——声音。进山的时间大约为卯时末,恰好该是早出觅食的鸟雀归巢的时刻,但无论是在庄外树林还是入山土坡,自己没有见到一只归巢的鸟雀,甚至连鸟啼都没有一声。面上神色变幻,又想到那只野猪,只怕这绝不是巧合。是什么震慑了整座山林的鸟兽,是那两个黑影么?心跳随着呼吸一共在黑暗中律动,思绪却再难进丝毫。程临渊吐了口浊气,不愿再在此处待下去,抬脚便走向洞口。在走出第二步时,只觉脚下踩到了一个凸起物,他移开脚低头看去,一个球形的小石头镶在地面,他俯下身子用手指捏住,但无论如何用力都难动丝毫。一股莫名的怒气从从心中涌起,程临渊右手握拳不顾疼痛猛然砸下。“啪”一声轻响,他站起身子张开右手,一颗眼珠大小石珠躺在手心中,通体青灰色,浑不似这山间岩石。默默凝视片刻,忽然从山洞外传来一阵阵“程临渊”的喊声,他一个激灵,大声喊道:“我在这!在这!”一边喊着,一边几乎是小跑着出了山洞。
在程临渊身影堪堪消失之际,那山洞中被取走石珠的小坑中腾起一道青色光芒,继而幻化出一张张怪脸。愣了一会后,数张怪脸面带兴奋,呼啸着冲向山洞口。在接触那片蔓藤的瞬间,一道紫色光幕拦在洞口,如同生死界线一般将怪脸拦下。一看去路被阻,数十张怪脸张口怒啸,然而更多的是不顾一切的向洞口涌来,只是无论怪脸如何冲击都难以撼动光幕丝毫。“嗡”的一声,山洞顶壁轻轻抖了一下,光华流转,顶部石壁立刻覆盖上了一层蒙蒙青光。从小坑中飞出的怪脸看到青光后,全都不自觉的抖了起来,眼中尽是惊恐之色。在一片怒啸声中,顶部慢慢浮现出数排古字,顿时一股古朴之意在这小小的山洞中弥漫开来。其中与小坑遥遥相对的一个古篆字微微一颤,猛然由小变大,俯冲而下,一路与之相遇的怪脸皆是在刹那间裂开,化为点点流光消散开来。而小坑中不断飞出的怪脸冲着古字一拥而上,就在二者僵持不下之际。顶壁再次轻颤,所有的青光逐渐汇聚到那个古字之上,周围的怪脸如疯了一般向周围散去再也不肯接近它分毫。古字不断下落,无数怪脸对着它张口嘶吼,状态疯狂,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就这么轻飘飘地印在小坑上。一道红光泛起,一缕清辉散出。洞口蔓藤慢慢落下,山洞猛地青芒大涨,呆立不动的怪脸瞬间如冰遇火般消失殆尽。
青芒摇曳片刻后逐渐散去,山洞中一切又回归到平静。只有早先程临渊扔进来的那块石头还躺在地上,噗地一声,化为碎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