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慢往往会招致灾祸,自视甚高之人终有一日会为自己的目中无人付出代价。
肯尼斯不记得自己是在哪里看到过的这句话,虽然此刻他已经痛苦到根本无法想起这句话,但是他的确正切切实实地体会着这句话有多么的真知灼见。
每一根血管都沸腾着,每一根骨头都在痛,他所引以为豪的魔术回路成为了他痛苦的根源,扭曲断裂仿佛点燃火花的炸/弹,炸得他身体里每一个细胞四分五裂,甚至于他耳边都回荡着嗡嗡嗡破裂的轰鸣。
原来人真的是会被痛死的。
他模糊地想着,身体痉挛着抖动如同一条垂死挣扎的鱼,鲜血混着水银滴滴答答从他的衣摆上往下滴。
那些水银是他引以为傲的魔术礼装月髓灵液,曾经是。
肯尼斯勉力运转着停摆的大脑思考自己现在的处境——他正被一个青年夹在臂弯下飞快移动着,一个穿着日本传统服饰的陌生青年,用一种常人难以达到的速度与轻盈在树枝屋顶间辗转挪腾,剧烈的疼痛让他对一切的感知都变得极为朦胧遥远,整个人就像是飘在云端,意识与身体割裂成两个部分。
英灵吗......
大概吧......
毫无疑问他这次的突袭行动可以说是一败涂地,他自己兴许也性命难保,一旦没有了他的研究,没有他传承下去的魔术刻印,家族的没落光景已然近在咫尺。
唯一他还稍稍庆幸一些的,大概就是索拉并没有跟随自己参与这次行动,而是在地理位置隐蔽安全的魔术工房等待他回去。
即便他真的身死于此,旁人也不会随便为难索拉这个被他牵连进来的无关人士,她的家族会为她提供庇佑,她还年轻漂亮,又有天分,还有机会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只不过那个未来里不会有他,经年之后他兴许也只会是对方记忆里一个轻描淡写的影子,连自己的面容都不再能被记起。
事已至此,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小看了这场圣杯战争,这不是一条康庄大道光明坦途,而是一条荆棘遍布的独木桥钢丝锁,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被骄傲与偏见蒙住了双眼的自己,一朝行错踏错就直接摔落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肯尼斯的脑子被疼痛搅得乱七八糟,像是被砸开的水球里头各种各样的想法涌了出来,将他几乎要淹没至死。
一切的胡思乱想终止于他被放下来的瞬间,若是更清醒一些能看到自己的样子也许他会宁肯自己不要被放下来,不听使唤的身体让他像一滩烂泥一样软在椅子上,脸上是狰狞扭曲青筋毕露的模样,眼泪鼻涕流得到处都是。
疼痛冰冷之中他感觉到有什么落在了自己头上,磅礴的力量汹涌着冲刷他几乎蜷曲打结成一团的魔力回路,他抽搐着惨叫出声,身体里的魔术回路被撕裂,拆分,而后梳理,整合,连接成型。
肯尼斯在这漫长的折磨之中呆滞地大口大口喘着气,他都有点震惊自己还能够呼吸,要不是有人扯了他一下,他估计就要直接从椅子上滑下来了,疼痛到一定程度时,身体就会完全麻木,冷汗湿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稍微一动就冷得刺骨,但是也因此他填满浆糊的大脑终于稍微清醒了一点,混黑一片的眼前多少显出些许光亮与色彩。
“好久不见。”他看见黑发的青年微笑着向他颔首示意,不紧不慢地用一块素色手帕一根一根擦拭着手指。
青年面容清冷肃穆,二十来岁的模样,几分笑意溶在锋利的眉梢眼角,只显出了十足的骄矜疏冷。
一如往昔。
“宗...宗珏....”肯尼斯眼神恍惚瞪大,嘴唇颤抖着许久才念出那人的名字,仿佛刹那间被拉回了十几年前。
那个宗珏之外,再无天才的年代。
他们这些魔术师是群星璀璨,宗珏却是烈日当空。
灼灼烈日之下,再闪亮的星星也不过是稍微显眼些的石头罢了。
当年的时钟塔就是就是如此,这位来自遥远异国的东洋魔术师是绝对的金字塔顶端,在他们还勤勤恳恳练习着基础,因为自己某些小成果而沾沾自喜时,这位早已取得了高高在上甚至足以俯视不少教师的阶位,手下玩弄着那些足以让所有魔术师退避三舍的研究。
在宗珏毕业之前,履历上就已经写满了无数魔术师究其一生也无法望其项背的成就。
暴君,恶魔,独/裁者,形形色/色充满畏惧敬仰色彩的称号在背地里冠诸于他身上,他从来不会在意有多少魔术师被他的天赋打击到意志消沉一蹶不振,也从来不会在意自己一步步向前的路上究竟踏着多少枯骨,他只是往前走着,走得远远的,远到让人只是看着都已经感受到了绝望与无力。
从根源上来说,就不是一个阶级的存在。
肯尼斯是比宗珏低一级的学弟,这也就意味着他在时钟塔的整个求学期间,都被宗珏的阴影笼罩着。
所有的自尊,所有的骄傲,他所依凭着的一切,在碾压式的差距之间被彻底粉碎。
十几年后时过境迁,然而单是这轻而易举就将他损毁的魔术回路结构重组的本事,便已然将他在宗珏毕业后默默无闻十几年里拼命构筑起的防御,打得溃不成军四分五裂。
自己这些年到底在自傲些什么呢?
肯尼斯艰难地坐起身挺直背脊勉力维持着自己的体面和尊严,却心甘情愿地低下头道:“非常感谢...您...”
“无妨,我也总不能见死不救。”宗珏把手帕角对角边对边一丝不苟地折起,唇角微微挑起浅淡的弧度,“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肯尼斯攥着扶手,断续道:“日后若是您有什么事情,阿其波卢德家族义不容辞。”
他不是以自己个人的名义在说这句话,而是以阿其波卢德家族第九代当主的名义作出这个承诺。
“无所谓。”宗珏把手帕放进口袋里,“该是我的总会到我手里。”
他站起身,顺手抄起拴在桌角对着肯尼斯龇牙咧嘴的就差扑上去狠咬一口的小奶狗揣进口袋里,侧头道:“歌仙,送他回去吧。”
该治的伤已经治好了,他也懒得同肯尼斯以及必然会跟着他到来的麻烦们打交道,况且他这屋子又不是阿其波卢德家族的庄园,没有空房间留给客人,一间也没有。
他这般径直送客的冷淡态度早在肯尼斯意料之中,隐隐的还有那么一点怀念,当年他忐忑不安地抱着笔记去向这位学长咨询一个难度极高的理论问题的时候,对方也是冷冷淡淡地直接丢给他参考书单扭头就把门一关,好歹现在还跟他寒暄了两句,比起当年可以说是贵宾级待遇了。
歌仙兼定走上前,把肯尼斯像带过来时一样把人拎起来夹在臂弯下,转身就出了门。
——虽然是审神者的学弟没错,但是在立场上他还是愿意稍微偏向一点自己养了好几天的小奶狗的。
宗珏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把手抽出来,小奶狗正咬在他的手上扑腾,这小家伙看着小牙口却很是不错,一口下去就见了血,犬齿咬出两个深深的伤痕。
“放开。”他空出来的手捏着小奶狗的脖颈冷声道,小奶狗一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干了点什么,赶忙张嘴放开宗珏的手,又讨好地舔了舔被他咬出来的伤口。
一只手上敌短/枪划出来的伤还没好,另一只手上就又多了两个牙印,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欠他的。宗珏叹了口气,捏着小奶狗的手改为抚摸,“好歹也是学弟,就当给我个面子,嗯?”
毕竟当年他在时钟塔的时候阿其波卢德家族还算是照顾他,他总不好眼睁睁看着对方家族断绝传承没落下去,不过万万没想到当年瘦巴巴扑闪着大大蓝眼睛追在他身后喊着总有一天要超越他的可爱小家伙,这才短短十几年就变成了刻薄无趣宛如教导主任的中年男人,就连发际线都岌岌可危,时间可真是把杀猪刀,一刀一刀下去连他都忍不住想摸摸头发,确认自己的头发依旧浓密。
小奶狗有些不太甘心,但还是低低呜咽两声,夹着尾巴一口咬住宗珏的手指——没用力,就是像咬磨牙饼干那样又舔又吮,口水流得到处都是。
待会得去多洗几遍手。宗珏这么想着,坐下来把腿埋进被炉里,空闲的手取过被炉上的书翻阅起来。
走廊上的布谷鸟钟走过十二点的时候,药研藤四郎从窗户外翻了进来,他并不是自己回来的,身后还跟了一个小尾巴。
准确的说,是个大尾巴。
身形高大的lancer艰难地跟着药研藤四郎翻过窄小的窗户,远没有小短刀来得利落轻巧。
“你的御主已经回去了。”宗珏对着lancer点点头便算是打过招呼,抬手将因为lancer而完全僵直住的小奶狗裹进衣服里,又让药研藤四郎过来检查了一下自家小短刀有没有受伤。
这次药研藤四郎为了给歌仙兼定留出足够把肯尼斯带走的时间单独拖住了lancer和saber,期间因为种种原因不可避免地受了些伤,不是太重,但也是小短刀难得的狼狈了,灰头土脸身上不少伤痕还在渗血。
“就是些小伤,我擦点药就好了......”药研藤四郎小声道,人类的药物对他们也有一定的效果,所以一般审神者为了节省灵力轻伤都会让他们自己上药,总归也就是伤口愈合得慢一点日常出阵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并不会影响本丸的行程安排,再说他之前所在的本丸重伤出阵都是家常便饭,这么点小伤他基本就直接忽略了。
不过他的审神者似乎挺在意的。
宗珏皱眉擦干净药研藤四郎脸上的灰,侧身从被炉边的柜子里取出从本丸带来的手入道具,顿了顿扬眉看向另一边还没离开的lancer,“阁下还要继续看下去吗?”
他这种长相眉毛一挑就是十足的嘲讽冷削,lancer看了看宗珏的手背,确定上面没有令咒后说道:“抱歉,打扰了。”说完他便又从窗户翻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把窗户给关上。
送走了不速之客,宗珏把收入道具在面前一字排开,指了指身前道:“过来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