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菀儿翻开第二章,此章目中记录的便是涉案之人的所有口供,首当其冲便是新郎之妻,商人之女。
在她的印象中,商人之女无不有所见地,且阅历极广,特别在这二圣的时代,女人们的地位忽然高了起来,从而,女儿家抛头露面也是长有的事,只是大多的贵女们则是会带着幂篱,以显示身份的不同。所以,此女并非是养在深闺中见识浅薄的女子,又听闻她是江南第一才女,想来家中对她的教养也是相当严格。
此女的口供上,并未曾有许多字,对于大多数问题都是两眼无神成呆滞状,而问她案情发生的始末时,她却开口回答了,她道是在洞房中等待夫君,夫君喝了酒,一进门便开始脱衣准备上榻安眠,她起身让位,不知是闻到了何物,一阵晕厥瘫倒在地,直到第二日才醒来。
所以,她对她丈夫的死一无所知。
不对!这一切都有问题。
林菀儿忽的笑了起来,原来这案子的关键在这里。她大概能画出那凶手的容貌了。
第一次,在没有刘静提醒的情况下,她找到了那凶手,她的心扑通扑通的,拿着笔的手心全都是汗水,她有些激动,但手中的笔却握得十分得稳。一蹴而就,一个纤纤美人灵动在了她的笔下。
凶手,就是那个新娘。
两眼无神呆滞状,问到案情却能详细讲述,这并不是受到惊吓时所呈现的状态,她分明是分了愿意与不愿意答而已,倘若是都不回答,那么刑部会对她穷追不舍,她答了,那是自寻死路。
在她的身上定然有某些悲剧的故事,她处心积虑杀了新郎,自己也未曾想要活着,但她却活了过来,可惜她并不惜命,想要再一次撞到枪口上,那么不是情杀,是仇杀。礼部侍郎的儿子要么是人品不好要么便是当年做错了事,否则不会让一个女子如此记恨,记恨到要同归于尽的地步。
林菀儿兴致勃勃得翻开最后一章。
凶手,新娘,林氏巧妹。注:萧氏燕儿。
事实与她想到所差无几,礼部侍郎的儿子年少轻狂,轻薄玷污了萧氏燕儿的妹妹,后萧氏状告无门反而被诬陷通敌叛国满门抄斩,萧氏燕儿准备投湖自尽却被商人林氏所救,林氏无子,视萧氏燕儿为己出,取名林巧妹。
林巧妹写得一手好字,做得一手好诗,渐渐被称颂为江南第一才女,而后设计被侍郎之子知晓并见了一面,接着便是侍郎之子心生爱慕不顾族人反对迎娶林巧妹,林巧妹为了替族人报仇,便在合卺酒杯中下了毒,两杯都有毒,谁喝了都一样,喝完合卺酒,酒杯迅速被她藏匿,桌上换了新杯,而后两人毒发。
只是林巧妹从小患病,吃的药多了,有些百毒不侵,所以竟奇迹般的只是昏迷不醒。这才造成如今这样的局面。
林菀儿放下手中的笔,深深呼了口气,这案子虽说比第一个案子稍微厚那么几张,但都是她能够承受的范围,想来黄瑜还是经过挑选的。除了试,那便是有意栽培了。
不知不觉,已到晌午,翡翠早已立在一旁,等候着林菀儿去用午膳,林菀儿伸了伸懒腰,“翠妈妈,您怎么不叫我一声?”
翡翠道,“奴婢已叫了娘子多时,娘子恐陷入深思,未曾应答。”
原来,翡翠已侯在此处多时了。林菀儿吐了吐舌头,可能是她太过入迷了,谁让黄瑜给的案集比刘静的那些书有意思呢?
午膳用罢,她决定立刻出发,她初来乍到,说好的午后用茶,她可不能迟到。所以便带上幂篱,借着饭后走走,也权当消消食。
刚走出角门,林菀儿便吓了一跳,除了龙武,门口还立着四五个身着黑衣的男人,看这架势,好像是练家子,这四五个男人身形,一个个比她原本院子里的两个小厮块头大,像是,保镖。
她看向带头的龙武,龙武却是不语,轻轻挥了挥手,那四五个男人便忽然之间消失了。
龙武走到林菀儿面前,抱拳道,“郎君担心娘子安危,特从暗卫中挑了几个最好的过来,以保娘子周全。”她可是黄粱一脉唯一一个娘子,可不能出事。
原来是来保护她的护卫,真的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她笑笑,也不打算搭理这个浑身散发着冰冷气息的高冷男人,只是轻轻得“嗯”了一声。便在紫薇的搀扶下,迅速离开他的低气压范围。
这可不怪她,刚见到龙武的时候,她的确是起了收服的心思,因为不知为何,在龙武面前,她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安全感,觉得这个保镖能护她周全,她也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也不太想提什么容貌,什么感情,只要心里舒服便好。
只是昨日,当她气喘吁吁得从山下爬到山上,却看他脸不红气不喘得站在山门前,她突然嗅到此男子身上细微的危险气息,她也不知是为何,因为这种气息她隐约在武尚成身上见过。想到此处,她的心不由得又颤抖了一下。
山下的寺庙不远,只是因为离黄家佛堂隔着一个小山包,所以从山门望去,勉强才能从树丛中瞧得见寺庙的一个飞檐,越过这个小山包,那地界就不再属于黄家了。
山路崎岖蜿蜒,林菀儿暗自庆幸,幸好是晴日里,倘若是下雨天,那道路可以泥泞到根本不能挪步。只是如今也并非是艳阳高照,日头午后便躲进了厚厚的云里,似乎在酝酿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走了小半个时辰,林菀儿在紫薇的带领下走到了一个小小的偏门,紫薇与她说起过,这个院子是寺院给一个高僧参禅的地方,平日里,除了那郎君,很少有人会去。林菀儿颔首,怪不得紫薇这么轻易便会偶遇那郎君这么多次,原来那郎君住的地方还不在寺院中。
“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须菩提,若菩提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一段年老的声音从不远处的院子中传来,底气十足,气态忠厚。难道那便是与紫薇相见的郎君吗?
而后,林菀儿自是驻足,挑开幂篱,斜耳而听,从里面又传出一阵声音,只不过是一个略微年轻的男声,“师父,您是说徒儿还未曾放下吗?”
“你与我佛有缘无份,自求多福吧。”这声音顿了顿,“贫僧即日起便打算远游,归期不定,届时,你便自行离去吧。”
声音越来越近,像是往门处走来,林菀儿下意识得转身后退几步,却不料此时门已然大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白眉长须身着素袍的和尚,和尚走到她面前站定,看了许久,忽然一笑了一声,那和尚的笑容仿佛是从云端而来,带着阳光与温暖。
紫薇莫名,上前问道,“这位师父,您是在笑什么?”
和尚摇头,只自顾吟了一句诗,“假亦真时真亦假。”
“娘子,他是在做什么?”紫薇对这和尚的疯癫举动有些怵,紧紧得扶住林菀儿的手臂。
却见林菀儿的脸上竟无一丝惊恐,她的眼神定定得看着和尚,浅浅道,“这位前辈,你可曾知晓了什么?”
和尚眼睛一亮,好奇得上下打量,想要开口说些什么,随即又紧蹙双眉似乎害怕自己说些什么似的,最终从他嘴里也就挤出了三个字,“不可说。”
林菀儿微微低头向他行礼,她有一丝预感,眼前的这位高僧或许与那白发老者是一路人,又或许,他就是他。“前辈是得道高僧,小女受教。”
和尚将手背过去,仰天长笑一声,“有趣!有趣!”随即,便背着他的小行囊往山下的方向走去。
这就去……远游了?
林菀儿的目光往和尚离去的方向望去,却不曾注意,那开启的门后竟立着一个翩翩郎君,在他的眼中多半是诧异,又有一丝得激动和不确定,但见林菀儿还未曾转过头来,他终于对她深深作了一礼后,道,“那位娘子可否是黄大娘子?”
黄大娘……子?这世界的称呼是怎么回事?她若说她不是大娘,可黄梓珊就是家中唯一的一个闺女,娘子中不排在老大排在哪?又若说她是大娘,可她真的应不了口啊。林菀儿转身礼貌得浅笑着对那郎君行礼,款款道,“小女正是。”
“在下董茂,字修勇,辛苦大娘子,快里面请吧。”那郎君看着挺知礼数,永远都是与林菀儿之间的距离保持在最安全的范围。
林菀儿谢过,便跟着董茂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禅院,面积虽不大但却十分的雅致,院子东边种植着郁郁葱葱的小细竹,竹子上还挂着一条一条的小金银花,显得十分得俏皮。东南角是一个石桌,石桌上摆放着一盘残局,想必是刚下不久的,因是院子坐落林子,所以此时的日影也只是斑驳,竟透出些凉爽。
石桌再往南些是厢房的墙根,墙根处有一口小小的浅井,井口的上方驾着半根空竹,另一头则是夹在了石壁上,空竹正从石壁的另一方引水入浅井,水花不大,但四处溅起的小水滴则正好降低了周遭的温度,顿时这天便舒爽了好多。