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ript>readx();</script> 秦非一咬牙,从腰间拔出闪着厉芒的匕首,高吼一声,急冲过去。霜月却恍如不知般地背对着他。纯白的纱衣荡漾在寒风里,乌黑的长发却静静地流泻在她的肩背上,波澜不惊。匕首携着寒光落地,连带着几块石子滚落进滔滔的江水中。霜月面向着秦非,表情淡如明月。秦非只觉虎口欲裂,手腕被紧紧夹在她白皙的指尖里,动弹不得。
秦非不怒反笑,道:“不愧是白虎门第三高手的千仞雪。心狠手辣、背信弃义连男子都有所不及。秦非死在你手里,也算不枉。”
霜月淡淡道:“多谢夸奖。”
秦非道:“我对你已经没有半点价值,要想灭口快快动手便是。华重他们跟此事毫无关系,也妨碍不到姑娘。请姑娘高抬贵手,放了他们。”
霜月笑道:“华重跟你说的话几乎一摸一样,真有默契。”
秦非惊愕道:“你说什么?你把他怎么样了?”
霜月淡淡道:“急什么?说不定我一会儿就会送你们团聚。”
秦非苦笑道:“也好。黄泉路上有好友相伴,也算乐事。”
霜月将锁着他的手的手腕缓缓拉到自己胸前,低声道:“秦先生可知霜月有两件事至今依然瞒着你吗?”见秦非满目憎恨,轻轻一笑道:“第一件事情是,霜月的父母并不是被刘羲绰所杀。霜月挑得祁国鸡犬不宁只是想要借此拖住祁国王室,使其像忙于内乱的雍国一样,对姜国陈国的事情无暇顾及。作为回报,姜国太子在成功登上王位后要将相国尤伟德一家诛灭。”
秦非冷冷道:“虽然有些迟,但非也多多少少猜测到了。”
霜月不由一惊道:“你知道?”
秦非道:“我那天在太子的密室见到姑娘时便已经认定姑娘满口谎言,绝非善类。”
霜月道:“那你不妨说说,我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秦非道:“你所处的暗室不见天日,连滴漏都没有,一般人若在里面被困一月以上,早已经不辨日夜,更莫提时辰。这一点你也有承认,但当我问你刘羲绰是何时离开时,你却准确地说出了时辰,可见你并非一直待在暗室里,而是时常出去。”
霜月叹了口气,道:“还有吗?”
秦非道:“还有你说自己不认字也是假的。证据便是你知道刘羲绰屋里挂着的是为息雅题的歪诗。暗恋他国国君夫人可不是得意之事,他万万不会告诉你这些。”
霜月点点头道:“霜月自愧弗如。但我问你,身为白虎门人右肩一定要有血梨花的标记,我为什么没有?”
秦非道:“因为你的右肩上满是伤痕,只能刻在左肩。当日那些伏兵恐怕也是你悄悄招来的,为的是造成你武艺不精的印象并让我们看到你的右肩,以确认你不是白虎门人。”
霜月垂下头,淡淡道:“猜得一点不错。与霜月有杀父之仇的是尤伟德。他当时觊觎我母亲的美色,便陷害父亲害我们全家被灭,而母亲也为保清白投井自尽。我起先想过要刺杀他,但均被吴不为阻止,再想动手时无奈他已经周密防备,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秦非叹道:“仅仅为了向一个人报仇,你竟然不惜将整个祁国搞得天翻地覆。白虎门在姜国的势力也颇受尤伟德照料,你这样做也等于出卖师门,果然够自私。”
霜月笑道:“自私?世间之人为了达到一己之私又有几个不自私?我不过是比他人更加心无旁骛和有手段。”她的手指一紧,美目微微眯起,道:“虽然你一直在躲我、指责我,但你比谁都明白,你不过是在惧怕自己罢了。因为在我身上,你看到了自己阴狠无情的影子。姜国被陷害灭门的几场惨案尤伟德几乎都有份儿。秦非,你是来不及阻止我,还是想要顺水推舟让我替你把尤伟德给杀了?我了解你,就像了解昨日的我一样。秦非,你逃不掉的。总有一天,你会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秦非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勉强压下翻腾的思绪冷冷道:“你要杀我易如反掌,何必冒着凄风冷雨向我展示你的攻心术?不过告诉我吧,另外一件事情是什么?”
霜月摇摇头,沉默片刻后缓缓道:“另一件事情就是,我已爱上你。”
铅云密布天际,霜月的面容依然如同浓云中的一片纤月,凄清而冷漠。
秦非久久呆望着她晕着雨意的双眼,一片空茫中感到手背一热,低头正好看见她的一滴泪水溶着血污缓缓滚落。豆大的雨点一滴一滴打在地面上,溅出一个个小小的土坑。霜月仰起头,闭目迎着漫天的雨丝,嘴角扬起一个复杂的笑意。
风声、水声、雷声交织成笼天罩地的怒吼,杂沓的马蹄声从其间升起,愈来愈清楚。
霜月睁开恢复了冰冷的双眼,望了一眼一骑当先持剑喝叱的刘羲谦,拽下一撮秦非的头发绕在手指上,向他道:“一路保重。”
秦非连惊讶都没来得及,胸口便已被霜月双掌按上,接着身子高高飞起,缓缓落向悬崖下滚滚的江水。一艘楼船满张风帆破浪而来,恰好驶到他坠落的下方。
秦非只觉腰部一紧,下降速度急速变缓。举目四顾,便看到了一身青袍蓑衣的李慕梅和怀抱着自己的项重华,陈杰、孙哲也俱在身边。
项重华欢呼一声,向李慕梅道:“还好赶上了。”
秦非不解地向项重华道:“你不是遇到霜月了吗?她难道放过了你?”
项重华道:“我本想使用毒药,但终究下不了手,被她生擒后扔下了悬崖。霜月的武艺比吴兄还高出一筹,我心服口服。”
秦非心里不由一酸,道:“她定然是看到了来接我们的船,才把你扔下去的。”忽然道:“吴兄去了哪里?”
陈杰道:“吴兄把我们送到李小将军的船上后便赶回去了。”
秦非站起身子,走到围栏边仰首望去,无奈浪急风高,船身恰好转过一道悬崖,再也看不到他和霜月相对而立的地方,心里涌起一阵难解的惆怅。
为什么一直在躲着她?为什么明明知道她每夜都要悄悄望着自己窗口的灯火,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只是因为猜到她来历不凡吗?还是因为怕自己爱上她,爱上这个和自己过于相似的女人?
纷杂的马蹄踏破了密集的雨声,清一色的黑马簇拥着一匹白驹拥来。白驹上的少年罩着一身青色的蓑衣格外醒目。稠密的雨丝汇集成股,顺着斗笠的边缘汩汩流下,宛如一道低垂的帘幕。霜月和他就隔着这层朦胧。刘羲谦一提缰绳,排众而出,奔向立在崖边的那一弯明月。霜月独特的气息淡淡飘散在雨中,宠辱不惊。
白光一亮,刘羲谦一声惊叫,白驹人立而起,险险才控住。扭头一看,身侧便是万丈的悬崖,崖下则是滚滚不息的江水。身后数十名侍卫怒喝一声,纷纷拔剑,被刘羲谦喝住,各自愤愤不已。刘羲谦跳下马背,却没敢上前,只是提声叫道:“霜月,你这是干什么?”
霜月兀自对着空濛的雨雾怒江,似是喃喃自语道:“狡兔死,狐狗烹。高鸟尽,良弓藏。”
刘羲谦皱眉道:“你说什么傻话?”扭头四周环顾了一圈,又道:“秦非呢?你,该不会真杀了他吧?”
霜月淡淡道:“我把他送到江里去了。你想找他吗?”
刘羲谦脸上现出失望的神色,顿了一顿道:“也好。那样的人毁了倒省心。”试探着上前一步,柔声道:“雨下得大,快随本君回宫吧。”
霜月道:“祁国江山已经顺利落入你手,又何必再装下去?”
刘羲谦急道:“霜月,你怎能这样跟我置气?我对你是真心的。你跟我走,我要娶你做我的王后。”
霜月冷笑道:“真心?有哪个男人会让心爱的女子游走在刀口剑尖,还被别的男人藏在密室里数月之久?你顶多是真心贪图我的美色。况且,我可不想陪着你被人从云端拉下地底,受尽屈辱。”
刘羲谦不悦道:“本君迟早是一国之君,谁又可以给本君难堪?”
霜月笑道:“你的两个哥哥又何尝不曾是强盛一时,现在又落得个什么下场?就凭你的能耐,还奢求坐稳宝座多久?”
刘羲谦变色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霜月笑道:“没有什么意思。交易结束,一拍两散。”
刘羲谦咬牙道:“难道,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霜月转过身子,面容平静得如同湖水,道:“我只是觉得很恶心,如果这也算是一种感情的话。你不用这样愤怒,也没必要装作一副被伤得体无完肤的样子。你对我除了占有欲征服感外,也不见得有什么真情。大家平分秋色,各得所需。况且你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可以尽情享受君临祁国的快感,而我,连这短暂的快乐也得不到。”
刘羲谦惊愕地睁大双眼,说不出一句话。
霜月仰头闭目,轻轻道:“恩重如山,仇深似海。我虽然大仇已报但毕竟背叛了师尊,霜月该死,也不得不死。”
刘羲谦惊呼一声,快步上前,却只抓住了她的一根丝带。凄风愁雨中,霜月如同一叶落木,仰身坠入滔滔大江。吴不为从一旁忽然闪出,追随她一起跳下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