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在寻思如果面对的是棘手的家伙,要该如何应对,皈依者们已经把我带入了死城森林的深处。两边的建筑破败退化的程度明显要比之前的要严重,大部分的房屋都已褪色甚至被杂草丛掩盖,脚下的马路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龟裂,不时可以看见某栋楼的窗口边会站着一个如同鬼影般隐秘的人影;那是皈依者的哨兵,虽然没人告诉我,但我基本可以肯定这个判断。时不时会有动物的叫声会在某个街区回荡,空气也比先前要潮湿,还有一股植被淡淡的.味,气温感觉也低了几度。一路上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只是有几个家伙会每隔一段距离吹一声口哨,每次他们这么做就会又有几声口哨从两边的某个建筑里传回来,就好像森林里的夜莺在相互打暗号一样。
队伍走得并不快,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我的双腿渐渐发软,不过好在队伍减速了。周围的建筑和道路上逐渐可以看见有幸存者搭起的防御工事。被刀削得锋利的木桩拒马,用废旧汽车搭起的“城墙”,破布拼起的篷布,空油桶做成的取暖火桶,两旁道路上的路灯都挂着变异者腐烂的尸体,先不说这让人毛骨悚然,刺鼻的恶臭就已经让我反胃了,不过身边的皈依者似乎习以为常。
在走过皈依者们的“城墙”后,我们又走了几百米,总算在眼前出现了一个废旧的加油站,它俨然已经成了皈依者们的宫殿,各种怪异的符文和诡异的骨制祭品装饰下,这座加油站原有的面貌基本可以说是面目全非了,要不是那几座估计已经报废的加油机,我还真的不敢相信这个犹如非洲原始部落大祭坛一般的建筑就是过去常见的加油站。
把我带进加油站后,我身边的皈依者和他们加油站里的朋友小声嘟囔了几句,不用猜都知道,他们一定是在谈论有关我的事,那几个驻守加油站的家伙都纷纷好奇地瞥了我几眼,看到我后都无一例外地倒吸了一口气,然后敬畏地低下头念叨了几句估计是他们教义经文之类的话。
对于他们稀奇古怪的行为,我已经见怪不怪了。走在前面的皈依者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领着我走进加油站内的房间,如果没记错,这个房间过去应该是加油站的收银房。房间的窗户挂上了用树木枝条编织成的窗帘,里面依稀透出烛光,房门也挂上了格式骨架挂饰,昏暗的房间里似乎还堆放了一些补给,但都用雨布盖住。门两边把守的两个手持长柄刀具的男子对我们点头示意。站在我面前的皈依者突然让开路站在一边,他左手向房间内一摆,如同一个动作不规范的实习服务生请我走进这间看上去像萨满祭司祭祀小屋一样的房间。
我艰难的咽了口口水,鼻子久久无法适应空气中的腐臭。面前的几个皈依者似乎还是挺给我面子的,也许他们是在保持对所谓预言的敬畏,但如果我再磨蹭下去,恐怕也不会有好果子吃。于是我迈出沉重的一步,拨开藤帘跨入遍地点满矮烛的房间;当我走进房内的一瞬间,身后的门立刻关上,这下我连退路也被断了。
房里随处点上的蜡烛并没有让我感到一丝的温馨,阴冷的空气不断在这间房里集聚。在房间的另一头放置有一铺挂着纱帘的木床,一个身材窈窕的成年女人坐在床边,她披散的长发垂过肩膀和纱帘一起微摆。除了披在肩上的花纹皮草外套,她穿得还算正常。一声惊雷打破了凝固的空气,我赫然一惊,本能的望了望窗外,在几滴雨点声后,滂沱大雨哗然而下。当我回头时,女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她的脸在微弱的烛光下侧出半边阴影,我悚然一惊往后连退了两步。
“哦!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吗?”女人带着抱歉的语气上前扶住我,以至于我没有摔倒出糗。
“没事没事!”我连忙站稳,尴尬的咳嗽了两声,重新找回原有的警惕,再次和女人保持安全的距离。
“看来春天来了。”女人微笑道。
“什么?哦!对。”我一开始还没回过神,后来才意识到刚才的那声春雷。
“难怪今天的天气那么闷热。”女人似乎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神秘,她转身走到茶几前,为我倒水,递给我道,“虽然今早还是大太阳。”
“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好接过水杯礼貌的喝了两口。
“你的确像传闻里说的那样……”在我喝水时,女人着迷地打量着我,自言自语道,“洁白的皮肤,琥珀翠玉般的眼睛……”
“咳,”我不自在地挺了挺身,放下杯子,“是的。”
女人并没有在意我的反应,她继续围着我转了两圈,回过神后,又再次站在我面前,礼貌的笑道:“对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算是……知道吧。先知?”
“那这么说你也知道我的能力咯?”当女人再次给我投以微笑时,我已经感觉不到友好了,相反,我心里正在发毛。窗外一闪而过的雷光顿时让我感觉到她笑容的诡异,就好像一具没有灵魂的皮囊在伪装人类的笑容一般惊悚。
“什……什么能力?”我的舌头正在打岔,刚才的决心已所剩无几。
“看来你还不怎么了解我。”女人伸出左手,拉开袖子,她的小臂上有一块不规则的咬痕。咬痕很深,没了一大块肉,不过伤口已经愈合。
我猜得到这个伤痕的来历,也恰恰是因为知道,才更感觉到不可思议。因为,除了我以外,没人可以被变异者咬过后还能活下来。
“你是怎么做到的?”
“天知道,这就是命运。”
“哦吼吼,小姐,我可不想被你洗脑,虽然你活下来了。恭喜你。”我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你或许是特殊体质,对这病毒有抗体。不管你听不听,我建议你和我出去,然后给那些专家看看,说不定真能拯救世界。”
“不,这才是世界的本来面貌。”女人指着窗外漆黑的雨夜,坚定地纠正我道,“出去只有等待死亡的召唤,只有静静地在这森林里顺应才能活下来。信仰者生,背弃者死。”
“真是搞笑……”我小声嘟囔了一句,不过女人没听见,“听着,小姐,我可不管你是不是什么鬼先知,在我看来,这都是扯淡,你要不带着你的人和我出去,要不就让我一个人离开;我也不打算和你讨论有关世界观的问题。”
“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会叫先知吗?”女人自信的自问自答道,“因为我预见到了你的到来,复生之主。”
“‘复生之主’,嗯,的确是个不错的名头,或许用在科幻小说里会不错。”我讽刺地点点头,“只可惜现实和小说不一样。”
“不一样?是的,当然不一样。事实有时更出乎你的意料。”女人双手打在我的肩膀上,盯着我的眼睛说道,“被咬后,我也觉得自己死定了,但事实是我活下来了。我们是这个世界的幸运儿,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我猜你这幅模样在外面没少被你的那些专家研究吧?难道你就甘心去做一个实验品?”
“实验品……”对我而言多么真实的写照,没错,我的确就像一个实验品,而且还被身边的人所歧视……即便我不甘心承认。
“我没说错吧?”女人并不难看得出我的表情,但她并没有落井下石,而是轻轻地靠近我的脸,低声细语道,“我的预言确实不像我的崇拜者们想的那样,但我一直相信会有像你我这样的人存在。我只不过给了那些没有我们这么幸运的人一个希望。”
“你欺骗了他们所有人。”我的声量并不大,或许是因为同类相悯,我不由得发觉自己的立场和这个装神弄鬼的女人没有多大区别。
“不,我没有骗他们,相反我救了他们。我给了走投无路的人希望,我让他们在这座森林里活了下来。”
“是吗?不如这样,我们一起走出去,这或许会让他们活得更久。”
“你以为我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你们在外面不同样也是自相残杀?感觉自己活得很自在?”女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兜草团,在我面前晃了晃,“知道这是什么吗?我叫它菩提草,这种水草所浸泡的水会散发一股清淡的青草味,这种味道可以短时间迷惑那些弃鬼。你们这些外来人见过它吗?没见过。因为你们一天到晚就懂得内斗。”我还没看清楚女人手中的菩提草到底长得什么样,她就把草团收进口袋,用不可争辩的口吻对我说道,“你如果像活下来就待在这。忘了森林外的人吧,不管是你的朋友还是敌人,他们活不了多久的。”
“这可不是个好预言。”
“是的,但你的潜意识也这么觉得。”女人牵起我的手道,“你叫杜宇恒对吧,我们两个人可以一起主宰这座森林,你在这远比在森林外要活得好,相信我。”
“这……”
“你难道还没有发现吗?这场浩劫夺取了人类三分之二的生命,而剩下的这三分之一当中又有一大半的人因为争夺生存补给而丧命;也就是说或许病毒真的重创了我们的文明,但真正让我们灭亡的是我们自己。”女人的炯炯有神的目光仿佛已经看清一切,她的嘴唇因为过于激动而颤抖,“在森林中,我的人学会了适应,学会了森林的法则,他们才是最后能活下来的人!”
看来这个女人是铁了心要留在死城森林里了,其实我也没有必要去大行其道,一定要带这帮人离开森林,既然他们要在这,自身难保的我不如少点英雄主义。“我不跟你争谁能活下来,既然你要待在这,行,你可以继续信奉你们的信仰。现在我只希望你能放我离开。”
“你当然可以离开。”女人回答得出乎我意料的干脆,不过说完后她又思考了几秒,我还以为她要反悔了,但她依然保持圣母般仁慈的微笑道,“只是,我希望你能在走之前和我们人见一面,至少要让他们看见你这样的人,是真的存在的,这样可以给他们更多的希望。”
“呵呵,我要说的是,我或许和你还是有点不一样的。你也看到了,我的眼睛和皮肤已经不正常了,而你……我想你更像是天生拥有抗体,而我只不过是一场‘医疗事故’的巧合。”
“我明白,当初我告诉他们的是‘弃鬼对我们将不再构成伤害’,不过他们后面衍生理解为‘我们可以驯服弃鬼’。这应该是他们更希望看到的吧。总之,请让我们庆祝你的出现,至于你是否要离开,是你的意愿。”
没想到这个先知还是通情达理的人,虽然她有一群邪门的教徒……我暗自庆幸得到离开的许可,紧绷的神经也因为暂时放松。“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过一会儿就可以。”女人高声一喊,门外的守卫就立刻开门进屋。
她招手示意守卫上前,在守卫耳边低语了几句。守卫一听,兴奋地一怔,连连点头,快步走出房间,边走还边对我鞠躬致意。
摸不着头脑的我只好对头回礼,在守卫离开后,连忙问女人道:“你跟他说了什么?”
“我们欢迎你的仪式很快就要开始,你跟我来。”女人像要带我出席某场盛会一样郑重其事地走向房门;我也只好跟去。
女人推开房门,只见在加油站外的空地上围聚了一群穿着像印第安人的男女,他们带着敬畏的目光注视着他们的先知带着我走向广场中央。此时雷雨还在下,不过雨势比先前要小。当我跨入雨中时,一股刺骨的寒意顿时从我的脖子扩散。看上去,那些人已经在外面等候我们多时,但没人发出欢呼或是低语窸窣,能听到的只有雨的寂静。
“你知道在这座森林里有一个被我们的人信奉为圣地的地方吗?”女人与我并肩而行,她或许是在试图不让我紧张,故意找了个话题。
“之前我在江边看见过那一片死城森林里最高的树,不知道那算不算是你们的圣地。”
“江边最高的树?呵呵,我知道,圣地离那不远。”
我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找到了这座森林的病毒源位置了。“你知道它的具体位置吗?”
“当然,据传那是这座城市病毒扩散的原始之地,第一个弃鬼诞生的地方,这场灾难的原罪之地。”女人就好像在阐述他们的传教故事一样,认真地说道,“我曾去过那,那里被弃鬼包围,遍地都是弃鬼被森林吞噬留下的躯壳。由于我不能像你一样去震慑弃鬼,所以我不能深入,但终究有一天,会有人,复生之主会到达那个原罪之地的深处。”
“为什么要去那?”
“哦,当你亲眼看见那个地方就知道了,那是这座森林的万木之本,那的树木已经得到新生,而我们人类也要在那活得重生。”女人的声量越来越大,最后已经如同是在吟唱表演一般高喊。
“我还是没明白,你说的地方在哪?为什么复生之主会去那?”
“原罪之地需要首位苏醒的人去抹去它的罪恶!”女人根本没有回答我,当围在周围的人跟着她呼喊时,我才明白,他们的仪式已经开始,只不过总感觉有点不对劲……
“你不需要知道那是何方,我将会代替你完成你的使命。”女人话音刚落,我的身后突然出现两个皈依者,一人抓住我的一只手。
糟糕,这可不像是为我送行,更像是为我“送行”,送我上西天的送行啊!这个阴险的女人一开始就没打算放我走!什么原罪之地,什么破使命也许根本就是她的一派胡言,她只不过想找个借口杀了我这个拥有和她相同能力的异己罢了。我扭摆身子左右挣扎了几次但力气终究是胜不过身后的两个成年人。
于是我只能明知故问的喊道:“你要干什么!”
女先知完全无视了我的怒吼,她从身后拔出一把匕首,锋利的寒光正好闪在我眼前。
“你疯了吗!你们都疯了吗!”雨夜的雷鸣淹没了我的呐喊,雷光下我看见了一群被不幸折磨最终失去理性乃至人性,仅剩下狂热的无知与恐惧的可怜虫。
女人任凭我的诟骂,她双手紧握匕首缓缓举起,口中不断念叨着如同我安魂曲的经文,我已经没工夫去听她胡乱念了什么,脑海里接二连三浮现出了几种可能脱身的方法但结果都是死路一条,在这种鬼地方也不可能有其他人来救援,就这样被一群疯子干掉了吗?不甘心啊!
“这个女人都在骗你们!根本没有什么预言!外界已经开始找到治疗的方法了!你们不要被骗了!”我这是在干什么,就算喊破嗓子,这群无动于衷的教徒也不会醒悟来救我啊……
女人对她的教徒相当自信,甚至没有想过要去和我争辩,但她也不会放任我继续动摇皈依者的扭曲信念。
她手起刀落,我本能压低身子躲开脖子;身后的两个男人似乎已经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但我正好脚滑失去重心,顺着他们施加的力量跪下,女人的匕首插在了我的肩上。
“啊!!”忍不住剧痛的我放声大喊了一声,左肩的痛楚立刻麻痹了左臂,女人二话不说又拔出匕首,我的鲜血飞溅在自己的脸上。雨水交融血水浸湿了我的衣服,我的胸口砰砰直跳,四周的噪音已荡然全无,仅剩自己降缓的呼吸。冰凉的雨水拍打着我的脸庞,仿佛是老天爷对我的怜悯。我几乎是无力地对女人央求道:“不要……”
她自然不会留情。只见她面带冷漠的诡笑单手将匕首举过头顶,这一次刀刃闪在我眼前的已经不是寒光,而是绝望。身后的人一只手抓起我的头发,另外还有两只手分别从我的两侧拽住我的手,以此压低我的身子,像杀鸡一样等待他们的女先知用那肮脏的匕首割破我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